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風莊裡一片鴉雀無聲。那一對未婚夫妻火化後的遺骨,分彆由各自的親人帶回熊本市,擇日再舉行葬禮。剩下的行武榮吉和日高鐵子,還有牧村和直美這幾名男女以鬱悶的表情迎接星影一行人。行武因為一些後麵會提到的原因,臉上長了邋遢的胡渣,眼皮也不知是否睡眠不足而浮腫。直美穿著緊身的黑色薄毛衣,不知是否把它當作悼念死者的喪服,象牙形狀的項鏈,和她小小的金色胸針很相配。日高還是一樣土裡土氣的,她徹底地發揮了她的醜陋,傲慢的態度讓她變得滑稽,隨興的打扮更顯出她的醜惡,淩亂的頭發看起來好像這一、兩天都沒梳過一樣,在那副厚重眼鏡後麵的眼睛,好像在想彆的不知道什麼事情。至於牧村,就隻有牧村一人,一如往常一樣悠閒又沉著。他這樣的態度,即使在得知橫田被殺之後,也幾乎沒有什麼改變。四名大學生在餐廳裡,被告知好友的死訊。一直看著窗外的日高在聽到之後吃了一驚,把頭轉回來,她輕微斜視的眼睛現在看起來僵硬得厲害。直美彷佛凍結似地一動也不動,緊緊地抓住椅子扶手。行武用一條臟手帕使勁擦著他的脖子,慌張地大口喝著桌上的茶。星影龍三自信滿滿地看著在座的人,然後他的視線再度回到行武身上。接著像個名演員說出得意的著名台詞一般地說:“行武,我有事想問你一下,你今天早上一直都待在這裡嗎?”“沒有,我有出門去。”“唔。那你是幾點回來的呢?”“過三點的時候。”行武榮吉一臉不解地說。“嗯,很好。”偵探很滿意似地點點頭,“橫田他啊,今天兩點二十分的時候被殺了。那時候你在哪裡?”“那、那不能說。”“嗯,很好。可是我一定要請你說出來才可以。我再問你一次。你當時在哪裡呢?來吧,說說看。”星影龍三臉上浮現微笑,用看好戲似的態度追問行武。對他來說,在這種時候,正是他享受這份工作的醍醐味的時刻。“我不能說。”行武強硬地堅持道,並且搖晃他那頭淩亂的總發。這時候,旁邊的一名警官叫了一聲“偵探”,星影卻沒有轉頭去看他。“行武,我並沒有打算要逼你說。不過如果你是日本畫家的話,也會需要親手處理當作畫材的鯉魚吧,你多少也學一下鯉魚吧。彆死到臨頭還嘴硬。”“偵探,你是不是哪裡弄錯了啊?我沒有殺橫田。我絕對是清白的。”“哈哈哈,你啊,彆惹我發笑啊。不管是沙呂女還是橘還是橫田,我有證據可以證明他們全都是你殺的。因為你很頑固,所以我得把我的推理再說一次才行。實在是很麻煩。”星影偵探把剛才在古墳前麵所說的冗長推理再說一遍,接著很享受似地吸著石楠木煙鬥裡的煙草。但是行武卻滿腔怒火。他大吼著站起來,由井正雪式的總發也跟著散亂。“偵探,我什麼都沒做,我可是什麼都沒有做喔。”“你實在是個頑固的男人,真是的。凶手除了你以外就沒有彆人了,我剛才不是這麼說明的嗎?彆再做無謂掙紮了。如果不是你乾的,就快提出個不在場證明來聽聽。”“偵探,要是說了的話,等於把我自己的學校抹上一層泥了。”“抹上一層泥?哎呀哎呀,我以為你學的是塗抹顏料,結果卻是做泥水匠來著嗎?”“偵探,這對我來說是很嚴肅的事。如果你硬是要我提出不在場證明的話,我也是個男子漢,與其要傷害大學名譽,我會像個日本男兒,堂堂正正地切腹。”“切腹?哇哈哈,你還要加演這碼戲啊。那就快點切一切吧。”“我會切的。我會光明正大地切腹。”二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星影都這麼說了,但行武好像希望能有個人來阻止他的樣子,他咚一聲盤腿坐在地上,把外衣脫掉,襯衫也不得不脫了。看起來很從容,但實際上是很勉強地裸露出上半身,然後好像有點後悔把事情搞到這般地步似地歎了口氣,一臉難為情的表情,仔細看著他那彷佛去殼蛤蜊肉似的肚臍。但是,不知是否大家都看穿了這出愚蠢的鬨劇,沒有任何一個人願意出來打圓場。日高更是對坐在地上的日本男兒投以輕蔑的視線,用鼻子哼一聲嘲笑他。“誰都可以,到廚房去拿菜刀還是什麼東西過來。另外,各位,我最討厭有人愛演切腹劇。我親愛的各位同胞,說到切腹,明明就有其他更輕鬆又不容易失敗的自殺方法,但若是如此為何又要欣然切腹呢?理由很簡單,因為他們的頭腦不但十分單純,而且還不健康。當事人既可以透過切腹這種自我虐待的行為陶醉在悲慘的氣氛中,周圍的人們也因為看到了平常不容易看到的自殺場麵,而使自己虐待狂的心理得到充分滿足。特彆是切腹並不像舉槍自儘那樣,切腹會拖很長的時間;也不像上吊,切腹會流很多血。如此富有戲劇性的效果,不管是當事人或圍觀者,他們都極為珍視這一點。尤其是近鬆的《長町女切腹》(淨琉璃劇其中一出,賣刀的半七為了替藝妓阿花贖身,把嬸嬸放在他那裡的刀賤賣籌錢隨後私奔,嬸嬸認為刀是她的,所以責任在她,於是切腹自殺。),根本就是本末倒置,心理異常。也就是說,那是個不健康的故事。我們必須要把這種不健康的做法從日本人心中趕走才是。”星影龍三偵探說到這裡停頓一下,低頭看著行武。“你怎麼樣?如果可以的話,我是很想仔細拜見你這難得一見的切腹劇,但是切腹可不會那麼簡單就死的喔。一般人類的肚皮很難切開。而且不可能光憑那樣就去西方極樂世界。腹部大動脈一直通到腹腔深處,如果想要切開那條大動脈,用小刀或短刀是切不到的。就算用鋒利的日本刀,以普通人的力氣也無法切到大動脈。就算切到了,因為也同時切到大腸和小腸,所以腸子裡的汙物會跟血一起流出來,會臭氣衝天喔。懂了嗎?我們沒有義務麵對那樣的畫麵。所以我希望你可以打消念頭。”偵探再度將石楠木煙鬥放入口中時,先前一直在找機會插話的年輕警官很客氣地說:“偵探,你在一開始時曾經說過,這個人的不在場證明有問題,不過我知道他並不是這次案件的凶手。”“什麼?”這突如其來的證詞,讓星影毫不掩飾地露出不愉快的表情:“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是的,事實上……”警官所說的話,如下所述:十一月一日晚上,行武微醺地(但依照行武本人當天的表現,客觀陳述起來應該是酩酊大醉)出現在人吉車站,對車站裡擦鞋的人說“喂!擦鞋”。然後被拒絕之後生氣地說“怎麼,女客人的鞋你就擦,我的鞋你就不擦”,猛然就打那擦鞋的頭,趕到車站的巡查用柔道的腰車技製伏他,最後關進拘留所去了。他是今天兩點半被釋放的,所以這一點構成他完美的不在場證明。“唔——嗯,確定是他本人沒錯嗎?”“是的,沒有錯,把這個男的從拘留所放出來的是我,所以絕對不會錯的。”“唔。”星影雙臂環抱著胸,表情凝重;警官很過意不去似地把視線彆開。“可是很奇怪呢,那個擦鞋的為何說什麼都不幫他擦呢?”說這話的是川邊檢察官。行武很不好意思的把頭轉向旁邊,回答問題的又是那位警官。“是的,雖然爭執發生時我不在現場,不過當時他穿的是木屐。”“木屐?”警視驚訝得像隻鸚鵡一樣重複說了之後,大家都不禁笑了起來,嘰嘰地笑著,這種寫法像是拙劣的諧音笑話。先不說這個,在場的人裡麵沒有不笑的,除了行武之外,還有星影龍三。這也難怪,他所建構起來的推理高樓在一瞬間崩塌了,隻剩下一堆醜陋的瓦礫。到底是哪邊疏忽了呢,不管他再怎麼歪頭想也想不出來。不可能,他親手做出的設計圖,應該連一公厘的誤差都沒有才對。就在這個時候——“等等,星影先生。”一反常態以慌張的語氣叫他的,是直美。圓圓的眼睛帶著光輝,雙頰因激動而泛紅。“乾嘛?”“那個,你剛才說,是行武威脅我,要我讓彆人以為那把綠色的刀子是紅色的?”“嗯。”“我不希望被牧村誤會。可以請你明確地說出,行武是用什麼事情威脅我嗎?”“嗯。”“如果沒有的話,你在我的未婚夫麵前說這種話,會為我帶來麻煩。”“嗯。”“行武,你也說些什麼嘛!”被直美念了之後,行武這才認真地聽到她的話。“偵探。”他一邊扣上衣的扣子一邊說:“那是你搞錯了。如果我根本就沒有威脅這女孩,那也就沒有足以用來威脅的事由了。”“我知道,我知道。”星影偵探不高興地猛烈搖著頭:“我自己知道我的推理有問題,不需要你和直美在那裡說東說西的。真是讓人氣惱,實在是太不順了!”他的額頭浮現青筋,脾氣終於忍不住爆發了,他砰地拍了桌子一下。“畜生!我堂堂天才星影龍三,居然被一個土裡土氣的鄉下罪犯給整了,實在很不愉快。說起來,你們沒有充分協助辦案也有錯。你們不幫忙,案子怎麼可能解決。都是因為你們的關係,才讓我蒙受這般恥辱!例如日高,你從人吉車站回到這裡來的時候,是因為什麼原因讓你出現那種態度?那個原因是否能成為破案的因素,並非由你們這些外行人來判斷,要交給我來判斷才對!現在說也可以,好了,你當時為什麼會那麼激動,這次要明確地告訴我。”生氣地跺著腳的星影,用右手拿煙鬥指著日高鐵子,以忿怒的眼神瞪視她。星影凶暴的氣勢似乎嚇到日高,她坐在椅子上一時之間沒有動作,然後忽然趴在桌上,顫抖著肩膀開始哭泣。包含辛島警視在內,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在這氣氛之中還能怡然自得的,很顯然隻有星影一個人。“女人這種動物也太會哭了吧。星光明滅也哭,花謝了也哭。我已經膩了女人的眼淚。我本來以為日高是這些女性之中多少還有理智的人,卻意外地也和其他女人一樣平凡,真讓人沮喪。不巧,我並不是個會被眼淚戰術欺騙的人。希望你不要演無謂的戲碼了。我想聽到的,不是你清亮的哭聲,而是你做出那種奇怪態度的理由。”相對於星影毫不留情的話,日高鐵子的身子顫抖得更為劇烈,不知所雲的句子從她的口中斷斷續續說出。“我……襯、襯……帶……”“啊?什麼?”直美把耳朵湊近日高嘴邊,努力想捕捉她的意思,但鐵子一下搖頭一下點頭,不斷小聲說著不知道什麼話。不久之後,直美用嚴肅的表情看著星影,難以啟齒地說:“星影先生,我知道日高當時為什麼態度會那麼奇怪了。她在和田上太太到市場的途中,襯褲的鬆緊帶突然斷掉了。那種情況下不管是誰都會慌張的。”“是喔,襯褲的鬆緊帶喔。”這意料之外的話,讓辛島警視和川邊檢察官不禁噗嗤笑出來。星影沒有笑,一臉認真的表情。“對男人來說很好笑的事,對女人來說也許是悲劇。但是對女人來說是喜劇的事,對男人來說絕對不會是悲劇。反正所謂的女人啊——”“偵探先生,你竟敢讓我蒙受羞辱!”日高打斷星影的話,滿是淚痕的臉扭曲了,歇斯底裡地叫罵。“而且還是在這麼多人麵前!你雖然厚顏無恥地自稱是名偵探啦、天才啦,其實平凡得要死!但是卻裝模作樣擺架子,淨說些愚不可及的話,真讓人作嘔!”“你說啥!”這一男一女猛然站起來,惡狠狠地瞪著對方,有好一會兒身體連一動也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