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即使是在疑團眾多的昆蟲界,蟑螂也是被人類格外冷待、厭憎的一種生物。此時卻有人對我說它是“擔負著人類未來的密使”,我自然無法立刻接受。青木豐測量技術長並沒有說剛才是在開玩笑,而是一臉認真地繼續說:“蟲洞內部擁有巨大的重力場,一般一旦發現就會立刻摧毀。若要維持蟲洞,就必須注入反重力物質。即使這樣,從中經過還是會受到超乎想象的壓力。人類如果進去,瞬間就會被壓扁為厚度無法測量的微粒。”聽起來像是已經用人或動物做過實驗,並看到了慘不忍睹的結果。我想象著身體被粉碎時的絕望、被壓扁時的劇痛,不由得渾身發抖。“蟑螂就沒事嗎?”“即便是在昆蟲界,這種蟲99lib?的強度都數一數二。而且,若利用蟲洞把某個物體送到過去,這一過程會往周圍散發龐大的能量。比如,要送這隻手表大小的東西,不要說這個設施,衝擊波會擴散到整個關東,引發全麵停電和機械故障。那麼,可以運輸多重的東西呢?根據實驗我們發現,如果是隻有兩克的物體,就能把影響控製在僅僅使得這個地下設施停電數秒的程度。”“蟑螂不到兩克嗎?”青木豐測量技師長點了點頭。“而且,它們不會引發我們一開始所說的那種殺了自己媽媽的時間悖論。”“那麼,那個……試過了嗎?”我拋出問題。我一直以為利用蟲洞進行時間旅行隻存在於中,但或許現在起我開始相信了。“蟑螂的樣子自三億年前到現在幾乎沒怎麼變過,它們一直存在,您知道這是為什麼嗎?”“因為它們很頑強嗎?”“您知道為什麼蟑螂沒有進化嗎?換一種說法,可以說它們在三億年前就完成了進化。您知道嗎?”“不知道。”“因為我們曾把蟑螂送到四億年前。”雖然吃驚,但我心裡的某處卻也在想“果然是這樣”。從對話的走向來看,變成這樣一點都不奇怪。“它……”青木豐測量技師長望向監視器裡映出的扁平橢圓形昆蟲,說,“引發時間悖論的可能性很低,身體的強度也無可挑剔。作為密使是最好的,更重要的是……”“更重要的是?”“它能改變人類的行動。”“什麼意思?”“我們的目的並不僅僅是把什麼東西送到過去,而是想通過送到過去的東西使時間的流動發生改變。”“為了推倒第一塊多米諾骨牌。”“是的。然而,不管穿越時空的是石頭還是螞蟻,都很難影響人類的行動。推倒多米諾骨牌是最難的一關。但與之相比,如果出現的是蟑螂……”他直直地看著我的臉,“就會對人類的行動產生影響。”對此我深感同意。蟑螂的出現的確會改變人類的行動。會有人發出慘叫,也會有人為了消滅蟑螂而行動。我再次望向監視器裡映出的那隻蟲子,設施內的影像似乎是實時變化的。一想到它是帶著重大使命踏上遙遠旅程的密使,我的心中自然而然地湧出尊敬之意,甚至從那近看似賽璐玢般薄薄的半透明軀乾上感受到了崇高。由此可見我的性格也很單純。“但是,”青木豐測量技師長的口吻出現了少許變化,“就像不論多麼安全的藥都會有副作用一樣,改變時間的流動就會對周圍產生各種影響也是事實。所以,除了我們所希望的預防抗藥菌蔓延這一變化之外,還會對人類造成其他變化。我們把這些變化分為三類。”“三類?”“‘好的變化’、‘壞的變化’,然後是‘絕望的變化’。”“好孩子、壞孩子和普通孩子。”我反射性地接話。青木豐測量技師長則毫無反應。“我們送去的密使會使世界的流向發生變化。也就是說,密使送去的同時,世界A的狀況就完全改變了。比如有的人比現在更富有,又或者逃過了本該罹患的疾病。這就是‘好的變化’。然後,也會有本來應該結婚的男人卻還是未婚、本來該中彩票的卻沒能中這樣的可能。這些是‘壞的變化’。”“那麼,世界杯和奧運會的舉辦地也會發生改變嗎?”青木豐測量技師長點了點頭。“會有許許多多的人生活可能因此發生變化,但舉辦地變更這種事說不上是‘好的變化’還是‘壞的變化’。”“對東道主運動員來說就是‘好的變化’。”“是的。”“那麼,絕望的變化是指?”“死。”他尖銳、冷漠地斷言,“或者說與之相近的狀態,比如受了無法恢複的重傷。”“那不是很麻煩嗎?對那個人來說,即使世上沒有抗藥菌卻還是死了,他會受不了的吧。為了拯救世界卻犧牲某個人的人生,這種事……是和螞蟻一樣的思維嗎?為了蟻群,犧牲一隻螞蟻也無可奈何。”“和螞蟻不一樣。”青木豐測量技師長沒有動怒,而是搖了搖頭說,“為此我們也進行了計算,當然,我們做不到避免所有變化。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對於‘好的變化’和‘壞的變化’,都隻能請他們接受。而對於‘絕望的變化’,我們是按照通路是否有時間能讓可能性無限趨近於零來解決的。”我留意到“無限趨近於零”這種表達,這不就是“沒辦法變成零”的意思嗎?“要在什麼時機,又要以什麼方式送去密使,才能使受害者的人數最少?這是個十分困難的問題。救一個人,另一個人就會走上歧路,所以我們要儘可能地減少這種事。”又是“儘可能”。我的腦海中浮現出把大氣球塞入小箱子的場景。即使硬塞,氣球還是會從某個地方漏出來。把漏出來的部分塞進去後,又會有另一部分從彆處漏出來。是不是消除了某個人身上的“絕望的變化”,“絕望的變化”又會在另一個人身上發生?“然後,雖然沒能完全成功,但我們還是計算出了把‘絕望的變化’最小化的路線。”“做到了嗎?”“是的。世界得以從抗藥菌蔓延的厄運中逃脫,隻是,僅僅一個人會麵臨‘絕望的變化’。我們計算出了這樣的時間流動路線。”“隻有一個人……”我低語。“這是極限了。再怎樣也算不出比這個更好的狀態了。”我終於理解了,完全是局外人的我會被帶來這個地方,聽這些對門外漢來說十分艱深的說明的原因。“那個人就是我嗎?”青木豐測量技師長的臉上終於顯出感情流露的縫隙。他的眼瞼顫動,眼神中透著慈祥——我似乎看到了,但瞬間他又恢複了冷靜。“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