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1 / 1)

督公千歲 紫玉輕霜 2472 字 1天前

江懷越冷哂道:“請問先生,既然你說自己與兩廣總兵黎昇毫無瓜葛,那他與你素昧平生,又怎麼可能將你帶往遼東舉薦給遼王?”沈睿明顯一滯,猶自辯駁:“我怎知遼王為何會那樣說?再者,你已經慣於信口雌黃,遼王到底說的是怎樣的舊事,甚至他是否真的見過你,此時此刻又無人可以考證!”江懷越還未開口,站在一邊的盛文愷不禁道:“沈先生,枉我先前覺得你雖身為幕僚,卻還頗有清高孤傲的風骨,可如今看來,似乎隻會強詞奪理,全無承擔之意!”“承擔?我半生顛沛流離隱姓埋名至今,還需要再承擔什麼?!”本來就已經憤懣不平的沈睿似乎被這樣的鄙夷點燃了怒火,“盛大人,若是其他人出來指責倒也罷了,可你……你不過是憑借了父親的遺言而投靠遼王,又借助他的力量回到京城為官,這些年來你到底為遼王做了些什麼?平素庸碌無為,事到如今還將我出賣給江懷越。你,居然還振振有詞,鄙棄我沒有風骨,不敢承擔?!莫非你以為自己就是風光霽月,無可指摘?!一個連曾經的未婚妻子都能利用的人,還有什麼資格在這裡大放厥詞?!”“你!”盛文愷臉色頓變,激憤之中便想上前,卻被江懷越抬臂阻攔。“不用再做無謂爭執。”江懷越低聲說了一句,隨即向沈睿道,“事情到了這般境地,你難道還以為能夠全身而退?門外已經都是騰驤衛的人,隻要我一聲令下,他們當即破門而入。到時候你所遭受的恐怕隻有嚴刑拷問。怎麼樣,先生?你是想繼續百般抵賴,還是保持一份尊嚴,自己說出實情?”沈睿在這冷硬目光的直視下,心底泛起了涼意。怎能不知,一旦落入江懷越手中,麵臨的就是各種酷刑折磨,就算抗辯到底,也無法逃脫那苦海無邊。他的眼裡漸漸浮上死寂。“我隻再問一遍,瑤寨被滅,是不是由你而起?!”江懷越盯著他,壓低的聲音冷得聽不出情感,卻更令人絕望。沈睿忽然覺得先前的抗辯全是虛幻泡影,他靜默片刻,往後再退一步,靠著牆反問道:“你不是全都了然於胸了嗎?何必還要苦苦追問?”“我問你,是想從你口中清楚地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江懷越克製著情緒,寒聲道,“我父親在黔江邊遇到無處可歸的你,就已經是你那計謀的開端了,是不是?”“不然呢?”沈睿揚起眉梢,似乎覺得他的問題太過無聊,“不這樣的話,我如何能進入山寨,長久居留?正因為你父親雖是武人,卻崇敬我們漢人的儒學,因此當他看到我徘徊在黔江邊,試圖投江自儘時,才會將我救下。”他停頓了一下,又恨聲道:“我在此之後對他說的,並非全是謊言,那種遭人嫉妒中傷而導致流離失所的滋味,那種寒窗苦讀本以為能金榜題名,卻最終被滅絕一切希望的痛苦,豈是能輕易偽裝出來的?你父親自然被我的遭遇打動,因此才將我帶回瑤山,請我為他教導你們兄弟兩人。”“……然而你卻趁著留在山寨的機會,時不時讓我們帶你去各處山崖,名義上說是飽覽風光,怡情養性,實則是暗中觀察地形,以便繪成圖冊?”幼年的記憶實在太過模糊,隻是在痛苦的回溯中,才零星閃現出片段畫麵。他和哥哥領著先生看遍瑤山懸崖峭壁,清流寒澗畔,留下了三人的身影。先生每次出去都背著書袋,哥哥還曾經笑他走到哪裡都不忘讀書作詩,先生隻是微笑不言。山巔上,樹影下,年幼的自己貪圖玩樂跑向遠處,回頭時,也曾望到先生執筆書寫,隻是當哥哥遙遙問起的時候,先生會朗聲誦出玄奧難懂的詩句,讓他們兄弟兩個都沒了探問的興趣。“要不然,大軍多次攻山都無功而返,為何會在那最後一次,將我們瑤山的防禦全都衝破?!就連最最隱蔽的崗哨都被人放火燒毀,如果沒有人作為內應,他們要想血洗全山,又談何容易?!”江懷越迫近一步,目光似利刃般紮進他的心坎,“如果不是重新相逢,我都沒有想過,當年出賣整座山嶺的人,就是你!”沈睿的背脊緊緊貼著牆壁,他呼吸不穩,臉上卻還帶著強自鎮定的笑。“難道你以為,我這樣一個飽讀詩書的文士,真的會甘願在你們那瑤寨中待下去?!毫無教化、蒙昧野蠻,我教給你們兄弟的詩文,你們背下了多少,又讀懂了什麼?!我這一輩子,莫非真要耗費在你們這些無知山民聲邊?!”沈睿眼裡怒意漸起,他用手直指自己心口,厲聲道,“當年我也信過天理昭昭,以為隻要一心苦學就能施展宏圖,可是他們那些落榜的無能之輩又是如何對我的?還有那嫉賢妒能的官員,隻因與章大人不和就利用此事大做文章,昏庸的君王聽信讒言,才導致章大人一生清譽被毀,我十年苦讀無望,而同我一起上京趕考的齊世隆甚至因此死在了牢裡!你以為隻有你才遭遇不幸?若沒有這開端,我們三人命運怎會被更改?我又怎麼可能遠赴西南,怎麼可能混入瑤寨?!”“所以,你覺得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而是怪其他士人,檢舉的官員,還有皇帝?”江懷越冷冷地看著他。“沒有這些人,我現在就是當朝官員,家有嬌妻,何至於年過三十還一事無成?!表妹在杭州也能等到我衣錦還鄉,何至於父親病故,被人霸占家產還送到了深宮?!”沈睿咄咄逼人,“江懷越,你該恨的,難道不是那罪魁禍首嗎?!當年先帝執意要讓兩廣總兵剿滅瑤寨反叛民眾,太子與一些大臣力諫不可斬儘殺絕,父子兩人甚至因此爭執,最終那不成氣候的太子實力不濟敗下陣來,先帝還是派出大兵圍剿瑤山,這,才是導致你家破人亡的元凶!而我,隻不過是那亂局之中的一枚棋子,兩廣總兵要我為他效力,我才進入了瑤山,結果他卻並未給我大好前途,最後也隻不過將我又舉薦給了遼王。我這一生,豈非也是失敗至極,飽嘗艱難?!”“是,你所遭遇的都是彆人陷害,而你卻可以理直氣壯做出不仁不義之事!瑤山數千百姓將你視為尊貴的外客,就連孩童都捧來最大的山果獻到你麵前,最後他們不是浮屍江中,就是淪為奴隸,還有的,便是我這樣……”江懷越揪住他的衣襟,狠狠道,“你那些掛在嘴邊的孔孟之道呢?窮則獨善達則兼濟的大義呢?全是騙人的謊言!”沈睿被抵在牆上,艱難地做出誇張的冷笑。“都是謀求自保,誰又能說誰更為卑鄙無恥?!羅楨,若是以你原本的身份,承景帝絕無可能對你委以重任,那你又是如何更名改姓進入內廷?那個真正的江懷越,是不是也成為了犧牲者,消失在南京故宮?!你這一步步踏上權利頂峰,腳下無數血肉枯骨,難道全都是我教導你而成?!”江懷越手間發力,扼住他的咽喉,啞聲道:“好,你既沒有一絲悔意,那就彆怪我不留生機!我且告訴你,你必將為自己所做的付出應有代價,我可不會讓你死的那樣容易。還有你那位端莊賢淑的表妹金玉音……”他陰冷一笑,“你覺得,如果萬歲確認了她腹中的孩子是你的骨血,會如何發落呢?”沈睿的呼吸又是一促,他想要掙脫卻無力反抗,耳聽得門外忽然傳來奴仆的呼喊:“大人,外麵已經被衛兵團團圍困,帶頭的問你們什麼時候把人帶出去!”“知道了。”盛文愷壓低聲音,向江懷越迅疾道,“怎麼辦,如果直接將他帶去宮中,他定會說出剛才的往事……可如果不將他交出,萬歲那邊又怎樣交待?”江懷越還未開口,沈睿卻忽然大笑不已,朝著盛文愷道,“你還真的和江懷越狼狽為奸了?你難道不知道,你那死去的未婚妻,生前可是對這權宦厭惡至極啊?她甚至都不允許自己的妹妹跟他再有來往,可沒想到,自己卻死在了荒郊野外!”盛文愷背後一寒,憤怒地盯著他,“你說這事做什麼?!”“我當然要說,你盛文愷一心鑽營,見風使舵,如今是不是看著江懷越東山再起,便又選擇站在他這一邊?”沈睿目露嘲諷,“果然我沒看錯,從始至終我都看不起你,隻因你無能又怯懦!你可知道,馥君又是死在誰的手裡?”江懷越雙眉一蹙,盛文愷猛然一震,不禁道:“不是遼王下的命令嗎?”沈睿唇邊露出一絲微笑,沒有直接回答,卻反問道:“這幾年來,你一直相信是遼王下令殺了馥君?”“你……”盛文愷臉色凝滯,“當初我被調出京城辦事,回來後才知她已經遇害,你不是說,因為她不肯交出東西又決意反抗,所以可能是遼王手下搶奪不果失手將她勒死?”沈睿哂笑起來:“我自然隻能這樣說,因為我知道你就算知曉了這樣的內幕,也絕不敢去向遼王質問。你的前程都是拜他賜予,又怎麼可能為了死去的馥君而前功儘棄?”盛文愷看著他那樣子,不由心生寒意。“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難道……”“盛大人,不要聽他擺布。”江懷越忽然道。然而盛文愷此時已顧不得其他,徑直上前追問:“馥君到底是怎麼死的?!”沈睿有意掙紮了一下,卻還是掙不脫江懷越的控製。他咬牙喘息了一陣,艱難道:“羅楨,你應該還記得,馥君出事的那幾天,相思也遇到了奇怪的事情。”“你是說,有人自稱是我的隨從,將她從淡粉樓騙了出去?”他略顯清高地笑了笑:“對。”江懷越冷哂:“那不就是你嗎?沈先生!”“原來你早已確定。”沈睿倒也沒有吃驚,隻是淡淡地道,“那後來的事情,你應該也都清楚?”“你將相思騙到一處宅院後,有個白裙女子帶人進入,謊稱是貴妃娘娘宮中的女官,特意出宮教訓相思,對她大肆淩|辱。”江懷越手裡不禁又加了一分力,“那個女子,就是你表妹,金玉音。你們早有預謀,想借此使得相思與我產生嫌隙,又順便離間我與貴妃娘娘的關係。此後事情越演越烈,而正不就是你們最想看到的局麵嗎?”“那你怎麼不問問,馥君在那天,到底遇到了什麼事?”江懷越心裡一震,他知道馥君是看到相思被丟在那荒宅後,義憤填膺地去西廠找他,卻因為沒能遇到而又轉而去了藥鋪,從此之後失蹤不見,直至屍體被人發現……而現在沈睿主動提及,他……江懷越正懷疑著沈睿說這些話的目的,盛文愷已經按捺不住,“你還想兜圈子?馥君她究竟遭遇什麼才會被殺?!”沈睿抵著牆壁,吃力地抬起下頷,咳嗽了一聲:“我如果說,她實在是自己找死,你信不信?”“你說什麼?!”盛文愷渾身一震,聲音發緊。“我說,她是自己找死。”沈睿微微閉上雙目,臉上浮現奇怪的笑意,“她不該暗中跟著我的車子到了那宅院外,也不該不聲不響躲在角落窺伺……想必是後來,她看到我們離開,才進入宅子尋找相思。可是……她哪裡知道,我當初駕車離去,隻是出了巷子,卻又因為腰間玉佩不慎遺失,重新折返回去想要找回。不巧的是,我從巷子另一端進去,看到的恰好就是她雇來的那輛車子停在角落。”江懷越緊盯著沈睿,想要打斷他的話,但還是忍耐了下來。沈睿似乎沉浸在回憶裡,臉上又漸漸浮出冷靜與不屑的神色。“我隻問了一句,那車夫抱怨道,在此已經停了許久,如今人已經進去了。也幸虧如此,我才意識到有人從剛才開始就在那裡窺伺,因此我並未再返回宅院,駕著馬車又匆匆離開。這一切,想來馥君與相思,包括你們,全都一無所知。”盛文愷越聽越覺得寒意森森:“你知道了馥君曾在巷子角落窺伺,所以……所以你不想身份暴露,後來就將她綁走?!”“她看到了我的樣子,我以後還要在京城為遼王辦事,怎麼可能讓身份暴露出去?!”沈睿猛然睜開雙眼,緊盯著盛文愷,“我一路追蹤,直至她後來又從淡粉樓出來,先是去了西廠,卻連大門都沒能進去,隨後又急急忙忙趕去藥鋪。那個時候天色昏暗,行人稀少,正是天賜良機!我便將她拖上了馬車,你們以為她是死在城外?不,她在被我拖進車內之後,就已經被我生生勒斃!將她拋屍荒野草叢,隻不過是為了拖延時間不讓人早早發現!”衝天的怒火將盛文愷全身籠罩。馥君的死,他一直以為是遼王所導致,然而自己依賴遼王而無法追究,一直隱忍在心深感恥辱,甚至不敢在外人提及一句,如今,卻得到的是這樣的真相。“你!你這畜生!”他怒目圓睜,不顧一切地推開江懷越,一下子將沈睿打倒在地,“她隻不過是擔心妹妹安全才一路緊隨,卻因為這樣而被你無端殺害!你還有臉在我麵前假惺惺說什麼事出突然,說什麼是她執意反抗,才導致遼王派來的人失手將她殺死!”沈睿跌倒在牆邊,一邊喘息著一邊爬起。江懷越見盛文愷情緒激動,不禁道:“盛大人,克製自己,不要被他……”話音未落,卻瞥見沈睿那寬袖間驟然閃現一道白光。江懷越心頭一緊,迅疾出手想要攔阻,誰知沈睿出刀的目的竟並非刺殺盛文愷,而是直接將匕首紮進了自己的心口。盛文愷一聲驚呼,眼睜睜看著近在咫尺的沈睿掙紮著,雙膝一軟,跪倒在地。鮮血不住流淌,很快將他的衣袍與地麵染紅。江懷越緊抓住沈睿的手臂,可是那匕首紮得既準又深,就算拔出也已經無濟於事。“羅楨。”沈睿最後盯著他,眼神複雜又空洞,“你的名字,是我起的。可惜了,原本的堅硬楨木,卻最終囿於宮闈……”說罷,他已經麵色慘白,嘴唇不斷顫抖,清瘦的手緊緊握著匕首,驟然發出一聲悲涼長笑。就這樣,睜著雙目倒在了血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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