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1 / 1)

督公千歲 紫玉輕霜 1737 字 1天前

夜間的乾清宮肅穆沉靜,除了偶爾在廊下悄悄走過的太監宮女之外,彆無其他人影。這裡是與外界繁華喧囂截然不同的天地,就連風過高牆亦顯得格外幽寂,簷下銅鈴幽幽,震出寒涼況味。承景帝剛從昭德宮回來,在燈下翻閱了幾本典籍後,心緒有些不寧。太後的壽誕即將到來,而遼王此次返回京城,看樣子不像是馬上就會離去……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過往,想到了那段成日提心吊膽,萬事皆謹慎敏感,不敢有半點疏忽放鬆的歲月,想到了那段自己雖貴為太子,母妃卻總是滿臉愁容,唉聲歎息,在他耳畔不斷抱怨的歲月,心緒漸漸煩亂起來。門外忽傳來餘德廣的輕聲稟告:“萬歲爺,江提督求見。”“江懷越?”承景帝一怔,“這時候了,他怎麼忽然進宮來?有什麼急事嗎?”“這……看他的神情,確實較為嚴肅。”“宣他進來吧。”承景帝心懷疑惑,放下了典籍。沒過多久,江懷越疾步入內,朝著端坐於幾案後的承景帝叩首:“臣入夜打攪萬歲休息,實在是無可奈何,還望萬歲恕罪!”“到底什麼事?”承景帝不由得前傾了身子。“啟稟萬歲,臣有幸被委任暫管東廠事務,想著既然萬歲對臣如此信任,臣就理當殫精竭慮不辭辛勞,故此前些時候多次去東廠巡查。但原先裴炎在職期間,對手下頗為縱容,令得東廠眾人素來橫行無忌,且做事馬虎敷衍。”江懷越頓了頓,語聲清朗,言辭誠懇,“臣在檢查了他們的庫房及案卷收錄處之後,發現卷宗整理得甚為混亂,又聽聞裴炎書房內還有一間暗室,專門收藏重大案件的卷宗實錄,便想著那處必定也要詳細檢查,因此便設法弄來鑰匙,進入了暗室。”承景帝眉間微蹙,看著江懷越,慢慢道:“進去之後,有何發現?”“暗室內已有灰塵積聚,牆壁潮濕漏水,有些木架甚至開始歪斜發黴,顯然多時未經審視管理。”江懷越眼簾低垂,緩聲道,“不過,臣深夜進宮的目的,倒不是僅僅為了稟告萬歲這些瑣事。”他抬起頭,正視著君王:“臣在暗室未曾多加逗留,打算出去後找人進來打掃清理一番,誰知裴炎忽然到來,將臣堵在了門口。”“他?不是還未複職嗎?怎麼正巧你去的時候,他也會出現?”“臣以為,這不是巧合,恐怕是臣去了幾次東廠,對他們嚴加管束,令眾人不滿,因此有人私下去向裴炎通風報信。因此今日他才忽然闖進書房,氣勢洶洶質問臣為何進入暗室,非但如此,在臣解釋清楚原因之後,他雖悻悻然離去,卻在傍晚時分去了曹公公府邸。”“曹經義?”承景帝雙眉緊鎖,“他去找曹經義做什麼?”江懷越淡淡道:“臣猜測,必定是去告知曹公公,說臣擅自進入他們東廠暗室……實不相瞞,在臣前來宮中之前,曹公公就派人傳話,令臣趕往他府中,言辭淩厲。”承景帝悶哼一聲,薄唇下拗,沒有說話。江懷越的臉上隱隱浮現憂慮之情,“萬歲,其實關於曹公公,臣有一事始終未曾向您稟明……原先想著隻是小事,但如今想來,卻覺得有些不太符合常理。”“他?他不是你的義父嗎?難道也有什麼問題……”江懷越端正了神色道:“萬歲可記得前段時間,臣曾經想請您開恩,給雲岐的兩個女兒勾銷樂籍?”他瞥了一眼承景帝,見他臉色凝重,便又繼續道:“當時萬歲嚴詞拒絕,令臣明白雲岐當年必定是犯下重罪,辜負了君王信任,有損於朝臣清譽,才使得萬歲如此痛心疾首。然而……此前雲岐的兩個女兒曾因被高煥欺辱而作為證人滯留在我西廠,本來臣打算清查案件後再作處理,但是某天深夜,曹公公卻忽然派人前來通傳,叫臣去了他家中。在那裡,他強行命令臣立即釋放雲家姐妹,不得有半點怠慢。臣試圖詢問原因,他也不加解釋,臣無奈隻好遵從義父的指令,回去後就放還了姐妹兩個的自由。”“曹經義?他居然要求你放了雲家的女兒?”承景帝亦不由驚詫。“是,曹公公雖是臣的義父,但臣實話實說,他素來並無多少慈悲心懷,臣當時也想不通,他與雲家姐妹毫無關係,為何要保護兩人安全?”江懷越略一停頓,抬眸道,“直至今日,臣才算有所明白。在臣進入東廠暗室後,發現有一疊卷宗收拾得比其他卷宗都來得仔細,且存放的位置也最為隱秘,臣一時好奇,上前看了一眼,竟發現這卷宗雖有灰塵,卻明顯在最近被人動過,留下了翻閱的痕跡。而這卷宗,原來就是雲岐參與臨湘王謀反之案的實錄。萬歲,這東廠暗室的鑰匙隻有曹經義才存著,在他多年前離任時,居然沒有留給裴炎,也就是說,最近進入暗室的人,很可能就是曹經義本人,而他又去再度翻閱當年雲岐案件的卷宗,莫非是因為雲家女兒來到京城,勾起了他對往事的回憶?”承景帝眼神深沉,過了片刻,才道:“你剛才說,他今夜還命人叫你去他家中?”江懷越雖跪在地上,依舊挺直了身子,隻是眼中流露些許惶惑:“是,臣估摸著情勢不妙,曹公公在位時殺伐果決,如今深夜令臣前去,且不說到底結果如何,隻是臣內心惶恐,怕這事與當年雲岐案件仍有關聯,而萬歲對此案必定曾經極為重視。那麼,臣這一去,倘若曹公公怪責下來,或是提出了其他要求,臣實在不敢輕易做出判斷……故此,在前往曹府之前,匆忙趕來,請求萬歲予以指點迷津!”承景帝深深呼吸了一下,略顯困頓地倚靠在椅背上,過了許久,方才道:“朕知道了,你……隻管前去曹府,朕自會安排。”“遵旨。”江懷越叩拜皇恩,轉身退出。*他坐著馬車來到南薰坊曹府時,街市人聲已經漸漸消減,敲開大門後,隨著仆人慢慢走進宅院,四周悄寂一片,唯有遠處巷子裡傳來幾聲狗吠。幽幽燈籠在前引路,仆人沉默不語,江懷越在走入那個院落前,問道:“公公和夫人都在嗎?”仆人隻搖了搖頭:“不知道。”他們很快站在了書房門口,仆人上前稟告後,提著燈籠匆匆而去。江懷越輕輕敲響門扉,不見裡麵有何動靜,便道:“義父,我進來了。”裡麵還是沒人應聲。江懷越微一蹙眉,輕輕推開書房房門,走了進去。一盞孤燈幽然,橘黃的光暈躍動閃爍,在牆上投下了暗沉的影子。書房內早就點了暖爐,堆疊得厚厚實實的臥榻上,曹經義正用一雙陰惻惻的眼睛盯著江懷越。“義父,孩兒在外敲門沒有聽到回應,還以為您老人家睡著了。”他微微一笑,跪下行禮。上方傳來曹經義沙啞的哼笑聲。“你該不會是巴望著,我孤零零地死在了裡麵吧?”他盤動著手中的檀木手串,眼神爍動。“我怎會有如此歹念?不知義父深夜叫人來傳喚,是為了何事?”曹經義默不作聲地打量了他一會兒,忽道:“十二年前,我把你從死人堆裡撿出來時,倒沒想到你有朝一日能出落成現在的地位。那時候啊,我就想著,這個孩子長得俊秀出眾,又機敏靈動,要是帶回紫禁城,或許能讓貴妃娘娘高興……也是你命好,眉眼間和娘娘那個不幸夭折的兒子有幾分相像,她見了你之後,就日漸喜歡,從此把你留在了昭德宮。”江懷越沉默片刻,道:“是,貴妃娘娘待我恩同再造……也多虧了義父,我才有今天。”曹經義卻不看他,望著桌上的燈火,慢慢道:“隻不過,這時間雖久遠,我心裡始終存著一根刺……”他忽而轉眼盯著江懷越的眼睛,森森道:“最近幾日,我就一直在想,當年將你改姓更名洗淨身份,以尋常獵戶家孩子的名義帶到皇宮,扶植你平步青雲,到底是不是做錯了!”跪在床前的江懷越麵色如常,眼神深邃。“義父說這話,是表示後悔了嗎?”曹經義咧著嘴笑了笑:“是我太過輕信了,我本來以為給了你生存的機會,又給了你步步升遷的襄助,你會儘忠踏實,恪守本分。沒想到隨著你職務日益高漲,羽翼日漸豐滿,這一份野心不羈,卻也如你父親兄長一般,漸漸蔓延擴張,竟成了不服管教的脫韁野馬。”江懷越的那雙幽黑眼眸深處,漸漸浮現寒意。曹經義忽一撐床欄,直起身子,緊緊盯住他厲聲道:“東廠的密室鑰匙,你到底是怎麼得來的?”江懷越毫無膽怯地回望他,緩緩道:“找人做了一把而已。我屬下也有能人巧匠,並不是難事。萬歲既然叫我管理東廠,我卻連一間暗室都進不去,豈非表明大權為虛?隻是憤憤不滿而已,沒彆的意思。”曹經義暗沉的臉上忽然浮出了陰冷笑意,“隨便叫人做得出?江懷越,你真以為我已經老得什麼都不知道了?!鑰匙,隻有我身邊才有,你叫人偷了我的鑰匙印刻了模子,再找工匠打造一把。這樣的事情,咱們以前做的還少?我教給你的本事,你卻用來對付我了?!”江懷越瞥了他一眼,譏誚道:“義父既然知道,那我也就沒什麼好隱瞞了。這些本事確實是您當年傳授給我,如今我隻不過奉還而已,義父應該感到滿意才是,何必斤斤計較?”曹經義手指緊抓床欄,驀然間發出一聲怪異的笑。“好好好,我曹經義今日才看透,身邊的全是人麵獸心的東西,你們吃我的喝我的,憑借我才僥幸活下來,卻還用這樣肮臟的手段來回饋我!”他猛然掀開被褥站起來,“今日我叫你親眼看一看,背叛我的人,會是怎樣的下場!”說罷,他快步走到書房另一側的隔間門前,一下子將木門打開。刺鼻的血腥味撲麵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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