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1 / 1)

督公千歲 紫玉輕霜 2217 字 1天前

從水榭回到前樓的一路上,相思內心惴惴。按照之前的約定,是應該等她從春草那邊討回了鳳釵,再去交給姐姐,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馥君那麼快就趕到了淡粉樓……懷著各種揣測,相思回到了前廳,悄悄上了二樓。輕輕推開房門,裡麵安靜無聲,她猶豫了一下,走了進去。菱花格子窗緊閉,絳紅色簾幔低垂,屋內光線暗淡,她轉過屏風,才看到馥君冷冷清清坐在梳妝台前,對著鏡子不知在想些什麼。相思在屏風那邊站定了,小聲喚了聲“姐姐”,馥君這才側過臉來,靜靜地看了她一眼。馥君沒有說一個字,神情也極其平淡,然而就是這一眼,卻讓相思從她的眼神中感到了一絲寒意。她從來,不會這樣。“姐姐這是怎麼了?”相思鎮定情緒,上前笑了笑,“不是說好了等我要回鳳釵再去找你嗎?春草還在給客人彈琵琶呢,我也不好去叫她。”“那支鳳釵,是真的借給春草了?”馥君忽然問道。“是啊,我騙你做什麼?”相思有意打開抽屜,取出那盒子給她看,“你瞧,盒子裡哪有?這個小丫頭現在也懂得要漂亮了,還嫌嚴媽媽給她的首飾太廉價不上台麵呢。”馥君注視著空空蕩蕩的盒子,又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剛回來不久……”馥君抬起頭,看著她的眼睛:“去哪裡燒香的?那麼快就結束了?”“普化寺,本來就隻是為了掩人耳目才去的,她和情郎約會結束了,我們就去寺廟轉了一下,很快就回城來了啊。”相思說的時候雖然還是口齒伶俐,但心裡卻有些隱隱的忐忑。馥君始終都注視著她,眼神慢慢變得負荷沉重,唇邊卻浮現了譏誚的笑意。“和情郎約會……靜琬,直到現在,你終於對我說了一句實話。”相思一下子呆了,心臟猛烈地跳動。馥君背倚著梳妝台,竭力控製著自己的呼吸,可是雙手仍在微微發顫,正如她的聲音。“我帶你去城外,是給父母上香燒寒衣,你卻連這樣的機會也要利用……你等的是什麼人?連我你也要騙,什麼將鳳釵借給了春草,什麼陪著朋友去寺廟燒香,滿口說的沒有一句真話!”相思哆哆嗦嗦地道:“姐姐,我是,是怕你不允許……”“我自然不允許!我怎麼可能允許?!”馥君眼裡滿是悲憤,霍然站起,“你為什麼要跟這樣的人交往?我跟你說過的話你全然不放在心裡,我真的不知道你怎麼會跟他在一起了?當初是他從高煥手裡將你我帶走,可你難道忘記了被關押在西廠的日子?好不容易才脫身出來,我以為從此之後與他根本不會再相見,可你……”她情難自抑,哽咽著不能再言。相思眼裡也泛起了淚光:“我跟他自那之後遇到了好幾次,可誰都不是有意為之……姐姐,我不是存心欺瞞,隻是你一向反感廠衛,我才不得不隱瞞到現在。”“我反感廠衛有錯嗎?!”馥君直視著她,淚水不住下滑,聲音嘶啞,“你忘了是什麼人衝到南京抄檢了家園?你忘了是什麼人將父親戴上鐵鏈枷鎖押出了大門?又是誰將他拷打致死體無完膚?!你居然……還在今天領著他去河邊祭奠!在父母的靈牌前,跟西廠的提督摟抱親昵!你是要讓九泉之下的雙親死不瞑目嗎?!”“那都是東廠的人做的,和江大人沒有一點關係!”相思含著淚大聲抗辯。然而回複她的,是馥君憤怒之際掄過來的一記耳光。“那他也是太監,有什麼區彆?!”她幾乎是含著血淚發出了這樣的怒叱。相思白皙的臉頰上很快泛紅一片,疼,火辣辣得疼。從小到大,無論是父母還是姐姐,沒有一個人打過她一下。他們甚至從來沒有厲聲嗬斥過她一句。可是現在,馥君打來的這一巴掌,讓她痛至麻木。她睜大了眼睛,竭力想要抑製的淚水充盈漫出,視線很快迷蒙不清。但還是能看到,馥君臉色蒼白,緊攥著右手,左手則用力撐著梳妝台,似乎隻有這樣才能勉強站穩。“東廠和西廠,有什麼不同?都是君王身邊的內侍出身,阿諛奉承口蜜腹劍,為鏟除異己不惜構陷栽贓,濫用私刑。你難道不清楚這些?父親生前最看不起的就是這類人,平日從來不與宦官結交,而你卻千挑萬選找了個宦官作為依傍,你讓我,讓父母,如何咽的下這口氣?!”相思緊緊咬住嘴唇,任由淚水滑落臉頰,末了,才定定地看著馥君,道:“姐姐,我不是找他作為依傍,如果要找靠山,淡粉樓座上嘉賓無數,我為何非要找他?”馥君冷笑:“不是依傍?那又是什麼?難道你要告訴我,是為了替父親翻案,而有意接近這權宦,想要利用他一場?那你未免也太過自作聰明,父親也不會願意看到你將自身作為籌碼!”相思帶著滿眼的淚笑了笑,慢慢道:“我怎麼會那樣做呢?我隻是,喜歡江懷越而已。”馥君的眼裡滿是驚詫與怒意,相思卻又上前一步,用力呼吸了一下,試圖平複情緒。然而淚水還是不受控製地滾落下來。“姐姐,我喜歡的是江懷越,他是西輯事廠的提督大人,可我並不會因為這樣的職位才喜歡他。他也確實是從小就被送進宮的內侍,可我並不會因為這樣的身份而嫌惡他。”她頓了頓,又含著悲傷道,“你對廠衛的恨我明白,我又何嘗不怨恨當年抓走父親的人?可是那些事情又不是他做的,我同他認識以來,他對我怎樣,我自己心裡清楚。我不會被花言巧語蒙騙,他也更加不是恃強淩弱強行纏著我不放,反倒是我,從始至終就喜歡了他,曆經千辛萬苦才讓他喜歡了我,所以……我請求你,不要對他有太多成見……”馥君麵露不可思議地神情,啞聲道:“你是不是瘋了?喜歡他?耗費心力地追求一個宦官?父親要是聽到你說這樣的話,真的要叱罵你在給雲家祖宗都蒙羞!”“雲家已經沒有了,你為什麼還這樣在乎所謂的尊嚴?”相思顫聲道,“我也不覺得自己這樣做,丟了什麼臉麵!我喜歡了江懷越,他隻不過恰好是宦官,可這不是他自己願意去做的!他並沒有對不起雲家,我們家出事的時候,他也隻不過十來歲,如今你憎恨他嫌惡他,難道父親就能死而複生?而現在江大人卻還在為我們家的事情費心!”“我不需要他費什麼心!”馥君怒道,“你是把鳳釵給了他,對不對?為什麼可以這樣輕率地將母親的遺物交給他這個外人?”“那你想要取回鳳釵,難道不是要給盛公子嗎?江大人是外人,他就不是?如果他有心要找尋我們的下落,這十年間他早就該有所行動,為什麼偏偏在我們被選入京城後,他才恰好出現?你所信任的盛公子,在你被高煥抓走時對我的哀求愛理不理,我當時怕你絕望,一個字都沒提過!後來不知道為什麼,他竟然說動了以前的東廠提督,這才讓江大人把我們放了出去。”相思咬咬牙道,“這都是我今天回城路上才打聽到的。你不是痛恨宦官嗎?那盛公子找的是東廠的關係,你就不反感不嫌惡了?”馥君的臉色越加蒼白了,她的嘴唇甚至都在微微發抖。隔了好久,才道:“是江懷越跟你說的?他的話,你也全然相信?”“我為什麼不信他呢?”她隻這樣反問。馥君緊緊抓住椅背,艱難道:“去把鳳釵要回來,母親的遺物,不能交給他。”“我給江大人了,他說了會核查清楚。”相思含著不滿回了一句,不想再多說什麼。“江大人……”馥君隻覺心頭發涼,“你現在心裡隻有他,我算什麼?在南京十年裡,我為了不讓那些富商糟踐你,引走了多少客人,忍受了多少屈辱……你已經都忘的乾乾淨淨……如今你有了主意,就將我視為頑固不化,而我卻還在為你的將來操心!我這又是何苦?何必?!”說罷,竟然不再看相思一眼,決然而去。房門被重重帶上,震動了相思的心。直至樓梯上淩亂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她才無力地坐在了梳妝台前,望著錦緞匣子痛哭起來。*馥君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輕煙樓的,渾渾噩噩上了樓,才進房間,就看到盛文愷坐在窗前。“靜含。”他起身行來,見她這雙眼紅腫的樣子,不由一怔,“怎麼回事?哭了?”她沒有心思說話,坐在了桌邊,望著簾幔發呆。盛文愷皺著眉,低身扶著她肩頭,問道:“到底怎麼了?你不是出去燒寒衣了嗎?難道是思念父母哭成這樣的?”她卻還是不吭聲,盛文愷怔了怔,轉身坐到她近前:“你不要這樣,我看了擔心得很……”馥君這才抬起已經哭得發澀的眼睛,望著他,緩緩道:“你當初,是怎麼結識了東廠前任提督,把我和妹妹放出來的?”盛文愷愣了愣,隨即道:“為什麼忽然問這個?誰和你說的?”“你告訴我,你怎麼會攀附上東廠的關係?調來京城,是不是也依賴這力量?”她固執地發問,不理會他的話語。盛文愷無奈地深吸一口氣,道:“我想救出你們,當然要尋找能和江懷越說的上話的人,因此費儘心思多方疏通,才求見了曹公公,又不是之前就認識他。你今日突然問起此事,是不是有人對你說了什麼話?”“那你為何之前故意掩飾?”馥君臉色凝重。盛文愷愧疚道:“因為我知道你父親是死在東廠的,所以……”她抿緊了唇,盛文愷猶豫了一下,又問道:“之前你說要去把相思的那支鳳釵拿回來的,怎麼沒取回嗎?”馥君沉默片刻,道:“相思和我吵架了,東西,我沒要回來。”“吵架?為什麼?”他驚詫不已。“她……”馥君最終還是忍下了滿腹委屈,隻道,“因為和客人交往不妥,被我說了。”盛文愷喟歎道:“她終究還是年少任性了點,其實你不如直接跟她講清楚,我們要鳳釵也正是想看看其中是否藏有秘密,畢竟你父親被卷入謀反案事出蹊蹺,而雲夫人自儘前一天,就將這對鳳釵塞給你,似乎也有所異常。若是能夠從中找出蛛絲馬跡,洗刷了你家的冤屈,你們姐妹豈不是也就重見天日?”馥君一言不發地聽著,盛文愷見她情緒低落,又是百般勸慰,好不容易才使她眉間略微舒展。他又道:“你最好還是儘快將鳳釵要回來,左軍都督府最近事務繁忙,我也隻能抽空過來一趟。”馥君點點頭,道:“我知道了。”“靜含,若是你父親果真是被冤枉的,那你就能脫離樂籍重獲自由身,到那時,如蒙不棄,我……”盛文愷望著她還帶著淚光的雙眸,遲滯了一下,低聲道,“我願與你重締前緣。”話語雖低微,在馥君聽來,卻是心頭一顫。十年前的少女心事總是詩,在曆經了百般折磨淩|辱之後,早已塵封為不可觸碰的碎片冰屑,然而卻一直埋葬在心底的某處幽寂古井。而今這一句簡單至極的話語如同驚雷震動了波痕,將那口幽寂的即將乾涸的古井重又激起漣漪。可是她深知自己到底經曆過什麼,為了保護靜琬,她付出的實在太多太多……儘管是她心甘情願為妹妹承受,然而那些不堪回首滿是恥辱的遭遇,在一襲青衫的盛文愷麵前,還是肮臟得讓她無法啟齒,甚至,無法回想。她背轉過身子,想要克製內心委屈,可是那一陣陣心痛的感覺,終究還是使得她淚如雨下。盛文愷看著她因哭泣而微微發顫的雙肩,眼神亦慢慢黯然。他想要說些什麼,然而在如此境況下,再多的寬慰也隻顯得虛浮無力。“靜含……”他輕聲喚了一句,自背後將馥君抱在了懷裡。“你要信我。我是真的,想讓你重見天日,脫離苦海。”*午間陽光才微微顯露了幾分暖意,沒多久太陽就又被厚厚陰雲覆壓遮蔽。盛文愷坐在床前,見馥君已經閉著眼睛睡著了,為她蓋好被子,又出了一會兒神,才慢慢地走出了房間。他剛剛離開輕煙樓,馥君就睜開了雙目,眼睛還是酸澀難忍的。她默默起身,坐到梳妝台前,從裡麵取出一個紅木雕琢的匣子,打開了銅鎖。她看著匣子裡的物件,心緒起伏不定。良久之後才將匣子重新鎖上,又放到了床底的箱子內。隨後回到梳妝台前,仔仔細細傅粉妝扮,掩飾去了因哭泣傷神而顯著的憔悴,整頓衣衫後,帶上門下了樓去。“馥君姑娘要出門?”樓下的小廝上前問道。她點點頭:“幫我叫一頂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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