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1 / 1)

督公千歲 紫玉輕霜 1889 字 1天前

回城的路上兩人還是各自寂靜,入了崇文門之後,馬車朝東北方向行駛,相思估計江懷越是要將她直接送回位於城東的淡粉樓。然而很快馬車又轉入了一條狹窄長街,在拐彎處,車子停了下來。“你下去。”相思聽江懷越不動感情地這樣吩咐,不由一愣:“督公,這是為何?”他皺了皺眉,隔窗往外望了望:“不遠處有轎子,會把你送回去。”相思起先不解,繼而隱約明白了幾分。想來他不願意讓彆人看到她坐著這輛馬車回淡粉樓,西廠提督的車駕,有心之人應該都能認得出。也正是因為這緣故,他才舍近求遠,將她帶出了城,到了那個僻靜的院落處理傷痕。似乎無論做什麼事,他都務求謹慎,不露痕跡。相思在車裡無法行禮,隻有向他躬身致謝。“今日浪費了督公半天時間,下次……嗯,下次一定補償。”他本不想理她,可聽了這話又覺得可笑。“浪費了我的時間不假,可要說補償,如何補償?替我去處理事務?”相思語塞,緋紅了臉頰。“督公說笑了,我哪裡做得了這些?隻是以後萬一提督大人有用得著我的地方,相思儘力去做就是。”——少惹麻煩才真的謝天謝地。江懷越心裡哼笑了一下,臉上神色自若,肅然道:“少說冠冕堂皇的套話,想辦法搜羅信息才是你的本分。”說罷,抬手一撩簾子,做了個手勢:“彆磨蹭了,快些回去。”相思隻得匆忙下車,在暮色間四望,果見前方停著一頂青布轎子,轎夫們正在等候。她提著嫋嫋鳳尾裙快步而去,才坐進轎子,便聽得那邊車輪聲動,探出去一看,江懷越的那輛馬車果然已經駛向相反的方向。*黃昏時分,淡粉樓上已經點亮了盞盞緋紅的花燈,門前車馬絡繹不絕,迎客的小廝忙著高聲招呼。相思從轎子裡出來,江懷越事先安排給她的隨從有意提高了嗓門,朝著門口喊道:“相思姑娘回來了!”小廝聽到了忙過來迎接,正巧嚴媽媽送一位新客出門,瞧見了相思,便快步上前叱問:“說是去和暢樓陪客人用飯,怎麼到現在才回來?其他教坊的姑娘都早早回了,你一個人去了哪裡?”相思從她的問話裡聽出那些樂妓應該都沒說當時的真正情形,便順水推舟道:“侯爺喝多了幾杯先行回去,他的朋友卻還沒走,於是就叫旁的人先回去,叫我留下作陪。”誰知嚴媽媽臉色一沉,掐住了她的手腕拽到身邊,壓低聲音質問:“你當我是傻子?早有人去找過,說和暢樓的雅間裡空空蕩蕩,難不成是侯爺把你帶走,給……”“媽媽!沒有這種事……”相思掙紅了臉。那轎子邊的隨從見狀,清清嗓子走過來,揚起下巴:“你就是嚴媽媽?我家大人說了,相思姑娘的琵琶彈得很好,以後有機會一定再請她過去。”嚴媽媽一斜眼,見這人雖然看樣子隻是個隨從,但一身衣衫剪裁得當,說話語氣也頗為倨傲,當即回過頭細細打量:“你是哪位大人府上的?”那人冷著臉,似是不願泄露過多的樣子:“我家大人與侯爺有交情,因此才見到了相思姑娘,你就不用瞎打聽了。”說著,又向相思行禮,“小人先告辭了。”相思審時度勢,借機從嚴媽媽手底掙脫出來,一掠鬢發,笑靨如花:“有勞,代我向大人致謝,下回再相見時相思定會彈奏新曲,為大人解憂。”一聲招呼,那隨從領著轎夫們揚長而去,絲毫不理會嚴媽媽在後高聲詢問。相思瞥了一眼,整整衣裙便灑脫進門,門口迎送客人的樂妓們目睹這一場景,皆竊竊私語,不知相思到底結識的是哪一位高官貴客。*樓內大廳燈火通明,飲酒的、唱曲的、耳鬢廝磨的不一而足,俏笑聲琴瑟聲交融起伏,彌漫出旖旎奢靡的紙醉金迷。相思一邊上樓,一邊慶幸額頭上的傷痕未被人發現,正想著這事,不料從樓上匆匆下來一人,險些與之撞了起來。“靜琬!”相思一抬頭,眼前的竟是姐姐馥君。她不由訝異:“姐姐怎麼會在這裡?”“還不是為了你?”馥君握住她的手腕急切道,“我聽說今日有人叫了許多新到京城的官妓外出,後來正巧看到素梅,便問起她是否見到了你,可她說話吞吞吐吐的,讓我好生不解。我私下找她細細詢問,才知宴席不歡而散,可具體是什麼原因,她死活不肯說,隻說大家先下樓回轉,你卻留在了和暢樓。”說到此,她察覺相思的眼神有一瞬間的閃避,便低聲道:“我請人去那裡找,可是酒樓老板不讓人進去,還說眾人都已經散了。因此我著急萬分,到淡粉樓來向嚴媽媽詢問。”相思正待解釋,又有樂妓與客人言笑而來,她連忙把馥君叫回到房間內,輕聲輕語地將之前向嚴媽媽編說的緣由又講了一遍。馥君再三打量,目光忽而停駐在她衣襟:“這是沾染了什麼?”相思攏住衣襟,笑了笑:“席間歡鬨,不小心碰翻了酒杯。我不是好端端回來了嗎?姐姐怎麼還這樣緊張?”“京城畢竟比南京更為複雜,達官貴人數不勝數,我們初來乍到的,容易被人輕慢。”她頓了頓,又試探道,“你剛才說,有位大人喜愛你的琵琶技藝,不知是什麼官職?”“姐姐怎麼跟嚴媽媽似的,追著打聽這些?”相思假裝不悅,轉過身坐在妝鏡台前取下花鈿。馥君來到她身側,注視著她的側臉:“你心思簡單,我自然不放心……不過若是有幸遇到心地仁善的客人,你也不要怠慢,能有貴客賞識,總好過無依無靠。”相思心有所感,訕訕地偏過臉去。“姐姐你也不想想,官場明爭暗鬥,哪有幾個心地仁善的?”馥君卻不以為然:“那也不見得,隻是你得辨識清楚,彆被花言巧語蒙騙過去。”她想了想,又道,“聽說你之前去西郊挽春塢,還親眼看到若柳墜山?她們都說她是與情郎殉情而死,你可知道是否……”相思有些心慌,忙央告道:“姐姐快彆說了,我想起這事就害怕!以後再也不敢去那裡了!”馥君怔了怔,歎了一口氣:“好……我也不是要打聽她的事情,隻是借此提醒你一下,切莫輕易陷入情網。我在南京時就見過太多悲歡離合,常常是你剖出赤誠的心給他,他卻隻是逢場作戲,到頭來有苦難言的都是我們女子,有些姐妹太過癡情,甚至因此斷送了性命。”相思知道姐姐所說全是肺腑之言,可不知為何,心裡卻有些不太平靜,故此轉移了話題:“姐姐,我記住你的勸告了。你身體才剛剛恢複一些,彆總是憂心忡忡,對了,盛公子那日到訪之後,有沒有再去找過你?”馥君紅了紅臉,眼波柔軟起來,輕聲道:“為什麼忽然問這個?”相思看她這神情,心裡便大致明白,大著膽子又問:“他這些年來,可曾婚配?”“他說……還是單身一人。”馥君聲音更低,眼睫垂落,遮不住滿含的羞赧與惆悵。相思聞言,亦有意外且悵惘之意,盛文愷與姐姐曾有婚約,卻因十年前那場變故而中止,如今在京城重遇,已然物是人非。“姐姐……”她有很多話想說,但又生怕說錯了什麼,使得馥君傷懷。馥君兀自出了一會兒神,忽又抬起眼看著她,淡淡笑了笑:“我知道的,他雖然尚未成家,可我已是樂妓,哪裡有資格再續前緣?你放心,他來找過我幾次,我並未忘記自己的身份,隻是坐著談些閒話……”她始終微笑著,神情寧靜,可那語聲卻微微沙啞,似是竭力壓抑著內心悲傷。相思的心緒也低落下去,一朝家變改天換地,即便盛文愷真的還對姐姐存有好感,可如今她已不是良籍,又怎麼可能嫁與朝廷官員?*教坊之中規矩甚嚴,馥君難得出來也沒敢多留,坐了一會兒之後就匆匆而去,房間內隻剩相思一人。她在妝鏡台前靜靜坐著,看鏡中的自己。西廠下屬果然藏龍臥虎,中午時候還血腫斑斑的前額,如今已經幾乎與尋常無異,就連姐姐都沒有察覺。這樣想著,忍不住輕輕撫過那被畫粉遮掩了傷痕的地方。畫粉輕綿,隱隱蘊藉了纏綿嬌嬈的馨香,卻不濃鬱,隻覺如夢似幻,氤氳沉浮。像是翠葉細細的藤蔓,攀援於雍容盛綻的國色牡丹間,一瞬清瘦,一瞬嬌豔。肌膚上似乎還存留著記憶。他指尖勻開畫粉,專注而仔細,那個時候若是抬眸去看,想必他是減滅了平素的倨傲冷峻,因為那輕抹畫粉的動作,實在太過溫柔。——可他是成長於後宮的人,如此嫻熟的舉動,隻怕是從小演練而成。剖開這一層柔和認真,內裡必定還是堅冷寡情的心。更何況後宮女子數不勝數,他身在其間,難道不會以各種手段玲瓏相處?越想越亂,心緒不覺沉寂下去。她用力卸下了耳墜釵環,隨後落寞起身,離開了鏡前。*或許是因為這一天傍晚,送她回來的隨從著實擺譜的緣故,相思次日也沒挨嚴媽媽訓斥,平平靜靜地度過兩日之後,淡粉樓前便來了華貴的車馬。來者年約三旬,長相英俊,身材挺拔,任憑嚴媽媽竭力引薦眾佳麗,說是在某次宴會上見過相思,一心隻想再見她。嚴媽媽隻得將她叫下樓來,相思見了此人也覺麵生,不由請教其如何稱呼。那人隻說姓黃,也不要她陪著喝酒,隻獨自點了一大桌珍饈美味,讓相思坐在一旁演奏淮揚樂曲。相思納罕,專心致誌演奏的同時,悄悄觀察客人,見他雖然抬指叩打節拍,儼然陶醉其間的樣子,可那節拍都忽快忽慢,完全跟不上節奏。數曲結束,黃姓客人起身離去,臨走時在嚴媽媽麵前大肆褒獎,又賞賜了相思許多銀兩。客人走後,嚴媽媽笑著來找相思,因問及此人身份,相思仔細回想,並沒有什麼印象,隻好敷衍了過去。又過數日,黃姓客人再度來訪,還帶著兩名朋友。這一次他們點的佳肴美酒更為值錢,相思在旁作陪,也隻是簡單的閒談玩笑,倒不曾有過分的舉動。嚴媽媽帶著春草過來勸酒,間接聽到這三人言談中涉及官場,什麼大理寺戶部吏部的,想來應該都是在朝官員,不由得又高看了幾分。這一次三人離開時,非但給相思金珠玉佩,還賞賜所有端茶送菜的下人,就連春草也得到了一大錠紋銀,高興得恨不能次次遇到他們。她私下問相思,這一位黃大人,是不是就是那天單獨把她留下聽曲的人?相思搖頭,心裡其實有一些想法,卻不能跟任何人說。這種隱秘的想法讓她忐忑不安,甚至不知自己遇到的事情究竟是好還是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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