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記耳光既重且狠,直打得相思嘴角都滲出血痕。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眼前發花,片刻之後,才感覺到臉頰火辣辣的疼痛,整個心都揪緊了起來。不可遏止的怨憤從心底如火焰狂升,她委屈,她憎恨,可是那兩個少女將她牢牢按住,仆婦又揪住了她的衣領,一雙眼睛冷厲似電。“這一巴掌,是教訓你不懂規矩,膽敢在我們麵前大呼小叫!”仆婦啐了一聲,堂上坐著的白裙女子靜靜看著眼前景象,平淡道:“今天來,一是給你長點記性,二是正告你,提督大人是貴妃娘娘的心腹,你這種煙花女子可得掂量清楚自己的身份,從今往後,少在他麵前賣弄風情!”相思的呼吸都在發抖,可她還是堅持著挺直身子,盯著那女子冷笑道:“賣弄風情?你以為是我使勁手段才將他誘騙到手?要不是大人心裡有我,要不是大人抵抗不了與我相處的歡樂,我又怎能強迫他記掛牽念?!”“事到如今還要不服?!”白裙女子目光生寒,不禁起身迫至近前。那仆婦自動退後幾步,女子直視著相思,倨傲道:“你好好聽著,貴妃娘娘是不會允許有你這樣的人存在的,提督大人哪怕暫時被你迷惑,最終也不可能與你有任何結果。說直白一些,江懷越這輩子,即便權勢在手,呼風喚雨,然而他無論生死,都是皇宮大內的人,何曾輪得到你來觸碰?!”說罷,轉身便往外走去。相思氣得渾身發顫,竭力反抗之下,竟掙脫了少女的控製,踉蹌著朝前一步:“我相思喜歡上的,從不會因為彆人不允許而就此罷手。貴妃娘娘對提督大人關愛是好,可是這關愛是不是來得太過失當?江懷越是活生生的人,他不是宮裡的擺設,也不是娘娘的孌寵,他有自己的喜好與嫌惡,也有自己的過去與將來,怎麼能夠因為娘娘不樂意,就抹殺了他的一切選擇?!”白裙女子原本以為相思挨了耳光又被訓斥之後,會委屈傷心哭哭啼啼,誰料她竟越挫越勇,大有不可壓製的態勢。她在宮中何曾被人這樣淩厲頂撞過,這一席話將她心底慍怒點燃,正巧小廝端著茶盤走到門前,看到裡麵這場景,尷尬著想要往回。她劈手拿起剛倒出的一杯熱茶,朝著相思臉上就潑了上去。一旁的仆婦順勢大叫起來:“今日非打死這賤婢不可!”相思閃躲不及,還是被熱茶澆了半麵,羞憤之餘不顧其他,拔出發間珠釵,便往對麵刺了過去。仆婦和少女連忙出手阻攔,但那珠釵尖端已經刺中了白裙女子臉頰,險些將她的麵紗都撕扯下來。女子一聲驚呼,捂麵而退,聲音都在發顫:“你……你是找死不成?!”仆婦見狀,一把反剪了相思的手臂,惡狠狠就要將她推至牆角再行毆打。這時卻聽院門一開,先前出去的那個隨從匆匆奔來,似是聽到了裡麵的吵鬨聲,一見白裙女子捂著臉靠在門邊,便焦急問道:“怎麼回事?”“她拿釵子刺我!”女子攥緊了手指,眼裡既有恨意,又有慌張。隨從一皺眉,迅疾道:“出來已久,還是趕快回去吧,以免夜長夢多。”仆婦正準備收拾相思,聽到此話不由回頭道:“就這樣放過這個賤人了?”白裙女子忍著痛搖了搖頭,做了個手勢之後,帶著那隨從快步走向院門。兩名少女隨即跟上,那仆婦哼了一聲,朝相思道:“便宜你了,按照我的性子,準將你收拾得不能動彈!”說罷,抓住她的衣領重重往後一推,隨即追趕了上去。這一行人很快就離開了院子,先前還吵嚷不休的正屋內隻剩相思一人。她抱著雙膝倚在牆角,緊緊抿著唇,用力拭去了滿臉水痕。冰涼的手觸及臉龐,才又感覺到脹痛難忍,一直強忍著的淚水,不由悄無聲息地滿溢而出。*大門外車夫已經坐上了車頭,白裙女子在隨從的陪同下出了宅子,抬手碰到臉頰,還是陣陣疼痛。隨從在旁看了幾眼,不禁擔心道:“麵紗上都沾了血,傷的不輕……”她背脊發涼,唯恐就此落下傷痕,見四周無人便取下麵紗,強自鎮定問道:“刺得深不深?”他細細查看一番,道:“還好,隻是劃破了一層皮。”她這才在心底鬆了一口氣,然而事出突然,還是讓她心有餘悸,畢竟麵容如果留下疤痕,那以後的人生可以說是徹底灰暗無光了。故此也不再逗留,吩咐一聲後,便獨自上了馬車,那隨從也坐在了車夫邊上。另兩名少女和那仆婦則登上了當時送相思過來的車子,兩輛車子先後啟程,不一會兒就駛離了巷子。就在這兩車駛出巷口不久,那宅子的斜對麵拐角處走出一人。水色行雲紋的長襖,絳紅織金裙沉沉墜墜,步伐略顯猶豫,眉間亦含著幾分疑惑。她在宅院門口徘徊了片刻,終於走上台階,扣響了門扉。寂靜中,聽不到半點回應。她怔了怔,之前明明看到相思進了這院子,而後白裙女子等人進入,本來以為會出現的江懷越卻始終沒有到來。再後來,她們匆匆出來乘車離去,相思卻沒有跟隨而出……她難道還留在裡麵?那為什麼不出來?馥君皺著眉思忖片刻,心裡隱隱不安,最終還是推開了大門。吱吱嘎嘎的聲音在空寂院落裡聽來格外清晰。馥君猶豫著邁進一步,本來還在想著是否該進去查看,忽聽得裡麵傳來了隱隱約約的哭泣聲。聽到這聲音,她心頭一驚,顧不上考慮太多,繞過影壁走向正屋。空蕩蕩的屋內桌椅齊整,她開始還懷疑無人在內,直至踏進屋子,才發現坐在牆角哭泣的相思。馥君驚詫不已,快步上前扶住她肩膀:“你怎麼會一個人在這裡?!江懷越呢?”相思震驚地看著她:“姐姐?你怎麼……”“先彆問我了,到底怎麼回事?”馥君俯身將她攙扶起來,看到她臉頰發紅,衣領儘濕,又是驚愕又是心痛,“是不是他派人把你帶出來的?那他現在去哪裡了?是誰把你弄成這樣?”一連串的質問讓相思越發辛酸,她強忍著淚水,整頓衣衫:“不是大人約我出來的,我先前太大意……”馥君更是不解:“不是他?那我看到好幾個女子進來又離開……難道是她們打了你?無緣無故的這是為什麼?”相思不想再說,克製住情緒往外走。馥君見她衣襟都濕了,便解下自己的披風給她擋風。相思原本還是木然無措的,感到肩上一暖,回頭望到馥君滿是擔憂的眼,心間酸楚更甚。“走吧,姐姐。”她失魂落魄地說了一句,便往外去。馥君扶著她走了幾步,終究還是忍不住道:“那些人到底是什麼身份?難不成是歹人喬裝改扮了要搶奪財寶?你怎麼能白白挨打?要不要陪你去報官?”“彆去,沒用的。”她說話都覺得累,全身冰涼。馥君心裡滿是疑慮,然而見相思精神不濟,又怕她著涼生病,隻好忍氣吞聲把她帶出了宅子。原先載著她追蹤至此的車夫早就等得不耐煩了,看到她們出來就催著上車。馥君把相思送上去,隨後才登上篷車,同她一道返回。這一路上,相思始終沉默不語,就連眼神也是渙散的,好像陷入了泥淖無法抽身,掙紮許久不見希望似的。馥君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她從未見到妹妹這樣失神,即便是上次因為和江懷越的交往而被狠狠責罵,相思隻是傷心氣憤,眼裡有淚,卻更有不認錯的執著。馥君實在想不出到底是怎樣的遭遇,才使得她變成了這樣。沉寂了一路,好不容易回到淡粉樓,她把相思送回房間。期間嚴媽媽驚詫著上前詢問,馥君隻道是在外麵目睹歹人行凶,受到了驚嚇,謝絕了其他人的探望,將房門關閉。相思坐在床沿,麵容憔悴,仍舊不開口。馥君給她換下濕掉的衣服,看著她發紅的眼睛,蹙眉道:“你老實跟我說,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相思還是不肯說,她沉著臉起身:“既然這樣,那我就去報官,讓他們好好查一下那座宅子是誰家的?莫不是個賊窩?”“彆去了!”相思見她真要出去,不由痛苦道,“她們……是從宮裡來的。”“宮裡?”她一愣,繼而醒悟過來,“難道也是與江懷越有關係?!真是他派來的?”“……姐姐,不是他派來的。”相思彆扭地轉過臉,望著重重疊疊的帷幕,“那些人……是貴妃的手下。”馥君心頭一跳:“你是說,榮貴妃?””她閉上眼睛,靠在床頭,不想再提及剛才的事情。馥君沉默片刻,終於用悲憫的眼神看著她道:“你知道,我今天為什麼會跟著你嗎?”她頓了頓,含著苦澀的笑:“東廠提督死了,想必你也聽說了。街頭巷尾議論紛紛,各種關於他和江懷越的說法都冒了出來。有些人甚至說,曹經義妻子和江懷越有染……”她說到這裡,不由看著相思,生怕她有過於激動的表現。然而相思卻還是木然,絲毫不見意外。“更有膽大的,談論起他和宮裡頭妃子的事情,各種說法不一而足,有些讓我聽了都覺得臉紅!所以我才來找你,你在淡粉樓,就沒有聽到一點消息?”相思心煩意亂地搖搖頭,她知道馥君必定也是因為聽聞了這些不堪入耳的傳言,才氣憤不已地前來找她,也許就此看到她被馬車接走,所以跟蹤其後。可現在她一點都沒有精神,和衣躺在床上,鬱鬱道:“姐姐,我累了,不想講話。”馥君愣了一下,積蓄了很多的話一時全被堵塞。她看著相思側轉了身子,用後背對著她,心裡有點發沉。於是她真的沒有再問下去。寂靜裡,相思背對著她,眼睛雖然是閉上了,但眼淚又一次漫了出來。隻是消無聲息的,連抽泣都強行抑製了,任由淚水流注。馥君坐在床沿,看著她微微顫抖的身子,心裡沉重無奈。“靜琬。”她輕輕道,“我不知那些從宮裡來的人到底和你說了什麼,但我知道一點,那就是江懷越在你麵前展現出的,隻是他想讓你看到的,也是他知曉你會喜歡的。他的身份和地位,決定了他得怎樣心狠手辣,才能在那滿是爾虞我詐的宮廷裡屹立不倒。而他在眾人背後所做的事情,有太多的肮臟,你,就連這些也都不介意?”背朝著外麵的相思深深呼吸著,用沙啞的聲音道:“我相信,他不會隨意殺害彆人。”“你相信?街頭巷尾那麼多流言,難道全是毫無依據?他今日自己不出現,為何榮貴妃卻派人出宮?他和榮貴妃之間,是不是也夾纏不清?”臉上挨打的地方,又火辣辣痛起來。相思攥緊手掌,連呼吸都急促起來。馥君察覺到了異樣,故意嚴厲道:“你既然不肯說,那我隻有親自找他,也許還能問個究竟!”相思聞言又一驚,連忙翻身拉住她:“姐姐!這事真的和他沒有關係!是那貴妃派了人來警告我,不準我和大人見麵!”馥君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盯著相思,眉宇間漸漸浮現鬱色。“他果然……和其他女人也有關聯。”相思寒透了心,卻還在抗辯:“不是!他對我說過,隻是從小跟著貴妃伺候她!是她太過霸道,不允許大人自己與我結交!”“如果不是存有曖昧,她身為貴妃,卻為何連一個太監結識了什麼女子都要管束?!在宮裡的尚且可以結為對食,他在宮外所做的事情,都需要經由她的同意?!”馥君忍無可忍,厲聲斥責,“你真的是迷失心智了不成?那些人朝你動手了對不對?她是高高在上的貴妃,隨時可以派人打你殺你,而江懷越敢因為這事去跟主子對質?他再有權勢,說到底不過也是個奴才,你卻為他備受欺淩,還得不到半點保障!”“可是他哪裡知道?!他在宮裡忙著給太後設宴,必定對剛才的事情一無所知!我也不想再說這些,求你讓我安靜會兒!”相思狠狠拭去眼淚,轉過身重新躺了回去。“是,你在外麵挨打,他在宮裡忙著辦宴席,真是對你嗬護備至!”馥君怒極反笑,“現在想來,我當日找他還真是沒有說錯什麼,他有什麼資格與你談情說愛?隻需付出一點點所謂溫情,就將你哄得甘願受罪,真正是無本之利!你聽著,當日我對他說過的話,今日還丟在這裡,不管怎樣,你是決計不能跟他再糾纏下去的!”相思感覺頭痛欲裂,悲憤交加道:“你除了威脅,還能怎麼樣?為什麼人人都要來製止,我同他在一起高興的時候,你們沒一個人見到過,卻來妄斷我不是真心,他又是虛偽。什麼時候我們自己的事,需要彆人認定對錯,決定以後的路?!”“那是因為我知道,你跟他不會有好結果!”馥君亦激動起來,聲音都有些發抖了。相思麵朝床內躺著,渾身陣陣發冷,止不住顫抖。“那就讓我看看,到底怎麼樣,才算是最壞的結果。”她冷哂著,說了這樣一句,閉上眼睛再也不搭理馥君。馥君怔怔地在床邊坐了許久,見相思不再說話,隻得壓製了心頭悲憤,慢慢站起坐到了梳妝台前。相思一直在默默哭泣,淚水打濕了枕頭。不知道是因為近段時間受了寒,還是太過傷心的緣故,她身上始終一陣陣發冷,關節酸痛不已。但是因為馥君還在房中,她硬是忍著,不吭一聲。呼吸難受得很,她扯過被子蒙住了臉,讓自己陷入黑暗。昏昏沉沉間,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床前又響起腳步聲。馥君叫了她一聲,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便將她臉上的被子拉開。她的手指碰到了相思的臉頰,感覺到了熱度。“你是不是發熱了?”她冷冷問道。相思還是沒有說話,顧自將被子蓋在身上。馥君沉默了片刻,忍不住道:“你現在這樣子,他還在宮裡哄著太後高興?”這樣的話語在相思聽來更覺刺耳,她抬手捂住耳朵,用動作告訴馥君,她一點兒也不想聽她說話。馥君緊抿著唇,不發一言地望著相思的背影,末了隻澀笑一聲,就此走出房間,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樓梯口的小廝上前招呼:“馥君姑娘,要回輕煙樓了嗎?”她略一猶豫,搖了搖頭:“麻煩你給我雇一輛車,我要去辦點事。”小廝應了一聲,往樓下去。馥君隨之走了幾步,又叮囑道:“我妹妹病了,你們好生照顧著,我等會兒再來。”“出去時好好的,怎麼就病了呢?好嘞,您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