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五章 兄長的資格(1 / 1)

這麼一大早就有貴客大駕光臨——亞鐘學園理事長漆原賢典一接到傭人的報告,就往自宅的後院移步。那裡有園遊會用的露台,引頸期盼的貴客正在那兒享用上午茶。大概是用來代替背景音樂,桌上放著智慧型手機,播放著輕快的曲子。它並不是古典樂(賢典並不曉得),而是日本某款電玩音樂。與雅致的西式宅邸的早晨氛圍極不相稱。貴客身旁還有一位女仆隨侍在側。她不是主人家的傭人,而是那位貴客的侍從。她是一位美麗的白人女性,身穿正統風格的女仆裝。用日本的自來水泡的紅茶果然很特彆呢。貴客十分享受那位美麗的女仆幫他再倒的一杯茶。愛德華爵士,您隻需通知我一聲,我就會派人開車去迎接您呀。賢典像日本人一樣低頭一鞠躬,並操著一口道地、漂亮的英語,向令人等得焦急的貴客——英國總部長說道,其實昨天我已經到達這裡了,但有點雜事。愛德華單手拿著杯子坦率地回答。他叫諸葉來著吧?我自己調查了一下他的實力。賢典聞言忍住差點驚叫出來的聲音。……難不成您親自動手跟他打了一架……?賢典想抗議,那等同於乾涉內政。我隻是試了他一下。絕對沒有亂來。首先,根本沒有人受傷。如果是這種程度的話,應該沒有什麼好挑剔的吧?愛德華明快地解釋,賢典大致同意。對方也不是那種說謊事後會立即被拆穿的愚蠢的人。嗯,那個諸葉啊——完全跟我期待的不一樣。愛德華直截了當地隻說出結論。這對賢典來說猶如晴天霹靂。雖然他的臉上並沒有顯示出受到震憾而變得蒼白的樣子。您說不符期待……?說謊也不要緊,是你提出請求要我本人認定諸葉為S級的吧?對方已確認此事,賢典隻好點頭承認。為了把諸葉培育成S級的企圖,最後推一把的助力就是能獲得英國總部長的認可,弄假成真。因此,邀請愛德華遠道來日本、視察學園等事隻不過是個藉口。賢典和愛德華根本不在意那種事。我本身也想跟日本分部維持友好關係,很想答應你的請求。但真的有點困難。把狗說成狼還騙得過去,但把貓說成老虎實在說不過去吧?說謊是一回事,要是被「雷帝」那種人知道的話,被抱怨的可是我們耶。愛德華好像在聊今天的天氣似的,用悠閒的聲音談論政治問題。「雷帝」是俄國分部長的綽號,與日本分部處於水火不容的關係。要是被那個政敵知道這個謊言,日本分部、甚至這個陰謀的主謀賢典也會陷入非常不利的困境。雖然明白這個道理,但也有難以理解之處。這不是很奇怪嗎?灰村諸葉可是有打敗無畏級《異端者》的實績呢?是啊。我也是這麼聽說,所以才想幫你的計劃一把。不過,我試了一下,他的實力並不如我想像的那樣深厚,這也是事實。在愛德華說話時一直在旁伺候的女仆,用可怕的目光瞪著賢典。她的眼神像在說,難道你是在懷疑白騎士本人的調查嗎?當然,賢典也不可能連這點道理都不懂。隻是依舊無法理解,臉色相當嚴肅——難道與諸葉一同戰鬥的那兩個人也很厲害?愛德華一麵說出自己的推測,一麵扯了扯女仆的袖子。例如,如果說用幾個像在這裡的安琪拉一樣的A級《赦世主》來作戰的話,或者是——可是,報告不是說那隻九頭大蛇是必須傾日本分部所有力量才能討伐的魔物嗎?嗯,那是不想有犧牲者出現的白騎士組織的一貫作法。不過,如果不怕犧牲,豁出性命瘋狂戰鬥的話,即使隻是幾個A級,打十次總有一次會獲勝吧。甚至萬一能夠抓住一次奇跡的話,三個人或許也能全數生還回來。如果認為這次隻是碰巧發生神跡,也不算完全不合邏輯。我們對太古之龍有先入為主的觀念,所以過於高估了諸葉,忽略了他的背後還有兩位少女。賢典把手放在嘴邊,稍微陷入沉思。老實說,愛德華的話聽起來相當牽強……但對本身並非《救世主》的賢典來說,他身邊可供判斷的資訊總會變得模棱兩可。如果白騎士本人都這樣說了,也隻能這麼認為了。而且,他不認為愛德華在此刻說謊會有什麼好處。她叫靜乃來著嗎?令妹其實是個很優秀的《救世主》呢。你要引以為傲啊。愛德華用坦率的語氣稱讚道。怎麼可能——如果說他沒有這麼想過,那是騙人的。而這又是先入為主的例子。也就是說,剛好與賢典所深信不移的事相反——因為諸葉是《最古老的英靈》,所以一定很厲害。因為靜乃是自己的妹妹,所以一開始就小看她。畢竟你對自己的評價也有不肯妥協之處,會不會對自家人打的分數太嚴格了一點?這麼看來,漆原家或許藏著很多能人雅士喔。即使被愛德華嘲弄,他也無法反駁。……也就是說,灰村諸葉真的不怎麼樣囉。賢典勉強隱藏住自己的企圖落空所產生的失落感。S與A級之間,存在著一道厚重的壁壘。原以為諸葉至少是快要進入那個壁壘之前的領域的人——難道說,其實必須合三人之力——靜乃及另外一人——才能達到那個水準嗎?我認為即使隻有相當於A級的程度也很足夠了。那也是十分了不起的。無論是諸葉還是令妹。愛德華一邊苦笑,一邊打圓場地說道。妹妹是那麼厲害的黑魔,的確是令人很高興的誤算。不過,賢典更強烈地認為自己錯失了S級那條大魚。愛德華仍繼續苦笑著——然後——好像想到什麼極好的點子而彈了一下手指。究竟是什麼事?賢典偷偷觀察著他的樣子。考慮到我無法答應你的請求,所以很難開口。賢典,你可以聽一下我的請求嗎?你是說?要不要讓令妹到英國留學?愛德華坦率地說出來,賢典也小心不讓自己的吃驚顯露出來。同時采取謹慎的態度,並沒有立即回答。英國也有《救世主》培育學校,爵士說想招攬妹妹到那裡就讀。不過,那裡比亞鐘學園的水準還低,感覺不到有叫她去的好處。然而——賢典你也知道吧?英國總部缺乏優秀的《闇術使者》,正傷腦筋呢。所以我們很想招攬前景大好的靜乃進來。當然,我答應你,她在英國畢業後可以當乾部。怎麼樣?雖然把稀少的闇術使者挖過來會讓日本分部很為難,但對漆原家來說並沒有壞處吧?聽著愛德華的敘述,這次賢典必須忍住不笑出來了。方才所感到的失落等情緒,轉眼之間已煙消雲散。愛德華那樣的請求對賢典來說是很吸引人的。嗯,是不壞。他飛快評估後立即回答。漆原家已經與日本分部建構牢不可破的關係。如果靜乃又能在英國總部占有一席之地的話,那麼漆原家在白騎士組織中的權勢更不可撼動了吧。即使說謊也要把諸葉培養成S級,而邀請愛德華爵士前來助陣。雖然這個計劃輕易地受挫,但卻以出人意表的方式獲得回報。我就知道如果是賢典的話一定會答應!那麼,再來就要看靜乃本人的意願了。啊,您不用擔心這件事。賢典極為泰然地斷定,並打包票。她一定會同意的。請您稍等一下。賢典稍施一禮,便離開那裡。然後踩著強而有力的步伐往宅邸走去。當他轉身背對著愛德華時,笑容才爬上他的雙頰。那既不是身為教育家的笑容,也不是身為哥哥的笑容——而是慣於把彆人當作棋子利用的政客特有的笑容。賢典離去後,在一旁待命的美女侍從說道:想不到事情這麼簡單就翻盤了。愛德華坦率說出內幕:賢典這個人呢,無論用何種手段都能確實滿足自己的野心,從這點來看,他是個擁有才乾與行動力的厲害角色。但也正因為如此,一開始就利用欲望引誘他的話,卻也有著很容易控製的一麵。原來如此,真不愧是爵士。對於主子擁有「白騎士」鮮見的足智多謀的一麵,令她這個部下看呆了。果然光是嚇唬他一下,實在無法了解真正的實力,這是不可否認的。可以的話,希望諸葉和我都能夠使出全力認真打一場。這都是因為諸葉優柔寡斷的性格,以及愛德華不能在這個國家鬨事的限製所致。不過,一如我所料,事情往彆的方向發展了。如果賢典和諸葉能夠起衝突的話……哦?愛德華一邊品嘗紅茶的香味,一邊暗自竊笑。安琪拉入迷地望著主人說道:不過,沒想到主君對灰村那麼執著。因為對《白騎士組織》來說,這是非常……沒錯,是非常重要的事。愛德華喝完紅茶,將杯子往桌上一放說道:英國總部與各個分部——六大組織,現在保持著奇跡似的均衡態勢。表麵上的小競爭姑且不論,大致上都團結一致地執行討伐《異端者》的職責。中國的老者也說過,六這個數字很好。即使一個陣營分裂成兩個或三個,也能分庭抗禮。而所謂均衡,反過來說,就是隨便一件事就可以簡單地破壞它的平衡。原來如此。安琪拉表示讚同。例如,出現第七號人物?對,如果出現第七號人物。愛德華如此認為。出現第七號人物時,恐怕白騎士組織會分裂為兩派。然後,四組人馬會支配剩下三組人馬。因此,第七號人物出現在哪一國、擁有什麼樣的人格,是非常重要的事。也就是所謂的關鍵人物。根據他的選擇——會決定不同的命運。是讓愛德華所領導的白騎士組織成為更完善的、救濟世人的組織?還是聽任「雷帝」和「PSG」等人想法,以優秀人類之姿開始支配舊人類?所以呢,即使用強硬的手段,我也要測出諸葉的真正價值。愛德華一站起來,隨即轉身離開露台。安琪拉後退三步,恭恭敬敬地隨行在後。桌上留下的是,一隻空的茶杯。它仿佛在訴說——休息的時間結束了。*那天,即使朝會開始了,靜乃也沒出現在教室。諸葉坐在自己的位子——正中間那一排的最後麵,一直盯著空無一人的座位。「漆原同學因為家裡有事,所以今天缺席。」導師田中在點名之前宣布道。「請問是發生了什麼事嗎?」諸葉舉手想確認真正的原因。「我隻聽說她家裡有事。」田中也有點困惑地回答,似乎真的不知道的樣子。家庭的因素,漆原家的內情——諸葉的胃變得很沉重。早月也隱隱感到不安吧。來回地盯著空無一人的位子和諸葉的臉龐。雖然朝會之後的學科課業也順利地進行,但諸葉的心情一直很沉重。每次一到下課時間,他就試著打靜乃的手機,但她都沒有接。即使發了好幾通簡訊,她也沒有回應。後來還去向田中問她家裡的電話號碼,但他以「攸關個人隱私」而無法告知。因為亞鐘學園是全體寄宿製,也造成了沒有班級電話聯絡網的缺點。電話和簡訊完全沒有回音。諸葉每次一打開手機,不祥的預厭就越來越嚴重。仿佛身體某個地方被開了一個洞,然後慢慢地被注入毒液似的。靜乃——說她愛發呆吧,確實是個不認真的學生,但她從來都沒有請過一天假。所以,眼下無法得知她的情況。一整天都無法與靜乃取得聯絡——隻是因為這樣,竟然就苦嘗到如此失落的感覺。該在的人不在那個地方,讓人心裡很慌。就好像一條手臂的感覺消失那樣,讓人很不安。是一種筆墨難以形容的空虛感。下課時間、午休時間,雖然早月總是很擔心自己,但還是無法完全填補心中的失落。「啊哈……啊哈哈……我一直認為她是個很陰鬱的女生……但那家夥不在,總覺得……很沒勁……」最後,連早月都一臉擔心地說出喪氣話。當然也無法集中精神上課。上午的學科和下午的實技課程隨便混過去了,但放學後的特彆演習可沒那麼容易。畢竟還是瞞不過實戰部隊隊員們的眼睛。諸葉被可怕的副隊長罵了好幾次,也被石動擺臉色,還被龜神大大取笑一番。最後,學校的事「終於」結束了。心思不在學校,原本一下子時間就過去的半天,現在是又辛苦又難熬的漫長的半天。諸葉盤腿坐在被夕陽染紅的中庭草坪上。再用手機打電話給靜乃一次。早月坐在他旁邊,用依賴的眼光守候著他。如果這次再打不通,就直接到理事長家找她——他們如此商量好。諸葉把手機放在耳邊,開始數撥號聲。五次,十次。還是不行嗎?諸葉下禁歎了口氣。十五次,二十次。沒辦法了嗎?諸葉不由得閉上眼睛。不過——…………喂?在響第二十一聲時,傳來了靜乃的聲音。諸葉不由得振臂歡呼。「喂,靜乃嗎?你的聲音有鼻音,怎麼了?感冒了嗎?」……是啊。「才怪。為什麼沒來學校?家裡是不是有什麼事?」…………靜乃不發一語。諸葉耐心地等待她向自己吐露實情,但靜乃的意誌也很堅定。比耐力是靜乃的拿手絕活。跟她認識兩個月以來,他已體會到這一點。沒辦法,諸葉隻好采取強硬的手段。「如果你不回答,我現在就殺到你家去喔?」我想我哥不會放你進來喲?諸葉輕拍了一下膝蓋。因為他已確定靜乃現在在家裡。因為他也曾想過最壞的情形——她會不會早就去到一個遙不可及的地方——所以,這是不幸中的大幸。「跟理事長沒有關係吧?我是要去看你啊。」諸葉斬釘截鐵地說道,也顯示出自己的決心。從電話那端傳來沉重的歎息聲。你不要來。我不想見你。靜乃似乎心意已決,用僵硬的聲說道。「為什麼?你不說明原因,我可咽不下這口氣。」我要去英國留學了。後天就會離開日本。「……還真是突然。」諸葉目光銳利地說道。不過,他並不驚訝。英國,又是英國。腦海裡閃過愛德華爵士的那張瞼。還有一個人,理事長那張像爬蟲類的臉孔也是一晃而過。我實在不曉得該好好跟你講還是怎麼樣。不過,如果見麵的話,隻會更加不舍……她打算不告而彆。靜乃道出如此令人傷心的決定。諸葉氣憤地咬著嘴唇。「如果你自己真的想去留學,我會閉上嘴支持你。可是,不是那樣吧?一定又是你那個哥哥講了什麼奇怪的話吧?是的話就彆聽了。」沒有用的。我不能違抗哥哥——漆原家所決定的事。靜乃用有鼻音卻完美地抑製感情的語氣,淡然地回答。諸葉用空著的手握拳狠狠打在草坪上。早月嚇了一跳,有些害怕。諸葉的臉色就是那麼可怕。「聽好,靜乃——」諸葉因無處發泄的怒氣,視野好像整個染紅一樣。激動的情緒如滔天巨浪般從體內不斷湧出來,渾身充滿了怒氣。最後那股怒氣形成語言脫口而出,喝斥靜乃乖乖聽他的話。「——這個世上沒有人能擁有束縛他人的枷鎖。」電話那端可以感覺到靜乃倒抽一口氣的聲音。然後是像微微啜泣的歎氣聲。靜乃正在嗚咽。起初是忍耐地小聲啜泣。不久,終於像決了堤一樣號啕大哭起來。諸葉默默地等待她心情平複下來。靜乃抽抽答答地回答:即使沒有記憶……果然你……還是會說同樣的話……休·沙烏拉。這次輪到諸葉倒抽一口氣。「靜乃!你果然是冥府的魔——」抱歉……再見。我很高興……你打電話給我。靜乃哀傷逾恒地喊道,隨即單方麵掛斷電話。「那個不懂事的家夥!」諸葉一氣之下想把手機給扔了——又打消了念頭。他珍惜地合上手機,並把它貼在胸前。因為他想起來了,送他這支手機的人就是靜乃。「喂,喂……漆原她說了些什麼?」早月提心吊膽地問道。因此,諸葉發現自己的表情仍然很僵硬。像是將肺部的空氣擠出來似的歎了一口氣,強迫自己轉換心情。「她好像要去英國留學。」「那是怎麼回事!?不是真的吧?我沒有聽說過耶?為什麼那麼突然!?」「都是因為理事長和愛德華爵士!」一個可愛的聲音代諸葉回答。一看之下,摩耶正從教務大樓氣喘籲籲地跑過來。「剛才理事長打電話給萬裡姊姊說他要叫靜乃姊姊去留學。愛德華爵士也已經跟日本分部打過商量,轉學證書也出來了。」「為、為什麼英國總部長想要靜乃?」早月一邊輕撫著跑得全身無力、調整氣息的摩耶的背部,一邊問道。「爵士好像是說英國總部優秀的黑魔人數很少。所以,如果是僅憑三人之力就擊斃無畏級《異端者》的黑魔的話,他們絕對很需要。靜乃姊姊未來的出路也都講好了,理事長也很滿意。」原來如此。諸葉徹底明白了。「摩~耶,謝謝你。這下我全懂了。」他溫柔地輕撫急忙跑來告訴他們事情來龍去脈的摩耶的頭。然後,霍然站起來。眼神銳利地瞪著理事長家所在的方向。不過,他正要踏出一步之前,卻被坐著的早月抓住手。「你又要一言不發地自己一個人去嗎?」早月抬頭望著他,臉上露出「你要拋下我嗎?」的責難表情。「我可不是要去玩的。」「我知道最壞的情況會變得很危險吧。但我還是想要你帶我一起去。」早月的眼神既坦率又堅定。諸葉即使用嚴厲的眼光盯著她,她也完全沒有動搖。「我不要連轉世也當一個彼人撇在一邊的公主。我要站在哥哥大人的身邊,我想助哥哥大人一臂之力。所以即使你說不行,我也要去。」她的視線和主張也完全沒有屈從。諸葉緊閉雙眼,煩惱了一下,然後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再度睜開雙眼時,他的眼神已變得柔和,充滿著愛意看著早月。「抱歉。對手是那家夥。老實說,我是很缺幫手。」「嗯!我會努力得一蹋糊塗的!」早月開心地說道。於是諸葉牽著她的手把她拉起來。「摩~耶會比小幫手更有用,我不會成為你的累贅喔?」連摩耶也舉起手,像小狗的尾巴不停地揮動著。諸葉也抓住她的手拉她起來。一陣風拂來,將草坪上的雜草整個吹倒。諸葉揚起下巴,再次瞪著理事長家所在的方向。為了確定自己的狀況,將無力地垂著的雙手的指關節弄得喀喀作響。然後,在兩位女孩的陪伴下,踏出毅然決然的步伐離開學校。就像前赴戰場的戰士一樣,強而有力地往靜乃所在的地方前進。*要不是水從頭頂上淋下來,靜乃就做不到。她獨自一入關在浴室裡,不斷讓蓮蓬頭的水打在她身上。如果不這麼做的話,她就會夾雜著嗚咽聲叫喊出來。靜乃天生就是不太會有感情起伏的人。更何況漆原家是那麼令人拘束的地方。對自己封閉、無聊的人生一下子高興一下子懊惱,不是很愚蠢嗎——一直以來她就是這麼認為而生活過來的。最後,靜乃臉上終於變成像能樂麵具般麵無表情。當家的祖父看到她這個樣子,覺得「這孩子將來會成大人物」而高興萬分。而與她年齡最接近、膽怯的姊姊卻覺得她「好像人偶一樣很可怕」而疏遠她。她周圍同齡的少年少女當然是對她敬而遠之。靜乃並不在乎他們怎麼想,也沒被他們打動過。(不過,諸葉不一樣……唯獨那個人不一樣……)明明隻是「要跟他分開」,這樣而已。靜乃就是無法冷靜下來。明明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是不會感動的人。明明一直認為自己是內心溫度和體溫都很低的冰女。靜乃現在卻心急如焚,痛苦得喘不過氣來。(為什麼……為什麼我非得去英國呢!)當然她一開始就拒絕了。有生以來第一次反抗哥哥、漆原家的決定。果然哥哥不為所動地說:「如果你乖乖去英國,我就放棄強迫灰村同學當S級的計劃。好了——就選你喜歡的吧。」哥哥提出一個看似公平的交易,卻用看穿一切的眼神靜候靜乃的回答。如果哥哥是用威脅的方式,或許這次她會提起勇氣反抗他。不過,懷柔的方法……太卑鄙了。為了達到目的,哥哥真的會不擇手段。他會看情形來軟的或硬的。當他想討好諸葉時,他就利用靜乃來拉攏諸葉。而想叫靜乃留學的現在,就拿諸葉當誘餌引她入甕。如果是為了諸葉——靜乃的回答不用說就知道。(為什麼我要出生在這樣的家庭裡!)她想詛咒上天的巧妙安排。她好羨慕早月。她可以毫不忌諱地叫諸葉哥哥,隨心所欲地跟諸葉撒嬌。她好恨她自己。恨自己的立場薄弱、內心脆弱,到頭來自己還是不得不聽從哥哥的話,實在太沒出息了。(為什麼……我……總是……這樣……)她歎了一口氣,情緒激動地用憎惡的眼光往下瞧著自己的胸部。有個像烙印一樣、形狀可怕的胎記浮現出來。那是她出生時就有的東西。平常並不明顯,但當她一激動時,它就會變得紅腫而浮現。那正好是前世被烙上奴隸印記的地方。「啊啊啊……啊嗚……嗚嗚……嗚嗚嗚……嗚啊啊……」靜乃一邊放聲大哭,一邊繼續淋著浴。蓮蓬頭的水可以遮掩她的淚水與哭過的臉頰。不過,卻無抹去累積在她心中的悲傷。「親愛的哥哥大人」有令,靜乃隻得出席晚宴。傭人侍候她穿上最高級的洋裝,並把她的頭發盤起來,精心打扮了一番。靜乃踩著毫不起勁的步伐走進位於大宅子南側的大廳,哥哥和愛德華爵士正等候她的到來。在那個寬敞得連開宴會也沒問題的場所,準備了一張可坐四個人的小桌子。「我們坦率地說話吧」是愛德華的要求。實際上,隻有爵士沒有盛裝出席。他穿著輕便的夏季上衣,一派輕鬆舒適的打扮。靜乃一坐在愛德華斜對麵,亦即與她哥哥比鄰而坐,餐點便立即端上桌。談天說笑的隻有那兩個男人。靜乃隻是默默地動筷子。靜乃,你能決定去留學,我真的很高興。爵士,您親自邀約,舍妹豈能拒絕。哈哈,因為我會當你的監護人,所以你隻要努力鑽研功課就好。你可不要客氣喔?如果你有什麼不懂的地方或者需要什麼用品都可以跟我說。爵士的掛慮,舍妹也非常感謝您呢。不過,靜乃可真嫻靜啊。這就是典型的日本女性嗎?因為我們就是這樣教育她的。對於愛德華的問題,哥哥為何要隨便一一回答?雖然靜乃並不是不想開口說話,但哥哥的態度實在令人討厭。幸好自己總是麵無表情。不快的情緒不會表現出來,也不會失禮。靜乃諷刺地如此想著。權力的信奉者、對待外人做足表麵功夫的哥哥以及坦率的愛德華,他們之間的談笑聽起來真是無聊透頂。靜乃一直很焦慮。(如果現在有顆隕石砸下來就好玩了。)靜乃一邊切羊肉,一邊隻能用無聊的幻想安慰自己。當然沒有哪個神明會讓自己這麼荒誕無比的牢騷如願,但——立村管家突然走過來打擾他們聚餐。「小姐的同學來這裡說要見小姐。」靜乃的心臟突然跳得特彆大聲。穿過腦海裡的影像,滿是——諸葉的臉龐。動刀子的手停止了。心臟跳得太激烈,令人喘不過氣來。腦子裡一片空白。怎麼辦才好?該怎麼做呢?完全無法思考。「是灰村同學嗎?這家夥鼻子也太靈了吧。真是個難纏的家夥。給我注重禮節,請他打道回府。」「啊……」靜乃反射性地想要對哥哥的命令置喙,但最後還是一語不發地保持緘默。她已經決定要去留學了。還有什麼臉見他呢?雖然管家也看了一下靜乃有何意見,還是立即返回玄關。(諸葉,再見了。你要跟嵐城同學好好相處喔。)靜乃閉上眼睛,在心中與諸葉告彆。視覺資訊完全被遮蔽,她覺得自己仿佛一個人被留在黑暗中一樣。不過——「打擾——了。」傳來一個少年憨直的聲音。接著,聽到大塊玻璃被打破、有誰闖進來的聲音。「你、你……你到底在想什麼!?灰村,你這是公然毀損,非法入侵!」聽到老哥驚慌失措、大聲斥責的聲音。這些全部都隻不過是聽覺資訊而已。儘管如此,靜乃覺得自己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一道曙光。由於害怕與不安,她睫毛微微顫動地徐徐睜開眼睛。背對著夕陽——諸葉就超然地站在窗邊。「一氣之下就這麼做了。這是我年輕氣盛所犯下的錯誤。我不會要求你的原諒。」他厚著臉皮說話,毫不在乎地微笑的樣子,實在太帥氣了。靜乃不由得眼眶泛紅。明明不希望對方過來,來了反而感激不已。這是靜乃想要假裝也假裝不了的心情。我就姑且問一下,你來這裡做什麼?愛德華粗魯地轉動刀子,像在詢問明天的天氣如何似的問道。我是來給你一個忠告,你實在太有眼無珠了,再這麼下去,你會被人恥笑的。諸葉高傲地挺起胸膛,向英國總部長說道。咦?這可不能置之不理。到底是怎麼回事?靜乃隻是個普通的學生,並不像你所想的那樣是個優秀的黑魔。要是在你的斡旋之下,把這樣的人帶回去的話,彆人會暗地裡說英國總部長真是沒有看人的眼光喔?不過,我有我自己的想法。我認為靜乃很優秀啊。我不是說你搞錯了嗎?因為——靜乃嚇了一跳,察覺了諸葉的意圖。「唯獨那件事你不可以說!你的人生真的會變得亂七八糟呀!」諸葉根本不聽那吼人的製止聲。他背對著巨大的夕陽,用傲慢態度斬釘截鐵地說道:擊斃九頭大蛇的人是我。是我一個人做的。靜乃當時隻是躺在地上動彈不得。完了。靜乃以手掩麵。「灰村!事到如今你居然想說自己是S級嗎!?」哥哥口沬橫飛地咆哮道。「那種事誰知道。我就是我。我是灰村諸葉。不過,我會對自己說過的話負責。」諸葉用認真的眼神回應。「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在做什麼嗎……?」靜乃半錯亂地說道。所謂「成為S級」——也就代表,諸葉必須舍棄自己平常所希望過的安穩生活方式。也就代表,必須成為最厲害的《救世主》稱霸群雄,必須背負眾人的期望、希冀與生命於一身,非得埋首於比死亡更辛苦的戰鬥不可。「我知道,也有所覺悟。」「你為什麼要為我做到這種地步!?」「我也不知道。因為是為了你,所以我做得到。」諸葉搔著頭。靜乃的心中充滿著筆墨難以形容的喜悅與幸福感。(我……我……應該下地獄啊……)心愛的人甚至犧牲了他的人生來幫助自己,而自己居然覺得很幸福。我是個不可饒恕的女人,罪孽深重的女人啊。靜乃覺得又高興又難受,淚水再也忍不住了。「你這個笨蛋……我們又不是再也見不到麵……隻不過是分彆數萬公裡遠而已……我們曾一度生離死彆,儘管如此,還是又在此相遇了喔……?比起那個,這點小事根本不算什麼……」「你啊,我不是說過我幾乎沒有前世的記憶嗎?對我來說,現在的你就是一切,我不想跟你分開。你怎麼樣?你要囉哩叭嗦講一些歪理或什麼都可以,你想不想跟我在一起?你隻要回答想或不想就對了!」諸葉迅速地伸出手臂。隻注視著靜乃,隻向靜乃伸出手。「你的立場和原由我已經聽夠了——不過,我還沒有聽過你心裡真正的想法。」對方都做到這種地步、說到這裡了,靜乃已經無法再壓抑自己。她鬆開盤上去的頭發,讓頭發披散下來。然後,聲嘶力竭地喊道:「我想跟你在一起!不管是前世、今世還是來世,我都要和你永遠在一起!」「那麼,你就跟我來吧!」靜乃在心愛的人邀請之下,離開哥哥身邊,投入諸葉的懷抱。將自己委身於全世界最溫暖、能夠融化她冰封已久的心靈的地方。「灰村啊!你想誘拐我妹妹嗎!」哥哥怒發衝冠,對諸葉憤恨地喊道。「隻有受妹妹尊敬的家夥,才能擺哥哥的架子。」諸葉吐了下舌頭回嘴道,立即以公主抱的姿勢一把抱起靜乃離開。離開宛如墓石般的宅邸,穿過毫無生息的庭院,兩人來到外頭道路上。將束縛靜乃的所有一切全部除去。幾乎與此同時,突然從旁邊冒出一輛有些飆車族氣息的跑車。金屬藍車身的彩度,仿佛是在反抗被落日染紅的氛圍,也給人好像要劈開暮色的印象。「哥哥大人,這邊!」早月從副駕駛座的窗戶伸出頭來,招手道。身上纏繞著白色通力的諸葉,抱著靜乃用《神足通》往上一躍,跳到疾駛中的跑車車頂。這一幕好像電影的場景一樣——不,是連電影也很難拍好的逃脫劇。靜乃心裡覺得很痛快。是從自己隱忍了十五年的桎梏中被解放出來的那種心情。「啊哈。」靜乃發出了聲音。「你……剛才……」諸葉聽到靜乃的笑聲,不禁瞪大眼睛。沒錯——「啊哈,嗚呼呼,啊哈哈哈哈哈。」一向被認為麵無表情的靜乃,開始放聲大笑。而且,一旦笑出來就無法止住。即使她把頭深埋在諸葉的胸膛裡,想要忍住不笑,仍接二連三地笑出聲。「好,你就這樣抓緊我,小心不要摔下去。」她笑容滿麵地跟親愛的人點頭,用力揪住他寬闊的胸膛。在疾馳的跑車車頂上,頭發隨風飛揚的感覺舒服極了。靜乃根本沒有回頭看一眼那個正快速離她越來越遠的家。賢典理事長正氣得全身發抖。窗戶被打破,開了一個大洞,寒風仿佛嘲笑人似的吹了進來。這個出生於名門的漆原家、因為頭腦好而凡事隨心所欲的男子,有生以來第一次嘗到「屈辱」的滋味。他竟然被灰村諸葉那個小鬼給要了。愛德華爵士,我有事相托。臉色由紅轉黑的賢典,用陰鬱的聲音說道。咦,什麼事呢?仍繼續用餐的愛德華裝傻地反問。請您懲處拐走舍妹的誘拐犯,救回舍妹。根據白騎士組織的規定,犯法的《救世主》應該受到極刑。即使是學生,也沒酌情減刑的餘地。賢典說出想暗中殺掉諸葉的可怕言論。我是沒問題,但——另一方麵,冷靜回答的愛德華的神經也不正常。——身為S級的我在他國戰鬥,這件事本身就等於乾涉內政。賢典,你是知道這點才說的嗎?當然。我也是日本分部的乾部。我是以自身的權限正式向您提出請求。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就去處理一下好了。愛德華一邊用手臂擦掉嘴角的食物殘渣,一邊緩緩站起來。當他擦完時,臉上的笑容變了。從原本坦率的紳士笑容,變成猙獰凶猛的肉食動物的笑容。高大的身軀纏繞著號稱地上最強的紫光。他的表情如此寫著:正合我意(That's just what i thou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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