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吉的駿馬剛剛跨出城門,城外的稻見野已經是一片燈海了。如今城市的大街小巷都閃爍著無數的霓虹燈和電燈,人們已經習慣了這明如白晝的生活。然而,古代的夜晚往往是伸手不見五指。在漆黑的夜色中無數盞提燈、紙燈隨著第三通螺號的響聲一起點起火來,稻見野頓時變成了白天。街上的人們紛紛跑出來,吃驚地望著稻見野的上空互相議論起來。“您瞧瞧,那兒的天怎麼了?”有人說。“會不會是著火了?”又有人說。“不會是著火吧!那兒沒有人家呀!”不知是哪位應聲道。“啊?好像是出征?對,是出征!你們看!那些武士一邊穿著鎧甲一邊向燈海跑去呢!”“哎呀,真的。那些拿槍的人也拚命向那邊兒跑呢!哎呀,摔倒了一個。”正當街上的百姓們議論紛紛的時候,官兵衛派出去的人已經開始工作了。“這次戰爭啊,嘿!我跟您說吧,是為主君信長公報仇,不共戴天的仇哇。聽說打不贏就不回來了,要打輸了呢,不用說這城啦,就連他母親和老婆都要燒死的。現在呀,大將已經到稻見野去了!”“喂,快跑哇!不跑就落到殿下的後麵啦!快!都快跑啊!”“哎呀,我們說不定這是最後一次看殿下啦!走哇,為殿下送行去呀!”人緣這東西,有時候是非常微妙的。眼下,稻見野那數不清的提燈和紙燈的海洋已經把姬路城的人心集中到一起了。無數種傳聞便像電波一樣開始從這裡向四麵八方傳播出去。“羽柴築前守從中國戰場撤回來以後連口氣都沒喘,這回嘛,又直接向都城進軍啦!”“就是呀,連母親和老婆都沒顧上看一眼哪,又去為主君報仇啦!”有誰能看得出這是為奪取天下大業而做的宣傳呢?恐怕目前還沒有人想到這一點。“可真是位無私無畏的好人哪!是個名副其實的大忠臣哪!”無論是武士家屬,腳夫家屬,還是城裡城外老百姓的家屬都被秀吉的精神所感動,蜂擁般地朝著明似白晝的稻見野跑去。當人們跑到稻見野的時候,威風凜凜的大軍在微泛白色的黎明之中步調整齊地朝著攝津方向出發了。先頭部隊是火槍大將中村孫平次的大軍。第二陣容是武士大將堀尾茂助的大軍。第三陣容是信長之子秀吉養子羽柴秀勝的大軍。接著是築前家的本陣大軍。其中,從織田家派來拜訪的堀久太郎秀政也在秀吉的家臣隊列之中。簇擁著秀吉前進的還有加藤虎之助和孫六、福島市鬆、片桐助作、平野權平、脇阪甚內、糟穀助右衛門等,後麵是以賤嶽七杆槍聞名的侍童,以及石田佐吉、小西彌九郎等秀吉得意的近侍,每一個人都穿著整齊耀眼的軍裝,氣勢昂揚地跟在後麵。禦大將既然連姬路城和妻子、母親都不要了,部下們也就有了心理準備,佩戴上自己最喜歡的長槍、大刀和甲胄,在提燈和紙燈的映照下渾身閃閃發光,個個精神抖擻,簡直像一幅美妙無比的武士行軍圖。再看羽柴築前守秀吉,身披銀絲透頂的鎧甲,頭戴佛光四射的戰盔,嘴角上掛著威嚴逼真的假胡須,器宇軒昂地騎在馬背上。本來,秀吉就是一位高嗓門大眼睛威震群雄的大將,現在騎在肥頭大馬上猛然瞪著兩隻大眼四處巡視的神態不能不使人們為之感歎。“真了不起!”人們在低聲議論。“真威風!我還以為相貌並不出眾呢!”“英雄越氣越好看哪!主君被伐,大將怒不可遏。這威嚴勁兒真像一座佛爺騎在馬上似的。”“您看看,那胡須光閃閃地還動呢!這派頭,嘿!不用說。一定會勝利的。”秀吉本陣大軍在人們的議論之中,在人們熱情的目光護送下走過去。跟在後麵的是秀吉的弟弟羽柴秀長的部隊和備用馬匹、腳夫的隊列、總人數九千多近一萬人,全長一裡。“夥計們!快走啊!不能讓叛賊有喘息的機會!”秀吉在馬上常常得意高聲呼喊著。毫無疑問,在大部隊出發之前已經有一股宣傳小分隊星夜兼程了。當大部隊快到明石的時候,天已經大亮。所到之處,“羽柴築前率大軍討賊”的傳聞風一樣地席卷整個沿途的大街小巷。“築前殿下的大軍就要過來了。這次要是戰敗了,就燒掉姬路城,殺死老母和夫人,一點兒有用的東西都不會給明智留下的。”“真是忠義之士,為主君報仇,不勝利絕不收兵。”“就是呀!不打勝仗就不活了。所以姬路城裡的大米、小麥、金銀財寶全部分給軍卒的家屬了。”當時的宣傳方式隻有讓人們互相傳說,然而,這種傳說的效果往往比當今的廣播和電視還要奏效。您不相信嗎?對,很明顯,隻要人們感興趣,每個傳話的人都會添油加醋,誇大其詞。這樣一來,傳聞就會像雪球似地越滾越大。“戰敗了就殺死母親和妻子”的話當傳到攝津的時候已經變成了“殺死了老母和妻子以後向京城進軍”了。這時候人們的議論就更生動了。“築前殿下為主君報仇,大義滅親,讓母親妻子自決後出征了。”“就是嘛,殿下認為要打勝仗就不能有後顧之憂。所以這才……”“那是當然。殿下並非平庸之輩,他才稱得上是天下一流的忠臣呢!”在一片讚揚聲中,秀吉的大軍已經接近了尼崎。走著走著,突然發現路邊有位身著華麗的武士領著一位七、八歲天真可愛的小女孩迎麵走來。“歡迎殿下!歡迎殿下!”這個人一邊向築前打著招呼,一邊來到築前身邊。在場的人不禁大吃一驚,馬侍原三郎左瞪大了眼睛呆若木雞般地停住了腳步。這人不是彆人,正是想同築前家要一個人質做為抵押後再同築前合作的茨木城主中川瀨兵衛清秀。“噢!是瀨兵衛呀!”“正是我,築前殿下!我以為您最快也得兩、三天以後才能到呢。迎接來遲,請多多包涵。”中川清秀說著,把身旁的女孩拉到秀吉麵前:“這是我的女兒,您留下做人質吧!”甚麼?這是怎麼回事兒呢?中川清秀本來想跟築前要一個人質,這會兒怎麼反倒給築前送人質來了呢?原三郎左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他不解地望著築前。“我說瀨兵衛,我們是甚麼關係呀,你還談甚麼人質呢。啊,是令嬡呀!來,來,讓我看看!真乖,真乖!你先跟父親回城吧!和母親大人等著,我們為主君報完仇就回來,好嗎?”秀吉笑著對瀨兵衛的女兒說。特地從馬上下來撫摸著孩子的頭,毫不猶豫地將人質還回來,真是通情達理的大將風度。“那,那您不要人質?”中川清秀的眼圈兒有些發紅。“你說甚麼呀!”築前親切地拍了拍清秀的肩膀說:“我們之間的關係用不著這些。還是找個地方休息一會兒吧!長時間強行軍真有些累了。”“不勝感謝!那我就把女兒帶回去啦。我一定為您效力,築前殿下。不管做甚麼,我都在所不辭。……噢,休息的地方嘛……,尼崎附近有座禪寺,我帶您去吧!是個好地方!”“那就拜托了,瀨兵衛!”秀吉又拍了一下瀨兵衛的肩膀,風度翩翩地縱身上了戰馬。“夥計們!快走哇!走慢了逆賊就有喘息之機了。”築前又得意洋洋地喊起來。圍觀的人們看得出神,這一幕幕誘人的畫麵即將變成無數的傳說風馳電擊般地傳向四麵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