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懷越回到月縷風痕時,鎮寧侯正搖搖晃晃往外走,看到江懷越回來,斜著眼睛大聲道:“蘊之,你又跑哪裡去了?今天我是請你喝酒壓驚的,可你好像不給麵子啊!”江懷越扶著他回到桌邊,微笑道:“侯爺這是從何說起?我是看您與姑娘們言談甚歡不便打攪,所以才出去轉轉……”“那你也可以過來聊嘛!”鎮寧侯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著他,拍著桌子道,“你瞧你這張臉,白長那麼俊俏,成天冷冰冰的誰敢接近……哎?”他忽然眯起眼睛,使勁往前湊,疑惑道:“你這臉上,怎麼有個印子……來的時候好像還沒有啊!”相思正端著羹湯邁進水榭,聽到這問話,臉都發熱了。江懷越微微一愣,蹙眉道:“侯爺真是有些喝多了,明明早就有痕跡的,怎麼會是忽然出現的?”“啊?這怎麼回事?”鎮寧侯愣著問。“我在司禮監被關了兩天,您說呢?”江懷越不滿地反問,心生怨念的樣子。鎮寧侯先是沒反應過來,等了一會兒才勃然怒罵:“他奶奶的這幫王八蛋,還敢動手打你?你沒向萬歲說?”“小傷而已,不值得驚動萬歲。”江懷越顯出寬宏大度的姿態,舉杯敬他,“倒是多謝侯爺仗義執言,此後必有回報。”鎮寧侯大笑起來:“咱們誰跟誰啊,還談什麼回報?”席間又熱鬨起來,相思微微抿著唇,含著笑意來到近前:“兩位,這是剛煮好的銀絲白玉湯,清新可口。”楊明順故意訝然道:“哎呀相思姑娘,你怎麼端著盤子來啦?這不是應該小廝丫頭乾的嗎?”相思睨了他一眼:“我猜測著侯爺這時候該想著喝點熱湯啦,侯爺嘗嘗這味道,是否合您的口味?”旁邊的官妓聽到了,早就討好地舀了一勺子,送到鎮寧侯嘴邊。他咂咂滋味,連連稱讚:“沒想到你廚藝也精湛,真是看不出來……剛才就是去廚房忙活了吧?”相思紅著臉頰,她隻不過是看到丫鬟端著羹湯過來,就順手接過而已,沒想到鎮寧侯居然誤以為她方才消失不見是去做羹湯了。既然如此,她也不多說,索性不好意思地點點頭,算是默認了。“好好!下次我來淡粉樓,你還得給我做這個!不然我可賴著不走了……”鎮寧侯又連品了幾口羹湯,還不忘邀請靜坐在一旁的江懷越也嘗嘗。他慢條斯理地喝著這白玉銀絲湯,目光瞥向尷尬至極的相思,心裡忍不住發笑。*這一場酒喝到最後,鎮寧侯已經醉得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嚷嚷著說要在淡粉樓住一晚上才肯走,嚇得楊明順趕緊拽住他。“侯爺哎,您也就嘴上過把癮,真要是留在這裡不回去,夫人可要殺上門來了!”鎮寧侯稀裡糊塗地還在表示自己絲毫不懼妻子,平時都是給她麵子不讓她丟臉而已。江懷越見他醉得厲害,便讓楊明順先將侯爺扶出去醒酒,官妓們也隻好各自離開了月縷風痕。眾人皆走後,相思才轉到了江懷越身後,伏在椅背上悄聲道:“大人,司禮監的人,是怎麼把你臉打傷了啊?”他用眼角餘光睨了她一下:“你說呢?”“這些人,真夠刁鑽的,打哪裡不好,非要打臉!”相思忍著笑,伸手就摸了他臉頰一把。江懷越一蹙眉,還想躲過她的碰觸,卻被相思摟住肩膀。“大人……”她湊在他耳畔,用氣息說話,“剛才是誰把我按住了親?現在還裝得碰都不能碰?”他渾身都熱了幾分。相思從背後攬住了江懷越,他微微側過臉想要望向她,她卻已經扶著他的頸側,在他臉上又輕輕抿了一口。“乾什麼?還要咬?”江懷越驚詫萬分。相思抵著他臉頰,小聲笑起來。“是親你啊,大人……”他的眼神漸漸柔和下來,就那樣看著她,隱約還顯出幾分得意。“下次什麼時候來?”相思依舊在他耳邊問,帶著些悵惘。江懷越想了想,道:“不會太久。”“……說了像沒說一樣。”她略感不平地捶捶他的肩膀,江懷越靜了片刻,忽而開口道,“對了,上次還說要送東西給你,後來卻出事耽擱了……”相思愣了愣:“能脫身平安就好,我都急死了,哪裡還會關心這些?”江懷越低著眼睫笑了笑,沒再說起這話題。獨處的時間不能太久,畢竟侯爺還在前邊大廳躺著,江懷越與她私語了一會兒過後,便又起身去了前廳。這一次相思走在他前麵,還未到門口,就聽到有個年輕的聲音在裡麵埋怨。“我說侯爺,你也真是貪杯的習慣改不了了,這要是在軍營也成天酩酊大醉,還打什麼仗呀?”“打仗,打仗不這樣!”侯爺搖晃著手臂表示不滿。那坐在他身旁的年輕人一回頭望到了相思,高興起來:“相思,你身子好了?我以為你還在樓上呢!”她羞赧地行禮:“小公爺。”宿昕馬上丟開侯爺,來到她近前:“你都兩天沒出來了,怎麼這會兒又從外麵進門?”“……我,我剛才不是在陪侯爺嗎?”“咳,那我晚來了一會兒,要不然就跟你們一起去水榭……”宿昕正滿是遺憾地說著,忽又望到門前有人背著手慢慢走來,這一看可讓他又氣又驚:“你怎麼又在這裡?!”江懷越早就看到他了,有意慢悠悠跨進大廳,朝他拱了拱手:“小公爺,彆來無恙?”宿昕冷笑:“哼,我當然無恙,聽說你可被關進了司禮監,差點丟了性命!怎麼一旦脫身,就忘乎所以跑來這教坊廝混?萬歲爺要是知道你是這樣的人,還能委以重任?”“小公爺真是誤會了,江某才從宮中出來,侯爺就找上門,盛情邀請之下,又如何能推脫呢?”“你!”宿昕被噎了一下,忍不住道,“那也不該來這地方!這合適嗎?!”“小公爺……”相思忽而軟綿綿地開口,“是鎮寧侯帶著江大人過來的呢,興致勃勃的,拉都拉不住。”宿昕更是憋屈,看著相思長籲短歎:“好端端的聰明姑娘,怎麼腦子就發昏了?”這時楊明順才匆忙從外頭進來,一見宿昕也在,愣了愣神便上前拜見。江懷越瞪了他一眼:“叫你服侍侯爺的,怎麼不見了?”“我去叫車夫準備準備啊。”鎮寧侯此時已經躺在榻上呼呼大睡了,江懷越吩咐一聲,楊明順趕緊招呼淡粉樓的小廝們一起出力,七手八腳地將侯爺給搬出了大廳,送往門口的馬車上去了。宿昕橫眉冷眼的瞥了瞥江懷越,又忍不住看看相思,怎麼樣都覺得不對勁,他剛想開口詢問,江懷越清了清嗓子朝他道:“小公爺,我要送侯爺回府了,你是還打算留在這裡?”“我留不留的關你什麼事?真是奇怪了,問這麼多餘的問題。”宿昕是一點都不給江懷越麵子,他倒也不惱怒,隻是平淡地笑了笑,又向相思告彆。宿昕始終在邊上左看右看,相思也不能說些什麼曖昧的話,隻好客套了幾句就此作罷。江懷越邁出門檻,忽而又回頭道:“對了,相思姑娘,不知何時能再次嘗到你親手烹製的羹湯?”“啊?”相思一愣神。宿昕已然叫起來:“哎哎哎你這人怎麼好意思這樣跟姑娘說話?你知道這話是什麼含義你就隨便亂問?!”江懷越詫異道:“又有什麼含義?剛才侯爺嘗到了相思姑娘烹製的銀絲湯,覺得很是美味,說下次來的時候還想再喝一次,我就隨口一說,小公爺今日怎麼像隻好鬥的公雞了?”“我……算了,不跟你多廢話!”宿昕忍著一肚子火,返身回到大廳坐下了。相思瞥了瞥宿昕,又用含著笑意的眼神望了望江懷越。“大人想喝的話,我自然會親手烹製。”江懷越點點頭,就此離開了廳堂。待等他的身影消失不見,相思回到大廳,宿昕正盯著她打量,幾乎要將她看透。“小公爺,您這是乾什麼?至於見著江大人就像隔世冤家一般嗎?”相思故意嬌嗔道。宿昕也故意老氣橫秋地背著雙手,圍著相思轉了一圈,忽然道:“你和那個姓江的,關係不一般。”相思心頭一驚,臉色卻還如常,瞥視他一眼:“您在說什麼呢?我隻是承蒙江大人出手相救過,這也算關係不一般?”宿昕哼哼笑了幾下,迫近兩步:“相思啊相思,你彆以為我和鎮寧侯一樣愣頭愣腦,我什麼沒見過?你看那個姓江的眼神,都帶著笑意!”“我,我怎麼就眼裡帶笑了?我天生長那樣的眼睛不行嘛?”她耍賴似的頓足。宿昕更不服氣了:“那你為什麼看我的時候不是這樣含情脈脈?!”“……我也有啊……您自己沒感覺到罷了,我對每位貴客都這樣呢!”“我不信!你當我是三歲孩子?!”宿昕不依不饒,“快說,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相思被他逼迫得沒法子,著急地拿起桌上酒杯也喝了一大口,橫下心道:“小公爺,那我說了,你可彆生氣。”宿昕一愣:“你這樣一開頭,我的心已經涼了一半了……行行行,你痛快點承認吧!”相思眼波流轉,兩頰緋紅,吞吞吐吐扭扭捏捏地道:“其實……自從江大人救我之後,我,我就對他,偷偷仰慕了呢。”五雷轟頂。驚天噩耗。宿昕儘管心裡有準備,可還是被她那含羞的話語震得頭皮發麻。“你你你你……”他結巴了半晌,終於憋出一句,“你看上的是他?!”“對啊……”相思忽又泫然欲泣,“可是江大人他實在冷麵冷心不解風情,我對他朝思暮想,溫柔相待,他卻一丁點兒也不被感動。小公爺,您能幫我說說情嗎?”宿昕簡直要氣暈了。“我!你……相思,你也不看看他是誰!大內的太監,西廠的提督,你叫我幫你和他拉紅線?你真是發燒燒糊塗了!”“那又有什麼辦法呢?”相思悲歎一聲,捂著臉哽咽,“小公爺,你現在都知道了,全是我一廂情願單相思,江大人他哪裡懂得我半點情意,以後你可彆再罵他了,我,我心裡難受!”說罷,居然就這樣捂著臉跑上樓去,隻把個目瞪口呆的宿昕留在了廳堂內。宿昕如同泥塑一般站在那裡,直到小廝進來招呼他要不要坐下喝茶,他才如夢初醒,望著空空蕩蕩的樓梯,失魂落魄道:“真的是,瘋了。”*江懷越將侯爺送回家之後,沒立即回西緝事廠,而是讓車夫調轉方向,往教坊司衙門去。楊明順詫異道:“督公,去那裡乾什麼?是相思又有什麼麻煩?”“不是。”江懷越頓了頓,似是在思索什麼問題,忽又改變了主意,“這次先不去吧,過去太招搖了。”“您到底想乾嘛呢?”楊明順一時沒想明白。他又道:“過幾天再找人去詢問。還有,給我通知盛文愷一聲,我要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