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的浮雲如飛地飄動,不時灑下零散的雨星。遠處的天邊,時而亮起一道裂空的利閃,隱隱滾過沉悶的雷聲。時已二更,但太尉府依然沒有入睡,倒不是適才的暴雨使得人們沒有安歇,而是朝中的不穩定使這執掌兵權的太尉周勃難以成眠。呂後專權,高祖的子孫一個個死於非命,周勃覺得自己如芒在背,有愧於高祖的在天之靈。周勃佇立在後園的假山旁,癡癡地注視著池水中的假山倒影想心事。那奇形怪狀的太湖石,就像壓在他的心頭,使他喘不過氣來。周亞夫放慢腳步,輕輕靠近父親身邊,他擔心打擾父親的深思,不敢有過大的響動。但他又不忍父親陷入難以自拔的愁苦中,忍不住還是上前提醒:“父親,心有大事委決不下,何不找左相陳平共通心曲。”周勃頓了一下,緩緩轉過身,顯然兒子的話撥動了他的心弦:“亞夫,你的話倒是提醒了為父。”“陳相爺雖說城府較深,但他忠於高祖的赤心卻是天日可鑒。”周亞夫闡明自己的觀點,“陳平是可以信賴的。”“我兒之言甚為在理,待明日為父設法與他相見。”周勃又道出心中的憂慮,“已經兩日沒有宮中的消息了,也不知呂雉病勢如何,張然他為何連續兩天未來通風報信。”“想必是沒有大事,或許是不方便難以脫身。”周亞夫自有見解,“不論有無消息,呂雉篡權之心已是昭然若揭。而父親必被視為呂氏一族奪取劉氏皇權的絆腳石,呂後她必欲除之而後快。父親不得不防啊。”“為父豈能不知,看來同呂氏的決戰已是在所難免。而且就在呂雉死亡前後,呂氏必有動作。”周亞漢匆匆來到,他是周勃的侄子,因自小父母雙亡,由周勃將他養大,視如己出,堪稱疼愛有加。他明白此時此刻周勃最關心的是什麼:“父親大人,謁者令張然來了。”“好,快請。”張然已是來到近前:“參見太尉。”“為何兩日不見?”“呂更始那廝看得緊,委實走不開。”“可有新的情況?”管家又來稟報:“老爺,宮中宦者令錢大人來傳懿旨。”“啊?”周勃一怔,“所為何來?”“太尉,千萬稱病,不可領旨進宮,下情容小人詳告。”張然急切叮囑。“卻是為何?”周勃急問。“此刻不及細說,太尉快快臥床裝病就是。”周勃料到宮中定有陰謀,就快步進入臥室,上了床榻,蒙上錦衾,隻露出雙眼。少許,錢貰仁由周亞夫陪同走入房中。周亞夫輕聲呼喚:“父親,錢大人來傳懿旨。”周勃有氣無力地說:“錢大人,下官偶感風寒,體力不支,不能起床接旨,多有不恭,乞請見諒。”“太尉真的不能起床?”錢貰仁顯然是不信任的口氣。周亞夫代答:“家父已是病倒兩日了。”“真是怪哉,娘娘千歲宣你進宮,那邊陳相爺也偏偏有病,這都趕一塊了。”錢貰仁照直揭短。周亞夫淡然一笑:“陳相爺年事已高,生病在所難免,家父偶感風寒,也屬風雲不測,請公公轉奏娘娘,待病體稍愈即便進宮。”錢貰仁俯身下去,幾乎與周勃鼻尖相碰:“太尉,醒醒。”周勃不好作答,隻是輕輕哼了一聲。周亞夫見狀言道:“錢公公,家父病中,意欲沉睡,還請前麵用茶說話。”錢貰仁明白,這周勃肯定是請不去了:“茶就不必了,待我進宮向娘娘回話。”說罷,他轉身離去。周亞夫跟在後麵,將錢貰仁一直送出府門。目送錢貰仁去遠,他正待轉身進府,牆角閃出一個人來。他定睛細看,不禁大為意外:“陳相爺,怎麼是你?!”陳平步上台階:“老夫到了府門,恰值錢貰仁走出,故而避在一旁。”“相爺深夜光臨,定然有所見教。”周亞夫側身相讓。陳平邊走邊說:“令尊沒有隨錢貰仁進宮,老夫也就放心了。”“錢貰仁聲稱相爺染病,那麼家父也可有病在身哪。”周亞夫說罷,二人相視笑起來。周勃與陳平在客廳相見,未及寒喧,周勃搶先說道:“張然張大人從宮中來,想必是通報呂雉消息,可請他先行來見。”“如此最好。”陳平樂得讚同,他也急於了解呂後動向。張然進入客廳,見到陳平在場,顯得分外高興:“相爺也在,最好不過。”周勃急切地想知曉宮中內情:“你千叮嚀萬囑咐不讓本官進宮,但不知宮中情況如何?”“宮中肯定有變。”“說說看。”陳平催促。“那衛尉呂更始調動隊伍,已將宮中謁者全部替換,據悉還在未央宮內設下伏兵,太尉與相爺如若進宮,隻恐是凶多吉少。”張然說明內情,“故而下官讓太尉稱病不能奉旨。”周勃看看陳平:“相爺,看來呂後可能已是駕崩。”陳平點頭:“據老夫昨日得報,呂雉業已病重,極有可能已死,但總要有個確切消息,才好決定對策。”周亞漢匆匆走進廳來:“稟父親大人,朱虛侯劉章有要事求見。”周勃看一眼陳平:“劉章倒是我們的人,一起見麵諒也無妨。”“未嘗不可。”陳平分析道,“想來也是為呂後之事。”周勃吩咐:“請他進見。”少許,劉章由周亞漢相伴進入,與周勃、陳平見禮落座後言道:“二位大人沒有進宮,我也就放心了。”“怎麼,宮中莫非有陰謀?”周勃問道。“正是。”劉章擦拭頭上的汗水,“呂後已赴黃泉,呂產、呂祿在宮中策劃,定是要先除去二位大人而後快。”張然如釋重負:“怎樣,可知吾言不虛。”周勃早已有意剪除諸呂,此刻下了決心:“相爺,與諸呂決戰,現在是非打不可了。”“而今已到了你死我活的關鍵時刻,隻是諸呂握有兵權,特彆是掌握著南北二軍,若欲除之談何容易。”陳平點明了困難。劉章站起來:“劉姓王侯不下數十,大家戮力同心,又何愁諸呂那幾頭爛蒜不除。”陳平看看劉章:“此言在理,但需有人從中聯絡,而遍觀朝野,最有實力者當屬朱虛侯兄長齊王。”周勃覺得說到了點子上:“齊王兵強馬壯,隻要他振臂一呼,定能群起響應,則大事可成。”劉章當即表明態度:“齊王吾之胞兄,在下當儘快遊說他起兵反呂,願陳相爺周太尉在京城為內應。”“這是自然。”周勃鼓勵劉章,“我等不會坐候齊王起兵,願和朱虛侯聯手伺機奪取南北二軍兵權。”“在下定將全力配合。”劉章倒是爽快。陳平提醒:“侯爺,夜長夢多,先下手為強,動員齊王起兵是越快越好。”劉章拱手告彆:“在下連夜準備,明日一早成行。”周勃吩咐:“亞夫兒,送朱虛侯。”“遵命。”周亞夫將劉章送至府門。時近子夜,大街上寂無行人。劉章催馬如飛,很快回到府門。管家接過馬韁急切地告知:“老爺,你可回來了,東牟侯爺已等您許久了。”劉章快步走向客廳,他明白自己的弟弟劉興居夤夜來訪,定有急事大事。腳一邁進廳門,他便急不可耐地叫道:“弟弟,何事都等不得明天?”東牟侯劉興居站起身:“兄長,你許久方歸,那周勃定是與你深談。”劉章心想,關於說服兄長齊王起兵之事,正該同弟弟劉興居商量,他來得正好,便道:“周勃與陳平都想要我們的兄長齊王起兵,誅除諸呂,恢複漢室天下。”“這麼說,那呂後她已經見閻王去了?”“確切消息,呂雉在一個時辰前已是嗚呼哀哉了。”“好,我們劉家翻身的日子到了。”劉興居顯得很是興奮。“弟弟,深夜前來,莫非有事?”“兄長,舅父到了,在我家中。”劉章明白,他們的舅父駟鈞,是長兄齊王的親信幕僚,沒有大事是不會輕易進京的,急問:“他來所為何事?”“探聽消息,齊王想要有所動作。”“怎麼,他要向諸呂開戰?”“看來,這一步他是非走不可了。”“太好了!”劉章喜笑顏開,“周太尉與陳相爺還要我去動員他起兵,顯然這用不著再費周折了。”劉興居還有隱憂:“兄長,你想過沒有,還有一件大事沒有說出個子醜寅卯來。”“是何等大事,被你說得這般嚴重?”“諸呂剪除之後,這皇位該由誰坐?”“那是後話,待成功誅滅諸呂之後再議。”“不行,醜話得說在前頭,皇位得先有歸屬。”“那你說該由誰登基?”劉興居眼珠轉轉:“兄長你就坐得。”“不可,我是無論如何坐不得這皇位的。”“怎就不可?”“我這個人一向懶惰,無意於此。”“既是兄長無意,小弟我如何?”“你?”劉章晃晃頭。“怎麼,兄長不肯玉成?”“恕為兄實話實說,你我皆為侯位,前麵還有十數個劉姓王,這皇位還輪不到我們。”劉興居誠懇地說:“兄長,若小弟能登上皇位,兄長自然是富貴榮華無人可以匹敵。”“願望歸願望,但現實總是現實。你登王位,我們的長兄齊王那一關隻怕就過不去。”劉興居點點頭:“還真被你言中了,駟鈞舅父此番進京,意思已很明白,齊王起兵除掉諸呂之後,這皇位須得歸他。”“這,你我倒是可以認同。”劉章說道,“但你我的認可不管用,關鍵是看周勃與陳平是否同意。”“倘若他們意見相左呢?”“那,也要說服他們二位。”劉章談出他的道理,“眼下隻有齊王擁有可以與諸呂抗衡的兵馬,清除諸呂非他起兵不可,不然諸呂得勢,我劉姓王侯都將死無葬身之地。”“看來,隻能答應齊王的皇位了。”“你我弟兄要合力勸說太尉與丞相。”“好吧,我聽兄長的。”次日上午,在周勃府邸,朱虛侯劉章、東牟侯劉興居和齊王的代表駟鈞,與太尉周勃、丞相陳平酒意正酣。周勃舉起一杯酒來:“二位侯爺和駟大人難得光臨鄙舍,請滿飲此盞,權為各位接風。”駟鈞端坐未動,陽光剛好投射到他的臉上,使得他那滿臉絡腮胡須越發顯得挓挲。他撇撇嘴:“我看咱彆費耗時間兜圈子了,乾脆把話挑明了,將那諸呂滅了之後,這皇位到底屬誰?”周勃瞥一眼陳平,見他沒有任何表情,便依然還是先前說過的話:“此事不急,待除掉諸呂後再議不遲。”言罷,使勁瞪一眼陳平。陳平明白周勃這是不滿了,便接過話來:“駟大人,現下當務之急是剪除諸呂,我們成功之後,凡事都好商量。”“不行。”駟鈞態度蠻橫,“醜話必須說在前頭,這皇位屬誰要先有定論,免得到時候費口舌。”周勃反問:“那駟大人的意思是誰當登皇位呢?”駟鈞攤牌了:“這還用問,自然應是齊王。要不然誰肯起兵冒這個風險,有道是無利不起早。”周勃對駟鈞那不可一世的樣子甚為反感,便帶著氣稍加反駁:“聽駟大人的話,是沒有商量餘地了?”“正是。”駟鈞毫不退讓,“咱把話挑明,如二位讚同齊王登基,齊王就起兵反呂,否則,齊王便擁兵自保。”“那諸呂不會發兵去進剿嗎?”周勃問道。駟鈞嘿嘿冷笑幾聲:“諸呂得手,首先要清除的是太尉和丞相,以及京城劉姓王侯,齊王遠在臨淄,諸呂打來尚需時日,而且齊王手下有兵將,交手之後,勝負還未可知。”周勃氣得漲紅臉:“駟大人是要拿我們做擋箭牌了。”“若不能同心協力剪除諸呂,各自為戰,隻能是被各個擊破的悲慘下場。”駟鈞仍是帶有威脅的口吻。劉章見狀插話道:“各位,請容我一言,遍觀劉姓諸王,唯齊王望重且兵力強大。眼下確需齊王起兵振臂一呼,除掉諸呂,我們才好自保。齊王出力,皇位自當屬他,我想太尉與丞相是要恢複高祖基業,就要保劉姓人做皇帝,如此看來,齊王登基有何不可。”陳平適時開言:“朱虛侯之言甚為在理,我們全要仰仗齊王之力誅除諸呂,這皇位自然是非他莫屬。”周勃有些意外:“丞相,你!”“太尉,誠如朱虛侯所說,劉姓王中唯齊王兵強望重,彆人難望其項背。我等讚同齊王登基,駟大人所提亦理所當然。”陳平給周勃使個眼色,“太尉,就這樣決定吧。”周勃隻得含糊應承下來:“丞相既如此說,本太尉也就無異議了。”駟鈞高興得合不攏嘴:“二位,一是當朝宰相,一是掌兵太尉,可要言而有信,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啊。”陳平答曰:“這是自然,一言九鼎。”“好。”駟鈞站起身,“二位有了承諾,我即刻返回臨淄向齊王稟報。”“俗話說先下手為強,還請齊王早日起兵,以免諸呂搶先,我們被動。”周勃叮囑。“請二位大人靜候佳音。”駟鈞告辭離去,劉章與劉興居也相隨離去。無外人在場了,周勃頗為不滿地數落陳平:“你看那駟鈞旁若無人的驕橫樣,怎就被他嚇住,答應給齊王皇位了?這簡直就是城下之盟,你說我們有多窩囊啊。”“太尉此言差矣。”陳平不愧為足智多謀,“現在答應給他皇位,不等於皇位篤定歸他,到時我們還可變化。”“你是說,先答應他,好讓他起兵。”“正是。如若此時不應承下來,齊王便不起兵,那麼諸呂得手後,我們是首當其衝的。故而,當務之急是先行剪除諸呂,至於皇位,到時再議不遲。”“好,還是丞相有計謀,周勃自愧不如。”周勃這話是發自內心的。未央宮中,呂祿、呂產和呂更始還沒有發喪,但呂後駕崩的消息已漸漸滲露出去,他們還沒有拿定主意,是否正式公布呂後已死的詔書。錢貰仁匆匆來到:“二位王爺,有重大密情回稟。”呂產不以為然地說:“什麼重大密情,你純粹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叫你宣周勃、陳平進宮,全被二人看破,哪怕整死他們一個,而今也不至於這般被動。無功無祿,你又來故弄玄虛。”錢貰仁不敢反駁:“小人怎能欺蒙王爺。”呂祿唯恐誤事:“錢大人,有事儘請講來。”“是這樣,小人的手下奉命在周勃府門日夜監視,今天上午發現齊王的舅父駟鈞進入周府,一個時辰後離去。小人以為,齊王擁有重兵,駟鈞的動向非同小可,不能等閒視之。”呂產根本沒往心裡去:“他來不來周府又能如何?”呂祿卻是極為重視:“如若齊王與周勃、陳平內外勾結,那形勢對我們極為不利,我看不能不防。”“怎麼個防法?”“幸虧我早有防備,本王在齊王身邊早就安下了地位顯赫的內線,請錢貰仁大人辛苦一趟,前往臨淄傳信,要內線密切注意齊王動向,如有風吹草動,火速派人來京通報。”“說了許久,你這內線是何許人?”呂祿“嘿嘿”一笑,有些得意地說:“是齊王的丞相召平。”“他,既為齊王丞相,應是最近的親信,怎會與你暗通款曲?”“這有何難,你不聞有錢能使鬼推磨,何況我們這還有高官厚祿等著他呢。”呂祿眼中閃出幾縷凶光,“誰和呂家作對,決沒有好下場,任他陳平詭計多端,也逃不出我的手心。”“我算服了你,那就派錢貰仁去吧,可總得有個由頭啊。”“這不現成的理由,去給齊王報喪,太後駕崩呀。”“那,我們不再隱瞞了?”“還瞞,瞞得住嗎?而且也沒有必要了。”錢貰仁受命趕赴臨淄。盛暑的臨淄,天氣像下火一樣,齊王宮在灼熱中燒烤,宮牆和殿脊上騰騰嫋升著熱氣。齊王的鳳凰殿內倒是涼爽宜人,八名宮女在輪流為他掌扇,那大如蒲鬥的鵝毛扇,從四麵扇來清爽的微風。齊王比呂後更勝一籌的是,他在身邊擺放了兩隻碩大的博山香爐,爐裡填上貢品天竺香,隨著微風,天竺香的敷敷香氣,緩緩繚繞在齊王身邊,沁入他的五臟,使得齊王格外愜意。他靠在龍椅裡,以手指擊節,半眯著眼睛,在欣賞一隊宮女的歌舞。八名宮女身著薄紗,輕舒廣袖,邊舞邊歌:“煌煌齊國雄踞東方,”“滔滔黃河流向海洋。”“威威武力兵精馬壯,”“殷殷府庫國富民強。”“巍巍泰山群峰景仰,”“坦坦原野黍穀飄香。”“……”駟鈞興衝衝地步上殿來,齊王看他的神態便知事情順利,麵帶微笑問道:“舅父,看光景是不虛此行啊。”“所幸不負大王所托。”駟鈞誌得意滿地自行落座,“周勃、陳平初時有些不情願,被我一番言語猛轟,他們全都沒咒念了。”“如此說,他二人已答應事成之後,本王我登上皇位?”“那是自然。”駟鈞分明是意在邀功,“我要祝賀大王,不,應該是吾皇萬歲萬萬歲了。”“舅父大功齊天,本王定有重賞。”“黃金白銀珍珠翡翠,皆非所願。”“舅父有何要求儘管講來。”“待你登基之後,將宰相一職交我即可。”齊王心頭震了一下,但他很快應承下來:“放心,本王如做皇帝,宰相非舅父莫屬。”中尉吳彭步上殿來:“回稟大王得知,宦者令錢大人從京城趕來,急傳聖旨。”“他來做甚?”齊王眼珠轉了幾轉。“管他為何,總得召見,大概是為呂後駕崩之事。”駟鈞自做主張,“引他上殿。”少頃,錢貰仁腆胸凸肚上殿。大大咧咧地居中站定,故意拿腔做調地宣道:“齊王接旨。”齊王不得不走下龍椅,但他沒有跪倒,倒是有些懶懶地問道:“什麼事,還勞錢大人親自來?”錢貰仁明白這裡是齊王的天下,他不敢造次,徐徐說道:“太後已於數日前崩逝,定於十日後舉行國葬,請齊王儘快赴京。”齊王像是打哈哈地答:“怎麼,呂後她歸天了?”“是的。”錢貰仁特意做了一下注解,“並不是大小官員都可參加的,隻是劉姓王侯才有資格。”“好,看來我還是有身份的。”齊王心中已然打定了起兵的主張,他也就不特彆掩飾了,“錢大人,看來我是無福分參加這盛大的儀式了,近來本王身體欠安,大概要派代表出席了。”錢貰仁傳旨也並非要齊王一定赴京,目的是要見齊國丞相召平,所以也就格外寬順:“不知大王派何人為代表?”“這,地位總不能太低,本王以為丞相最為合適。”錢貰仁似乎無所謂:“大王決定,自然是有道理的。”“就請吳彭帶公公去見召平丞相,你二人商量何時動身。”吳彭說聲遵命,返回身對錢貰仁言道:“錢公公,請吧。”丞相府中,召平在無語悶坐,近來他經常麵對牆壁發呆。身為諸侯國的丞相,地位可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還有何不悅呢?原來他感到近半年以來,齊王對他漸漸疏遠。他明顯感到,一些重大軍國大事,齊王都刻意回避著他。難道自己的特殊身份被齊王發覺了,不會呀,這是極為機密的,自己從無漏洞。他心裡反複琢磨,也想不出所以然來。但他下定一個決心,無論如何,這兵符不能隨意交出。按漢時規矩,諸侯國的兵馬由中尉指揮,但兵符掌握在丞相手中,調動軍隊還需國王下令丞相賜與兵符。他想,隻要兵符在手,誰能奈我何?吳彭帶領錢貰仁步入廳堂:“相爺,京中錢公公來見。”召平與錢貰仁二人四目相對,都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召平急忙掩飾起顯露的幾絲慌亂:“錢公公不遠千裡大駕光臨,真是稀客。”錢貰仁急忙做出解釋:“向王爺傳旨,請王爺進京參加國葬,可王爺要派丞相代他前往,並命吳大人帶我與丞相商議。”“原來是這樣。”召平心中穩定多了,“錢公公請坐。”“謝坐。”錢貰仁落座後,回頭看看吳彭,“吳大人也一起坐吧?”吳彭明白這是趕他走:“在下就不坐了,還要到大王麵前複命,二位何時動身慢慢商議吧。”他對二人一揖,轉身離開。他走出廳堂,見四下無人,返身隱在牆角,屏息偷聽。廳內,召平急切地說:“錢公公,元旦朝會時,趙王對我言道,如無十萬火急大事,不會派你來見我。”“而今就是有大事發生。”錢貰仁表情嚴肅。“何事?”“太後駕崩,駟鈞私自入京,而且到周勃府密議,定有陰謀。趙王要你弄清內情,以免遭人暗算。”“駟鈞進京果然不假,不過現下齊王凡事背著我,在下一定設法查清原委,然後儘快報與趙王得知。”吳彭聽得明白,趁無人即時溜走。回到齊王鳳凰殿內,見齊王還在,便上前稟奏:“大王,臣有大事告知。”“說吧。”齊王有些漫不經心。“錢貰仁來傳旨是假,而與召平接頭是真。”“哦?!”齊王坐直了身子,“你且仔細講來。”“錢貰仁要召平弄清駟大人進京的目的。”“原來竟是這樣。”齊王眼珠轉了轉,突然發問,“吳彭,本王平時待你怎麼樣?”“天高地厚。”“那麼本王若用著你呢?”“赴湯蹈火,萬死不辭。”“好,本王一不要你赴湯蹈火,二不要你肝腦塗地,隻是要你皮肉受苦。”齊王說得很輕鬆。“請王爺吩咐。”“等下本王召人議事,你要這樣這樣……”一刻鐘後,齊王在鳳凰殿內召集近臣議事:“諸位愛卿,本王得知呂後已死,覺得這是難得的大好時機,應趁呂氏亂喪之機,發動兵變,剿除諸呂,複我劉氏天下。”駟鈞當先表明態度:“大王,隻怕是操之過急,應從長計議。”召平轉轉眼珠:“大王所言有理,但我齊國兵力不足,還當聯絡其他屬國,否則不可輕舉妄動。”“臣以為萬萬不可。”吳彭明顯反對。“卻是為何?”齊王沉下臉來。郎中令鄭威趕緊勸阻吳彭:“吳將軍,大王要恢複劉氏天下,乃人心所向,不可逆拂。”吳彭並不理睬:“大王,呂氏大權在握,兵馬眾多,齊國之力決非對手,丞相言道聯合其他劉姓王,臣以為難以得到真誠幫助,各揣心腹事,離心離德,必敗無疑,大王萬萬不可出此下策。”“大膽吳彭,你敢詛咒本王必敗無疑。”齊王臉色鐵青。吳彭仍作力諫:“大王,千萬不可鋌而走險,否則招致兵敗,王位不保尚在其次,隻恐九族被誅,悔之晚矣。”齊王發怒站起:“將吳彭推出去給我砍了!”殿內幾名武士一擁上前,不由分說,就將吳彭按倒。吳彭高聲呼救:“大王饒命。”召平上前跪倒:“大王,吳彭之言固然不識時務,但其用心並無歹意,還望赦他死罪。”鄭威也為之說情:“大王,手下留情。”駟鈞作為齊王長輩,他端坐未動但也發話了:“千歲,吳彭沒有死罪,你這樣做毫無道理。”齊王見眾人紛紛求情,口氣也就軟了下來:“好吧,且饒了他的死罪。”吳彭趕緊叩頭:“謝大王。”“彆謝。”齊王依然黑著臉,“死罪饒過,活罪難免,將他推出門外,重責八十軍棍。”召平再次說情:“大王,八十軍棍他如何吃得消,還是諒情一二,不要讓他受這皮肉之苦了。”“哼!”齊王瞪起眼睛,“那這八十軍棍就由你代受吧。”“這,臣更是吃不消。”“打!”齊王下達命令。武士將吳彭拉出廳外,一五一十,實實在在重重杖打了八十棍,直打得吳彭皮開肉綻,血肉橫飛。用刑之後拖回殿內,吳彭隻能趴在地上謝恩。齊王瞥一眼吳彭,語氣嚴厲地命令道:“鄭威聽命,立即發下飛騎,將各地人馬調集至臨淄,刻日起兵,討伐諸呂。”鄭威應聲:“遵令。”召平看一眼地上俯臥的吳彭,心內湧起一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