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1 / 1)

督公千歲 紫玉輕霜 2185 字 1天前

江懷越再度被關押進了司禮監大牢,與上次涉嫌謀害惠妃不同,這一回是承景帝親自論斷了他的罪名,且將其職務就地撤銷。司禮監掌印一路上已經誌得意滿,待等手下將江懷越正式收押之後,更是挑著眉陰陽怪氣地道:“江督主和我這司禮監大牢還真是有緣,這也沒出去多久呢,怎麼又進來了?難不成是西廠待得不舒適,反而喜歡這地方清淨?”身旁的太監假意提醒道:“掌印大人,這一位眼下可不是什麼督主了。”“嗬,我倒一時叫習慣了來不及更改,這真是鬨了大笑話……”掌印哈哈笑著,招呼手下,“好生警醒著,這可是萬歲爺下令關到咱們司禮監的,彆讓他出了岔子或是鬨出什麼上吊自儘的醜事!”司禮監眾人自然連連應答,江懷越冷眼看他們耀武揚威,不開口也不反抗,就那樣沉默著坐在牢房裡,任由他們借故泄憤。承景帝並沒有要求司禮監審問江懷越到底做了些什麼,那些人閒來無事就找茬尋釁,似乎覺得他這次是徹底倒台了,言辭之間頗多譏諷。第一天還按時送來飯菜,第二天簡單的飯菜變成了冷硬的乾糧,到第三天開始,更是連乾糧都有一頓沒一頓的,隻有看牢房的人自己吃飽喝足之後,偶然走過時才裝著忽然想到,馬馬虎虎扔給他半個冷餅之類的東西。宮中的人見慣了風雲變化,所謂朝為一品員,暮成階下囚,任何尊貴身份無敵功勳,都抵不過皇帝勃然大怒翻臉無情。因此西廠提督被撤職查辦的消息一經傳開,眾人在震驚之餘也並未覺得不可思議,先前那些看他不順眼的清流文臣更是激動萬分,在上朝時都借此機會向承景帝大表忠心,極力支持對這奸宦依法嚴懲。承景帝最後是沉著臉出了朝堂的,餘德廣這幾日始終不敢多言,陪著承景帝剛剛回到南書房,昭德宮那邊就有太監過來,說是貴妃娘娘有請萬歲前往。餘德廣才探出身想要稟告,承景帝似是聽到了聲音,已然皺著眉道:“告訴她,朕需要清淨幾天。”餘德廣欲言又止,隻好讓那太監傳話回去,心裡卻為承景帝捏了一把汗。果不其然,沒過多久,榮貴妃就帶著宮女殺到了南書房,無需餘德廣通傳,推開房門就直接闖入。餘德廣靠著牆角畢恭畢敬站了許久,耳聽得裡麵先是榮貴妃厲聲喝問,繼而是承景帝沉聲解釋,隨後又是榮貴妃連珠箭似的迅疾質問,雖然聽不清具體內容,那陣勢堪比暴風疾雨,覆壓而下。承景帝倒也一反常態,竟然難得強硬起來,寸步不讓。激烈的爭執過後,但聽房內連接響起刺耳的瓷器玉器粉碎之聲,承景帝氣得怒喝:“放肆!”隨後,房門嘭的打開,一臉慍惱的榮貴妃曳著華麗宮裙憤然走出,頭也不回地登上坐輦,轉眼就離開了此處。餘德廣猶猶豫豫,從門口探身進去,見承景帝臉色陰沉地坐在書桌後,地上已是狼藉不堪。他沒敢吱聲,隻是跨進去想要收拾地上殘局,承景帝卻忽然目光如劍,直刺了過來。餘德廣無端打了個哆嗦,在他伺候萬歲爺這些年裡,竟還是第一次感覺到背脊生寒。他匆匆忙忙收拾了那些瓷器碎片,頭也沒抬,屏著呼吸悄然告退。*彈劾揭發江懷越各項罪名的奏章雪片般飛來,司禮監掌印知曉了這些訊息之後,一邊派人告知了裴炎,一邊負著手又去大牢裡見江懷越。“我說江懷越,你平日裡都是如何為人處世的,怎麼就能引來了滿朝文武彈劾上奏?”掌印端坐在鐵牢前,仔細打量著陰冷牢房裡的江懷越,“聽說你這次是為了一個官妓而肆意妄為,因而觸怒了萬歲爺,那官妓叫什麼來著?是淡粉樓的吧?沒想到你還好這一口?那就不要平時裝著一本正經的樣子,讓咱們還以為天下沒人能近得你的身……”江懷越瞥了他一眼,忽而道:“怎麼,穆掌印難道也想去教坊裡尋覓知心人?”“大膽!”穆掌印慍怒道,“少用你那心眼來揣度!我可是聽說那個官妓在你被抓之後已經死於非命,江懷越,你小子還真是狠毒,是不是怕萬歲爺怪責你拈花惹草,因此特意將她給除掉了?”江懷越一震,迅疾追問道:“你說什麼,死於非命?”穆掌印冷哂數聲,慢慢道:“你裝什麼傻?觀音廟失火,燒死了妙齡少女,據說正是為姐姐守靈位的那一個。”他站起身,來到鐵欄前,湊近了壓低聲音質問,“真有那麼巧,你前腳剛走,後腳就失火?也不看看這宮裡頭有多少精明人,萬歲爺也不傻,會被你這樣的手段蒙蔽過去?”江懷越麵如寒霜,緊抿著唇一言不發。穆掌印目若利刃,狠狠盯了他一眼:“怎麼,還咬緊牙關不肯說?咱們這司禮監的刑具,你是不是也想嘗嘗?”“我在進宮之前,已經和她分道揚鑣,她去了哪裡,經曆了什麼,與我又有什麼關係?”穆掌印啐了一聲,回頭嗬斥手下:“既然這小子不肯開口,那也讓他領教一下拷問的滋味!”手下人應聲捧出冰涼的刑具,又有人將他緊緊捆住了雙手,吊起在牢房鐵欄前。穆掌印朝手下遞了個眼色,自有人拎著沉甸甸浸了冰水的牛皮鞭,一步兩步迫近至跟前,用力一震,發出沉重的聲響。長鞭揚起,劈開寒涼空氣,重重落在他肩胛骨上。刹那間劇痛鑽骨,鮮血立即浸染了衣衫。穆掌印冷哂一聲:“這些年沒少折騰過彆人,今日自己嘗嘗滋味,可還受得住?”他一言不發,消瘦的臉上毫無情感,隻用一雙浸透了冰雪似的眼,冷冷地望著他。穆掌印被這雙眼睛盯著一瞬,心裡就泛起不祥之感,當即怒叱手下:“還愣著?接著招呼啊!”那人抖擻精神又高舉長鞭,卻在此時,牢房外傳來急促聲音:“穆掌印,明照坊觀音廟失火一事,順天府尹已經查明原因!”說話間,餘德廣帶著小太監匆匆趕來,一見麵就直接道:“是有數名賊人覬覦寺廟香火錢,趁著那天黃昏時分欲行不軌,誰料被守著靈位的少女發現,驚呼出聲後招致賊人扼頸,最終閉氣而亡。那夥賊人心急慌忙偷竊了廂房的玉器字畫之後,為銷毀證據就放火焚燒,導致觀音廟燒毀殆儘。”穆掌印臉色一沉,叱道:“餘公公,你平日可不管閒事,如今匆匆忙忙過來說這些,莫非是為給江懷越卸罪?”餘德廣心裡不滿,臉上卻還溫和。“此事是順天府尹稟告上來的,萬歲爺知曉了真相,便讓我過來說一聲,怎麼,照您的說法,那萬歲爺也是想為江懷越卸罪?”穆掌印雖嘴巴不饒人,但也深諳宮中生存之道,聽到餘德廣說是承景帝派來的,首先氣焰就消減了大半。強撐著麵子辯駁幾句,見餘德廣麵色不善,隻好命人解開了鐵鎖,把江懷越交予他帶走。餘德廣將江懷越帶回到南書房,承景帝果然在裡麵。看到江懷越肩頭衣衫殘破,血痕斑斑的樣子,他忍不住皺了皺眉頭。“朕找你來,是想知道——”承景帝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江懷越,緩緩道,“你之前口口聲聲說的動心愛戀,想為她替雲岐翻案的那個女子,已經燒死在廟裡了……江懷越,你對此,是怎樣的想法?”江懷越僵了僵,本來就憔悴的臉上慢慢籠上了一層陰霾。“臣……沒有料到,會是這樣的結局。”他聲音有些喑啞。承景帝看著他的眼睛:“不難過嗎?自己心愛的女子,被大火吞噬,死無全屍,你就僅僅是覺得意外而已?”他低著頭,目光落在自己手邊,眉宇間覆壓著霜意。過了許久,方才啞聲道:“因為臣,在那天之前,就已經漸漸察覺到,她的接近她的親昵,無非都是虛情假意……她是從未說過要為父親翻案,是臣一廂情願想要為她效力,然而……因為她姐姐的死,她遷怒於臣,還說了……說了許多過分的話。也就是在那時,臣的心冷了,死了。”承景帝沉默不語,坐了片刻,緩緩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所以她死有餘辜,是嗎?那些賊人,去的還真是時候。”江懷越緊攥著手,竭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朝承景帝深深叩首。“萬歲,觀音廟失火一事,隻是巧合。或許是上蒼懲罰雲岐一家,故而將她也帶去了。”承景帝哼笑一聲,繼而又喟歎道:“這樣說來,這雲岐一家,竟是死得乾乾淨淨了。”他倒是又搖了搖頭,看著江懷越道:“有些可惜那妙齡少女了,是不是?”江懷越卻道:“本就是一場荒唐,臣如今清醒過來,隻覺後悔,並無可惜。更何況,萬歲既然不諒解雲岐,那麼他的女兒活在世上也是苟延殘喘,還不如趁早死了乾淨,也免得萬歲一想到雲家還有人在京城待著,徒增煩惱。”承景帝注視於他,不由失聲笑道:“江懷越啊江懷越,你的心,可真是夠狠。”*他在司禮監被關押了半個月,各種譏諷都聽遍,各種折磨都經曆,然後在一個嚴寒刺骨的清早,接到了餘德廣傳來的聖上口諭。穆掌印雖憤憤不滿,但還是隻能令人打開牢門,讓江懷越走出了司禮監牢獄。刺眼的陽光照在金黃琉璃瓦間,亮得讓江懷越幾乎睜不開眼。然而寒氣滲透全身,僅僅穿著單薄夾袍的他,凍得嘴唇都冰涼。已是年末了。被免職待辦的他孑然一身離開了皇宮,西緝事廠是回不去了,他坐在車中,很是茫然了一陣。直至車夫再三詢問,他才道:“回府。”馬車在長安街緩緩行進,外麵依舊喧嘩熱鬨,人來人往。江懷越沒有開窗,隻是聽著屬於彆人的歡言笑語,一切遠得好似完全在另外的天地。而這幽閉的空間內,隻有他一個。他閉上眼,身旁卻仿佛有人緊緊挨著坐過來,柔曼地伏在他肩上,用含著嬌俏笑意的聲音叫他:“大人,你在想什麼呢?”他緊緊靠著車壁,眼前是一片黑暗。可是那種溫柔輕伏的感覺如此清晰,如此可感。甚至還有紫茉莉的香息,悠悠蕩蕩浮在寒涼空氣裡,像江南一夢,水月蕩漾。她趴在他耳畔,伸出纖纖素手撫過他的臉頰,又抱著他問:“大人,你為什麼不說話?你是……不喜歡相思了嗎?”無處遁逃,無從遺忘。馬車將他帶回了位於幽靜長街的宅院。以前帶她來的時候,走的隻是後院的小門。前門煊赫,石獅威嚴。匾額上鐵鉤銀劃的“江府”二字,在寒冷冬日裡顯得沉肅含霜。他走進朱紅大門,獨自一人穿過重重院落和亭台石橋,最後來到了那個院落。庭中桂樹寂寂。那個夜間,他目睹了相思因為替他查探少婦甄氏失蹤的案件,而被假扮尼姑的男子毆打至遍體鱗傷,當看到她奄奄一息的倒伏在河邊的時候,素來沉定的心已然慌張。可是他什麼都沒表現出來,隻是命楊明順將受傷的相思帶回了這裡,夜間又特意從宮中中秋盛宴提早趕回,因為心裡放不下。是的,放不下。從開始,到後來。他站在空蕩蕩冷清清的院子裡,府邸四進,庭院重重,雕梁畫棟,水榭飛亭。相思來過的院子和坐過的亭子,隻是最裡麵的一小處,他總覺得,那個時候,還不應該帶她去前院,不應該讓她知道,這是他在宮外的私邸。日影悄然輕移。院門外,有腳步聲猶豫響起。江懷越回過頭,仆人誠惶誠恐捧著一個托盤過來了:“大人,前些天有人送來了這一大盒子,說本來是送到西廠的,但是聽說您不在……就隻好又拿來這邊了。”“誰送的?”“寶慶齋的掌櫃。”江懷越怔了怔,沒有說話。過了片刻,才低聲道:“知道了,你放下吧。”仆人將托盤放在那株桂樹下的石桌上,匆匆離去。他默默坐了許久,終究還是打開了那個沉甸甸的紅木盒子。金陽之下,滿盒璀璨。漆紗輕雲珠翠冠間銀絲爍爍,赤金鑲嵌祖母綠的頂簪流淌華彩,正中的飛鳳含寶挑心上,那一羽鳳昂首展翅,鳳身遍布鱗羽,鳳尾飄逸華美,周身鑲嵌的七枚嫣紅湛藍寶石,在陽光下透澈純瑩。瓊樓飛仙的卷雲紋分心、金蓮池的滿冠、鑲白玉的百花鈿、累絲綠鬆石荷花葉的掩鬢、雙蝶穿花的梳背,若再加上那一對翡翠流蘇耳墜,便是完完全全一整套流光溢彩的榮華富貴。他能給的,都給了。可是誰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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