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1 / 1)

督公千歲 紫玉輕霜 2011 字 1天前

昏暗的鍛造坊內,燒紅的銅水正在容器內緩慢流淌,四周散發著滾燙的氣息。江懷越站在近旁,全神貫注盯著工匠,另一側的黃百戶低聲道:“督公,模子雖然有了,但這鑰匙構造極為精巧,一次能否成功還不能下保證……”“平日裡養著你們都是乾什麼的?鍛造不出的話以後就彆進這大門了。”江懷越冷著臉斥責,工匠聽在耳中不免心慌。外麵傳來了輕微的敲門聲,江懷越用眼神一示意,黃百戶立即前去開門。楊明順從門外探進身來。“啟稟督公,輕煙樓的馥君姑娘前來求見。”“馥君?”江懷越怔了怔,眉間不由一蹙。剛剛才從城外回來,她就算要尋鳳釵,應該也是去找相思,怎麼會……“知道了,我就去。”他轉而叮囑了黃百戶等人幾句,很快離開了鍛造坊。*空蕩蕩的大廳內,馥君背對著門口而立。一襲素白衣裙更襯得她身姿纖瘦,在兩排烏木椅之間尤顯孤清出塵。江懷越背著手踏進門檻,隨後關閉了廳門。馥君聞聲回過臉來,一言不發地看著他,過了片刻,才慢慢行禮道:“提督大人。”“許久不見,馥君姑娘怎麼忽然來這裡?”他抬了抬手,自己先落了座,又示意她也坐下。她卻並沒有動,仍舊站在廳堂中央,淡漠道:“是有一些時候了,自從上次離開這裡,我還沒有見到大人。但是坊間關於大人的傳聞,卻是時不時地出現,令我也知曉大人如今在朝在野的赫赫威名。”江懷越看著她:“馥君姑娘今日過來,想必不是為了說這些吧?有什麼話,就直接講好了,我不喜歡兜圈子。”馥君的唇邊浮現一絲笑意,隻是眼神卻越加空洞。她深深呼吸了一下,道:“江大人,我今日,是為了相思而來。”他聽到這個名字,心頭震蕩了一下。正如他之前對相思說起過的,馥君一旦上門,那便是兩人的關係暴露之際。江懷越的手還擱在檀木座椅的扶手上,臉上並未顯露驚慌神情,而是平靜地反問:“為了相思?”“江大人不必再裝糊塗了吧?”馥君終究還是按捺不住內心的激憤,冷冷道,“早上你和她在河邊的一舉一動,皆被我親眼目睹了!要不是這樣,我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相思竟會與你牽扯到了一起。”江懷越沉默片刻,對著她笑了笑:“本來也打算過段時間告知你的,原先想著目前還不是恰當的時機,因此就隱瞞了下來,還請馥君姑娘見諒。”“恰當的時機?怎麼提督大人還認為,隻要找到時機將此事通知我一下,就算走了過場嗎?”她本就含著怨懟,見江懷越始終還是高高在上的姿態,心中更是氣憤,“還是您認為我們姐妹兩個已經是教坊女子,不值得認真對待?相思自幼失去雙親,我這個做姐姐的如同母親一般將她帶大,而今您卻輕飄飄一句過段時間會通知我,就這樣把事情交待了過去?”江懷越神情漸漸凝重:“我對相思,並無不尊重的心意。隻是相信馥君姑娘也明白,因我在朝身份特彆,所以即便再喜愛相思,也不好隨意公開此事。相思之前也擔心過,假如你知曉了我們的交往,定會勃然大怒,也因此始終拖延著不敢告訴你。如今馥君姑娘既然已經知道,那我也不想再敷衍應付,原先做的不妥當的地方,是我疏忽有過,今後不管是對相思也好,還是對你也好,定會竭儘心力,絕無怠慢。”說罷,他站起身來,向馥君拱手作揖,禮數齊全。馥君卻彆過臉去,不接受他的禮節。“提督大人,我受不起你的禮。”“你是相思的姐姐,我自然也需對你敬重。”他端正了神色道,“如果姑娘要怪責先前的隱瞞,那也是我的主意,相思她隻是害怕,不敢說出實情而已。”“我怪責……是,我是怪責她不該隱瞞,可我更痛恨的是她……為什麼選擇了你!”馥君竭力克製了自己的情緒,用微微發顫的聲音道,“江大人,你身為西廠提督,應該清楚我們姐妹兩個是如何家破人亡……相思說,那十年前的抄家與你無關,可是你敢說東廠西廠之間就真的毫無牽扯?你們能用那樣嚴酷的手段將我父親拷掠致死,難道不能用同樣的手段對待其他政見不合之人?我一介女流無意談論朝堂大事,但我從小就跟著父母讀書認字,知道什麼是禮義廉恥,什麼是天道昭彰。道不同不相為謀,先父身前清廉自守,從不與權宦交往,他雖已亡故,但我也秉承雲家風骨,不願讓妹妹成為你藏在背後的影子!”江懷越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涼意,但還是用平和的語聲道:“相思她,不是我藏在背後的影子。我會讓她圓圓滿滿坐上披紅掛綠的婚轎,堂堂正正走進我的宅邸,成為提督夫人。”他越是冷靜,馥君卻越是感到了無儘的羞辱。她苦澀地笑,好似聽到了最荒唐不經的言論。“提督夫人?您真的以為,對於一個女人來說,那會是夢寐以求的尊稱?若有那樣一天到來,隻會意味著她從此背負上了世人暗中的奚落與嘲笑,是她一輩子無法洗去的羞恥。江大人,你是當真不明白嗎?”他本是潤如春水的眼眸漸漸蒙上了霜寒,隔了片刻才道:“相思不會這樣想。”馥君本就酸澀的眼裡又漫起了淚水,她隻有用力地呼吸著,才能勉強忍住,不讓眼淚下落。“她現在是不會,可是以後呢?一輩子那麼長,要麵對的事情那麼多……”馥君緊緊揪著長裙,緩慢地跪倒在了他的麵前,眼中滿是負痛,“江大人,請你……放過相思,她現在還隻有十七歲!未經人事的女孩子,隻憑著一時的迷戀就妄定了情意,可您難道也不懂?等到十年後,二十年後,彆人都已經開枝散葉,可她呢?就像一支含苞未放的荷花,您喜愛她了,就將她從荷塘摘下帶回家中,可是那樣的芬芳清麗,又能維持多久?終其一生,都等不到真正盛開的時節,最後乾枯敗落,這就是你願意讓她承受的未來嗎?”她的語聲纖弱發抖,卻含著不可扭轉的執著與苦澀,這比憤怒的叫喊與淩厲的指責更讓江懷越感受到了徹骨的寒冷。他一向認為自己已經足夠強大到可以抵禦任何非議,可是馥君的話卻讓他不能像以前那樣言辭犀利,寸步不讓。她是相思在世上的唯一親人,如今就跪在麵前,用悲傷地不能自抑的語聲請求他,放過相思。他的心裡,寒涼如斯,居然還有幾分想笑。放過她,是一種怎樣的心情才會說出這般的話。在彆人眼裡,他江懷越就是極度自私,隻知貪戀眼前歡愛的罪人,誘騙了相思,讓她踏上了未來全是灰暗的絕路。他是不散的陰魂,是不能生活在陽光下的幽靈,若要腐朽就應該自己慢慢沉沒於死水深處,為何還要拽著岸邊那支清靈的小荷?可他卻還是保持著固有的姿態,不流露半分軟弱與傷感,隻不過那雙黑透的眸中充滿了涼意,極其緩慢地道:“她的將來,不會是你設想的那樣。我知道,相思她,現在很快樂,以後,也會如此。”跪在地上的馥君抬起頭,盯著他的眼睛,眼裡還噙著淚,唇邊卻帶笑,“提督大人,你自己信嗎?”江懷越掩在袖中的手指攥緊了,“我為什麼不信?”她閉上眼睛,澀聲道:“那麼您是堅決不肯放過她了?”“不放。”江懷越頓滯了一下,帶著幾分狠意地道,“她是我的。但並非是我強行糾纏,而是,她的心裡,也隻有我。”馥君的目光亦漸漸冷徹,她緊抿著唇盯著眼前這個自負狂妄的年輕人,用極低的聲音斬釘截鐵地道:“既然這樣,我今日也將話放在這裡,隻要我還是相思的姐姐,我活著一天,就不會同意她與你的事情,除非她與我斷絕關係,或是,我死。”江懷越沉寂片刻,忽而冷笑道:“我與她的事,實在無需他人同意。”“好,希望你記得今日的態度。”馥君抬手一拭眼角淚痕,竟也不再哭泣哀求,硬著心腸凜然起身,用滿是寒意的目光盯了他一下,毅然轉身離去。*沉重的廳門半開半閉,陰霾滿天的下午沒有一絲陽光,江懷越獨自坐回了位間,正對著那扇沒被關上的門,眼神空渺。楊明順本來還想進來詢問,可是透過門縫看到他的模樣,默默地退回很遠,不敢再來打攪。江懷越緊抿著唇獨坐了許久,居然還端起了放置已久的茶杯,麵無表情地一口一口飲著茶。直至喝完,才意識到已經冰涼。心緒浮浮沉沉,像是浩瀚海洋間一艘孤舟,不知歸向何方。放下了茶杯,他一言不發地出了大廳,也不理會楊明順在旁的探問,穿過重重庭院,回到書房翻出東西,徑直出了門。*坐在馬車內,聽著沿途街市喧嚷,行人談笑,遙遠得好似天邊。到了淡粉樓前,江懷越直接下了馬車,沒有任何掩飾地進了大門。迎客的小廝覺得他有點眼熟,一時沒認出來,便上趕著招呼了幾名樂妓過來。鶯鶯燕燕簇擁間,他冷著臉不看一眼,不留情麵地推開麵前的女子,穿過淡粉樓前廳,徑直上了二樓。樓下的小廝著急喊道:“公子約的是哪位姑娘?得先叫人去請下來啊……”他卻頭也不回,快步來到那間曾闖入過的房前,推門而入。臨街的窗戶正開了半扇,門被他驟然推開後,西風自窗口浩蕩撲進,卷亂了滿室緋紅疊金的簾幔。簌簌飛舞的簾幔間,相思愕然走出,站在不斷晃動的翠玉珠簾前,望著他又驚又悲。“大人……你怎麼會,來了這裡?”江懷越沒有立即回答,相思快步上前將房門關閉,抓住他冰涼的手,看著他的眼睛,心裡一沉。“是不是,我姐姐去找你了?”他看了相思好久,才低聲道:“是。”“她說什麼了?”相思急切追問,可是還沒等江懷越回答,她卻又掩住他的嘴唇,悲傷道,“……彆說了,我不想聽。”江懷越定定地看著她的臉頰,忽然抬手碰觸了一下:“這裡,為什麼腫了?”她沒敢說話。他的眼神卻冷了幾分:“她打你了?”“沒有,哪裡腫了,你看錯了。”相思不悅地轉過身去,“她是我的親姐姐,怎麼可能打我?”江懷越深吸了一口氣,沒有追問,卻從背後很輕地抱住了她。相思沒有回頭,身子微微一顫。他低下頭,垂著眼簾,將臉埋在她頸側。這溫熱柔軟的感覺,是他長久以來未曾奢想過的暖意。不想放手,更不忍放手。“相思……”江懷越擁著她,取出了隨身帶來的那對翡翠鎏金流蘇耳墜,在她耳畔低聲道,“你喜歡的東西,我給你帶來了。”她低眸,望著他掌心的耳墜,那碧翠流麗金光璀璨渾融輝映,清雅如夏夜流螢舞成的夢。相思眼裡溫熱,視線慢慢迷濛。他依舊在背後擁著她,安靜地將她原有的珍珠耳墜摘下,又將那對翡翠鎏金流蘇的耳墜戴了上去。隨後,將臉靠在了她烏黑的長發間,獨自笑了笑,近似自語般道:“你真好看,相思。”相思怔然,緩緩側過臉,望向旁邊的梳妝台。流光鏡中映出絳紅簾幔輕飛似夢,江懷越從背後擁抱著她,從他的角度,其實是看不到她戴著耳墜的樣子的。可是他卻好似不舍得遠離一寸一分,就這樣將她留在臂間,留在自己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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