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收雨住,風流天子乾隆攬著魏雪香的小蠻腰,意猶未儘地慨歎道:“漢家女兒的風韻,當真令朕耳目一新呢!”……博學多識的乾隆不會不知道,他為皇十五子命名“永琰”的“琰”,是征討不善諸侯的帶鋒芒的玉圭。難道這時他就預感到,他和雪香生下的這個皇子,將來會對貪官汙吏來一番大清掃麼……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人們常用它形容蘇杭人文昌盛,山水明媚,物產富饒;其實,蘇杭的山水所孕育的秀麗的女兒,也絕勝過天下任何地方,她們如蘇杭的山、蘇杭的水、蘇杭的天空,嫵媚、明麗、清純。然而,蘇杭最漂亮的女兒卻不出在有“三秋桂子,十裡荷花”的西子湖畔,也不在“夜半鐘聲到客船”的姑蘇城內,而是在蘇州西南七十多裡處的——香雪海。香雪海實際上是一道山嶺,嶺上枝木蔥鬱,有如堆秀;嶺下溪水澄澈,如同白練。這裡戶戶種梅,人人愛梅,每到深冬,滿嶺滿壑,全是梅花,成了花的海洋。此時雪花又漫天飄落而下,在梅花的芬芳中颺颺蕩蕩,——這個地方叫做“香雪海”,是再恰當也不過的了。香雪海的女兒,有雪與梅的肌膚容顏,又有雪與梅的氣質神韻。有三間小屋,輕靈地架在香雪海的坡嶺上。冬天,簷角與梅枝交結;春夏,牆根旁搖動著旱芙蓉;金秋,遍繞籬笆的則是傲雪的梅花。三間小屋,在香雪海中,從春到夏,從夏到秋,以花為伴,與花為友。小屋裡住著三口人:父親、母親和女兒。父親,是個瞎子;母親,也是個瞎子;可是女兒的眸子,則明澈如嶺下的溪水,清清亮亮。康熙末年,一位落榜的舉子,經過蘇州,愛上了從香雪海上走下來的一位唱評彈的女伶,女伶是個瞎子。有人說這舉子看中了那女伶的美貌——雖然她雙目失明,但卻玉骨冰肌;又有人說這舉子落榜以後心灰意冷,於是便沉淪墮落;又有人說這舉子本來就是瘋子。舉子的行為當然遭到家庭的反對;但是,也許這舉子真的瘋了,他竟然刺瞎了雙眼,毅然地、堅定地走上了香雪海。兩個瞎子,生下個女兒,叫雪香。雪香是香雪海最漂亮的女兒。三口之家,以評彈說書為生,日子過得雖貧寒,卻也逍遙快樂。乾隆九年,雪香已經十七歲,老兩口不免為女兒的終身大事憂愁,可是思來想去,女兒縱然是豔麗絕倫,溫柔賢淑,但出身如此卑賤,怎能尋個像樣的人家?一天,老兩口又說起女兒的婚事,雪香道:“爸爸媽媽不要為這事焦心,女兒自有女兒的打算。”父親道:“難道你已經有了意中人?”女兒的臉羞得如早晨晴空中的雯霞,嗔道:“哪有的事。”母親說道:“看來女兒自有主見,但終身大事,也不能再耽擱了。”雪香道:“如果爸爸媽媽同意,我們一塊到蘇州去,如何?”父親馬上反對:“這萬萬不可,我們這裡的鄉下人厚道,你四處說書,可以無事;但是蘇州地麵上儘是些什麼人,你怎能到那種地方去?”母親也道:“那種地方,你萬萬不能去。”女兒卻道:“爸爸媽媽不就是在蘇州認識的嗎?”聽了女兒的話,雖然都是雙目失明,老夫妻倆仍對望了許久許久,老兩口淡泊為人,猶如這嶺上繚繞的白雲,來去從容,沒想到女兒的心性卻極高。是啊,在家裡,在這深山裡,便永遠沒有機會,而要創造機遇,就要冒很大的風險。虎丘在兩座山崖的中間,那裡有一方池水,清涼冷冽。相傳吳王闔閭曾在這兒試劍。因此,這個池子就叫作“試劍池”。試劍池旁圍著一圈人,裡三層外三層圍個水泄不通,人人都靜立在那裡,並無一絲兒的嘈雜,他們都被場內悅耳的琴聲及美妙婉轉的歌喉陶醉了。已是春天,碧藍的天空中不時地劃過幾隻黃鵬,幾隻紫燕,空穀中,深樹裡,不時地回響著清脆的鳥鳴。江蘇布政使、蘇州織造、蘇州知府等,陪同北京來的內務府總管兼樂部尚書舒赫德、宦官宮殿監督領侍福安來到這裡。他們也為歌聲與琴聲所吸引,大家都不約而同駐足在那裡靜聽,沒有說一句話。許久,歌聲隨琴聲細弱下來,像春天早晨裡綻放新綠的枝條上掛著的一根蛛絲,飄飄揚揚,飄飄揚揚……劍池碧水幽幽,山崖俯首靜默。舒赫德和福安是皇上的近臣,這次到蘇州是為宮中挑選樂師而來的。待人群散去,二人看到歌女絕世的姿容,絕世的意態風神,驚異非常,隨即內心裡又狂喜不已,一個念頭同時在二人腦海中閃出,二人不約而同地對望了一眼,發出會心的微笑。舒赫德對蘇州知府道:“不妨暫且將這三位唱評彈的留下。”知府早已會意,忙道:“當然,當然。”於是走上前去向三位藝人道:“三位的運氣,被宮中的總管看上了,以後的榮華富貴享用不儘了!”眾人進了一個院落,這裡本是晉朝司徒王珣的彆墅,院子裡古木峰嶸,綠苔滿地,雅潔而又清爽。走到一間雅室,舒赫德道:“各位大人如果有彆的事不妨自去辦理,不必在這裡陪同了。”眾人退去,福安道:“總管大人,這個女子國色天香,傾國傾城,才藝又如此高超,若帶到宮中,不怕皇上不喜歡。”舒赫德道:“《大清律》雲:‘以女色誘皇上者斬’。何況有清以來,哪準漢女入宮?”福安道:“當年康熙帝南巡,也曾納過漢女,至於入宮不入宮,奴才實在不知道。這個女子,絕對蓋過六宮粉黛,若帶到宮中,難道乾隆爺不效法康熙帝?”舒赫德道:“這事若辦不好,你我一人小命休矣。”福安道:“但是若辦好了,我乃刑餘之人沒有什麼,可對大人您,卻是前程無量啊。”說到這裡,福安定定地看了舒赫德好久,才又道:“人生就是如此,凡事都要有個‘敢’字,不敢作敢為,終是一生庸庸碌碌。”舒赫德道:“此事定要想得周全,你我榮辱,在此一舉。”福安道:“我乃刑餘之人,不講什麼‘榮辱’,隻是在我看來,此事成算,總在十之八九。”另一間房內,雪香和她的母親早已泣不成聲。老舉人道:“我和你母親,是一片梅花,終究要爛在香雪海的泥土中,是一片雪,總要融化在香雪海的懷抱裡。而你,雪香,香雪海的女兒,更應知道人要順從自然。”雪香道:“女兒若是個男子,便要娶一香雪海的女兒,永世生活在香雪海的雲霧中;但我是個女兒,我又是你們的女兒,香雪海孕育了我,卻不擁抱我,這裡沒有我合適的位子,我要走了,我隻有到山外去尋找能埋葬我的泥土。”屋外的樹梢上,風在低吟。母親道:“宮中,和香雪海是兩個世界,是兩個世界的極端。那裡,一年到頭,風霜刀劍,是最沒有人情的地方。何況,你本是漢家女伶,到那裡,又是做太監們的師傅,一生難道……”父親打斷了母親的話:“讓她去吧,她已經創造出機遇,她還會再創造出來的。”已是夏天,北京驟然間變得異常暑熱。養心殿內放了許多大冰塊,殿內一片清涼。福安正給乾隆打著扇子,見他放下手中的奏折,說道:“皇上這幾天特彆辛苦,奴才以為皇上不妨到南府聽聽曲子,何況自我們挑選樂師歌手以來,皇上還從來沒有臨幸過。”恰好,乾隆今天略感閒暇,心情也比較舒暢,於是道:“擺駕南府。”南府,就是南長街南口的南花園,是太監們習樂排戲的地方。乾隆和他的祖父康熙、母親鈕祜祿氏,都極喜歡聽戲,所以宮裡有許多小太監學習戲曲,宮中也經常派人到各地雇用或買些樂師名伶來這裡教練、表演。舒赫德早已在那裡恭候,福安早派小太監把乾隆幸臨南府的事告訴了他,待乾隆南麵坐定,幾個太監急忙給乾隆把扇。舒赫德巴掌一拍,九架古琴頃刻間呈月牙形擺好,隨後,轉出九個唇紅齒白、眉清目秀的小太監,在古琴旁坐定後,邊撫琴邊齊聲唱道:“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裡,何處春江無月明。”琴聲與歌聲交織在一起,讓人蕩氣回腸。美妙的音樂烘托出萬裡月光下瀲灩無垠的江湖,乾隆感到宇宙是如此廣闊,如此浩渺,神思在月光下的長江湖海上飛越……突然,樂曲戛然而止,歌隊的齊唱變為一人在幕後清唱:“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隻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銀光閃耀的月亮照耀著綿延萬裡的長江,灑在樹上雕出如霜的花兒,大千世界成為一片銀白色的夢……待唱到“但見長江送流水”,歌者從幕後轉出,乾隆定睛看時,驚訝得差點跳起來,世上竟有這樣清純絕色的女子!乾隆在內心驚歎道:“她不就是‘皎皎空中孤月輪’嗎?”那女子的歌聲漸漸地沉靜下去,猶如一輪明月靜靜地、悄無聲息地沉在澄澈的湖底。停了片刻,又是小太監們的齊唱:“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待唱到最後兩句“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又是那女子的清唱。乾隆恍恍惚惚,仿佛自己變成了江邊的一株披著銀色月光的樹。福安道:“皇上,唱得還好嗎?”乾隆並不回答,隻是長時間地望著福安和舒赫德,神情古怪,高深莫測,望得二人心驚肉跳,冷汗淋漓。好久,乾隆道:“讓那女子再彈唱一曲。”福安和舒赫德此時才敢喘口大氣。這清唱的女子,便是雪香。雪香高挽著發髻,微微低著頭,把眸子向皇上盼了兩盼。就這兩眼,使得乾隆帝似乎來到一個萬年絕穀之中,見到一池蕩心滌肺的深潭,頓時洗去一身俗氣。雪香唱道:“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儘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乾隆內心驚動,讓她近前,細細看她,真如月裡嫦娥下凡。於是問道:“你從何處來,叫什麼名字?”那女子道:“奴婢姓魏,叫雪香,是內務府管領清泰的女兒。”“你回去吧。”乾隆說道。望著那雪香走遠,乾隆對舒赫德和福安道:“隨朕來。”乾隆又回到養心殿,福安、舒赫德跟在後麵,心裡七上八下。乾隆坐定後,一聲震喝道:“你二人不僅欺君罔上,而且隨意帶漢女入宮,迷惑皇上,罪在淩遲滅族!”舒赫德、福安魂飛膽喪,急忙跪倒,五體投地。舒赫德道:“皇上聖明,奴才罪該萬死。但我二人實在是看她技藝超絕,埋沒民間,實在可惜,這才雇到南府,做幾天教習,馬上就要放她回去,不想被皇上撞見。”乾隆一拍案子道:“還敢強詞奪理,這一切分明是你二人處心積慮蓄謀已久的安排。那女子方才說她是什麼‘清泰’的女兒,分明是你二人的教導——實在膽大包天,你二人還不從實招來。”福安道:“這事多是奴才的主意,要殺隻殺奴才一人。當初是我慫恿總管大人雇來這女子,來京的路上,覺得她不便教習小太監,於是奴才想,清泰一生老實勤謹,膝下隻有一女,不想在去年臘月裡病死,清泰夫婦痛不欲生,不如把這個女子過繼給他做個女兒,聊以撫平他們內心的創痛,到了京城,一問清泰夫婦,恰好他女兒病死的事知道的人極少,戶口上也沒有銷去她女兒的名字,況且清泰夫婦見了這雪香,和他們過去的女兒模樣兒一般,滿心願意認這個義女。過了一段時光,見這個雪香又極孝順,老夫婦倆對她倍加疼愛。現在,已真真正正地成了不可拆開的一家三口兒。”舒赫德道:“此事雖然是福安出點兒主意,但這也是我自己的意思。我是總管,決定做這件事的是我,皇上要殺隻殺奴才,福安實是脅從。”乾隆道:“你二人似乎挺夠義氣——站起來吧。”二人哪敢站起,五體投地,一動不動。“朕叫你二人站起來!”聲音雖然不大,卻透著陰冷和威嚴。二人哆哆嗦嗦地站起來。乾隆道:“有多少人知道這清泰的女兒死了?清泰認這蘇州女子做女兒又有多少人知道?”舒赫德回道:“皇上聖明,已看出她是蘇州女子——清泰是一個老老實實的人,口訥少言,職位又低,平時很少與人來往,他女兒殞傷,實在沒有什麼人知道。這蘇州女子在南府做教習,一些人反向清泰道賀,說他有這麼個漂亮的女兒,前次選秀女怎沒被選上;還說遲早她會被選中的,定會讓皇上看上,日後若是騰達,彆忘了身邊的同事。”福安道:“眾人沒有哪一個懷疑這女子的來曆。清泰隻是內務府的包衣(奴才),眾人哪能想到他敢認漢女作女兒,且是冒充女兒;恰因為這清泰憨直,不然再疼愛這女子,也不敢做出這種事來——他實在是不敢。”乾隆道:“雖然你們是出於一片忠心,事做得也周密,但你們畢竟對朕不恭,爾等也隻不過想借此事邀寵請功乃至進身,本該定你們‘大不敬’罪,但朕暫且饒你們一次,若再做出藐告,若再做出藐視朕的事,定斬不饒!”二人被乾隆點破心機,戰戰兢兢,原先那美麗的夢想,早已化為泡影,隻想現在能夠全身保職,實在已是僥幸。舒赫德道:“皇上,那女子該如何處置?”乾隆道:“你們把這個女子的來曆身世等一切情況,詳細地說一遍。”舒赫德從那舉子刺瞎雙目說起,乾隆聽罷,也搖首感歎。福安道:“要找到那舉人夫婦嗎?”乾隆道:“你們不可能再找到他們,他們肯定到了那些雲深不知處的地方,那山坡上的三間小屋裡,再也不會有他們的身影——恐怕他們的女兒剛已離開蘇州,他們就到了他們應該去的地方。”一席話說得舒赫德和福安麵麵相覷,而後又連連點頭,啼噓感歎。乾隆十年,每三年一次的選秀女活動照例舉行,內管領清泰的女兒入選。清朝選秀女限於滿州八旗,清泰祖先本是漢軍旗,姓魏,早在清軍入關前即抬入滿州旗,成為滿人。清泰的女兒入宮後,即稱作魏氏。嘉慶二十三年正月,顒琰帝命令宗人府改寫玉碟,將滿州單姓改為複姓,魏、高、金、劉、年等姓氏之後,加一“佳”字,以彆於漢姓。於是魏氏便成了魏佳氏,這魏佳氏,便是蘇州香雪海的女兒雪香。乾隆寢宮內紅燭高燒,春意盎然。帳內,乾隆看著雪香嬌豔如花的麵龐,瑩潔如玉的肌膚,早已神魂迨蕩,不由地讚道:“今天我才知道雪是香的。”雪香嚶嚶地道:“雪本來就是清香的。”乾隆帝輕輕地把雪香緊緊地擁在懷裡……香雪海的小溪在嶺間溢蕩流淌,滿坡的梅花蓓蕾綻放在雪的浸潤下吐露芬芳,一陣風搖樹動,花紅點點隨流水而去,風欲靜而樹不止。乾隆對雪香憐惜異常,說道:“你真是香雪海的女兒,朕決不負你。”雪香道:“春天過後,雪融花殘,香雪海便隻剩下了她的名字,再無什麼魅力。”乾隆道:“香雪海的魅力,在於她梅的精神,雪的風骨,那是永遠長存的。”乾隆對剛入宮的貴人魏氏寵愛非常,不久,魏氏晉封為令嬪。人生是一個奇妙的過程,雖說隻包括兩個因素——願望和現實。但是,這兩個看起來極簡單的因素,是那樣的難以融合。正是這願望和現實把人生編織得像夢一樣絢麗多姿,又像夢一樣陰森可怖。同時,願望與現實的矛盾又為人創造了“煩惱”這一終生擺脫不掉的情感。上至天子下至庶民,無不滿懷著人生的願望而卻總是生活在無限的煩惱之中。圓明園裡的重重殿閣、層層樓台,都被初升的太陽鍍上了一層桔紅的顏色,這座西山腳下的皇家花園處處沐浴在一片溫馨和喜悅之中。這一天,乾隆奉太後遊覽圓明園,並下旨自後妃令嬪以下,凡公主、命婦、格格以及椒房眷屬等,準令入園遊玩。魏氏隨著眾妃嬪們簇擁著皇太後和皇後的鑾駕,款款到了園內的長春仙館。魏氏細看皇後,端莊俊秀,舉止大方,全身並沒有佩戴任何珠翠飾物,唯一的修飾,是頭上插著通草編絨花。魏氏心道:“真是一位母儀天下的皇後。”長春仙館內,眾人向兩宮磕頭行禮,乾隆帝一瞧,許多是熟悉的麵龐,都裝扮的猶如天仙,雖個個美貌,但瞧來看去,興致減了許多。突然間見到一個少婦,頓時長了百般的精神。但見她長得鵝蛋似的臉兒,兩道細細彎彎的眉毛,豐潤的鼻子,特彆是粉頰上的兩點酒渦兒,似乎蘊蓄著無限的柔情蜜意。乾隆不由地多看她幾眼,而她似乎是在無意中對乾隆回眸一笑,這一笑,真是燦然若花,嬌嬌滴滴。乾隆見此,不覺魂靈兒飛出腔於,飄飄忽忽地不知道怎樣才好。這幾個眼神,被遠處的魏氏雪香看得清清楚楚。她知道,人們所朝思暮想的,往往是自己得不到的,已到手的東西遠遠沒有那沒有得到的東西有魅力。魏氏想:人生的成功在於因勢利導,把壞事變成好事。她深深地懂得,對於乾隆這樣的帝王,你唯一要做的,就是順從,對女人來說,還要柔情似水。任何爭寵吃醋都將會落得悲劇的結局。魏氏想,至於自己,現在隻有順其自然,等待另外的時機了。當下,乾隆的眼睛隻“長”在那位豐腴豔麗的少婦身上,不一會兒,見皇後起立,與那麗人握手道:“嫂嫂來得好早。”麗人卻嬌滴滴地道:“應該恭候聖駕。”乾隆此時才知道這位麗人原來竟然是皇後的親嫂嫂、內務府大臣傅恒的夫人。太後下懿旨道:“今日來此遊覽,大家不必拘禮!”眾人一齊謝恩。太後又諭示道:“遊覽時不如徐步而行,坐了輿,反而沒什麼趣味了。”乾隆帝恰恰是沒有聽見聖母的話,還是皇後答道:“恐勞聖駕。”太後道:“我雖年老,徐步數裡,想也不怎麼吃力。”乾隆帝此時才聽清了母親的話,忙道:“聖母要步行就步行……步行,叫輦駕跟著便是。要徐步便徐步,要乘輿便乘輿。”太後道:“這倒很好。”宮監獻茶,太後以下,統已飲畢,於是眾人隨大後皇上及皇後出來遊覽。剛出長春仙館走不多遠,迎麵走來幾位一品命婦,幾人急向太後皇上行禮,而唯獨漏掉了皇後。當她們轉身要走時,太監喝道:“皇後在此,還不快行禮叩拜!”幾位命婦慌作一團,竟不知哪位是皇後。太監朝著那位衣著樸素的年輕女人喊了一聲:“皇後在此,快快叩拜!”幾人心內大驚:原來她就是皇後。這一幕被魏氏看得清清楚楚,皇後仍是一臉的笑意,一臉的安祥。魏氏心道:“這幾個人把皇後當成普通宮女,皇後竟也沒有怪罪。”眾人走來轉去,來到丁香堤。丁香堤是個極幽靜的地方,築於碧波粼粼的湖中,像彎彎的小道曲徑通幽。堤上如茵的綠草中雜著各色的花兒:一片嫣紅,一片姹紫,一片鵝黃,一片粉綠;兩邊的湖水如剛擦過的鏡子,在陽光的照射下明亮耀眼,湖麵上不時遊過戲嬉的雁兒和鴛鴦,蕩起輪輪的漣漪。皇帝皇後緊緊跟著太後,皇後的後麵便是傅夫人;皇帝頻頻回首向傅夫人閃著眼光,傅夫人頗有些覺得,也有意無意地瞻仰禦容……到一處歇一處,日中,在離宮午膳。直到傍晚,太後方儘興回宮。皇帝皇後一同隨返。從此,乾隆時時把傅夫人擱在心裡,眼前不斷閃現出美人兒的那副嬌羞嫵媚的麵貌來。終日想著,有時癡癡呆呆,大家也不知道皇上竟是害上了這樣嚴重的相思病。也就是從這以後,皇上再也沒有召令嬪魏氏侍寢,而是日日到坤寧宮中與皇後相伴。乾隆與皇後的話題到最後總是轉彎抹角地說到傅夫人身上。皇後富察氏心地仁厚,向來和丈夫恩愛無比,怎麼也不會想到乾隆帝還戀著她的親嫂嫂,而且對她嫂嫂竟至魂牽夢縈。這一天,正是皇後的千秋節,由太後預頒懿旨,令妃嬪開筵祝壽。乾隆帝興高采烈,忙到慈寧宮謝恩,皇後更不必說。乾隆回到坤寧宮,對皇後說:“明日是你的生日,你何不召你嫂嫂入宮,暢飲一天?”皇後道:“她明日一定會來的,何必去召?”乾隆帝道:“總是去召她穩當。前日去遊圓明園,我見你兩人非常親熱,這次她來宮裡,又是你的生日,你留她盤桓數日,與你解悶。”說罷差宮監前去召傅夫人明日入宮宴賞。次日視朝以後,乾隆帝率文武百官至宮門外祝皇後千秋,祝畢,大眾散去。乾隆帝來到坤寧宮,眾妃嬪已齊集宮中,令嬪魏氏雖也在其中,但皇上哪裡還能看到她,那雙眼睛隻顧尋找傅夫人,以致眾人向他行禮,他慌於應付道:“一切蠲兔,一切蠲免。”便令大家換了禮服。傅夫人換了常服,越加嬌豔。頭上梳就旗式的髻子,光亮可鑒,珠彩橫生;身上穿一件桃紅灑花京緞長襖,襯托出女人優美的線條,也映襯得那杏臉桃腮,嬌滴滴越發紅白;襖下露出藍緞鑲邊的褲子,一雙尖足,穿著滿幫繡花的京式旗鞋。乾隆帝目不轉睛地瞧著她,眼光哪裡還能離開半分。魏氏雪香心想:“這天下最靠不住、最短暫的東西,大概就是君王的寵愛了。聽說皇上和皇後自結發以來一直恩愛,看來,今後二人之間的裂隙會越來越大。”傅夫人連飲了幾杯酒,酡顏半暈,星眼溢波,把個皇帝弄得心癢難搔,看那傅夫人一舉一動,飄飄欲仙,越看越愛,恨不得一把拉過來抱在懷裡啃她一口,把她吞下肚去,——可惜,哪裡有下手的機會。當日散了酒席,傅夫人謝恩辭去。皇帝從此以後更是常常慫恿著皇後去把嫂嫂接進宮來。從來女人愛和娘家人接近,隻是皇後已看出皇上那點心思,有時召博夫人進宮,把她藏在密室裡,兩人談心,並不給皇帝麵見。乾隆好久不見傅夫人,如熱鍋上的螞蟻,心癢難熬,寢食不安。看看到了夏天,乾隆再也等待不下去,於是找來福安道:“你去接博夫人,讓她來和皇後飲酒。”福安哪能不懂皇上的心思?隨即接來傅夫人,酒撰擺上,福安使出本事,把皇後和傅夫人勸得多飲了數杯,二人大醉。此時皇帝正好從外麵進來,當下福安和宮女忙將皇後扶進寢宮。傅夫人醉意中剛一轉身,猛然間見皇上正在眼前瞪著眼睛直直地看自己,一顆心突突地跳著,差點蹦出嗓子眼兒,忙跪倒行禮:“皇……皇上,我……”乾隆不待她說完,忙將她扶起,摸那身上,柔柔軟軟。福安早讓宮女們退去,此時隻剩下乾隆和傅夫人在此。乾隆見室內已沒有人,一把摸向博夫人那挺挺顫動的胸際,傅夫人垂淚道:“萬歲爺……”三個字一出聲,真是風情萬種,嬌羞中又引人無限憐惜,越發逗人疼愛。乾隆此時哪還能把握自己,卟嗵一聲跪倒於地道:“嫂嫂,我為你形容消瘦,日日夜夜輾轉反側,嫂嫂今日一定要依了我,若是不依,我就碰死在嫂嫂麵前。”傅夫人嚇得索索亂抖,皇上緊緊地抓住那一雙柔若無骨的纖纖玉手,苦苦哀求,傅夫人癱軟下來,乾隆趁勢把她抱進懷裡。傅夫人在乾隆耳邊細細柔柔地道:“皇上真害人呢!”乾隆一挺身把傅夫人抱起,奔到榻邊,熟練地解下傅夫人的衣服,咬著傅夫人的耳朵道:“嫂嫂……”乾隆逞儘他真龍天子的神威,傅夫人雙臂緊緊纏繞著皇上的頸脖,不住地扭擺著腰肢,星眼微閉,香口大張……天色已晚,皇後酒醒,問宮女道:“傅夫人呢?”宮女道:“傅夫人在前宮的榻上正睡著呢。”“皇上呢?”皇後問道。“皇上……皇上,奴婢實在不知。”宮女結結巴巴地回答。皇後也不再問。自此,皇後見了乾隆帝,不似往日溫柔。乾隆帝雖暗暗抱愧,但和傅夫人打得正火熱,哪能就此罷手。於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她丈夫傅恒的官連升三級,打發他到外地。然後經常以皇後想念嫂嫂的名義,把傅夫人接進宮裡,偷偷地與她尋歡作樂。皇後顧著麵子,又因傅夫人是她的親嫂子,不好聲張,隻是隱忍在肚裡,鬱鬱不樂。乾隆正在溫柔鄉裡做著他的風流韻事,不料,皇99csw.後富察氏所生的兒子——皇七子永琮——夭折了,死時剛剛兩歲,正是乾隆十二年的除夕。乾隆驟然間聽到噩耗,猶如晴空中打了個霹靂,他被震呆了。他的靈魂在驚恐中顫栗——這難道是上天對我的懲罰?這難道是祖宗對我的懲罰?乾隆的祖父康熙帝的母親佟氏,出身八旗漢軍世家,並不受順治帝的寵愛,順治帝並不喜歡康熙,而要立皇貴妃董鄂氏所生的兒子為皇太子。康熙帝在回憶他幼年時的境遇時曾經說過:“世祖章皇帝因朕年幼時未曾出痘,令保姆護視於紫禁城外,父母膝下,未得一日承歡,這是朕六十年來的抱歉之處。”康熙帝被立為帝,全在於祖母孝莊皇太後的提攜嗬護。由於自己深深地體味了作為庶子的難堪的處境,康熙帝在其嫡長子胤礽剛滿周歲時,即毅然將他立為太子。可是後來,英明絕倫的康熙帝在處理兒子的事情上被弄得焦頭爛額,太子立而複廢,廢而複立,立又廢之,最後皇四子登基,即為雍正帝。乾隆的母親鈕祜祿氏出身寒微,本住在承德,家裡十分貧窮。十三歲那年,來到京師,恰逢宮中挑選秀女,被選中分到雍親王府邸,隻是一般的宮女。一年夏天,雍親王患了瘡病,王妃多不樂往,鈕祜祿氏奉王妃之命,從早到晚服侍著雍親王,對雍親王萬分恭謹,關懷得無微不至,一連五六十天。雍親王病好後,鈕祜祿氏留侍雍親王,於是生下弘曆。乾隆也充分體味到了祖父康熙作庶皇子時的那種種辛酸,所以他親政登基後,即於登基當年七月二日,鄭重宣布他已立下皇儲,其名字遵循皇父雍正創下的家法,藏於乾清宮正大光明匾額之後。這個密立的太子,就是皇後富察氏所生的皇二子永璉。誰知乾隆三年十月,永璉罹疾而亡。乾隆撤出“正大光明”匾後密立太子的諭旨,並當眾宣布,元年七月所立的皇儲,就是已慕的皇二子永璉。自富察氏生下皇七子永琮後,乾隆帝仍要立嫡子為皇儲,他給皇七子起名叫“永琮”,即和皇二子“永璉”一樣,名字中已含有讓他修承繼祖宗社稷的意思,可是誰知道還沒來得及親書密旨,永瓊竟然在大年除夕因患痘夭折,年僅二歲。難道是我有負皇後富察氏的恩情而受皇天的懲罰?難道是我執意立嫡,違背祖法,得罪了祖宗?乾隆思前念後,忍痛下了一道諭旨:“念朕即位以來,敬天勤民,心殷繼述,未敢稍有得罪天地祖宗,而嫡嗣再殤,椎求其故,得非本朝自世祖章皇帝以來以至朕躬,皆未有以無後正嫡紹承大統者,豈心有所不願,遭遇使然耳,似竟成家法。乃朕立意私慶,必欲以嫡子承統,行先人所未曾行之事,邀先人所不能獲之福,此乃朕過耶!”福安正在和令嬪魏氏說著皇後的事情。福安道:“皇後恨上加恨,痛上加痛,悲憤欲絕。是啊,皇上忘恩負義,幼子又不幸夭折,這事無論發生在哪個女人身上也難以承受得了。如今皇上對她雖百般撫慰,也化解不了皇後娘娘的半分哀痛。看來皇後心靈的創傷是永遠都無法愈合了。”魏氏道:“皇上還會和傅夫人來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