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葉西揚照常去廚房給人做早餐,褚景然卻喚住了他進廚房的動作,“葉西揚,教我做飯。”
廚房內的鍋碗瓢盆是褚景然從來沒有接觸過的,哪裡點火,哪裡調節,什麼時候該放什麼調料,顆粒精細些白色的是鹽,顆粒大點透明的是糖……
葉西揚就在旁不厭其煩的為人一遍遍的講解著,所有的注意事項,終於在一番努力下,褚景然為葉西揚正式的下了人生中的第一碗麵條。
雖有著葉西揚在旁指導,但褚景然難免有些跟不上節奏,故麵條的賣相並不好,褚景然卻是近一月來第一次笑的如此得意。
葉西揚就在餐桌上看著對麵一臉期待眼望著自己的人,斂下眼,混合著鹹濕的味道將麵條吃了個精光,連泛著糊味兒的湯也喝的一乾二淨。
中午的時候葉西揚沒有辦公,他就坐在客廳不遠處,呆呆的看著褚景然畫著畫。
燦爛的陽光自窗戶斜射進來,被鏤空細花紗簾篩成斑駁的片片,落在褚景然消瘦的前額,輕拂的微風卷起鬢邊的幾縷短發蔓揚著柔和的弧度,他的臉蒼白的厲害,但那雙鳳眸卻是一如當初般璀璨。
瞥了眼窗外已日落的夕陽,褚景然麵上揚起個滿足的笑,終於趕在晚上前將最後的一副畫給畫完了。
嗓子眼極度的不舒服讓他再次咳出了聲,下一秒一個寬厚的手掌撫上了他的背脊,褚景然清晰的感覺到那隻撫著他脊背的手在抖。
壓抑下胸膛中泛起的嘔意,將葉西揚拽到了身邊,褚景然道:“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在畫什麼,想看畫嗎?”
忍下心中翻滾的痛楚與眶中的酸澀,葉西揚艱難的道:“然然,咱們……明天再看好不好?”
斂了斂眸,褚景然輕聲道,“明天麼,可是我感覺……我大概等不到了。”
話落,葉西揚一把將人牢牢摟在懷中,急切的道:“不會的然然,我們會有很多個明天,後天,大後天,可以一起去看日出,一起吃早餐,我辦公,你畫畫,飯後一起去散步,吃冰淇淋……我們會有將來,以後,會一輩子永遠在一起。”
他的話愈後愈快,愈急,愈語無倫次的暗啞,好似隻有這般才能從時間手中奪回即將失去的這個人,守護著他所有的細微點滴。
感受到他全身的顫抖,褚景然安慰似的拍了拍這個緊摟著自己的男人,一遍遍的安撫著記憶中從未流露出這麵的他。
不言不語,單調乏味的一個安撫動作,卻讓葉西揚眼中的淚再也忍不住淌落。
然然,然然,然然……
半響,待感受人的情緒有所平複後,褚景然這才領著人的視線,將目光重新投向了畫板,抬手緩緩地翻開第一頁。
一間格調優雅的咖啡廳,一個精致眉宇傲氣十足的少年,一個麵含笑意眸眼疏離的青年。
“我其實很少喝果汁,因為他們說,隻有小女生才喜歡酸酸甜甜的味道,當時我翻了好久,裡麵除了果汁,就隻剩下我更討厭的咖啡,我想,我就喝一小口,應該沒關係吧,可還是酸到我了。”
“當時我覺得你這人真討厭,為什麼要跟我講那些道理,如果被人知道了,那一定會很丟臉,所以,我想,以後都不要再見到你了。”
褚景然輕笑,“可你卻願意帶著我走那麼遠去取錢,我又覺得你這個人或許沒有那麼討厭了。”
曾經的溫馨現於此刻,卻讓葉西揚的心臟劇烈地抽痛著,“抱歉……我以後再也不榨那麼酸的果汁給然然喝了。”
褚景然將頭往後靠了靠,宛若四年來的每次般道:“那我就原諒你最後一次好了。”
“好。”
仿佛未覺察到脖頸上觸染到的滴滴溫熱,褚景然抬著微不可查顫抖的手翻開第二頁。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一輛跑車旁站著蹙眉不耐煩的少年,車前倒著個衣衫襤褸麵色痛苦的老漢。
“當時周圍所有人都指責我,說我是富二代,說我撞了人不賠,還攔住我的路,我不懂,為什麼我是富二代他們就一口咬定是我撞了人,我的車分明都沒有碰到那個人,為什麼他們都不讓我調行車記錄儀,為什麼要我賠錢給那個碰瓷的。”
葉西揚撫了撫人的手,安慰又似解釋,“他們眼紅,他們沒有能力,所以眼紅,仇富。”
“對,沒錯,那些人就是那麼惡心,所以看你踩下油門朝著地上的人直接碾過去,看到他嚇的從地上跳起來躲開,看到周圍那些人像是吃了隻蒼蠅般的臉,我才會那麼高興。”
褚景然笑完後道:“我那時並沒有認出你,誰讓你當時穿的那麼路人,沒有穿製服。”
“抱歉,沒有讓然然認出來。”
“那,我就原諒你最後一次好了。”
將眶中源源不斷湧出的溫熱逼回,緊貼著人白皙的脖頸,黯啞泛著顫的嗓音傳來,“好……”
一如方才,好似沒有察覺到身後緊擁著自己的男人,全身壓抑不住的顫抖與哆嗦打顫的聲線,褚景然翻開第三頁。
霓虹燈絢麗的會所,昏暗包廂內躺倒一地的橫七豎八。
“他們遞給我那支煙時,我想如果被他們知道我從來沒抽過煙,不會抽煙,定是很沒麵子,可我壓根就不知道那裡麵裹著大麻,更不知道原來這不過是場鴻門宴,若不是送酒時候你把我拽了出來,我可能……就染上那東西了。”
頓了頓,褚景然有些落寞的道:“當時爸爸媽媽還在的時候,我身邊總會有很多朋友,恭維客套,他們所有人都依著我,我覺得我人緣真好,可是……後來爸爸媽媽不在了,他們……就變了。”
“他們嘲笑我,諷刺我,將我按在地上,還……逼我學狗叫,我不懂……這是為什麼。”分明,他們都是我真心所待,真心信任的朋友。
吻了吻人的短發,閉眼任由眶中滿溢的淚珠滾落,葉西揚啞著顫抖的嗓音道:“對不起……我保證我會一輩子……陪在然然身邊,永遠……都不會變。”
“真的嗎?”
“嗯……”泛著顫的鄭重與誓言。
褚景然在蒼白的麵上扯開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傻子……”
時間的流逝中,眼前開始一點點的模糊,全身也似被不小心戳了一個洞的氣球,伴隨著氣球體內氣體的溢散,力氣也逐漸一點點被抽離,可褚景然卻不敢有過大的動作。
他怕,怕驚到了身後的那個人,那個他全心全意愛著的那個男人,更怕此刻於他們生活了四年的家中,他依靠著最後小心翼翼蘊壘起脆弱的溫情,全盤破碎。
一點點將腦袋靠上人的肩膀,伏於人肩頭,一片模糊中,褚景然悵然呢喃,“若當初……能早點遇到葉家的你,該有多好。”
那樣,我或許不用經曆那麼多痛苦,或許在我最絕望的時候,你能護住我崩塌的全世界,或許我的高傲沒有被那些人踐踏的隻剩瀕臨的一絲,而我則不成將它視作生命中最後的防禦線,不願輕易再對任何人鬆開分毫,造成了我們錯過的彼此與曾經。
疼,全身上下,無孔不入,每一個細胞,每一滴血液,都似曆經著比淩遲更為劇烈的酷刑,葉西揚從來都沒有這麼疼過。
可即便如此,他卻不敢表現出一分,甚至連呼吸都不敢重一分,像是怕驚擾到了懷中絮絮叨叨的他。
“抱歉,是我……沒有擔當,將來……不會了。”
褚景然闔上已是完全模糊一片的眼,淺笑道:“那我……就原諒你最後一次……好了。”這輩子……真正的最後一次。
“好……。”
眼前一片模糊,用儘全身的力氣褚景然再次抬起手,依靠著記憶觸到畫板,可他卻發現自己已沒有多餘的力氣翻開第四頁的畫紙。
要……結束了麼?
就在他的手臂即將無力垂落的那一秒,記憶中寬厚尤泛溫熱的大手,接住了它,他們一起翻開了第四頁的畫紙。
裝扮高雅的法國餐廳,一男一□□雅的用著餐。
“那是我,第四次遇到你,在你帶那個女人剛進餐廳的時候,我就在想,難道這是你的女朋友麼……”
胸膛中滿溢的悲痛震得葉西揚的每根肋骨都在抖,若堵於胸,若梗於喉,他從來不知道時間可以過的如此痛苦,心可以疼的這般劇烈,每秒的流逝都似淩遲的劇痛,刀刀腕肉進骨。
他摟著他即將逝去的愛人,代替著他的聲音,講述著他們曾經仿若昨日的點點幕幕,回憶著當初宛如舊電影般的慢鏡頭,一幕幕鮮活中的他。
高傲的,不屑一顧的,尖銳的,彆扭的,還有……脆弱的,他未窺見過的。
他從不知道,原來,他錯過了這個人的這麼多,錯過了四年間他們太多美好的瞬間,錯過了他無數個脆弱的瞬間,哪怕他竭儘所有,窮極一切,都無法改變,他這輩子徹底的錯過了這個人。
感受到他嘴角掛著如孩子般的笑意在自己懷中閉上眼,感受著手上徒然垂落的手掌,感覺到回響在耳邊的心臟再也無法跳動,感受著獨屬於他的溫熱緩緩褪卻,這個過程比世間任何酷刑來的都痛苦千萬倍。
心臟好似被一隻無形的手緊攥浸於潭間,任由冰涼寸寸的侵入。
然然,你再原諒我最後一次,最後一次,最後一次好不好?
靠於男人肩膀上,闔著眼的青年仿若是童話中的睡美人,安詳而美好。
……
“然然,彆生氣了,我錯了,我不該將你沒做熟的麵條吃掉,不該生病,不該讓你擔心。”
青年將漂亮的眼睛一瞪,怒道:“誰擔心你了,我才沒有擔心你。”
自後將人自身攬在懷中,男人低聲下氣的道:“好好好,沒有沒有,我知道錯了,彆生氣了好不好?”
就著這個姿勢,青年頭一扭道:“哼,那我就原諒你最後一次好了。”
“好,最後一次……”
……
眼前被淚水模糊的一片中,他看清了畫板上最後的那幅畫,更是看清了他小心翼翼注在旁的那句話,這刻,葉西揚再也無法維持住所有的偽裝與鎮定,痛苦的閉上了眼,將已逝的人緊緊的擁在懷中,眶中無儘的溫熱源源不斷地砸落在肩頭閉眼逝去人蒼白一片的臉頰之上。
“然然,然然,然然……”
“啊——!!!”
被橘色染滿的天幕布下,冗長沒有儘頭的小道,簌簌的落葉營造著寧靜的溫馨,小道上有倆個人,他們十指緊扣,仿若漫步於昨日的風景。
在畫的一旁,不同於他平日字跡敷衍的潦草與肆意的張揚,那是懷揣著鄭重的情深,在夕陽絢爛中,一筆一劃寫下的八個字。
葉西揚,然然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