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按君臣(1 / 1)

韓熙載夜宴 吳蔚 9311 字 12天前

果聽見腳步聲窸窸窣窣,有人輕柔地步下地道,舉燭出現在地窖口。微弱的燭光映著她冰肌玉骨的臉龐,當真是豐姿勝仙。一雙眼睛,如寒潭般清澈,卻又如薄霧般朦朧。在場差役大多未見過秦蒻蘭,此刻驚見絕色佳人,隻覺得夢遊仙境,遍體發酥,渾然不知道身在何處了。一路無語下山,楊大敞徑直回了江寧府,臨彆連招呼都未打一個。張士師又困又乏,今夜還要到大獄當值,因與孟光熟識,便提出回家睡一小會兒,請他先行回縣衙向縣令回報。孟光早已看出這件案子非比尋常——凶手的真正目標其實是韓熙載,王屋山與韓熙載的兩隻金杯,雖是一陰一陽,但紋路不明顯,外人很難分辨,凶手是一時混淆,誤將毒藥下進了王屋山的金杯中,不料事不湊巧,那杯下錯了藥的毒酒又被王屋山轉給了李雲如。仔細想想,有心殺韓熙載的人可比想殺王屋山的人多了去了,他隨便一掰指頭,一雙手都不夠用的,正自歎晦氣,不該接手如此棘手的案子,忽聽得張士師不願與自己即時回報縣令,不禁大喜,暗想:“如此再好不過,正好可以將所有事推在他身上。”孟光之前與張士師結交,不過因為自己沒什麼真本事,在縣衙裡沒一個真正說得上話的朋友,剛好張士師新調來金陵不久,不大清楚同僚底細,兼之張士師是江寧府尹陳繼善指名調來江寧縣之人,諒來很有來頭,因而刻意結識,還頗費工夫地指點他記住了大小京官的麵孔,不過都是為了日後能有用得上的時候。但時間既久,才發現張士師與府尹並無任何私人關係,僅僅是一日府尹到句容縣辦公,很是賞識張士師想出的一套巡視大獄辦法,僅此而已。如今張士師無端卷入命案,又擅自越權推問,還出了紕漏,得罪了權貴,搞不好還要被舒雅反告誣陷,當然是有多遠就離多遠。他深險詭譎,心中轉念極快,表麵照舊滿麵笑容,道:“沒事。典獄忙了一天一夜也累了,先回家休息。我會替典獄向明府說清楚的。”張士師到底還是純樸,信以為真,再三道謝,二人就此分手。今日是個陰天,並不見太陽出來,天氣卻異乎尋常的悶熱,一絲風也沒有。大街小巷隨處可以見到汗津津的臉,金陵人都被這酷熱折磨得有氣無力了。大黃狗躲在巷口的槐樹下,吐著大舌頭,“呼哧呼哧”地喘著氣,看到張士師過來,隻側了下頭,竟連尾巴都懶得搖一下。匆忙回到家中,老父親卻是不在,忙趕去前院問房主老何,老何也出了門,隻有孫子小豆子在家。這小豆子不過才七八歲,生長於市井之間,小小年紀已經極聰慧省事,一定要張士師答應買糖果交換後,才有板有眼告知道:“張公與人有約,出門去了。”又故作神秘狀,道:“對方是個漂亮女人。”張士師素知小豆子頑皮淘氣,又知父親決不會有此事,便道:“你既胡說八道,先前的約定不能算數,沒有糖果了。”小豆子急道:“我可沒有騙你。”剛好老何出門回來,才知道是女道士耿先生一大早來約父親登高觀日出去了。小豆子笑道:“我沒騙你吧。典獄男子漢大丈夫,說話可要算數。”張士師這才放了心,笑道:“放心,少不了你的糖果。”很為老父親有此雅興而感到高興,回到房中和衣躺下。勞累了一夜,稍一鬆弛,滿腦子都是韓府的怪案——金杯毒酒,一屍兩命。凶手到底是誰?他要殺的人其實是韓熙載嗎?那血水西瓜又是怎麼回事?毒藥如何能下入瓜中卻不被人發現?這案子實在太離奇了。他忖得片刻,腦海中一團亂麻,理也理不清,乾脆不再去想。這時候,秦蒻蘭又重新浮現了出來,曳著一身雪衣,美麗而恬靜,仿若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正含情脈脈地朝他微笑,他卻隻覺得眼皮越來越沉重……忽然眼前出現了一個碩大無比的西瓜,韓府老管家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笑眯眯地舉起玉刀,一刀切下,西瓜應聲裂成兩半,卻沒有瓜瓤,而是滾出一個人頭來——長發散麵,怒目圓睜,七竅流血,正是那彈得一手好琵琶的李雲如。刹那間,空中響起了劇烈的《十麵埋伏》琵琶樂,金石相交,萬馬奔騰,緊緊逼壓。就在張士師幾乎透不過氣來時,猛然一驚而醒,原來不過是南柯一夢,耳中嘈雜之聲也並非有人在彈《十麵埋伏》,而是房主老何正在外麵一邊拍門一邊大叫:“小張哥兒!小張哥兒!典獄!典獄!”張士師自床上一躍而起,奔過去拉開門,卻見老何興奮地站在門口直搓手,一見麵便興奮地道:“小張哥兒,你昨夜在聚寶山韓相公府上過得如何?令尊起初還擔心你是不是出了意外,小老兒就說嘛,哥兒肯定是忍不住留在韓府看夜宴了。”張士師又乏又累,打了個嗬欠,抬頭看見,似還未到正午,埋怨道:“何老公,我躺下前去找你問我阿爹時你怎麼不問,偏要等到我睡覺時才來拍門?”老何道:“不是……小老兒適才在巷口聽人說韓府昨夜出了怪案,有個美貌小娘子在夜宴中七竅流血而死。小老兒想小張哥兒既在那裡,肯定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所以趕緊來問問。”張士師吃了一驚,道:“這麼快就傳開了?”心想道:“多半是那幫金吾衛士傳出來的。”卻聽見老何又得意洋洋地道:“何止傳開,簡直是轟動全城!早上小老兒出門時就聽說韓府出了命案,禦史、府尹、縣令無人敢接,金陵酒肆的少店主周小哥兒如何不容易,一晚上跑六七家衙門,腿都要跑斷了。小豆子好奇得緊,已經趕去酒肆打聽了。”又道,“剛才又聽街坊們說這是件百年棘手之案,官府無能,隻有你典獄一人不畏強權……”張士師聽了不禁苦笑,心想:“這都哪兒跟哪兒呀。看來確是金吾衛士傳出來的,他們閒得沒事,正等著看官府笑話呢。”老何道:“死的是個美貌小娘子,對吧?聽說是西瓜有毒,可不見人吃,隻見人死。街坊鄰居們都很好奇,讓小老兒來找小張哥兒問個清楚。”張士師見他一副急於獵奇的樣子,簡直哭笑不得,現在真相不明、凶手未知,他當然不可以隨意透露案情,因而隻含糊道:“唔,這個……一時半刻也說不清楚。何老公,我今晚還要在縣衙當班,得先去睡一會兒。這事……回頭再說吧。”老何忙叫道:“哎……”張士師卻不由分說,將門合上,重回床上躺下。還聽見老何還在門口嘟囔道:“我該如何向街坊們交代呀。”頓了頓,又朝內喊道:“小張哥兒,那說好了,回頭等睡一覺起來可要好好說叨說叨。”張士師假意睡著,也不應話。隻聽見老何嘀咕著往外走去,剛一開院門,便聽見七嘴八舌的問話:“老何,打聽得怎樣?”“到底是怎麼回事?”似有許多人早已經等在外頭等候消息。老何尚在支吾時,又聽見有人問道:“死的人到底是誰?是不是那江南第一美女秦蒻蘭?”一聽到“秦蒻蘭”三字,張士師立時豎起了耳朵。又聽見有人道:“原來死的是秦蒻蘭呀。哎,你們聽說沒有,那大宋使者陶穀跳橋自殺時,曾高喊‘報應、報應’。看來真是報應到了。”完全是幸災樂禍的語氣。聽到這裡,張士師再也按捺不住,飛快地衝到院中,衝人群大叫道:“你們不知道就不要隨便亂講,死的人是李雲如!”聚集在院子門口的無非是左鄰右舍以及一些好事的市井之徒,呆得一呆,立即蜂擁進來,團團圍住張士師,問道:“是李雲如?”“是不是教坊李家明的妹妹?”“她到底怎麼死的?”“韓府夜宴到底是什麼樣子?”人人爭先恐後,連珠炮似的提問。如此情狀,張士師真有些後悔不該莽撞地衝出來,他一張嘴如何能應付這麼多人。正不知道該如何脫身之時,忽有女聲問道:“你們這麼多人擠在一處做什麼?”聲音仿若風中的鈴鐺,清亮悅耳,一下子就蓋過了亂哄哄的吵鬨聲。回頭望去,隻見女道士耿先生正站在大門處,清臒的麵容上滿是驚訝之色。她的身後則跟著一臉肅色的張泌,目光飛快地掠過全場,迅如閃電,隨即垂下眼簾,又恢複了普通老漢的姿態。眾人尚在愕然之時,耿先生又道:“典獄君,你怎麼還在這裡?剛才又有公差往韓府去了,大家夥兒都跟去聚寶山看熱鬨了。”話音剛落,一幫好事之徒哄然搶出院門,要趕去韓府看看到底出了什麼事,包括房主在內,片刻間走得乾乾淨淨。張士師忙上前道:“阿爹、耿煉師,你們……原來你們也知道韓府出了凶案了?”張泌僅是略微一點頭,眉頭緊皺,似有什麼不解之愁。耿先生道:“何止我們知道,全金陵城都已經傳遍了。我們一路回來,都在傳說你張典獄如何斷案如神呢!”張士師一呆,問道:“我?”一時不及會意,趕緊問道:“煉師適才說又有公差往韓府趕去,可知道是江寧府的差人,還是縣衙的人?”耿先生不由得回頭笑道:“張公,典獄君可真是個實在人呢。”張士師這才知道她是隨口一句,不過是為了將圍住自己的人誆騙走。張泌卻道:“煉師所言未必是虛,不過提早了些時辰而已。”耿先生也道:“看如今這人人奔走相告的情形,這案子恐怕是瞞不住了。”三人進屋坐下,張泌這才問兒子道:“你昨夜滯留韓府不歸,就是因為湊巧那裡出了命案麼?”張士師忙答道:“並非如此,孩兒留下是因為湊巧看到有人翻牆闖入韓府,當時正是日暮時分,命案則是發生在夜半夜宴進行之時。”張泌道:“噢?這倒與坊間流傳的版本不儘相同。”張士師大感好奇,想問問坊間到底如何傳言,卻又不敢在父親麵前造次,便道:“昨夜之事確實極為離奇……”正待詳細敘述昨夜情形,卻聽見院外有人揚聲叫道:“典獄在家麼?”張士師答應了聲。那人道:“陳府尹召你即刻去江寧府。”張士師忙向父親與耿先生告了罪,進裡間換了公服,匆忙出去。張泌凝視兒子背影,臉有憂懼之色。耿先生知道老友心思,當即勸道:“張公不必過度憂慮。雖說正值多事之秋,典獄不過是湊巧趕上,應當並無大礙。”張泌深歎一口氣,道:“我倒不怕彆的,就怕他喜出風頭,好管閒事。他自小不好讀書,做事全憑一股子熱氣和機靈勁兒,又好任意行事,京畿之地盤根錯節,搞不好要吃大虧。”耿先生道:“年輕人誰沒個虛浮氣?典獄為人正直,勇於擔當,已經是十分難得了。”張士師租住的房子離江寧府不算太遠,走得快些,隻需一盞茶的工夫。他心中頗為忐忑,猶豫再三,還是開口問那來傳話的差役道:“封三哥辛苦了。大熱天的,還要勞你跑一趟。”他是江寧縣典獄,官職在差役之上,如此客氣,封三很是受寵若驚,當即道:“典獄君客氣了,小的隻是受府尹差遣跑腿,何敢有辛苦一說。”不待張士師發問,便主動道:“典獄可要小心,小的出來時,府尹麵色很是不好。”張士師一愣,問道:“封三哥可知是為了何事?”封三道:“府尹未曾提起。不過……據小的估摸,當是為了韓相公府上姬妾被殺一案生氣。”張士師道:“生氣?”封三道:“莫非典獄還不知道麼?”封三便當下說明了經過,原來江寧縣因為此案案情重大,已經將卷宗上報江寧府,江寧府又報給了刑部,刑部則與大理寺、禦史台聯合,以三司使(按南唐製度,凡遇重大案件,由大理寺卿與刑部尚書、侍郎會同禦史中丞會審,稱三司使。)的名義重新將卷宗發還給江寧府。張士師聽後大為驚詫,他見多了衙門辦事遲緩,這不過才半天工夫,李雲如一案的卷宗已經在這麼多衙門中轉了一圈,可謂前所未有的高效了。如此看來,府尹急於召他,不過是要推問案情而已。現任江寧尹陳繼善是南唐官僚中著名的異類,他也算是兩朝老臣,中主李璟在位時很受信任,其人出身富貴,家中資產數千萬,彆墅林池多不勝計。說他異類,隻因與其他男人好權勢、好財富、好美酒、好女色、好享樂全然不同,他平生隻有兩大癖好——一是珍珠,二是種菜。為了同時滿足這大兩愛好,他親自舉鋤開墾了一小塊菜地,將收集的千餘顆珍珠當作蔬菜一般種在地裡,種完了又揀,揀完了再種,如此周而複始,時人傳為笑柄,他卻絲毫不以為意。這樣一個人,在二次推諉終不成後,真有決心破案嗎?實話說,張士師心中很有些懷疑。江寧府位於金陵城南北正中的中街上,因靠近皇宮正門,建築也修得很是氣派。唐朝七絕聖手王昌齡曾經在這裡任江寧丞長達六年,所以又被世人稱為“詩家天子王江寧”。至今江寧府中倉庫後的一麵石牆上還題有他的名作《出塞》:“秦時明月漢時關,萬裡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筆意縱橫,遒勁如寒鬆霜竹,雖歲月滄桑不能磨礪,傳聞正是王昌齡的親筆。當今國主李煜還是太子的時候,幾次來江寧府觀摩,據說其“金錯刀”書法得益其中良多。張士師進來正廳時,滿頭大汗的府尹陳繼善正在嚴厲訓斥江寧縣令趙長名,道:“本尹不久就要致仕,你偏偏在這個時候給我出這樣一個難題。”趙長名十分委屈,忍不住答道:“回尹君,不是小縣有意找事,是這個叫李雲如的女子偏偏在昨夜被人毒死了,且是發生在上元縣治下。”陳繼善道:“哼,若不是你和上元縣令孫苜來回推諉,這城中哪會有這麼多流言蜚語?搞不好,本尹臨退休前還要被禦史參上一本,最終落個跟韓熙載一樣的免職下場。”趙長名心道:“原來你這草包府尹擔心的是這個。”忙道:“尹君但請放心,周壓最先是找禦史台報案,當值禦史一聽跟韓相公有關,堅決不接,這才推到尹君這裡。”陳繼善此時方才知道此事,很是驚訝,道:“噢?”臉色這才稍微和緩下來,舉袖擦了把汗,轉頭正見封三正領著張士師站在廳門口,欲進又止,怒氣頓生,喝道:“你怎麼會在那裡?”張士師忙上前參見,道:“不是尹君召喚下吏前來麼?”陳繼善厲聲道:“本尹是問你如何在韓熙載府邸中。”張士師便說了代老圃送瓜一事。陳繼善道:“原來那殺人的毒西瓜是你送去的。”趙長名知道這位上司才能平庸,說話辦事都有些纏雜不清,像這般問案,恐怕幾天幾夜耗在這裡都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之前他聽書吏孟光詳細回報了堪案情況後,亦感到案情決不簡單,加上張士師擅自越權問案,得罪了許多人不說,還捅下了大漏子,後患無窮。但趙長名遠比孟光深謀遠慮,知道即使將過錯全推在張士師身上亦無濟於事,張士師不過是個典獄,作替罪羊都嫌官職太小,權衡之下,隻能以案情重大為由,飛快地將卷宗上交江寧府。他也知道陳繼善絕不會接手,同時建議即刻將案子上交刑部,不然出了任何紕漏,江寧縣與江寧府都麵上無光,陳繼善深感有理,欣然同意。隻是料不到刑部也不願意接這燙手山芋,又重新扔回江寧府。如今群情洶洶,眾所矚目,此案無論如何都不能再碰了,可陳繼善這草包肯定又要扔給江寧縣,怪隻能怪這個張士師多管閒事。事既至此,即使有失體麵,為了保全自己,少不得要使一招金蟬脫殼了。卻聽見張士師道:“下吏事先實不知瓜中有毒。尹君有所不知,李雲如之死與毒西瓜無關,她是喝了金杯中的毒酒後毒發身亡。”陳繼善一呆,問道:“什麼,毒酒?西瓜有毒還不算,又出來了毒酒,唉。”他事先不了解案情,現在根本沒有心思耗費精力在這些事上,當即一揮手,道:“趙縣令,本尹素來賞識你辦事精明乾練,這案子還是交給你江寧縣……”一語未畢,忽見趙長名身子晃了兩晃,踉蹌著退了幾步,坐倒在一旁椅中,仰頭便暈厥了過去。陳繼善奇道:“莫非趙縣令也中了毒不成?”張士師忙上前查看,道:“回尹君,明府似是中了暑氣。”陳繼善大急,隻想趕在午飯前將這案子派出去,催道:“快些掐他人中,把他弄醒。”張士師道:“是。”上前一步,使勁在趙長名人中上掐了兩掐。趙長名強忍疼痛,就是不睜開眼睛。陳繼善不見趙長名醒來,急得直跺腳。一旁司錄參軍艾京冷眼旁觀,早看出蹊蹺,他與上元縣令孫苜不大和睦,便有心成全趙長名,假意建議道:“尹君,趙縣令操勞過度,怕是一時不得好轉,此案重大,須得迅疾行事,不如改交給上元縣令孫苜審理,何況命案本就是發生在他治下。隻要將張典獄等人調歸孫縣令統轄,他便再無話說。”陳繼善連連拍手道:“好主意,好主意。本尹怎麼沒想到?就依你說得辦。來人……”正要吩咐立即將卷宗送去上元縣衙之時,一名差役疾奔進來,道:“稟尹君,宮中有中使到來。”陳繼善大驚失色,跌足道:“壞了壞了,保不齊,連官家也知道這案子了。”匆匆理了理衣冠,扣好因天熱解開的玉帶,出廳迎接。剛到門口,便望見一名老宦官雙手捧一小小卷軸,身後跟著個小黃門,施然而來。陳繼善慌忙上前,笑道:“大官(大官:對宦官的尊稱。)大駕光臨,有失遠迎……”老宦官甚是倨傲,也不答禮,徑直道:“國主有教下,江寧府尹陳繼善接教。”這“教”,便是南唐向大宋稱臣之前所稱的“聖旨”了。陳繼善忙上前跪下,老宦官將卷軸展開,露出黃麻紙(南唐沿襲唐朝製度,用黃麻紙寫詔敕。)來,細聲念了起來。與此同時,因為艾京等人未得召喚,故不敢擅自跟出去,隻在廳內肅手而立。忽見陳繼善回過頭來,遠遠地望著張士師,如見鬼魅。張士師不明所以,也不敢輕舉妄動。一會兒,隻見老宦官念完了教令,扶起陳繼善,將卷軸塞到他手中。他隻愣在當場,滿臉驚愕,亦不知是喜是悲。那老宦官卻並不立即離去,而是走近張士師,問道:“你就是江寧縣典獄張士師?”張士師不知自己的大名一夜之間竟已經傳入了深宮,忙道:“正是下吏。”老宦官“嘿嘿”了兩聲,他聲音尖細,這一笑便如梟鳥夜鳴,令人毛骨悚然。張士師祖父在世時,總說有三樣東西不能碰:一是不明來由的財富;二是美麗的女人;三是不是男人的男人。張士師感到對方目光正不懷好意地審視自己,亦不敢輕易發問,隻是渾身上下如被螞蟻咬齧,麻癢耐難。瞧得夠了,老宦官才陰陽怪氣地道:“恭喜張典獄,有人在官家麵前大力推薦你,官家有命,由你來協助江寧府尹偵破聚寶山韓府命案。”張士師大吃一驚,反問道:“我?是我麼?”老宦官隻哼了一聲,大有嘲諷之意。一旁裝暈的趙長名聽了也忍不住睜大了眼睛,匪夷所思地望著張士師。那老宦官雙眼如電,瞬間掃到趙長名身上,反應之快,與他白發衰翁的老邁渾然不配。趙長名見那目光似針尖一般,徑直刺穿了心頭,不禁一個哆嗦,忙又閉上了眼睛,再也不敢輕易睜開。張士師猶自不知所措,見老宦官轉身欲走,忙叫道:“大官請留步。”趕緊說明自己資曆淺、不懂律法,甚至將之前錯驗茶水有毒、誤會舒雅一事也訕訕說了。老宦官驚訝地打量著他,似是意外他竟能如此坦白。張士師又道:“此案似是連環下毒,案情複雜,小子有何能耐,怕是誤了大事,還請大官……”老宦官不容分說打斷了他,道:“那有什麼要緊?難得典獄不懼權貴,誠實坦蕩,有膽有識,這才是官家最為激賞之處。”輕輕拍了拍他肩頭,道:“張典獄,你該知道君無戲言,全看你的了。”言語中頗有鼓勵之意。張士師道:“大官……”老宦官再也不予理睬,又“嘿嘿”了兩聲,領著小黃門揚長而去。整件事情陡然變得愈加富有戲劇性起來。原來深宮中的國主李煜不知道怎麼就聽到了李雲如被殺一案,極為重視——當然,他重視的不是李雲如本身,而是這起凶殺的真正圖謀。他又聽說大小衙門均不肯接案,顯是懼怕這件案子背後的真相,而最後湊巧接下案子的又是以無能著稱的江寧尹陳繼善。正當李煜深為憂慮之時,有心腹之人向他力薦張士師來主持此案。儘管舉薦人列舉了張士師事跡,又具言一個在政治上無足輕重的人斷案的種種益處,他還是相當猶豫,畢竟此案重大,涉及極多利害關係,絕非一個小小典獄所能掌控。忽又聽說張士師是前句容縣尉張泌幼子,張泌曾在他初登基時獻策,條陳十項急務,他當時沒有聽從,現在看來,張泌所言具有相當的前瞻性,隻是他已經悔之晚矣。不過,終究因為張士師是張泌之子的緣故,他下定了決心,同意由張士師來負責聚寶山毒殺案,因其人微言輕,對外仍宣稱由江寧尹陳繼善負責,再派人暗中向陳繼善交代,一切行事由張士師主持,他隻從旁監當輔佐。等到陳繼善稟退眾人、將官家本意告知,張士師驚得張大了嘴,卻說不出一句話來。之前他聽到由自己來協助府尹問案已經驚詫萬分,此刻方得知原來是由府尹協助自己,一時呆住。陳繼善忙將刑部退回來的卷宗一股腦交到張士師手中,哀告道:“典獄君,咱二人現在同坐一條船,這案子全靠你了。”難怪他哀歎,既然這案子對外宣稱是江寧尹負責,有功,當然是他的功勞,有過,肯定也是他的過錯。心中難免懊悔當初頭腦一時發熱,將張士師從句容調來了江寧縣,否則斷然就不會有這攤子事呢。張士師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不免一片茫然。當初他在韓府時,麵對眾多權貴,毫不知畏懼,此刻權柄遽然而至,竟然縮手縮腳,渾然不知該如何處置了。見陳繼善在一旁唉聲歎氣,忍不住問道:“尹君,眼下該如何是好?”陳繼善雙眼一翻,怒道:“你還敢問我……”突然意識到張士師現下身份不同往日,已經成了自己上司,忙改口道:“官家不是命典獄君權宜行事麼?你就看著辦吧。”見張士師依舊手足無措,心中忍不住罵道:“到底還是土包子一個。”但無奈之下,還是得指點一二,狠狠吞了口唾沫,才道:“先主在位時,令尊曾屢破奇案,享有盛名,典獄何不請他出馬相助?”張士師頓覺眼前一亮,道:“正是。家父湊巧正在京師,下吏這就回家向他求計。”陳繼善“啊”了一聲,心下這才恍然大悟:“難怪官家指名要張士師,原來早知道他父親張泌在此,是想請老行尊出山呢。”忙道:“甚好,甚好,你這就去辦吧。”張士師忙告退出來。剛上中街,差役封三緊跟了上來,氣喘籲籲地告道:“尹君交代小人務須跟隨典獄左右,時刻聽從吩咐。”張士師不懂糊塗為官之道,心中猶道:“人人都說府尹糊塗,原來並非如此,府尹慮事也甚是周全。”自經曆昨日驚魂一夜,他已知辦案非己一人之力能夠做到,當下謝過封三,請他先隨自己回家一趟。二人一道回來張家,張泌正請耿先生在家中用飯。一聞見齋菜香,張士師才意識到自己已經連著幾頓沒吃飯了,肚子也不爭氣地叫了起來,剛好封三也未吃午飯,又拿了錢請封三就近到巷口去買些熟食回來,趁此間隙,也不避耿先生在場,將適才發生的事大略說了。張泌本來正一粒一粒地吃筍脯豆,聽到一半,便將筷子放下,凝神靜聽,麵色亦越來越嚴肅。張士師一口氣說完,急不可待地問道:“阿爹,你看現下要怎麼辦?”忽見父親正瞪著自己,知道他怪自己急躁沉不住氣,忙頓住話頭,定了定神,才小心翼翼地道:“孩兒已經再三向那宮裡來的大官辭謝,他聽都不肯聽便走了。”張泌淡淡“嗯”了聲,轉頭問道:“煉師怎樣看?”耿先生沉吟道:“如今局勢複雜,外患未平,內憂又起,朝內幾派勢力爭權奪利,選一個無足輕重的局外人來辦案,不失為一個聰明的法子。何況此案重大,官家定然是深思熟慮後才會做此決定。不過……貧道倒是好奇官家如何能選中典獄君。”饒有深意地看了張士師一眼。此處關節張士師早已經在回家路上想過,當即道:“會不會是官家派在韓府裡的細作報告了孩兒在韓府的胡作妄為?”張泌與耿先生飛快地交換了下眼色,卻不直接回答,張泌隻道:“既是臨危受命,木已成舟,你便去做吧。”張士師道:“可孩兒根本不知道……”恰逢封三買完食物進來,一推門便嚷道:“呀,不好了,外麵都在風傳典獄君胡亂斷案,冤枉了好人……”耿先生奇道:“典獄君冤枉好人?這倒是與我們早上聽到的說法完全不一致。”張士師心想:“早上的說法定然與周壓進城報案所費周折有關,他離開時李雲如新死,我還未找出茶水有毒,隻是前半截故事。現下那些韓府賓客多已經下山,後半截故事也該接上了。”當即苦笑道:“其實他們沒有說錯。”封三一呆,又道:“門外還有幾個小子,鬼鬼祟祟地議論說典獄才是真正的凶手……”張士師訝然道:“什麼?”封三忙道:“典獄放心,小的已經將他們趕走了。”起初張士師挺身問案,不過是因為韓府上下懷疑他往瓜中下毒,他為了洗清自己嫌疑,不得不全力找出凶手,後來種種事故發生,甚至他錯驗了茶水後,也沒有人再懷疑他是凶手,沒想到轉了這麼大一圈,最終的懷疑對象還是指向了自己。想想之前的勞心勞力,不免有些沮喪起來。張泌瞧在眼中,冷冷地道:“蛇口蜂針,這才剛剛開始,一點小挫折就不能忍受,還要如何破韓府命案?”張士師垂首道:“是,阿爹教訓的是。”耿先生忙安慰道:“流言蜚語不足為信。何況嘴長在彆人身上,隻要問心無愧,隨他們去說好了。典獄君,你也餓了,來,趕緊先吃飯,邊吃邊說案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張士師猶不敢坐,隻偷眼瞧父親臉色,張泌道:“坐吧,封哥兒也坐下一起吃。”張士師這才坐下,邊吃邊講,自他昨日辦完公事離開江寧府開始,一直說到早上勘完現場與仵作楊大敞、書吏孟光一齊離開韓府為止,足足講了大半個時辰。開始他尚且畏懼父親威嚴,謹小慎微,說了一段後,顧忌漸去,本色漸露,他記憶力極佳、口才也好,雖然許多細節一時來不及提起,但人物、時間、案情無不描述得清清楚楚,就連王屋山如何向李雲如賠罪、李雲如又如何誤喝了那杯本該被王屋山所喝的金杯毒酒,這些他並不在場的過程也講得栩栩如生。期間滔滔不絕,如行雲流水般流暢,毫不間斷,其他三人竟無一人插話,封三更是聽得瞪大了眼睛,隻覺得典獄講得遠比河邊茶館說故事的瞎子說得曲折動聽。張士師侃侃講完,意興不減,評點道:“據我看來,這應當是一起連環下毒案……”張泌不動聲色地問道:“你怎麼知道是一起下毒案,而不是兩起下毒案?你能肯定毒西瓜與毒酒是同一人所為麼?”張士師道:“當然能肯定。阿爹曾經說過,投毒最需要耐性,投毒案十成都是熟人所為。想來這人暗中蓄謀,目標本是韓熙載韓相公,事先在瓜中下了毒,不露痕跡,後來毒西瓜意外敗露,他便再次往金杯中下毒。夜宴上亂哄哄一片,人人陶醉於歌舞美酒,隻有謀劃已久的凶手才會隨身攜帶毒藥,所以孩兒可以肯定,毒西瓜與毒酒決計是同一人所為。”他頓了頓,才問道:“阿爹怎麼看這起下毒案?”張泌沉思不語,良久才問道,“你說這是連環下毒案,凶手既然能夠輕易在酒中下毒,又何必往西瓜上大費周章?”張士師道:“這也是孩兒一直想不明白的問題。”張泌道:“凶手往瓜中下毒,自然是想毒害在場所有人,不論有怨還是無辜,可見此人心腸狠毒。西瓜有毒敗露後,他既隨身攜帶著毒藥,大可以往酒壺中投毒,何必冒險去碰金杯呢?”耿先生道:“這確實是個破綻。按照典獄君的說法,隻有韓熙載和王屋山二人使用金杯,其他人均用琉璃杯,他去取金杯,決計比他拿酒壺要引人矚目的多。”張士師道:“或許堂內人多雜亂,他知道不會有人注意到自己。”張泌道:“這也有理,畢竟你當時在場,你的直覺當比我更可靠些。”張泌極少讚人,對兒子更是嚴肅,張士師聽到父親肯定自己的看法,立時喜上眉梢。張泌歎道:“不過斷案始終要憑物證,如果仵作能當場勘驗出西瓜中的毒藥是否與金杯中相同,現下就不會有這麼多困惑了。”張士師道:“是,孩兒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了。”他頓了頓,終於訕訕問道:“不過我始終想不明白的是,西瓜一直到切開之時都未露任何破綻,那凶手如何能將毒藥落入西瓜中?”他始終覺得毒西瓜一事太過離奇詭異,不似人力所為,甚至想過世上會不會有天生有毒的西瓜。張泌與耿先生卻絲毫不覺詫異,隻相視一笑。張士師知道他二人一個經驗老成,一個聰慧過人,想來二人已猜到其中訣竅,正要發問,耿先生道:“典獄君當聽過荊軻刺秦的故事。”張士師點點頭。耿先生道:“昔日荊軻謀刺秦王,得徐夫人所造匕首,鋒銳異常,為保萬全,又事先在白刃上染了劇毒,匕首無需刺中秦王要害,隻要稍微割破皮膚,劇毒見血,秦王便會立即毒發身亡而死。”張士師不知她為何突然提起這個故事,料來必有深意,隻是自己愚笨未知。張泌見兒子困心橫慮,仍不能會意耿先生的提示,知他沒有辦過命案,經驗不足,隻好明言道:“你認為的最大難處是如何能往西瓜中下毒卻不讓人發現,其實這有何難?若是換作我下毒,根本無須往西瓜上想辦法,隻要將毒藥事先塗抹在刀上……”張士師失聲驚叫道:“呀,我怎麼沒有想到這一點?”張泌道:“你眼中隻看到了西瓜,卻忘記了切西瓜的刀。”封三也忍不住插口道:“小的也完全想不到!厲害,好厲害。”也不知道是在誇張泌,還是在誇凶手。張士師這才明白耿先生為何講荊軻刺秦的故事,秦王無非就是荊軻眼中的西瓜,真正有毒有致命力的是那把淬藥匕首。他見二人一念之間便已經想通了自己困惑許久的大難題,不由得好生佩服,當即起身道:“我這就趕去韓府驗那把切西瓜的玉刀。”張泌歎道:“隻怕證據已經不在了。”張士師道:“什麼?”張泌道:“最容易最方便往玉刀上淬毒的當是韓府的人。現下已經過了這麼長時間,你認為凶手還會留下證據等你去查麼?”張士師深以為然,不免後悔不迭,道:“都怪我愚笨,竟是始終沒有想到毒藥在玉刀上。”耿先生道:“凡事有弊有利,若果真如此,至少可以把凶手鎖定在韓府中人身上。”張泌又問道:“仵作不願意惹事,不肯勘驗毒西瓜,那瓜是不是也沒有作為證物帶回衙門?”張士師忙道:“這個阿爹倒可以放心,孩兒當時留了個心眼,特意囑咐韓府老管家將瓜用紙封存,就是想到日後也許還可以派上用場。”張泌這才點了點頭,道:“趕緊走吧,天這麼熱,切開的瓜怕是也放不了多久。”張士師詫道:“阿爹也要去麼?”隨即大喜道:“那再好不過。”頓時心中如吃了定心丸,說話的聲音也大了起來。張泌素來不苟言笑,家教甚嚴,張士師亦對父親敬畏有加,所以明明有心,也不敢公然開口請他相助。耿先生早有意撮合,此刻見張泌雖然沉謀深算如昔,但殷切之心溢於言辭,流露出舔犢天性,當即會心而笑。張泌又道:“你還得多請個人來幫忙。”張士師料來父親親自提出要請的幫手定非常人,忙問道:“不知是哪位高人?孩兒這就去請。”張泌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張士師這才會意過來是耿先生。張泌道:“耿煉師熟識毒藥,是個難得的幫手。”耿先生笑道:“那都是家師愛煉丹藥,我自小替她采藥,胡亂學了些。”張士師知她雖是女流之輩,見識卻是遠勝男子,若得她相助,無異如虎添翼,現下又知她熟知毒藥,更是意外之喜,忙道:“小子無知,敢請煉師助一臂之力。”耿先生道:“貧道也正想見識一下這起轟動金陵的大案,蒙典獄看得起,盛情相邀,當然求之不得。”幾人先商議了幾句,張士師忙讓封三回江寧府叫人,自己在巷口雇了輛大車,先帶著父親與耿先生往韓府而去。剛上禦街,張泌忽提出先去飲虹橋看看。張士師道:“阿爹不是怕玉刀的證據被毀了麼?”張泌道:“要毀早毀了,也不急在這一刻。”耿先生也表示讚同:“飲虹橋似是一切開始的地方,先去看看也好。”張士師便讓車夫先改往金陵酒肆而去,又道:“李雲如確實在飲虹橋被人推下了河,但夜宴上凶手的目標是韓熙載,應當是兩起不同的案子。”耿先生道:“可李雲如為何不報官呢?甚至也不向典獄求助,完全不合乎常理。”耿先生對此百思不得其解。幾近金陵酒肆時,大車驀地停了下來,車夫道:“前麵人多,過不去了,幾位請下車自己走吧。”張士師失笑道:“老公,你是不是走錯地兒了,金陵酒肆怎麼會人多?”他掀開車簾下車一看,前麵果有許多人頭晃動,車、馬也停了不少。正不明究竟之時,耿先生道:“這些多半是趕來酒肆向周小哥兒打探韓府命案的閒人。”張泌道:“士師,你跟車夫先留在這裡,我和煉師過去看看。”張士師忙道:“還是孩兒陪著一道去吧。”耿先生笑道:“典獄,你穿著官差的衣服,還是彆過去,不然陷在人群中,怕是又要被逼著講一遍韓府的故事了。”張士師無奈,隻好答應。他留在原地,不免有些焦急。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忽聽得前麵陡然安靜了許多,有人大喊了一聲,儼然便是他在酒肆遇到過幾次的老文士張某的聲音,片刻後,又是一陣哄堂大笑,亂哄哄一片,喧鬨之極。這金陵酒肆已經許久沒有這麼熱鬨過了,之前它的生意因為飲虹橋鬨鬼的傳說一落千丈,現下又因為一起毫不相乾的命案起死回生,當真是十分諷刺。張士師想到這裡,不免心念一動,金陵酒肆是不相乾,可這兩件事的起因卻均與韓熙載有關,韓府命案不必多說,那跳飲虹橋自殺的大宋使者陶穀不也是跟秦蒻蘭有關麼?莫非……莫非這其中有什麼奇妙的關聯不成?正胡亂想著,卻見父親與耿先生聯袂而回,忙上前問道:“可有什麼發現?”張泌隻簡單“嗯”了聲。張士師又問道:“那些人到底在說什麼?”耿先生道:“我們可沒有擠進金陵酒肆,隻去了飲虹橋頭,就是你說李雲如被人推下橋的地方。”耿先生頓了頓,又道,“不過倒是聽到了幾句,說是李雲如因為上過飲虹橋,所以才被飲魂七竅流血而死。”張士師無奈搖了搖頭。三人上了車,重往聚寶山馳去。張泌這才問道:“可曾有人見到李雲如是被人推下水?”張士師道:“沒有。當時正是晌午,我衝到河邊時,隻見到那漁夫跳水救她上岸,彆無他人。”張泌道:“你再詳細說說當時情形,從你最初見到李雲如開始。”張士師雖不明所以,料來父親已經有所發現,便道:“孩兒坐在窗口,先看見了秦蒻蘭等在渡口向漁夫買魚,李雲如似是尾隨她而來,不知不覺才走上飲虹橋。秦蒻蘭離開渡口後,孩兒也離開了酒肆,才走到門口,就聽見‘啊、啊’兩聲尖叫,望過去時,李雲如正從飲虹橋上倒栽下來。孩兒忙趕過去,卻隻見到漁夫一人,正躍入水中救她。”耿先生道:“從金陵酒肆門口到飲虹橋頭不過一百來步,加上典獄目力所及,什麼人能做到在短短一瞬間推李雲如下橋後即刻消失不見?”張士師道:“這個我也覺得不大可能。但我當時站的位置,在飲虹橋東北角,因橋高高拱起,倘若那人從西南橋頭溜走,我也是看不到的。”頓了頓,又道,“不過,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那船上的漁夫定然瞧見了。”又說了那漁夫救人後迅疾離開的事。耿先生道:“或許他真看見了下手害李雲如之人,不願意惹事,所以才想儘快離開那裡。”張泌道:“嗯。無論怎樣,這應是個獨立事件,與李雲如在韓府中被害並無關係。”張士師道:“僅僅因為韓府下毒案凶手的目標其實是韓熙載麼?”張泌知道兒子尚需多點撥,便詳細解釋道:“下毒的對象到底是誰,在沒有看到物證前,不應該過早結論。我所說的獨立事件,是說推李雲如下橋之人,肯定不是韓府下毒案的凶手。飲虹橋雖是老橋,但十分堅固,橋側護欄從橋頭到橋中漸漸升高,最高處一丈有餘,要將人越過護欄推下去並不容易,得有相當的臂力,女子難以做到,此人當是名孔武有力的男子。若他是因為李雲如不死又跟蹤到聚寶山繼續下手,以他白日敢當眾推人的膽量,何必費力下毒,隻需蹲在她院中,等她回來時偷襲她即可。”耿先生道:“張公說得有理,韓府地廣人稀,若是他伏擊殺死李雲如,隨便往哪個犄角旮旯一扔,說不定過個三五天都沒人能發現,對凶手更有利。何況毒藥一事,須得事先籌劃周詳,倉猝之間又去哪裡弄得到。”三人議著種種可能性,一路不斷遇到趕去聚寶山看熱鬨的人,也有零星回來的人,說是韓府大門緊閉,除了看熱鬨的人,沒有任何其他可看。無論怎樣,自開寶元年國主李煜親往周府迎娶小周後,金陵已經許久沒有如此轟動全城的事了,人人渴望知道真相,以及真相背後的香豔風流故事。到得聚寶山腳,大車停下,幾人下車。張士師向車夫付錢時,他竟推謝道:“聽了一路精彩故事,足夠抵得上車錢了。典獄,我就在這裡等你,你們回去還請坐我的車。”車夫一路不發一言,車也趕得穩當,旁人以為他老實可靠,哪知道偷聽車內談話竟是津津有味。張士師幾人不禁又是驚訝又是苦笑,也不贅言,緊往山中而去。還未到大門口,聽見前麵人聲嘈雜,稍走近些,就看見有不少人圍在韓府門口,一見到張士師幾人,嘩然道:“果真有官差來了!”一窩蜂地圍了上來。張士師已經有之前的經驗,忙道:“大夥兒想知道結果,就快些讓開,好讓我們進去。”果見人群潮水一樣向兩邊退開。旁邊還有人問道:“這不是崇真觀的耿觀主嗎?她怎麼也來了?”走近大門,卻見上麵貼著四個大字:“擅入者殺。”一手漂亮的飛白書,筆力遒勁,凜凜生氣,有龍蛇戰鬥之象,正是韓熙載的筆跡。耿先生歎道:“這倒很似韓熙載的風格。”她直呼韓熙載的名字,毫不忌諱,似是與其人頗為熟稔。三人剛剛登上台階,大門“呀”地一聲開了條縫,有人探出半邊腦袋來,叫道:“典獄君,快進來。”張士師見那人正是小布,不免大喜,忙上前問道:“小布你怎麼……”小布不由分說,一把將他拉進去,又將門縫開得大些,放張泌和耿先生進來後,又趕緊重新掩好門,這才道:“典獄君,你還能再來,實在太好了。”原來今日一早就不斷有好事者來韓府打探。眼見人越來越多,還不斷有人爬上牆頭窺測內宅,韓熙載無奈下寫了那幾個字命人貼在門上,防止有人翻牆進來。這一招雖然出奇,倒是唬住了眾人。小布則奉命躲在門口監視門外的情形。張士師又問府中情形,小布歎了口氣道:“自典獄走後,客人們也陸續散了,隻有舒公子和李官人留在府中幫忙……”張士師道:“舒雅和李家明現下還在府中麼?”小布道:“帶著石頭和大胖下山買棺木去了。其他人……相公一早進了書房,再也沒有出來過;王家娘子知道原本中毒的該是她後,就暈了過去,到現在也沒有醒過來;秦家娘子、我叔叔他們幾個剛剛去睡了,都折騰了兩天一夜,早該累了……”說著自己也打了個嗬欠。又問道:“典獄如何又來了這裡?”張士師忙說了已奉府尹之命調查此案,小布歡聲道:“呀,太好了。本來秦家娘子還說,典獄君是個好人,就怕好心不得好報……”張士師道九九藏書網:“她……她還會擔心我?”他突然意識到父親尚在一旁,忙收斂驚喜之色。小布道:“這下可真是好了。快,我領幾位進去。”他年紀還小,高興之下童心發作,上前拉住張士師的手便往裡跑。耿先生悄聲道:“典獄坦誠待人,亦得旁人真心尊敬,張公當可放心了。”張泌本以為兒子在韓府越權問案,胡亂折騰了一夜,必遭眾人怨恨,所以才有各種飛短流長,此刻一見小布欣喜之情溢於言表,才知道事情全然不是自己所想象的那樣,不由得心下大慰,一絲淺笑浮上了嘴角。忽聽得門外又是一陣喧鬨,有人拍門道:“我們是江寧府的公差,快些開門!”耿先生轉身開門,卻見封三正領著十餘名差役站在門口,仵作楊大敞也在其中,另有一名刑房書吏宋江。他們三人因多去了飲虹橋一趟,封三回江寧府調派精乾人手,隨後趕到,隻是前後腳的工夫。張士師聞聲忙趕回來,分派兩名差役守住大門,好替下小布去讓他去休息。又讓封三帶人在前後院來回巡查,方便傳遞消息,自己帶著仵作、書吏等人往後院趕去。封三又道:“稟典獄君,尹君說他稍後也要趕來。”張士師想到陳繼善之前死活不接此案,此刻態度卻判若兩人,不由得心生感慨,向楊大敞望去,他卻還是那般旁若無人的表情。剛過複廊,老管家已聞聲迎了出來,上前握住張士師的手拍了兩下,表示感激。張士師忙為父親、耿先生介紹,老管家卻是認識耿先生,又上前見過張泌,道:“我家主人偶爾提起張公大名,很是敬佩。”張泌也料不到韓熙載這樣的人物還會佩服他,很是意外,但他喜怒不露言表,隻是微微點頭。張士師又問起西瓜一事,老管家道:“遵照典獄吩咐,開過的兩個西瓜用紙封好後,連同剩下沒動的幾個西瓜都送到了酒窖中。”張士師急問道:“那柄切西瓜的玉刀呢?”老管家道:“玉刀?”張士師心頭一緊,老管家道:“噢,想起來了,玉刀放在玉盤中,連同那個血西瓜一起,一並封了,也在酒窖中。”張士師長舒了一口氣。張泌與耿先生卻是大感意外,二人心中均是一般的想法:如此來看,往玉刀上淬毒的當不是韓府中人,既非韓府中人,他又如何輕易接觸到玉刀?張士師催促老管家帶眾人去酒窖,老管家遲疑道:“那個……因為棺木還沒有置辦好,那個……李雲如的屍首也放在裡麵……”張士師道:“不要緊。”小布也不肯去睡覺,非要跟著前去。當下眾人便往酒窖而來。這酒窖就在湖心小島廚下的地下,有地道通下,亦卻並非眾人想象中那般低矮狹小的地窖,而是一間大石室,舉炬拾階而下時,便覺涼氣迎麵撲來,到得石室中,更有森森寒冷之意。隻見石室一排堆了不少酒壇,整個地窖有一股清冽的酒香氣。李雲如則仰天躺在角落中的一床錦被上,雙目已經為人合上,口鼻血絲也已經擦去,死狀不再那麼駭人。她的臉在火光的照耀下呈現出青紫色,倒顯出一種安寧神秘的氣度來。那兩個開過的西瓜放在地窖正中的肴桌上,外麵已經仔細地用紙包好,另幾個尚未切開的西瓜隨意滾落一旁,大概這韓府中再也沒有人願意碰西瓜一下了。張泌上前將玉盤上的紙小心揭開,果見玉刀還放在盤中,刀刃上猶見汁水紅色痕跡,這才請仵作楊大敞上前驗刀,言語很是客氣。楊大敞隻點點頭,從腰下解下水袋,噙了口水,上前取刀,將水噴到刀刃上,再將銀針去驗那帶色的汁水。耿先生忽道:“張公要驗的不是汁水,而是刀。”眾人尚在愕然,耿先生又道:“若要驗汁水是否有毒,直接驗西瓜便是,張公想驗的是玉刀上是否事先淬下了毒藥。”她早見楊大敞取水噴刀,知他要去驗汁水,卻不點破,似有意等到最後一刻好令他難堪。果見楊大敞生生將手中銀針頓住,麵色十分難看。老管家漸漸明白過來,問道:“你是說這刀上有毒、瓜中無毒?”張士師道:“有可能是這樣,所以才要請仵作勘驗。”楊大敞忍了半晌,終於問道:“玉刀有毒也好,西瓜有毒也好,現下已經互相沾染過,玉刀無論如何都是有毒的。請教煉師,該如何分清到底是西瓜染毒給刀、還是玉刀染毒西瓜?”耿先生道:“何難之有?隻要讓差役用腰刀斬開一個好瓜,驗明無毒,再將玉刀汁水擦洗乾淨後,去斬那無毒的西瓜,再驗西瓜,不就可以知道玉刀是否有毒了。”楊大敞一怔。張士師道:“煉師這法子高明得緊,就照這般做。”果然按照耿先生的方法來了一遍,先隨便自地上取了一個完好的瓜,命差役用腰刀切開。這西瓜正是昨日張士師替老圃送來的瓜中一個,老管家和張士師之前見過血西瓜的驚人場麵,心中有所防備,不料驗出來卻是無毒。此刻人人心中均想:“看來真是玉刀有毒。”老管家更是嚷道:“怎麼會……這刀……這刀怎麼會……”這玉刀、玉盤原是一套,產自廣陵,材質則是西域的和田玉,價值不菲,也算是一件寶物,平時都由秦蒻蘭妥善收藏,隻有重要場合才會取出來裝點使用。可如果懷疑是秦蒻蘭往玉刀上淬毒,無論如何都難以相信。忽有一陣淡香傳來,一下子便壓過了濃鬱的酒氣。張士師心道:“她來了……她終於來了……”果聽見腳步聲窸窸窣窣,有人輕柔地步下地道,舉燭出現在地窖口。微弱的燭光映著她冰肌玉骨的臉龐,當真是豐姿勝仙。一雙眼睛,如寒潭般清澈,卻又如薄霧般朦朧。在場差役大多未見過秦蒻蘭,此刻驚見絕色佳人,隻覺得夢遊仙境,渾然不知道身在何處了。秦蒻蘭先道:“有勞各位了。”一邊襝衽行禮。眾人尚未反應過來,老管家上前一把拉住她,慌忙追問道:“蒻蘭,你……誰向你借過這把玉刀?”激動得聲音都有些打顫。眾人這才明白,原來這玉刀是秦蒻蘭之物。秦蒻蘭尚在莫名其妙中,答道:“沒有人向我借過玉刀啊,玉盤、玉刀是昨晚夜宴前我才開櫃取出來的。”老管家跌足道:“哎呀,他們說不是西瓜有毒,而是玉刀有毒。”秦蒻蘭滿臉驚愕,道:“玉刀有毒?怎麼會呢?”眾人當然不會相信這樣一個嬌滴滴的美人會是下毒的凶手。張士師忙道:“娘子先彆慌,好好想想,是否還有其他人能接觸到這把玉刀?”秦蒻蘭仔細想了想,搖頭道:“沒有。”耿先生道:“往玉刀上淬毒,既費工夫又費時日。不知道娘子上一次使用玉刀,是什麼時候?”秦蒻蘭道:“嗯,是上一次夜宴,我家相公被免職後……”忽聽得楊大敞怒道:“誰說玉刀有毒的?明明沒有毒!”驚然回頭,卻見他手中銀針鐙亮如新,沒有任何變色的痕跡。事情大出眾人意外。張士師命人重新取了兩個好瓜再重複驗了兩遍,結果還是如此——新開的西瓜無毒,玉刀也無毒。楊大敞又重新勘驗了玉盤上的血西瓜以及張士師在夜宴上切開的西瓜,證實隻有這兩個大瓜有毒。張士師簡直張目結舌了,轉了一大圈,最終還是繞回了起點,凶手到底是如何不露痕跡地將毒藥下到西瓜中的?他從來沒有獨立辦過案子,當此困境,沮喪不能自已,也不知道該如何進行下去,隻好求助地望著父親。張泌想了想,對一旁記錄的刑房書吏宋江交代道:“你先將今天一切勘驗過程詳細記錄下來,不要漏掉任何細節。”宋江道:“是。”張泌轉身又問耿先生道:“煉師,不知道是否有可能從毒藥上著手?”耿先生道:“這兩個瓜中的毒藥都是砒霜。”張泌皺眉道:“大毒之物,卻也不難得到。”一時沉吟不語。他生平也遇到過不少奇案,可像眼前如此詭秘難言的案子還是第一次遇到,雖感棘手,卻也激發了他心中蟄伏已久的豪氣。楊大敞忽然問道:“耿煉師能斷定這西瓜中的毒藥是砒霜麼?”耿先生隻道他有意報複之前的事,冷冷道:“當然能肯定,貧道師傅煉丹,砒石是必用之物,貧道對這毒藥再熟悉不過。”楊大敞道:“可砒霜無色無味,煉師何以能如此肯定?”耿先生道:“砒霜之水,在燈光下會泛出紫金色。”楊大敞盯著那血西瓜,一時沉吟不語。耿先生道:“若是仵作不信,可用火燒汁水……”楊大敞道:“這我知道,砒霜之水汽蒸乾後,會凝結成白霜,這也就是它為什麼叫砒霜的緣故。煉師,小人有樣東西要給你看。”一邊說著,一邊彎腰從形影不離的竹籃中取出一盞金杯來。張士師道:“這不是王屋山那盞有毒的金杯麼?”楊大敞道:“正是死者喝下後中毒而死的那杯酒的酒杯。煉師,你來看看,杯底還有一點殘酒,這不按君臣(不按君臣:中醫處方以君臣相配為原則,君是主藥,臣是輔藥。不按君臣,意為違反藥理、胡亂用藥,引申為使用毒藥的隱語。)的藥頭……”耿先生接過金杯,就著燈光左右晃動了幾下,接道:“不是砒霜。”楊大敞點頭道:“金杯中有一股奇特的辛辣之氣,我開始以為隻是酒氣,但剛才來到這酒窖中,聞了這裡酒窖的酒氣,才覺得原先那股辛辣之氣有點不對勁兒。”耿先生道:“金杯中的毒藥是斑蝥。”楊大敞奇道:“斑蝥?”耿先生道:“是一種有毒的蟲子煉成的毒藥,藥性比砒霜慢許多,中了這種毒,不會立即毒發身亡,毒素先進入五臟六腑,慢慢腐蝕內臟,等到內臟完全受損,中毒者才口鼻流血而亡。”張士師道:“李雲如在花廳誤飲毒酒中毒,然後回琅琅閣換衣補妝,再次回到花廳才毒發身亡,完全符合中斑蝥毒後的情形。”一旁書吏宋江尚不能肯定,問道:“請教典獄,是不是該這麼記錄,西瓜中的毒藥是砒霜,而金杯中的酒下的則是斑蝥?”張士師征詢地望著父親和耿煉師,見他二人都點了頭,這才道:“正是。”酒窖中的氣氛一時凝重了起來。兩種完全不同的毒藥,意味著這是兩起投毒案,夜宴當中有兩個不同目的的凶手——現在雖然不知道其中一名凶手是如何往瓜中落毒,又是何時下的手,但另一名凶手顯然就在賓客中了,滿堂酒壇酒壺酒杯,惟獨王屋山那杯有毒,可見下毒時機恰在夜宴當中。張士師心道:“我定然已經與凶手談過話、交過手了,到底會是誰呢?”忽然想起昨晚向賓主詢問記下的所謂的自陳筆錄來,忙自懷中取出來,一頁一頁地翻看。張泌問道:“這是什麼?”張士師道:“這是……”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也不知道父親會不會怪自己胡亂行事。耿先生見那一疊紙細薄光潤、滑膩如絲,不似凡品,好奇地問道:“典獄手中的紙,便是傳說中的澄心堂紙麼?”張士師倒是聽過澄心堂是宮中國主閱覽奏章的地方,卻不曉得還有什麼澄心堂紙,更不知道昨夜他要錄筆錄、秦蒻蘭就近到韓熙載書房取來的筆墨紙硯都是精品中的精品,不由得一愣。秦蒻蘭忙道:“這正是澄心堂紙,上麵是小女子昨夜協助典獄君做的筆錄。”當下說明事情經過。張泌聽了驚訝萬分,既不知道兒子如何能想出這種鬼點子,又納悶一乾自命不凡的朝廷官員如何能對一個小小縣吏俯首聽命。張士師歎道:“若是當時我能有現在手頭這麼多細節和證據,說不定就能從凶手談話中發現破綻了。”他所指的細節,當然是兩種毒藥、兩起獨立案件。正凝思間,忽有差役快速步下地窖石階,叫道:“典獄,江寧尹到了。”張士師道:“呀,我想到了,府尹來得正是時候!”便拔腳往外疾奔出去。他不說到底想到了什麼,眾人均以為他已經發現了真凶,心下大奇,立即蜂擁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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