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含著嬌羞地抗爭著,似乎知道自己這樣的舉動更會激起對方的興趣。果然她越是這樣假意不從,孫政越是放縱侵占,假山之中幽暗潮濕,急促呼吸於這黑暗寂靜間聽來格外清晰。僅僅不到數尺的距離,僅僅隔著一處自然而成的彎角,相思緊靠著石壁躲在黑暗裡,身後則是同樣靜默斂息的江懷越。他們什麼都看不到,然而越是如此,越是感到無比的尷尬,與難言的悸動。冰涼的雨珠從石縫滲落下來,滴在她的眉心。她往後躲了一下,然而雨珠接二連三落下,滾進衣領,冷得她直往後退。不料腳下一滑,竟跌到了身後人的臂膀間。她未及驚叫,已經被江懷越眼疾手快捂住了嘴。驚嚇的喘息中,她心跳如鼓,身後的人同樣心跳劇烈。相思隻覺神魂蕩漾,僅存的理智讓她想要抽身離去,然而才一動,卻覺發髻後方一緊,隨後難以動彈。慌亂過後,抬手去摸,才明白是圍著發髻的那一長串珠玉瓔珞,勾住了江懷越肩頭衣衫。她想要用力掙開,然而那串珠玉緊緊纏住了發髻,一時間難以取下。江懷越意識到了情況不妙,靠在她身後,抬手試了幾次,也沒能解開那串墜子。或許是他用力太大,還扯痛了相思,她忍著沒發聲,緊緊按住發髻,側過臉狠狠瞪向斜後方。洞口的那一對已經忘乎所以,這幽寂的假山洞中已經成了他們恣意妄為的極樂世界。在這樣的情景下,她感覺江懷越還在試圖扯掉勾住衣衫的那串珠玉,忍不住一邊按住自己的發髻,一邊掐著他的手臂,用氣聲一字一字慍怒道:“頭,發,要,扯,斷,了!”他怔了怔,然後果然放下了手。數尺之外的地方,女子嬌聲喚道:“好政兒,我的命,我的寶,這輩子我不能嫁你,下輩子我死也要找到你,做對白頭到老的夫妻!”孫政亦低切急促地道:“姨娘……姨娘你放心,不管什麼公主,都比不得你一半風姿。也就隻有你,才能叫我茶飯不思。”緊隨其後,又是一連串的淫詞浪語,即便是長久生活於教坊的相思,也被弄得麵紅耳赤,心跳不止。她緊緊拽著江懷越的衣袖,因發髻圍墜被勾住的緣故,幾乎就是依偎在他肩前。忍著痛略一側臉,便感覺得到他近在耳畔的呼吸。黑暗中看不到他的表情,然而她似乎可以想象出,他那隱忍而彆扭的模樣。他甚至試圖把自己的外衫脫下,然而那樣動作過大,很可能驚動外麵那對男女。最後他隻得屈從著,背靠著冰涼潮濕的石壁,懷裡肩前是軟玉生香的相思。她卻還不省心,一邊聽著那頭的浪蕩聲響,一邊不老實地往後靠。江懷越已經背靠石壁沒處退避了,被她連著幾次再往後擠,忍無可忍湊到她耳邊低聲罵:“小東西,你想怎麼樣?!我都沒地方站了!”她緊靠在江懷越懷前,不安分地轉了轉眸子,委屈兮兮地踮起腳尖,在他臉側低聲道:“我怕……被發現。”江懷越忍耐著,放空思想望著昏暗前方,任由相思如何緊貼在他的身前。從來沒有這樣緊密接觸過,那麼多年了,甚至沒有女人近過他的身。不是沒人明著暗著表達過愛慕之意,但從無人敢這樣靠在他身上。那一側的男女歡愛正到濃處,喘息聲被壓抑著,聽來卻更加令人心神恍惚。他在宮中並不是沒聽到過這樣的聲音,年少的時候,就目睹過宮女和侍衛偷歡的場景。但是那種交纏隻讓他震驚,過後便是無儘的茫然。他知道這種事情,這輩子是與他無關的。再後來,他也聽同伴們私下議論過,像他們這樣的人,也可以用某些手段與女子同房。那幾個年紀稍大點的太監,說起此事似乎不以為恥,還洋洋得意。然而他靜靜坐在一旁,看著那幾張自命不凡的臉,心裡浮起的卻是厭惡。明明已經沒有用了,為什麼還要挖空心思去嘗試?用冰冷堅硬的工具去代替身體某部分?有哪個女人會願意甚至樂意過那樣的生活?所謂的被征服,必定是女子表麵屈從,內心抵觸。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他不能接受,也不想讓女人假意接受。義父曹公公好幾年前就娶了妻子,然而對待她的手段隻有隨性而起的寵溺逗弄與更多次數的恐嚇暴虐,他曾驕矜炫耀,說道:懷越,女人無非隻需聽話,你給她甜頭,再給她拳頭,保管她對你既愛又怕,一輩子被你拴在身邊,掐在手心,直到死——也走不脫。當時,他是微笑謙遜地點頭稱是的。然而心裡卻在冷笑:這樣子,有意思嗎?沒意思,沒意義。錦繡擁簇的美人背後,是背離空洞的心,溫柔含情的眼眸深處,是譏諷鄙夷的恨。求不得,愛不得,舍不得,放不得,卻要將她的靈魂抽乾,生機耗儘,然後長長久久朝朝暮暮禁錮在深宅,不見天日,這……就算是人們常說的怨偶吧?所以即便是在宮中伺候君主時候,看到聽到一些旖旎風光,他都如同入定,烏黑的眸底深沉似海。可是現如今,他被她擠在石壁轉角處,前方不遠就是春光暴豔,那一波波聲浪襲來,凡此種種夾雜起來,讓江懷越抿緊了唇,側過臉去。靠在身前的溫軟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她似乎是站得累了,大部分力量都鬆懈了去,就這樣倚在他身上,時不時懷著尷尬回望一下。他從未那樣期盼過時間快點流逝。然而那對男女歡愛持久,在江懷越的耐性快要被磨滅的時候,終於聽到女子壓抑著發出的聲音,隨後,喘息漸漸減緩,一切歸於平靜。“我的好兒子,你是要弄死我?”女子含著嬌嗔,先前的暴怒已經煙消雲散。孫政低聲道:“小姨娘,我要是不跟你如此這般,被弄死的是我才是。你這個尤物,真正是要榨乾我……”於是兩人又連接說著情愛話語,過了片刻,孫政與她纏綿告彆,說道:“我出來太久怕會引起懷疑,明晚等半夜時候,你再來這老地方等我。”“我可告訴你,彆讓我孤零零在這吹冷風,還有,老頭子最近看我的眼神可不太對勁,是不是有點察覺了?”女子一邊抱怨著,一邊整理好衣衫,兩人卿卿我我,儼然一對恩愛夫妻。“小姨娘,你不要害怕,將來這孫家不還是我做主?你的好自然是我知道的。”孫政一邊安慰,一邊領著她往洞外去。腳步聲漸漸遠去,最終這假山洞中歸於寂靜,唯有外麵雨聲潺潺,繚亂心境。他望著前方昏暗,僵硬地推了推還賴在他懷中的相思。她這才如夢初醒般的出聲:“啊?”“人都走了,你還站在這裡不動?”他壓製著情感,抬手就去摘她發髻間的瓔珞。“輕點!”相思倒抽一口冷氣,按住了頭發。他皺著眉,摸索著,耐著性子地,慢慢慢慢將那繁複的珠玉瓔珞從烏發間取下。相思頓覺輕鬆,轉過臉卻正對著他,呼吸拂過,聲音輕緩。“大人,這一次算是不虛此行了。”江懷越正低著頭將那串瓔珞從自己肩頭衣衫取下,聽了此言隻冷冷道:“幸好今日撞到此景,這樣的人如何能夠尚主?”洞內昏暗,珠玉墜子不知何處勾住了他曳撒上的銀絲,江懷越努力了許久也沒將之取下,慍怒起來就想用力扯掉。還是相思按住了他的手腕,輕聲道:“我來。”他沒出聲,低著眼睫,看她靠在自己心口前,細心耐心地將珠玉一粒粒撥開,尋找勾住銀色的地方。寂靜之中,呼吸可聞,幾乎能感知到彼此的心跳。江懷越背靠著冰涼的石壁,心中有一種衝動好似冰雪覆壓下的古蓮子即將抽芽鑽出,那種力量是他從未感知過的心念悸動,一向自律嚴苛的他竟然快要克製不住。眼前就是溫軟如此的相思,她嬌俏清新嫵媚玲瓏,像是春暖時節衝破冰封的山間溪流,帶著無可比擬的清鮮與靈動,自顧自地在他身前縈繞,誘惑著歡暢著,讓他幾乎不能自持。他的手緊緊扣住石縫,雨水的寒涼滲進掌心。閉上眼睛,陷入黑暗,勉強穩住呼吸。也不知過了多久,肩頭忽被一扯,然後就聽到她的聲音:“好了,大人。”江懷越緩緩睜開眼睛,正望到那一雙黑白分明秋水般的清眸,心頭仿佛被絲線牽扯住了。相思見他沉寂如此,不由又喚了一聲:“督公?”江懷越回過神來,看了一眼她手裡的珠玉瓔珞,沒再說話,顧自走向假山出口。相思怔了怔,追隨其後,他卻在臨近出口時沉聲道:“你先不要出去,我看了周圍無人後,再叫你。”“……好。”她便等在了幽暗處,江懷越先走了出去,過了片刻之後,才靠近假山低聲道:“沒人,出來吧。”她的臉又紅了。此情此景,怎麼像剛才那對偷情的男女?可她怎麼敢說,隻好小心翼翼地出了洞口。清新的空氣撲麵而來,雨勢已經止住了。她已經將珠玉重新圍在了發髻後,江懷越肩頭那處卻明顯被勾出了銀線。“大人的曳撒不要緊嗎?”她有些擔心地問。江懷越看了看,淡然道:“不礙事,你先回去,我等會再來。”她點點頭,走了幾步,又不由回過頭去。“大人,先前說過的話還算數嗎?”“什麼?”“就是……事情完成之後,要怎麼談,都可以……”她說話的時候還有些吞吞吐吐,越是這樣,江懷越心裡就越是忐忑。摸不透她到底會提出怎樣的要求,卻又不能明目張膽地出爾反爾。“……算數。”他艱難地應承了下來。相思了然於胸似的笑了笑,隨後沒再多言,轉身走向月洞門處。江懷越站在原處,看她背影嫋娜,不驚塵煙,一時之間竟有些茫然、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