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1 / 1)

紅色密室 鯰川哲也 2710 字 1天前

事後問起來時,每個人都認為是單純的病發而已,橫田不知道她有癲癇病史。雖然知道那不是不治之症,即使如此,他好像自言自語說過“無法與沙呂女結婚也許是一種幸運”,但是無從得知他是否真說過這種話。就連直美也是,認為她是吃飯吃太急然後習慣性催吐,不過直美當然說她不知道事情真相。姑且不論這些,當牧村把黑桃皇後拿給他們看了之後,另一方麵醫生判斷沙呂女是中毒死亡,向警方發出橫死通知時,在這些年輕人之間開始出現激動與恐慌的漩渦。警方一行人到達時,大約是三點二十分。人吉市警署的搜查主任後麵,有一位比彆人高出一個頭、臉色紅潤脖子粗短的壯碩漢子,當時恰好郡南方發生一起宗教狂熱者的命案,此人正是從熊本市的縣警本部來調查該案的辛島警視。他與皮膚蠟黃又瘦的川邊檢察官悄悄地說些話,然後沙呂女的屍體就被擔架抬出去;另一方麵,他站在第一線,從沙呂女的杯子底部采集剩餘咖啡,以及將每樣泡咖啡的必需品,像是桌上的細砂糖、牛奶、廚房的咖啡壺、咖啡豆、杯子、湯匙等,都利落地放進試管或盒子裡,接過這些東西的警官像隻獵犬一樣,很快地跑出去。加上田上老人,還有跑到鶴橋去尋找橘,但是卻沒找到、無功而返的行武,他們五個人,在監視的警官咄咄逼人的視線下,透過敞開著的餐廳門口,看著警方的行動。“行武,你沒找到人嗎?”直美用帶點發抖的聲音小聲問。“嗯嗯。”行武把目光放在那些警官身上,生硬地回答。在這簡短的響應中,就可以看出他對“卷發紅指甲的女子”有多反感。或者是,他又在懊惱居然如此輕易就聽從一個他平生輕蔑的女人的命令,還跑到小腿肚發硬,也許他對此心懷不滿。“親愛的,我們應該去找橘比較好吧。沙呂女都變成那樣了,不是可以悠閒釣魚的時候。”直美一臉認真地責問牧村。“我也是那麼想,我們馬上去找他吧。”“嗯,還是這樣比較好,因為你比較急躁,我比較細心。不過我想應該要把這裡出現的警告信和紙牌給警視長官看比較好。”“可是直美啊,假如凶手在我們之中的話,我們就要協助警方逮捕那家夥,我總覺得提不起勁來。”“你在說什麼啊,真不像你。”牧村注意到直美的聲音愈來愈大,不禁往警官那裡看一眼,“喂,怎麼樣啊,要通知橘事況緊急嗎?”他轉頭問橫田和行武。橫田馬上表示讚成,行武有點發牢騷地說:“我剛才已經徹底找過了,到處都找不到。”他皺著眉頭。“不是隻有鶴橋上遊那裡而已。這次我們從鶴橋下遊到球磨川的彙合處去找。我們還有些話要跟警方說,等會兒就過去。”天生態度強硬的牧村硬是要大家同意他,橫田等人取得警視許可之後就出發了。在那之後,牧村趁機拿出之前那張打字機打的警告信和紙牌,辛島警視和川邊檢察官表現出很感興趣的樣子,聚在一起開始討論。“‘禦津賀的詛咒,將再臨於汝——’嗎?”檢察官直接翻譯。“不是‘汝’而是‘汝等’吧。禦津賀的詛咒一定是發生在兩個人身上。”沒想到有人和行武說一樣的話,那人站在檢察官和警視身後,漆黑的頭發整齊地梳成七三旁分,嘴唇上方留著科爾曼式的胡子,完全是個瀟灑的紳士。氣色紅潤的蛋型臉龐與直挺挺的希臘型鼻子,給人一種高貴的印象。秀氣的眉毛與修長的眼睛,還有臉頰上刮過胡子之後留下的青色痕跡,在在都顯出他的英俊。精梳毛織的雙排扣西裝,把他將近六尺的高挑身材包覆起來,領子上插了一朵鮭紅色的康乃馨。看起來他似乎還滿喜歡抽煙的,那支上好石楠木做成的煙鬥從剛才就不離手。不管是牧村還是直美,都不知道這位紳士是誰。他說話時並不是很禮貌,使得警視和檢察官都回頭看他,不過從他的外貌,看得出來他擁有檢調單位相關人員所沒有的高尚感,尤其和身材肥滿短小的辛島警視形成對比。“喂,你來仔細看看這張紙。”紳士從檢察官手中接過警告信,皺著眉頭仔細檢查,接著他對牧村說,他想到圖書室去調查那台打字機,要牧村帶路。圖書室在二樓的東南方角落,就在餐廳正上方。左右的牆壁都是書架,中央有一張大桌子和六腳椅,窗邊有一張小桌子,打字機就放在上麵。紳士走進去之後忽然對書架很感興趣,他一手拿著上好石楠木煙鬥,仔細地看著書脊。“喔喔,有了有了,不愧是藝術大學宿舍的圖書室啊。辛島先生,你看這一排都是《Cahiers d'art》,是法蘭西的美術雜誌喔。從一九二六年的第一期開始收藏,連我也是第一次看到。牧村先生,這個應該是校友寄贈的吧。如果有《Cahiers d'art》的話,能有《Verve》就更好了,哎呀,在這裡。這是很多原色版的高級美術雜誌呢,川邊先生。以日本的印刷技術是怎麼也印不出如此色彩的。”他從雜誌封麵開始翻,看不下去的警視要他注意一點。“哎呀,失敬。因為我很喜歡這些東西,不知不覺看得忘我了。原來如此,這就是打字機啊。是Smith & a的標準機型。日本在戰前是以Remindon Rand和Underwood比較有名。本來打字機的字分為Pica(一英吋能打十個字母的字體。)和Elite(一英吋能打十二個字母的字體。),那張有問題的警告信和黑桃皇後都是用Elite打的。這台Smith打出來的到底是Pica還是Elite,隻要試試看就知道了。”紳士坐在小桌子前麵,從抽屜裡拿出打字專用紙夾在打字機上,熟練地快速打出一節華特·惠特曼(華特·惠特曼(Walt Whitman,1819~1892),美國詩人、散文家、新聞工作者。著有《草葉集》。)的詩,然後把紙抽出來拿給所有人看。“看,是Elite。不需要特彆做什麼科學檢查,這些小寫的d、p、e的墨水積成一團,大寫的T稍有磨損,和用這台Smith打出來的相同處一目了然。辛島先生,川邊先生,這張警告信和紙牌上的字,都是用這台打字機打的,這已經是毫無疑問的事實了。”紳士左手握著石楠木煙鬥,像個指揮家似地揮動著它說話。“唔,這下有意思了。雖然還無法輕易斷言那個女生是他殺、自殺或是過失致死,但假如是他殺,案件無庸置疑會有新的轉折。這個啊,是個幾乎不常用打字機的人所打的喔。如果是很常用打字機的人,每根手指所施的力道會很平均,墨水的顏色也會一樣濃才對,這上麵很多地方濃淡不均,整體顏色偏淡。也就是用一根手指,小心地不發出聲音的情況下,一字一字打出來的。”“那個人就是凶手了吧。”“這樣說太武斷了。就像剛才說的,現在還無法篤定是自殺或他殺,就算是他殺,也沒有證據顯示打字的人和凶手是同一人。”他不客氣地糾正警視,然後問兩個年輕人。“你們之中,有不會打字的人嗎?”“這個嘛。”牧村和直美麵麵相覷,“除了這位直美之外,大家都用‘一指神功’打字。”“喔,你叫直美啊。你打字的速度……?”“WPM48(Words per Minute,每分鐘打字量。)。”他簡單的回答,好像對這個說話態度傲慢的紳士沒有好感。“你是打字員嗎?”紳士對女性說話很有禮貌。“我是藝大的學生。我晚上在駐日美軍那裡打工,工作是打字。”“打工?那還真辛苦。WPM48很厲害呢。對了牧村先生,我也是本地出身的,所以對禦津賀傳說知之甚詳。可是不管是我或是你,都不會認為那位小姐會死是因為禦津賀的詛咒再現。應該是有人在自我意誌的驅動之下,毒死了她。先不管是自殺還是他殺,我想知道是為了什麼原因,她非得要死或是被殺。怎麼樣,你們可以坦白說給我聽聽看嗎?”綠風莊的年輕人裡麵,牧村最具有把事情有條不紊敘述出來的才能。他抓住重點,說出橘和夫與鬆浦沙呂女宣布訂婚、失意的情敵橫田義正與日高鐵子、以及常常與大家不和的行武榮助的事。“唔,那個叫行武的男生和被害者之間有對立的事嗎?”“有喔。”牧村回答:“抵達這裡的那個晚上,她帶來的女性雜誌裡,有皇太子妃候選人的照片和報導。然後她就說,這種不知道打哪兒來的女人都可以當上皇太子妃,我還比她好得多了呢。沙呂女原本的意思是說,皇太子妃居然變成女性商業雜誌經營策略的對象,這也未免太庸俗了,以後會不會讓人無法將她視為國母陛下,對她懷抱敬愛之意呢,沙呂女說的是反話,但是個性單純的行武無法判彆。他忽然脹紅了臉,盛氣淩人地拍桌子,激昂地說她太輕率了。橫田和橘為此對他多說兩句之後,就如同火上加油一樣一發不可收拾。我居中勸架好不容易才勸和,行武和其他人之間因為意識形態上有所不同,如果一起相處的話,總有一天一定會再起衝突的。”“喔。如果沙呂女小姐是他殺的話,行武就有動機了。”“他很執著,是個很會記恨的人,所以還挺有可能的。”即便是牧村,對行武榮助也沒有好感。“橫田怎麼樣呢?”“雖然我不喜歡對朋友說三道四,比較希望你能直接去和他本人談,不過他對沙呂女的心意是認真的。除此之外的事情我不想多說。可是沙呂女如果私底下有拒絕他的話就算了,居然在大家麵前堂堂宣布訂婚,我覺得是有些思慮不周。”“咦,那你是說我雞婆多事囉?”平常很沉穩的直美臉色微慍地說,也許這是未婚夫妻之間的一種出於愛意的拌嘴吧。“好啦好啦。”當真以為他們要吵架的警視急忙介入。“那,那個叫橘的男子呢?”紳士並不介意他們的爭執。“看到他你就會知道了。他很聰明也很時髦,和堅持到底的純情橫田不一樣,是個精明的人。”紳士正想開口時,樓下傳來警官與女子爭論的聲音,他們把門打開,從樓梯的扶手往下看。大廳正麵站著一位雙手插腰的女子,氣勢洶洶地和警官爭吵。然後趁警官有些退怯的時候飛快地跑上樓梯,連看都不看牧村他們一眼,就進入自己的房間,砰一聲關上門。川邊檢察官露出疑惑的表情,走下一兩階樓梯。“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他問警官。“她突然走進來,所以我問她叫什麼名字,結果她就生氣了。我完全搞不清楚她為什麼生氣。”警官莫名其妙地說。“沒有啦,那位是日高鐵子。看樣子她剛從熊本市回來。自從宣布橘和沙呂女的事情之後,她的舉止就和平常有些不太一樣。”“就算是這樣,她的態度也太奇怪了吧。”警官皺著眉頭說。“我去看看。”直美說完,順著走廊走到鐵子的房間前麵敲門。“現在不要,不行啊,不行。等一下再說!”鐵子極力反對的語氣中,聽得出來有悲痛的懇求,讓直美吃驚地後退一步,心裡有點納悶,一臉不解地走回來。“日高怎麼了?”看樣子,牧村他們也聽到鐵子慌亂的聲音。“不知道。不過,還是暫時先讓她靜一靜好了。”直美表麵上是回答牧村,其實是對警方說。“喔喔,那位就是日高鐵子嗎?你們說那個叫橘的家夥是美男子,但是那個女孩子長得還真不好看。”檢察官一臉感慨的表情說。99lib?“有點讓人出乎意料哪。而且所謂真正的愛情,不是應該超越容貌的美醜嘛。”辛島警視難得平心靜氣地說。“創造醜女,是神的失策。因為我的興趣是探究美的事物,所以對於醜的東西我會比一般人感到更加不快。”紳士激烈揮舞著那支石楠木煙鬥,很生氣似地說。“你就儘管責備神明吧。”檢察官彷佛胃都痛起來似地皺著一張臉:“撇開這個,到底是什麼事讓她變成這樣,還挺讓人好奇的。”“那不急,不久之後就會知道的。回到正題,最後我想問一些關於沙呂女這個人的事。”“嗯,她是個現代化的女性,這句話中有褒有眨。她和這位直美小姐完全不一樣,她常和男性友人們手牽手出去,很會跳舞也很會打麻將,遊泳和溜冰也比一般人好。她父親是保守黨的代議士,早些時候有打電報來說明天會搭飛機回來的樣子,總之經濟狀況很不錯,所以養成她奢華的性格。不過她會和異性外出,並不是指她的操行有什麼問題喔。我想說的是,她是個大膽又闊氣的人,說難聽一點就是愛慕虛榮。沙呂女這名字也不是她的本名,她本來叫做香津繪,但她討厭這個名字,自己又取了一個外號。”“嗯。你所謂的大膽是?”“舉例來說應該比較好了解。像我是讀鑄造科的,到了春天的新學期時,有為灶入火的儀式。那被稱為‘神聖的儀式’,而且因為鑄造科沒有女學生,所以已經是藝術院會員的學長來為灶入火之後,就會跳Yoka舞。”“Yoka舞?”“嗯嗯。全身脫光光,把啤酒瓶拿在前麵,一邊把瓶子拿來當棒子敲,一邊喊著‘嘿唷——Yoka——’一邊跳舞,實際上是個野蠻又低級的活動,我第一次跳的時候,也感歎為什麼要來讀鑄造科。”“喔喔。”警視不禁出聲。“但是今年的春天,大家跳累了,一邊用手抹著額頭上的汗水,一邊不知道要怎麼打發時間時,突然間,房間的角落傳來拍手的聲音,還有人說太棒了太棒了。我們大家嚇一大跳轉頭去看,竟然是沙呂女。那女人毫不在意地走到房間中央來,一點都不害臊地說‘啊啊真有趣,明年再跳給我看吧。’我們慌張得不得了,那位藝術院會員的學長也驚慌失措,趕緊從酒瓶上拿起彆人的開襠內褲來穿,引起一陣騷動。”“呼呼呼。”警視覺得太好笑了,漏出些許粗魯的悶笑聲,然後他察覺到旁邊直美的視線,很勉強地回複認真的表情。“這女孩的膽子還真大得讓人討厭呢,真的是。”然後突然很感慨的語氣說:“不過人死了就萬事皆休了。現在應該正在進行解剖吧。”在他沉浸在感慨的情緒裡時,其他人都沒有開口說話,不久之後紳士轉向牧村,這次不是問問題了,他說:“還挺有趣的。不過你完全沒有提到自己的事呢。不不——”牧村本來想說些什麼,卻被他阻止了,“關於你的事情,我可以去問彆人。對了辛島,我擔心的是啊,萬一沙呂女的死是他殺,會不會接著發生第二起命案呢。當然我不相信什麼禦津賀的詛咒。那位身處在我們周圍的Z,會不會再殺另一個人呢,這點讓人擔憂。而且我想,第二個犧牲者一定會是個男的。”檢察官正想開口響應他的時候,傳來有人跑上樓梯的聲音,行武一反常態地露出一臉狼狽樣。“喂,牧村,快點、快點來!發、發生不得了的事了!”他看樣子是一路跑來的,喘得上氣不接下氣,連話都說不出來。然後吞了一口口水之後,拉著牧村的袖子繼續說:“那小子被殺了,那小子被殺了啦!”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