第五章(1 / 1)

臨場 橫山秀夫 1130 字 1天前

一之瀨想,從沒受過比這更難熬的折磨。他無從應對。他自己都知道有多狼狽。“怎麼啦?是你自己說想來的嘛。”“是的。但是……”倉石果然是懷疑由香裡和一之瀨的關係。他打算讓一之瀨驗屍,注意一之瀨的一舉一動。“儘快開始吧。天要黑了。”倉石的話像是針紮。福園訝異的視線讓他臉頰生疼。隻能乾下去。不乾的話,更受懷疑。他這樣告訴自己。狠下心乾,除此之外彆無出路。“那就獻醜啦。”一之瀨走向前。他呼一口氣,抬起視線,緩緩環顧室內。床對麵的牆邊,有一台懸掛健身器。是由香裡從二手店買回來的。曾經在轄區刑警的房間裡見過,但沒有實際留意過,所以,他記得還打量了一下:是這麼個東西!(你也試試?很舒服呢。感覺身體像橡皮一樣拉伸。)——集中精神!一之瀨強行將由香裡的聲音推遠。走近健身器,用卷尺測量。握杠的高度是距地麵二點二米。從握杠垂下晾衣繩,成一個一頭偏大的“8”字,無精打采似的。用手指摸索繩子。結構極其簡單。將一根繩子的兩端分彆綁在兩邊握杠上,垂下的弧線部分合攏打結,從上往下捋,在下端成一個圈。一之瀨頭一次見這種做法,但作為縊死之用無可挑剔。下端的繩圈直徑二十一厘米。做成了適合探頭進去上吊的大小。他留意到健身器下的地板上,留下一攤橢圓形水跡,濕濕的。湊上前聞,阿摩尼亞味兒衝鼻而來。水跡前二十厘米處,躺著一個組合收納箱。失禁的位置,踏台的位置,都沒有不自然的地方。一之瀨站起來,再次環顧室內。房間的中央處放著一張玻璃桌子。右手牆邊各種顏色的組合收納箱拚圖似的排列組合,整整齊齊擺著雜誌、CD、絨毛玩具、首飾之類。收納箱頂上放著手機、收錄機、電視機。相架上是胸前抱著網球拍、笑容燦爛的由香裡。“喲,是個好女孩嘛。”福園一副“可惜了”的神情。“那邊不知怎麼樣。”帶著幾分嘲諷,倉石讓一之瀨“處理屍體吧”。一之瀨在床邊取跪姿。合掌——動手吧,像平時那樣。抬起手,小心地捏著手帕一角,像對待一張濡濕的軟紙。手指輕微顫抖。心想“管它呢!”——揭開。有輕微的、汗毛貼住布紋的手感,然後出現了由香裡的麵孔。一之瀨不禁閉上了眼睛。身後傳來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是福園。一之瀨狠一狠心睜開眼。嘔吐感兩次、三次湧起。眼前死者的麵孔,與照片上的笑臉沒有任何相同之處。蠟一樣蒼白。眼球突出,扭歪的舌頭吐出口腔。扭曲、變形的嘴角,仿佛就要發出苦悶的叫聲。麵相是典型的縊死。一之瀨咽下蔓延口腔內的酸液。他拿起鋼筆形手電,照向由香裡的瞳了。角膜渾濁,不能透視瞳孔。死後的僵硬情況如何?他放下手電,用手掌從由香裡肩頭撫到手腕。中途,他忘記了驗屍,停住了手。僵硬,而且冰涼。——由香裡……“怎麼了?繼續。”倉石的聲音直擊腦海。一之瀨慌忙動作起來。死後高度僵硬,就像吞下了木棍。僵硬蔓延到下肢,所有關節失去了可動性。“足足懸吊了十二個小時吧。”倉石乾巴巴地說道。福園看看手表。“……嗯,是半夜零點左右吧。很一致吧。旁邊的研究生說那前後聽見‘嘭’的一聲響。”——旁邊的研究生……一之瀨心潮起伏。當時曾在房間前偶遇過,雖然隻有一次。高個子、洋氣的麵孔……。名牌上好像是“加藤”……。由香裡說,新戀人是一之瀨認識的人。當時想不起會是誰,但有此線索。因為由香裡和加藤一直是這所公寓的鄰居。——以後再說。一之瀨轉換了頭腦:現在是驗屍,至此為止平安無事。如果照此下去沒有意外僅歸結為自殺,跟由香裡相關的一切擔心事就一筆勾銷。——溢血點如何?若是絞殺、扼殺之類,眼瞼或眼球必然出現針刺般的溢血點。沒有。完全沒有。——外分泌物的痕跡……若是以縊死以外的姿勢死亡的話,鼻水、唾液、尿失禁等的流向多有橫流、拐彎等不自然情形。這方麵也沒有問題。混合血跡的鼻水從鼻孔直接流向上唇,沒有不對勁。唾液的線也從下唇左端筆直向下。尿失禁的痕跡,兩腿合計共四道,但都直接流過大腿,沒有拐彎、斷線。——血聚的情況……心臟機能一停止,體內血液就開始向身體部位低的方向聚集,這種血積聚會透過皮膚現出屍斑。這方麵也對得上。暗紫色的屍斑集中於兩手、兩腳的前端。一之瀨鬆了一口氣。這一點是法醫學教科書上也會有的縊死的死後症候。不過,決定性的依然是頸脖。一之瀨將手電照到由香裡前頸部。頸脖上橫著一條寬為一厘米左右的黑紅色線。這條索溝從顎下向斜上方延伸,通過略微九_九_藏_書_網鼓出的腮骨和耳下,消失在發際。右側也一樣。索溝從顎下以相同角度向上延伸,消失在褥子遮掩住的發際。扳著肩頭將身體拉起一點,看索溝的延續。倒是沒有結節痕跡,索溝幾乎繞頸脖一圈,以顎下為起點,左右完全對稱。而且,顎下部分的索溝尤為深陷,僅此一點就是支撐全部體重的證據。若是絞殺,就不會這樣。有一種手法是給對方脖子套上繩索,以背靠背姿勢猛地背起殺之。這樣反而不可能留下正確的左右對稱的索溝。除了索溝,脖子上未見異狀。遇襲的被害者會掙紮。難受地抓撓自己的脖子,想用手解開繩索,留下廣為人知的“吉川線”抓傷。由香裡的脖子上沒有。手指尖、手指甲都很乾淨。也沒有跟結構相矛盾的地方。從由香裡脖子向下到腳踵,是一百四十厘米;繩子弧線最低處距地麵是一百五十五厘米,有十五厘米的寬裕。即使把組合收納箱橫放,也有二十五厘米的高度,滿足踏台的需要。這是縊死。不是他殺,是上吊自殺。所有材料無言地表明:應該得出這樣的結論。警醫穀田部抵達的話,會有相同判斷。明顯是自殺,無需交L醫科大學做司法解剖,由香裡的遺體歸還母親處理。一之瀨站起來。嘔吐感消失了。代之以內心湧起的東西——完全放心的感覺。是縊死。一之瀨回過頭,想這樣說。但是,房間裡響起的,是倉石的聲音。“屍體在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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