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森顯然沒料到方晟應變如此之快,一時竟想不出對策。“不要輕舉妄動,我們要了解一些細節,”方晟道,“解釋一下吧,格森先生,當初你出麵邀請我過來尋找格蕾絲,保護滕自蛟,這兩項任務我都做到了而且效果不錯,如今為什麼拿著槍逼我放棄?你應該有更好的解決辦法。”“原因很簡單,開始我不知道你與滕自蛟有仇,這種仇恨把局麵導向複雜化,並嚴重影響美國聯邦調查局引渡汙點證人的工作,身為此案的協商人,我必須出麵阻止。”格森道。方晟哼了一聲,對格蕾絲說:“你沒有洗澡,而是跑出去找格森,對不對?”“海曼都告訴我了,而你一直對我隱瞞消息,事實上美國聯邦調查局已與中方達成協議,同意引渡滕自蛟和蒲桑炯,但如果涉及重大案件就必須等審訊結束,”格蕾絲艱難地說,“方,我知道這樣做對你不公平,但美國聯邦調查局不能等,我也彆無選擇,我要搶在郭川警方重新立案調查你父親被害之前把他們送到上海,明天下午就乘飛機去美國。”“你沒有手機,怎麼跟海曼聯係的?”“其實我身上藏有特製的保密通訊工具,我們一直保持聯絡。”“你說過金小咪和蒲桑炯比滕自蛟更有價值。”“抓住現實是最重要的,我們不能抱僥幸心理,再說金小咪是美國人,如果落到警方手裡遲早要交給美國聯邦調查局。”“這就是說,我們之間的合作到今晚結束,是嗎?”方晟平靜地問。格蕾絲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很抱歉,方,中國有句老話叫各為其主,是這個意思吧?”方晟突然覺得心灰意冷。格蕾絲始終對格森有疑心,可即便如此還是選擇與格森合作;她對方晟高度信賴,可最後關頭卻與他決裂。各為其主這句話確實是最現實、最冷酷的詮釋。“你們想過從一個特種兵教官手中搶人的代價?”方晟道。“方,不要逼我選擇,為了把威爾遜投入監獄,沉重打擊辛德諾集團,美國聯邦調查局將不惜一切代價,”格蕾絲道,“我也是。”“格森先生,你與她想法一致?”“是的,方先生,你的任務完成了。”“你寧可格蕾絲死也要帶走他?”格森停頓片刻,道:“方先生,希望你不要太執著,目前主動權在我這一邊。”方晟默然盯住格蕾絲看了好一會兒,道:“我做的事你做不到,你做的事我不能做,也好,讓我們以和平方式解決這件事……首先滕先生放了人質,第二步格森先生放下槍,第三步我放下槍,第四步格蕾絲帶滕先生離開。”格森權衡一番利弊,仔細推敲方案中的漏洞,然後笑道:“格蕾絲小姐,看來你才是方先生最信任的人,因為最後隻剩下你舉著槍。”格蕾絲淡淡地說:“謝謝。”“滕先生,你是否同意此方案?”格森問。滕自蛟忙不迭道:“同意,同意,我舉雙手讚成。”說完立即鬆開匕首,岑冰冰一步步向後退,直退到格蕾絲附近。“輪到你了,格森先生。”方晟提醒道。格森一遲疑:“希望你不要玩花招。”“今晚玩花招的是你。”格森垂下手臂:“ok,我已放下武器。”在幾個人的注視下,方晟慢慢收槍,後退一步貼牆而立。格蕾絲見狀大步走到滕自蛟麵前,滕順從地伸出雙手戴上手銬,跟在後麵走向巷口。經過方晟身邊時格蕾絲停下來深深看了他一眼,說:“請允許我……”“噓,”方晟手指豎在唇上,“什麼都彆說,中國還有句老話叫儘在不言中。”格蕾絲咬著嘴唇點點頭,一言不發離去。“格森先生!”方晟突然揚聲叫道。格森一愣,以為他要反悔,警覺地持槍回頭。方晟微笑道:“什麼時候能嘗到那瓶六十年martell?”“喔,當然,當然,應該在不遠的將來。”格森含糊道。方晟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轉過頭道:“冰冰,你還好嗎?”“她很喜歡你。”岑冰冰道。“你錯了冰冰,我是個不討女孩子喜歡的人。”“她就是喜歡你,從她眼神裡可以看得出來。”她堅持道。方晟傷感地搖搖頭:“可是你看出沒有,我愛了你四年!”“那又如何?我隻看到你和格蕾絲擁抱在一起。”“因為我去過百樂園小區!”方晟遏製不住怒氣,“你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哪來那麼多錢買一套又一套的房子?還回到老話題,蒲桑炯跟你什麼關係?你又為什麼私自放了滕自蛟?”岑冰冰麵無表情:“從一開始你就不信任我,對嗎?”方晟懊惱地歎了口氣:“這就是我們之間的問題,我們缺乏相互信任的基礎,其實……”“砰!”“砰、砰!”“砰、砰!”不遠處傳來幾聲雜亂的槍響,方晟一驚,猛一拍頭道:“糟了!”說著朝巷口飛奔而去。岑冰冰緊緊跟在他後麵:“怎麼了?怎麼了?”“我沒料到……鄭陽……不會有事的……彆過來,危險!”方晟前言不接後語道,說話間跑到巷口,眼前的場麵讓他大驚失色:格蕾絲倚在牆邊,左手按在右臂上,鮮血染紅了整個胳臂;滕自蛟倒在血泊裡奄奄一息。岑冰冰驚叫一聲,身體搖搖欲墜。方晟迅速跑到格蕾絲麵前:“怎麼回事?”“格森想殺我們滅口,多虧鄭陽及時阻止,”格蕾絲道,“對不起,方,我不該相信格森。”方晟當即掏出手機撥了號,沉聲說:“我在城門河塘巷,有人受傷需要急救。”這時鄭陽急匆匆跑回來,嘴裡不停地咒罵著:“他媽的,這家夥居然挾持一個老人做人質開車溜了!”“救人要緊!”方晟道。兩人為格蕾絲和滕自蛟做緊急止血處理,格蕾絲傷勢相對輕些,滕自蛟胸腹部位中了三槍,其中一槍離心臟隻有幾厘米。“他……他會死嗎?”岑冰冰聲音顫抖而脆弱。“凶多吉少。”方晟道。鄭陽恨恨道:“早知道你們對峙時就給他一槍,後麵也不會發生這些事。”方晟苦笑道:“當時他的身份還是‘國際反販毒組織’上海分部主任助理,又在替美國聯邦調查局爭奪證人,豈能輕易翻臉?”格森和格蕾絲現身逼迫方晟交人時,鄭陽也隱至附近。方晟發現後趕緊暗示他不要露麵,“不要輕舉妄動,我們要了解一些細節,”這句話並非對格森說,而是讓鄭陽少安毋躁。格森把爭搶證人一事說得合情合理,方晟不想為此翻臉,於是將滕自蛟拱手相送,但鄭陽隨即尾隨其後暗中觀察他們有無花樣。行至巷口格森猝然出手,先打傷格蕾絲,然後對著滕自蛟連開數槍,但一是黑暗中射擊精確度大打折扣,二是格森有些心慌意亂,加上鄭陽及時現身阻止,不然兩人肯定當場斃命。鄭陽一直追到大街,格森拉了個老人做擋箭牌鑽進車子倉皇而逃。沒過多久安圖生駕車過來,方晟等人將滕自蛟抬上去,並讓格蕾絲到醫院治療,她堅持不肯,說隻是輕傷,待會兒自己找家小診所處理一下就行了。安圖生心知她仍不信任自己,衝鄭陽使了個眼色。鄭陽會意,說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取出子彈再回來。格蕾絲這才點頭同意。安圖生笑道:“我快成收容所所長了,儘跟在你們後麵接收傷員。”方晟看看站在巷口的岑冰冰,讓鄭陽先過去陪她說話,再將安圖生叫出車外向前走了幾步,壓低聲音說該抓的都抓了,接下來得收網吧?安圖生收斂笑容,悄聲說:“剛才還和張局商量這事兒,我們打算設一個局引蛇出洞,釣出那條大魚!”“那條大魚可不是普通的魚啊,他是隻千年老王八,狡猾得很。”方晟說。“有蒲桑炯和滕自蛟兩隻大餌,不管是死是活,都不愁他不上當!”安圖生道,“如果不夠再加一個鄭嬈嬈!”方晟心頭一震,喃喃道:“嬈嬈……嬈嬈……”“她和喬的行蹤已在我控製之中,下一步就是讓她與王小安見麵把實話說出來,”安圖生拍拍方晟,“再委屈幾天,一切終究會水落石出!”方晟淡然一笑:“十幾年都等了,還在乎多等這幾天?”目送著安圖生的車遠去,岑冰冰站到他身後,問道:“這個人是不是警察?”“為什麼這麼問?”“就是他從我手上搶走蒲桑炯。”方晟轉過身認真地問:“冰冰,你跟蒲、滕二人到底是什麼關係?”岑冰冰執拗道:“你先說他的身份。”“這對你很重要嗎?”“非常重要!”“是,他是警察。”岑冰冰垂下眼定定地看著自己的腳尖,良久才說:“回去吧,我很累。”兩人默默回到她的住處,進屋後岑冰冰鑽進廚房不知乾什麼,方晟想等鄭陽和格蕾絲回來再睡,便坐在客廳沙發上迷迷糊糊打盹。不知過了多久突然發現岑冰冰站在沙發邊,連忙起身揉揉眼,勉強笑道:“還沒休息?”岑冰冰淡淡嗯了一聲,道:“我,我想和你談談。”方晟定定神:“我認為很有必要,就在這兒?”“到我房間吧。”方晟隨她進入房間,靠窗戶有個歐式茶幾,兩邊各擺著一張藤椅,便坐下來。岑冰冰從廚房端來兩杯咖啡,還拆了一包夾心餅乾。“餓了吧?邊吃邊談。”她說。方晟深深嗅了嗅咖啡,讚道:“好香的咖啡!記得你隻喝花茶,不喜歡喝咖啡的。”岑冰冰道:“關於我的情況,你知道的隻是極小極小部分的皮毛,即便如此還未見得正確,比如說咖啡,其實是我的最愛。”說著她舉杯與他輕輕一碰。“因為你根本不打算向我敞開心扉,”方晟道,“但我不打算對你隱瞞什麼……上次你看到我和格蕾絲……”岑冰冰興趣索然道:“彆說她了,反正就那麼回事……今天我準備徹底說清楚,因為我的使命已經結束,一切都沒了意義。”方晟端起杯子,緩緩轉動道:“使命?所有這些都是早有安排?”岑冰冰道:“我不知道從何說起,太多太多的頭緒……先說我的真實身份吧,也許你一聽就全明白了,我的真名叫滕晶。”方晟臉色大變,刷地從椅子上跳起來,咖啡濺掉大半,顫聲道:“滕……滕自蛟是你……你的……”“請坐,”岑冰冰……滕晶平靜地說,“他是我爸爸。”“可……可他挾你做人質,還要……”“這是他的一貫作風,我早已習慣了,做這種人的子女就得學會承受恥辱與難堪。”“你失蹤了十多年,其實是滕自蛟自導自演?”“不完全是,但也差不多,”她與他又碰了一下杯,“我真不知道方仁衝是你父親,否則絕對不可能跟你在一起,而且相處了四年,因為,因為我參與了毒殺你父親的計劃……”方晟穩穩看著她,語氣平靜:“你利用邰子俊對你言聽計從,指使他投毒,可我父親被送進醫院時滕自蛟正處於昏迷之中,誰向你提供信息?”“萬文暄,爸爸的情人,她看到方仁衝後立刻通知我,我聽了六神無主不知怎麼辦才好,便打電話告訴蒲桑炯,然後三個人不停地通電話,最後確定由我出麵誘使邰子俊下手……”整個作案過程方晟已基本掌握,不算新鮮,他隻靜靜聽著。“……事後我很害怕,第二天到拘留所看望爸爸,他埋怨我不該卷進去,並說這次被抓恐怕難以脫身,坐牢是免不了的,唯一擔心的是以蒲桑炯的歹毒可能要殺人滅口,因此他能否活下去希望全在我身上。我起先沒聽懂,他進一步解釋說這幾年與青藤會合作他也留了心眼,家裡藏有那些人的犯罪證據,隻要我帶著秘密隱居起來,他再托人放些話,蒲桑炯肯定不敢輕舉妄動……”“原來如此。”方晟歎了口氣。岑冰冰微微頷首:“一切進行得非常隱秘,爸爸很早就為我購置了幾處房產,都在青藤會勢力之外的區域,加上我本身就好靜不好動,因此安安逸逸過了幾年,直到遇上你……”“那天你喝醉了。”“再安靜的人也有內心騷動的時候,我畢竟還年輕,內心深處向往熱鬨,向往繁華,有時感覺非常無聊,有時極度寂寞。為了解悶,我在幾處房產輪流住,當住到興化小區時有了那次醉酒,”她苦笑一下,“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喝酒,結果醉了,而且又遇到你,或許就叫緣分吧。”方晟冷然道:“緣分這個詞似乎太美麗,我擔當不起。”“第二天醒來第一眼看到你伏在床邊,當時心裡就泛起一股衝動,我需要慰藉,需要有人相伴,需要切切實實的情愛,所以……”“所以我成了你的調味品。”對他的尖刻岑冰冰泰然處之,繼續道:“爸爸出獄後原打算帶我遠走高飛,誰知那夥人對他並不放心,乾脆將他送到蒲桑炯家,名義上是管家,其實是長期軟禁,不管到哪兒都有人跟著,因此我更不能現身……我知道我們倆不會有結果,但,但,但總是張不開口,有時甚至有種想法,希望等你主動提出分手,這樣能讓我的良心得到安慰,直到那天看到你和格蕾絲摟在一起,那一刻我內心深處解脫大於痛苦,釋然大於憤怒。原想這輩子就鑽在這條胡同裡平平淡淡地生活,不料竟被蒲桑炯看到……我當然要救他,如果他被抓住把一切都招出來爸爸就完了,然後遇到你們,還有爸爸……晚上他暗示我救他,然後借療傷的機會我把一根鐵絲塞到他手裡,兩人合力解開手銬,趁你們睡著時陪他逃跑,可他到底沒躲過這一關……”說至此兩行清淚悄然滑落。這時外麵響起敲門聲,鄭陽陪著格蕾絲回來了,方晟讓他們先在客廳休息,自己則進房間繼續談話。“今後打算怎麼辦?”方晟問。岑冰冰淒然道:“我已說過,我的使命結束了,沒有以後,也沒有將來。”“人,總要堅強活下去。”岑冰冰搖搖頭:“十多年前那樁謀殺案即將真相大白,爸爸落到警察手裡,就算被搶救過來也活不了幾天,因此這個世界已沒有我留戀的東西。”方晟默然。如果說之前對岑冰冰還有幾分不舍和憐惜的話,她參與殺害父親的行徑使他徹底割裂這種依戀,這一刻他嗟歎的是命運竟如此殘酷,將兩個有生死之仇的人安排在一起相戀相愛,卻不給他們看到光明。岑冰冰又端起杯子,露出古怪的笑容,“咖啡的味道怎樣?”方晟一愣,晃晃杯子沒有回答。雖然吃了不少餅乾,咖啡卻一口沒喝,因為她的眼神、動作都有些異樣,而且咖啡雖然香,總有些不尋常的味道,因此他佯裝吃驚灑掉一半,又借手腕掩護倒了一些。“實話告訴你,我在咖啡裡下了毒,”岑冰冰平靜地說,“我爸爸殺了你爸爸,你千方百計抓他交給警察,如今我再殺你,可謂冤冤相報,”她再度古怪地笑笑,“但這回不同,我這杯咖啡也有毒,陪你一起死,總該滿意了吧……”話未說完,她臉色青白如紙,瞳孔放大,晃了兩晃一頭栽到地上。“冰冰!”方晟趕緊撲上前緊緊抱著她,大叫道:“鄭陽,快準備灌腸工具!”鄭陽和格蕾絲一齊衝進來,一個摸脈搏,一個翻眼皮。岑冰冰會有動作,方晟事先已有預感;她在咖啡下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但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她抱定必死之心給自己下毒。查看之後鄭陽、格蕾絲同時搖頭,岑冰冰脈搏全無,氣息已絕,再高明的醫療手段也回天乏術。方晟悲憤欲狂,用力摟著岑冰冰的屍首仿佛要將自己揉進去,淚如泉湧,嘴裡不停喃喃道:“為什麼?為什麼?我為什麼自作聰明?憑什麼認定冰冰隻想殺我?難道我不能把兩隻杯子都砸碎嗎?難道……我本可以阻止悲劇發生的……我本可以阻止悲劇發生的……”格蕾絲擔憂地看著他,不知說什麼才好。鄭陽用力掰開他的手,衝格蕾絲使個眼色。格蕾絲上前扶住他,柔聲道:“誰也預計不到這個結果,方,這件事錯不在你。”方晟悲傷地搖頭:“不,不,是我的錯,從她表明是滕自蛟的女兒起我就應該想到,我太自作聰明了,卻不考慮她的心理承受能力,我錯了,我錯了……”鄭陽和格蕾絲齊心協力將他硬推出去送到對麵房間,把門反鎖,坐到沙發上不約而同歎了口氣。“方很痛苦,看得出,他的心快碎了。”格蕾絲悶悶不樂道。鄭陽不語,雙手枕在腦後看著天花板出神,過了會兒幽幽道:“隻有愛心才能撫平一顆破碎的心。”這句話拐了好幾道彎,格蕾絲琢磨了半天才明白過來:“你是不是暗示我去安慰他?”鄭陽笑笑道:“我隻知道這會兒他絕對不可能理我。”“你想得太多了,”格蕾絲道,“我和方隻是工作搭檔,不錯,我們接過吻,那並不代表什麼,你不能因此斷定我和他存在曖昧關係。”鄭陽的臉有點紅:“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總之我必須進去,對不對?”格蕾絲突然改變態度,“你不愧是他最好的朋友,真夠哥兒們。”說著拍拍他的臉,嫣然一笑進入房間。鄭陽滿臉疑惑看著她的背影,摸著頭嘀咕道:“外國女孩子就是怪,讓人捉摸不透心裡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