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最後一次回家(1 / 1)

感染 斯科特·西格勒 1847 字 12天前

一想到回公寓B-203這個家總是會讓他內心五味雜陳。公寓很普通,是千篇一律的城市建築群中的滄海一粟。但要找到溫伍德公寓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兒,即使是清晰明了的指示牌也會讓人暈頭轉向。周遭林立的樓房使得道路如蛛網般密布,路名也很討巧,什麼常青道、綠萌巷還有白楊大街。不小心轉錯一兩個彎後,一個不起眼的居民區,12幢三層小樓就呈現在你的眼前。他家就在小區入口第二幢,對街就是沃什特瑙派對商店,非常方便。梅耶爾雜貨店也隻有幾英裡遠,他常常定期去那裡大采購。平常的小東小西,去派對商店就可以買到。佩裡餓著肚子出了門。派對商店有個不錯的熟食專櫃,所以他去買了一塊夾芥末醬的三明治和半打紐卡斯爾啤酒。他把車開進小區的停車場。要是他那時候真成了職業橄欖球運動員,他現在早就住進彆墅,遠離伊斯蘭提市這群烏合之眾了。他討厭自己作為一個失敗者卻總是欲求不滿的樣子,總覺得自己應該生活得更好,這公寓雖然也算不錯,但畢竟還是一套該死的廉租房。七年以前,沒人料想到他如今會潦倒成這樣,連幢彆墅也住不上。當年,“悍將”佩裡·達西,密歇根大學二年級學生,與俄亥俄州頂級後衛科裡·克裡皮威茲一起當選為十大全明星後衛。克裡皮威茲第一輪選秀後就去了芝加哥,年薪210萬美元,還不包括他的簽約獎金1200萬美元,與佩裡每年可憐巴巴的45000美元的收入完全是天壤之彆。但是克裡皮威茲在賽場上的鋒芒卻不及佩裡,這是大家公認的。佩裡就是個怪物,一個以其絕對強悍的氣勢主導全場比賽的防守球員。媒體給了他很多綽號,“野獸”、“原始野人”、“毒牙”等。當然,美國有線體育電視網的克裡斯·布爾曼似乎在這場起名大戰中更勝一籌,“悍將”這個名字被大家一直叫到現在。唉,但是那天殺的惡意阻擋卻改變了一切。整個膝關節傷勢嚴重,那致命的一擊破壞了抗磷脂抗體,挫傷了內側副韌帶,幾乎毀掉了整個膝蓋。膝蓋骨也遭受重創,造成腓骨骨折和髕骨碎裂。一年的修複手術和康複治療也沒能讓他像以前那樣虎虎生威。實際上他連快步走都做不到了。在他曾經戰鬥過的賽場上,任何一個想突破他防線的對手都吃過他的苦頭。而現在的他跟個瘸子有什麼分彆?再也追不上跑衛,再也躲不開阻衛的攔截了。因為少了橄欖球帶給他賽場上精力的釋放,佩裡的凶暴幾近到了要將他吞噬的地步。多虧了比爾這個好兄弟,幫助佩裡逐步調整。比爾在接下來的兩年裡一直陪伴著他,幫助佩裡明辨事理,讓他注意自己的壞脾氣。佩裡猛地拉上福特車的手刹,從車裡跳了出來。他是土生土長的密歇根人,喜歡這寒冷的天氣。但冬天的小區看起來灰蒙蒙的,荒涼且毫無生氣。萬物都蒙上了灰白色,了無生機,就好像被一股來自童話世界的力量吸走了顏色。他把手插進兜裡,摸到了皺巴巴的棕色藥袋。實在是癢得受不了,路過藥店時他進去買了支可的鬆,這藥店離他住的公寓隻隔幾條街。買藥讓他有種屈服的感覺,好像買了一劑止癢藥就顯得自己挺無能似的。雖然知道這種想法挺蠢,但他還是忍不住這麼想。他不知道父親看見他買藥時會說出什麼樣的“絕世箴言”來。譬如“你連幾個小疹子都受不了?天啊,小子,你真氣死我了,看來得好好管教管教你了”之類的話。再接下來就是一頓胖揍,用皮帶抽,扇嘴巴子,或者直接上拳頭。噢!親愛的老爹。慈愛與偉岸的化身!佩裡甩甩頭,儘力清空思緒。父親死於癌症很久了,真是罪有應得。佩裡再也不用和這個男人有任何牽涉了。停車場的地上結了一層冰,看起來硬硬的很結實。佩裡穿過停車場,掏出鑰匙打開凹痕遍布的樓門,走了進去。他取了信,大部分是廣告,他的家在二樓。爬樓梯時腿上的腫塊蹭到了牛仔褲,奇癢無比——就好像有人把塊燒著的煤球塞進他皮膚裡似的。他儘量不去理會,至少也得有點自律精神吧,然後進了家。屋內布局很簡單:進門就是客廳,廚房在左,臥室在右。緊挨廚房一角有個小餐廳。地方很小,淩亂地放著張電腦桌,桌上有台老式蘋果牌電腦,還有一張小圓桌和四把椅子,幾乎沒有什麼多餘的空間。臥室還算寬敞、舒適。沒什麼家具,一個老式大沙發,前麵擱了張破咖啡桌;沙發旁有個茶幾,放著盞台燈;還有張小躺椅——看上去可不怎麼能容納下佩裡龐大的身軀——周末比爾喜歡躺在上麵看球賽。房門右手邊,正對著沙發是塊休閒區,放著一台32英寸平板電視和一套鬆下立體音響,這是佩裡唯一值錢的家當。公司給配了手機,裝有網線可以撥號上網,所以沒有安裝座機的必要。房間裡沒有植物也沒什麼裝飾品。然而,電視後的那麵牆上陳列著佩裡的各種榮譽。架子上放著他高中時的“最有價值球員”獎杯和他非常珍愛的大一時獲得的鱷魚杯橄欖球賽“最有價值球員”獎杯。各種獎章掛滿了整麵牆壁:“年度十大防守球員”,高中時榮獲的《底特律自由報》“橄欖球先生”稱號,等等之類。還有兩塊紀念匾並排掛在一起,凸顯了它們的特殊地位。一個標誌著他人生中的轉折點:密歇根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儘管知道該來的總會來,但接到它時他還是感到一陣喜悅的眩暈。另一個則讓他又愛又恨:頭盔下他那咆哮的、浸染了汗水的臉登上了《體育畫報》的封麵。圖片中他正在阻截俄亥俄州的傑維斯·麥克拉奇,傑維斯被困在他沾滿泥土草屑的胳膊架起來的包圍圈中,動彈不得。封麵上寫著:“悍將”發威:佩裡·達西和狼人隊帶領密歇根人向玫瑰杯進軍。他喜愛這個封麵的原因是顯而易見的——有哪個運動員不夢想登上《體育畫報》的封麵呢?同時他又憎惡它,因為,像許多橄欖球運動員一樣,他也挺迷信的。許多人懷疑《體育畫報》的封麵有種神秘的詛咒。如果你的隊伍所向披靡,因而登上了封麵,那麼下一場比賽你們一定會輸。或者,你是數十年來無人能及的頂尖後衛,上了封麵,你的職業生涯不久就會結束。他至今依然不能擺脫這荒唐的想法,如果他當初沒有上這個封麵,他現在應該還奔跑在賽場上吧。他的房子挺簡陋,空間狹小,但是與他童年的家相比這個算是名副其實的豪華公寓了。他很珍惜這一方小天地。有時候雖然有一絲孤獨,但卻無比的自由自在。沒有人會理會他的行蹤,沒有人去過問他是不是帶了個酒吧裡認識的女孩回家,也沒有人會因為他把臭襪子扔在廚房餐桌上而大發牢騷。更沒有人莫名其妙地對他大發脾氣。雖然,他本會住在彆墅裡,那是國家橄欖球隊球星該住的地方,但,這兒是他自己的家。畢業後他在母校的所在地安阿伯市找了份工作,一個他讀大學時就深深眷戀著的小城。出生於希博伊根這樣一個小鎮,他對城市有種與生俱來的不信任感,大都市高樓林立喧囂嘈雜如芝加哥或紐約都令他感到非常不適。但是,鄉村的放牛娃見識過燈紅酒綠的花花世界後,恐怕就再難融進小鎮那枯燥無味的生活了。安阿伯市是一個大學城,僅有11萬人口,生活輕鬆,舒適,對佩裡來說是個兩全其美的選擇。他把鑰匙和手機丟到廚房餐桌上,又隨手把公文包和外套往破沙發上一扔,從口袋裡摸出藥袋,走進浴室。疹子痛得就跟皮膚裡嵌了塊電極板一樣,通上1萬瓦的電流,就要了命。第一件事,先解決眉毛上方那該死的疹子。他放下藥袋,打開醫藥櫃,拿出一把鑷子。他喜歡先彈彈鑷子腿兒,聽著它們像音叉一樣發出嗡嗡聲,然後湊到鏡子前。當然,那怪異的疹子還在,還是很疼。他看過比爾擠疹子:整個過程花了差不多20多分鐘。比爾手法細膩,且比較謹慎,所以整個過程都相安無事。但佩裡顯然沒有那樣的耐心,不過這家夥倒是對疼痛挺能忍的。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用鑷子嘴夾緊那個小紅疙瘩,猛地一拽。疹子被他連皮帶肉地撕下來了——傷口火辣辣地疼。血順著臉頰淌了下來,他又深深地吸了口氣,揪了一團手紙摁到傷口上。他盯著另一隻手裡的鑷子,揪下來了一小塊肉,但肉裡裹著的是什麼?那是一根頭發嗎?但它可不是黑色的,是藍色,深邃奪目的藍色。“真是他媽的怪事。”他將鑷子放到水龍頭下衝了衝,又從櫃子裡拿出創可貼,就剩四片了。他撕下一片,貼在血肉模糊的傷口上。疼不可怕——再娘的男人也能忍住這點兒疼痛。但要癢起來,可不是人人都受得了的。佩裡褪下褲子坐到馬桶上。他從棕色的藥袋裡拿出可的鬆止癢劑,往手心裡擠了一大坨,然後塗在左邊大腿的黃色腫塊上。但他立馬就後悔了。藥膏與皮膚的接觸讓他火辣辣地疼,感覺皮膚好似在電焊機噴頭火苗的灼燒下漸漸烤化一般。他不禁猛地跳起來,差點叫出聲。他微微定了定神,又緩緩地吸了一口氣,想令自己放鬆下來。疼痛突然迸發,瞬間又戛然而止,似乎完全消退了。這小小的勝利令佩裡露出了滿足的笑容,他慢慢地把藥塗抹在腫塊周圍。他終於欣慰地笑了,並更加小心地把可的鬆塗在彆的腫塊上。大功告成之後,七處疹子無一例外地偃旗息鼓了。“豪勇七蛟龍,”佩裡嘟噥著,“現在你們可發不了威,作不了福了吧?”將那七個小腫塊製服後,他感到一陣目眩,感覺像是被喜悅衝昏了頭,但隨之而來的疲憊將他淹沒。刺癢讓他抓狂,讓他的神經一直繃得緊緊的,但現在這根弦突然斷掉了,他感覺自己像隻隨著風的消失而停止航行的帆船。佩裡把褪下的衣服都留在了浴室,隻穿條短褲,走回臥室。他那張大床把小臥室占得滿滿的,床沿離牆壁不到18英寸,留下僅有一點空間塞了個單人衣櫥和一隻小床頭櫃。佩裡把自己埋進舒服的大床裡,裹上毯子,冰冷的棉布讓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被窩很快就暖和了。下午5點30分,他已經沉沉睡去,嘴角還掛著一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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