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姑娘的腳步把周丞相府的花園喚醒,小草在向陽的石縫下伸展出極稚嫩的嬌軀,冰凍的湖塘邊沿業已泛出了清漪。麻雀也比嚴冬時要歡勢,一切都洋溢著蓬勃的朝氣。然而,周勃的心情卻頗為壓抑。他在池邊漫步,心思卻飛到了千裡之外的絳縣。老家那邊報信來,周亞漢為擴建絳侯府,打死了賣唱女的爹。儘管隻是平民百姓,但總是一條人命。為此,他已嚴令周亞漢立即返京,以便詳細了解事情經過。但願此事不要擴大,不要鬨得朝野儘知。周亞夫急步來見:“父親,郎中令張武張大人前來傳旨。”周勃一怔:“可知聖旨為何?”“兒也曾問過,但張大人不吐露半句,且表情極為嚴肅,隻怕不是好兆頭。”周亞夫說時憂心忡忡。“什麼也不要說了,且去接旨。”周勃壯起膽子去往客廳。客廳內,張武背手而立。聽到腳步聲,回轉身,對周勃一揖:“丞相,下官有禮了。”周勃客氣地相讓:“張大人請坐。”“不必了。”張武鄭重地居中站定:“萬歲口諭。”周勃當廳跪倒:“臣周勃聽旨。”“宣周勃火速進宮。”“臣領旨。”周勃站起,拱手施禮,“張大人,可知萬歲宣本官所為何事?萬望相告。”“丞相,這通風報信可是違法的。”“你我之間,情同手足,無話不談,但說無妨。”“為了讓您心中有數,下官也就顧不得許多了。”張武直言,“相爺,二公子惹禍了。”“怎麼,莫非是打死人之事事發了?”“相爺已知道了?”“絳縣家中傳話過來。”周勃甚是驚訝,“這不過剛剛發生的事,萬歲怎就知曉呢?”“咳,那個賣唱女來京告禦狀。”張武也不無感歎,“聽說她為等萬歲出宮,在宮外守候了整整六天!也真是難為她了。”“萬歲竟然準了她的狀?”“豈止是準了,而且看得出萬歲還十分氣憤。”張武告誡道,“丞相,隻怕是令侄凶多吉少了。”“老夫為萬歲登基,可謂兩肋插刀,立有大功,難道萬歲就不能給予關照,法外開恩嗎?”“丞相此言差矣。功高鎮主,你這是犯了大忌。我看萬歲不僅不會輕易放過令侄,而且丞相自己亦當小心才是。”“難道萬歲還會禍及老夫?”“還是有備無患哪。”“張大人,老夫本一介武夫,不諳朝堂之事,還望教我趨避之策。”周勃深深一躬。“丞相,下官怎好妄加提示。”“張大人,萬勿推卻,定要指教。”張武思考一下:“請恕下官直言,丞相若要化險為夷求得平安,看來隻有辭去相位了。”“啊?!”周勃心下一震。廳堂內,眾人一時無言。未央宮的前殿,劉恒在坐等。他的眉宇間蘊涵著不平的怒氣,顯然對周亞漢打人致死事件非常看重。對周勃遲遲不到,已有些不耐煩了。宦者令躡手躡腳進入,道:“萬歲!”“何事?”劉恒陰沉著臉發問。“慎美人讓宮女軟玉請旨,希望萬歲能過景福宮小坐,她有話要向萬歲稟奏。”宦者令說時小心翼翼。劉恒明白,慎美人平素極為自律,如果沒有事決不會打攪他,就點頭應承道:“朕這裡有事未辦,稍後過去。”宦者令:“奴才即去回複。”說話間,張武進來複旨:“萬歲,周丞相奉詔來到,在殿門外候旨。”“宣他進見。”少時,周勃低著頭入內:“臣叩見萬歲。”“周勃,你可知罪?”“萬歲,臣教子無方,罪在不赦。”“要不要將民女小菊召來,你和她對質?”“萬歲,不必了,絳縣臣的家中已傳來信息,孽侄亞漢失手致人死命屬實。”周勃的態度誠懇。“丞相,你看當如何處置?”“全憑萬歲發落。”周勃將球踢回來。劉恒偏要他自己破解這一難題:“丞相,要依法規典律,這將人打死又該當何罪?”“這,臣也不十分明白。”周勃還是搪塞。劉恒心下不喜:“丞相不肯說出應領何罪,朕可就要秉公而斷了。”周勃心說,這周亞漢沒有品級,並非官員,按理應交有司審斷,哪有皇帝親自查處之理。可皇上說了,他怎敢反對,隻好說:“萬歲隻管懲處。”“好,殺人償命!周亞漢斬立決。”“啊!”周勃一驚,他想起張武的勸囑,“臣心服口服。”“丞相,朕以為你也有失察之過呀。”“萬歲,臣家教不嚴,致使孽侄違法。家尚不能有教,又何以治國,臣懇請辭去丞相一職。”周勃感到張武的話有道理,這辭相是非說不可了,但他又從心裡盼望劉恒能挽留他。“出了這等大事,朝野難免議論紛紛,周卿且先辭去相位也好,免得臣民人前背後說三道四。”劉恒還就當場準辭了。周勃好不心寒,自己豁出性命剪除諸呂扶保劉恒登基,這官帽說丟就丟了。但他不敢表現出來:“萬歲,孽侄現在家中,臣將他送進宮來,也好讓您發落。”“莫非周卿還要朕做監斬官不成。”劉恒傳口諭,“你將周亞漢送交長安府即可。”“臣遵旨。”周勃若有所失,他步履沉重地離開了未央宮。景福宮的布置和慎美人本人一樣樸實無華,軟玉這個貧苦人家的女兒,雖說做了皇妃的宮女,由於慎美人一向儉樸,她也基本未改貧家女子的本色。這不,她正親手縫製箏琴的布套,她們主仆一樣,都舍不得用錦緞來做琴衣。慎美人了解到皇上喜歡聽琴,近來便也在練習彈弄楠箏。原本就有功底,稍加演習就已得心應手。她屏神靜氣彈奏了一曲《鳳南飛》,喜得軟玉拍手叫好。“軟玉,你這是取笑我。”慎美人嗔怪道。“哎喲,娘娘,人家是真心誠意的。萬歲聽了,管保壓過那個尹美人。”軟玉一走神,針尖刺了指尖。“誰在背後議論尹美人?”劉恒恰好來到聽見,邊進來邊說。軟玉慌忙跪倒在地:“萬歲,是奴婢言稱尹姬娘娘撫琴技壓六宮,要慎美人娘娘好生學她。”劉恒撫摩一下案上的楠箏:“怎麼,慎美人也喜歡上箏琴了?”“妾妃想,萬歲願聽,自當習學。”軟玉搶著介紹:“萬歲,娘娘她琴技高超,決不遜於尹美人。”慎美人自謙地說:“萬歲,臣妾怎能與尹娘娘並論。”劉恒搖搖頭:“愛妃,朕記得你最擅丹青,不要以己之短比人所長。用你的妙筆,為朕描一幅五彩畫圖。”“妾妃怎敢在萬歲駕前塗鴉,恐汙聖目。”“無須過謙,當麵畫來。”“遵旨。”慎美人鋪開白紗,備好丹青,提起畫筆,略一思索,筆走龍蛇,刷刷點點描畫起來。很快,一幅圖畫躍然紙上。隻見,五彩祥雲中,一條金龍盤旋飛舞,彩雲下,絲絲雨線飄忽而落。劉恒誇獎:“果然是行家妙筆,端的一揮而就。這色彩,這氣勢,活靈活現,動人心旌。”慎美人意猶未儘:“萬歲,且容妾妃題詩一首。”“錦上添花,妙哉妙哉。”慎美人文筆落下,留下了四句七言詩:“五色祥雲飄碧空,金龍騰飛上九重。”“甘霖如雨從天降,大漢天子濟蒼生。”劉恒一看即明白,這是對他的褒揚:“愛妃將朕比成金龍,愧不敢當。然濟蒼生,則朕所願也。”“萬歲所作所為,無不令人欽佩。為老者送食物,分南、北軍討匈奴,這一切儘為百姓,不為自己。”“不要再誇獎朕了。”劉恒問,“難道愛妃要朕來景福宮,為的就是讓朕看畫不成?”“啊,萬歲,妾妃宮女軟玉,她有重大事情要奏。”劉恒看看軟玉:“是何事?這麼神秘兮兮的。”軟玉屈膝跪倒:“萬歲,在中都的小三、小四是被人害死的。”“啊?”劉恒有些吃驚,“此話當真?”“奴婢怎敢兒戲。”“他們為何人所害!你要從實講來。”“萬歲,奴婢不敢。”“朕赦你無罪。”劉恒又加一句,“不管涉及到誰,隻管說出真相。”“萬歲,凶手便是皇後竇娘娘,還有郎中令張武。”“一派胡言,這怎麼可能?!”“萬歲,千真萬確呀。”劉恒盯住慎美人:“是不是你對竇娘娘立為皇後,心有不滿,故而讓貼身宮女編出這番言論。”慎美人當即跪下:“萬歲,妾妃不敢,可聽軟玉細述詳情。”“講,”劉恒狠狠瞪著軟玉,“如有半句謊言,定要爾狗命。”軟玉遂從頭將竇後如何欲令劉啟得立太子,如何讓張武設法除去小三、小四,而張武又如何逼迫石柱趕往中都,夜入代王府,扼死兩位王子,張武又表麵贈金,半路劫殺石柱一家四口,石柱僥幸逃得性命,到了邯鄲大表姐家中,這才通過她將這一天大陰謀上達聖聰。劉恒聽罷,半晌無言。軟玉這番言語,實在令人難以置信,但顯然這一切都是真的啊!他語調嚴厲地問道:“如你所說,那小三、小四,是死於你的表舅石柱之手了?”“正是。”“這樣說,你的表舅可得償命了。”“奴婢知道這種結果,我表舅他自己也知道會丟掉性命。但是,不能讓凶手逍遙法外,不能叫惡人繼續隱藏在萬歲身邊,隻要除去惡人,為死去的娘仨報仇,我表舅他死也心甘情願了。”“這麼說,石柱他是不怕死了。”“情願一死。”劉恒不覺犯了思忖,小三、小四已死不能複生,太子和皇後已立,又如何更改。倘若將此事詔告天下,豈不讓我皇家家醜外揚。而廢去太子又叫何人繼立?皇後之位又屬何人?這一來豈不天下大亂。思來想去,劉恒打定了主意:“軟玉,你這番話純屬無稽之談,實難令人相信,朕也不想追究你的動機,隻是要求你不得再散布類似謠言。”“萬歲,奴婢所說千真萬確呀。”“好了,不要再重複你的謊言了,朕也不想讓你的表舅死於非命。”劉恒氣咻咻地走了。慎美人看看發呆的軟玉,她也鬨不清皇上為何不相信這一命案。隻是勸說軟玉:“不要悲傷,聖命難違,好在你表舅保住了性命。”軟玉無言地流下兩行清淚。劉恒在返回未央宮的途中,心潮如同大海的波濤洶湧起伏,對待竇後他難以治罪無可奈何,但這罪魁禍首張武卻不能讓其安然無恙。劉恒自小心地善良,他前思後想,不忍將張武除去,遂傳來張武,口傳諭旨:“張武,爾為郎中令不合朕意,現要將你外放。”“萬歲,這卻為何?”張武感到突然,“臣是代國舊部,雖說進京後臣未高升,但仍得萬歲重用,臣從無怨言,一向勤懇,卻為何要趕臣出京?”劉恒想,雖不能說明,也得點他幾句:“張武,你之所作所為,朕就不必明說了。念你跟朕多年,放你到真定縣做一縣令吧。願你好自為之,身為一縣黎民父母,多為百姓謀取福祉。”“萬歲!”張武心中打鼓,“聖上所言,為臣實不明白。”“話不能說得太明,你赴任去吧。”劉恒揮了揮手。張武含淚叩頭:“臣領旨。”站起身,戀戀不舍地離開。宦者令慢步近前:“萬歲,左丞相陳平求見。”“啊?”劉恒大為意外,“他不是病重臥床不起,告了病假嗎?”“丞相說有要事見駕,是掙紮著進宮的。”“快宣。”宦者令和長安府太守共同攙扶陳平進入了殿堂。陳平見了劉恒就要跪拜,但他體力不支,沒能跪下去。劉恒趕緊阻攔:“丞相免禮。”“謝萬歲。”陳平說時有氣無力。劉恒吩咐宦者令:“給丞相看座。”“遵旨。”宦者令給搬過一把座椅。陳平坐下之後,先是喘息一陣,然後吃力地說:“萬歲,臣請求辭去左丞相一職。”“不可。”劉恒一口回絕。“陛下,臣已是命在旦夕,如同日薄西山苟延殘喘爾。”“不會吧,愛卿既能來到宮中,就有氣力理政。”劉恒倒是誠懇地挽留,“丞相,要是以往,也許朕能允你辭官。而今卻非留不可,朕不日前剛接受右丞相周勃的請辭,你總不能看朕的笑話撂挑子呀。”“周勃辭官臣委實不知,但臣的身體已是不堪行動,怎能任丞相要職,萬歲,不要誤了國事啊!”“斷斷不可,丞相無須再言,如無它事,朕安排謁者護送愛卿出宮。”“萬歲既是再三不許,臣也隻能用剩餘的這口氣陪聖上了。”陳平用手一指長安太守,“萬歲,太守有一件事委決不下,臣也難以答複,特來請陛下聖裁。”“何事?講來。”長安太守言道:“萬歲將周亞漢一案交臣辦理,臣已審問得明明白白,周亞漢命手下家丁將人打死,罪責難逃。”劉恒很不以為然:“若是死罪就斬立決嘛,朕不是已交待過了。你不要管他是周丞相侄兒,王子犯法,與民同罪。”“萬歲,臣並非對周亞漢難以定罪,而是按刑律周家該當連坐之罪,那就是要夷三族。”“就是說父母、兄弟、妻子一並處死嗎?”“正是。”“這可實在不妥。”劉恒反對,“按照這一例條,那周勃、周亞夫不都得丟掉性命嗎?”“正因為如此,才來請萬歲做主。”“周亞漢有罪,是他個人所為,理應他個人頂罪,與旁人無甘,隻處周亞漢一人斬立決即可。”長安太守又問:“萬歲,此先例一開,今後這連坐法怕是難以實行了,此事非同小可。”劉恒已有想法:“朕看這項律條有廢除之必要,且待以後朝議時再作決定。”長安太守打算搞個折中:“萬歲,要不然周亞漢使用收孥法,隻要他妻子的性命如何?”“朕已再三說過,周亞漢之罪由個人承擔,不能連累家小。”劉恒有些不悅,“快去執行吧。”“遵旨。”長安太守不敢再加爭辯。陳武率大軍再次馳援到長沙,軍馬在城外駐紮,他自己帶隨從進城。太守將陳武接入府衙。陳武劈頭質問:“太守大人,為何謊報軍情?!”太守回答:“下官怎敢。”“你上表聲言南越大軍將長沙圍困,萬歲派我領兵解圍,我星夜兼程,不敢稍有遲誤,可到了你這長沙郡,哪見敵人一兵一卒。”陳武語句嚴厲,“太守大人,須知假報軍情,乃是死罪。”太守言道:“下官怎敢。大將軍有所不知,那賊首趙陀,誰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你的大軍到達之前,他的南越軍馬又自行退走。”“這……”陳武犯起思忖,“這趙陀他搞的是何名堂?”“這不是戲弄我軍嘛。”“我軍如若撤走,他便再來圍城,如此而是,豈不令我軍疲於奔命。”陳武析辨道,“是要誘我大軍主力滯留南線。”“他如此而為,於他又有何益?”太守反問。“現今看來,莫不是趙陀與匈奴合謀,由趙陀牽製我軍力量,以使匈奴在北線得手。”太守不由點頭:“大將軍所言有理。”陳武已有主意:“待我上奏朝廷,請萬歲決定我軍下步行動。”“也隻好如此。”陳武寫好奏章,派快馬飛騎向京城而去。真定地處北國,時令還在早春。地裡的小草剛剛冒尖,小麥業已返青。勤快的農民有的已下地耕作,縣城內的買賣倒也紅火。新任縣令張武帶兩名隨從,乘坐高頭大馬,一路行來,看著眼前情景,心中是格外地煩悶。曾幾何時,在皇帝身邊威風八麵的郎中令,而今被貶到這邊陲小縣當一個小小縣令,真是民間俗語所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啊!一個鋪麵門前圍堵了很多人,似乎是有人在吵架。本來不太寬敞的街道,幾乎被堵了個嚴嚴實實。張武不得不下馬,他讓隨從大常上前看個究竟。店鋪門楣上掛著一方木匾,匾上三個大字“古瓷居”。老板趙信和女顧客於萍正在吵個不休。原來,於萍來店打算買一隻撣瓶,在選樣看貨,兩人交遞時沒有接好,撣瓶落地,摔了個粉碎。趙信說於萍沒拿住,應怨於萍。而於萍稱她尚未接住趙信就鬆手,責任在趙信。而且趙信聲言這隻撣瓶是鎮店之寶,說於萍便是傾家蕩產也賠不起。張武聽大常說罷原由,下馬分開眾人走進店堂。他對著趙信便是一番斥責:“如此吵鬨,豈是商家所為?你不知和氣生財?”“你是乾啥的,到這管閒事?!”趙信上下打量這個過客,看其穿著不俗,也就沒敢說話過於生硬。“彆問我做何生意,我給你們做個和解吧。”“你,”趙信上下打量著張武,“你怎樣和解?”張武從囊中取出一塊銀子:“這是白銀一兩,我來賠償你的損失,二位就可以各自安生了。”“呸!”趙信狠狠地唾了一口,“一兩銀子,開玩笑吧?”“一隻撣瓶,最多也就值一兩白銀,你還想訛詐咋的?”“管閒事的,要想當護花使者,也得有金鋼鑽再攬瓷器活。”趙信把嘴一撇,“我這個撣瓶,是秦朝之物,往貴了說價值連城,往少說也得一千兩白銀,你拿得起嗎?”張武可真是有些發火了:“你這簡直同劫道無異,就你這小小瓷器店,哪來的秦朝撣瓶。”“哼!”趙信的鼻孔中冷笑一聲,“在我趙家,莫說這小小的撣瓶,就是比這貴重的奇珍異寶,又何足道哉。”旁觀者有人指明趙信的身份:“客官你有所不知,他的大哥是南越王趙陀,還不是萬貫家財呀。”“噢?”張武將趙信認真地看了看,“閣下是趙陀之弟?”“然也。”趙信不無自豪地說道,“那是我的大哥,我是他的六弟。”“那趙陀可是在與我大漢朝對立呀,你當知曉?”“他做他的南越王,我開我的瓷器店,和我有何關係?我們各不相擾。”趙信一下子擇得乾乾淨淨。“看方才的樣子,閣下是很引以為榮啊!”“無所謂榮與不榮。”“怪不得你如此霸道,對這年少女子公然敲詐,原來你是趙陀胞弟。但這是在大漢朝,不是南越。這一女子,你去縣衙告他。”張武滿腔義憤。“民女於萍,家中清貧,家父在城郊種二畝菜地,聊以謀生,哪裡還有餘錢打官司啊?”“怎麼,打官司還要錢?”“客官,打官司哪有不花錢的。”旁觀者又有人說了,“這官司姑娘她打不贏,人家趙老板和縣尉稱兄道弟,還能有這姑娘的理。”“我就不信這有理沒處說。於姑娘,你隻管去告狀,我幫你打贏這官司。”張武一再鼓勵。於萍眼中滿是疑惑:“先生能幫我?”張武:“放心,我言而有信。”旁觀者有人又發議論:“這位客官一定是個有來路的人。”“那,我就到縣衙告狀。”於萍受到鼓舞,決定一試。“想走?沒那麼容易。”趙信一使眼色,他的兩個夥計擋住於萍的去路。“你們為何攔擋?”於萍怒問。趙信逼近些說:“要走,得先把撣瓶賠了!”張武見狀上前:“姓趙的,你未免欺人太甚。”“怎麼著,賠了撣瓶再走人。”趙信寸步不讓。有人喊:“縣尉來了!”人群分開,讓出一條道來,縣尉孫成領兩個衙役走進來。原來,這裡一發生爭執,趙信就派人去找孫成。孫成進來就問:“怎麼了,這是……”趙信抱拳一禮,道:“噢,孫爺,是這麼回事,這個女子打了我的撣瓶,她不想賠就要走。”“這怎麼行,打了人家物件不賠可是沒理啊。”“好,孫爺做主,多謝了。”趙信一副洋洋自得的樣子。於萍急了:“孫老爺,你是縣上的主事,得給我們小民做主啊。那撣瓶不是我打的,是趙老板自己失手落地的。”“怎麼會呢?”孫成顯然是偏向趙信,“趙老板家財萬貫,決不會無端誣賴你,你給打碎了就賠嘛。”張武覺得他不能不說話了:“這位孫老爺在縣衙身居何職?”孫成翻翻白眼珠:“你又是乾什麼吃的?”“我,過路人。”“那就走你的路,少管閒事。”“路不平有人鏟,事不平有人管。我看你處事不公,就要管管這件事。”張武的話擲地有聲。孫成眨眨眼睛,感到張武來者不善:“請問尊姓大名?”大常在一旁亮明了張武的身份:“彆問姓名,這位就是新任真定縣令。”“啊?!”縣尉後退兩步,仔細打量張武,因為已接有公函,說是將有新縣令到任,他變得恭謹起來,“閣下可是張武張大老爺?”張武吩咐大常:“將吏部文書給他看看。”大常把文書在他眼前晃晃:“看好看清了。”孫成瞧得真切,躬身施禮:“縣尉孫成參見大老爺。”“縣丞呢?”張武發問。“劉縣丞在縣衙恭候。”孫成問,“大老爺,我陪您前往縣衙如何?”“不必過急,把這件撣瓶案子給辦了吧。”“遵命。”孫成不敢不聽,“於萍。”“民女在。”“這撣瓶是如何打破?”“民女不敢有半句謊言,是趙老板自己沒拿住失手墜地,與民女無關。”於萍說得不慌不忙。孫成早已知曉張武的傾向:“撣瓶係趙信自己失手打碎,不關於萍之事,損失由趙信自負。”在場眾人歡呼起來:“皇上萬歲!縣令英明!”於萍向張武拜謝:“感謝張大老爺主持公道。”“回家好生過日子去吧。”張武目送於萍走遠。趙信一言未發,他明白此刻說什麼也無用了,但他暗中咬牙,眼中也射出兩道凶光,看了令人不寒而栗。邊報放在劉恒的書案上,內容令他頗為煩惱。南越王趙陀的做法分明是在戲弄大漢王朝,進兵不進兵劉恒覺得兩難。如大舉進攻,必然要投入很大兵力,那北線匈奴就會乘虛而入。若不進兵,就這樣回兵,趙陀又圍長沙,何時才能解除南疆的威脅?經過一夜思索,劉恒終於拿定了主意。一早,文帝宣來灌嬰進宮。灌嬰叩拜之後:“萬歲召臣進見,有何旨意?”“朕要禦駕親征。”灌嬰感到突然:“難道萬歲不放心?”“這也是對朕的一次曆練。”“萬歲是北上抗擊匈奴呢,還是南下征討趙陀?”“朕要南下。”“臣願為前部先鋒。”“朕要你留守京師。”“那,何人領兵?”“周亞夫。”“啊?”“怎麼?”“恕臣直言,臣以為不妥。”“卻是為何?”“萬歲,你剛剛接受了右丞相周勃的請辭,明顯與他積怨頗深。且又將其侄周亞漢斬立決,難免周家對萬歲心存仇隙。”灌嬰儘管猶豫,還是明白說出他的擔心,“若是周亞夫兵權在握,一旦他有二心,皇上豈不有性命之憂?”劉恒付之一笑:“朕除周亞漢是他罪該致死,周勃保朕登基,自是忠心耿耿,周亞夫是個帥才,朕當相時而用,太尉無須擔憂。”“萬歲,不如讓臣隨駕出征,讓周亞夫留守長安。”“那怎如灌將軍留守使朕放心。”灌嬰一想,也是有理:“萬歲,要時刻小心,以防生變。”“朕想不會有意外發生。”“萬歲調用哪支兵馬?”“就用南北二軍的四萬軍馬。”“這……似嫌兵力不足。”劉恒滿懷信心:“太尉,加上陳武的五萬大軍足矣,朕定要令趙陀丟盔棄甲。”“萬歲何時動身?”“後日朕即出征。”劉恒站起身來,目光炯炯地注視著南方,那銳利的目光裡,充滿了必勝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