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兒?”好不容易甩掉聯防隊員圍追阻截後,鄭陽問。“趕緊去找紀大嘴!即使這樣恐怕還要落後人家一步,”方晟道,“‘無臉人’和鱷魚殺手團背後有一雙無形的手在遙控指揮,當發現王小安成為我們的目標,理所當然聯想到紀大嘴,所以‘無臉人’行動的時候鱷魚殺手團不會閒著。”“那班家夥在郭川連打幾次敗仗,就算真有一個團的兵力也折損得差不多了吧。”“對殺手來說,人數越少越能激發出鬥誌和潛力,集團衝鋒不是他們的強項,相反單槍匹馬暗箭傷人才是拿手好戲。”鄭陽笑道:“不礙事,我到城東磚窯廠辦過案,對那邊情況多少了解些,紀大嘴若依靠錯綜複雜的地形和磚窯工人掩護,撐五六個鐘頭都沒問題。”“怎麼講?”“城東磚窯廠依山而建,至少有四五十年曆史,幾十年來窯洞連著山洞越挖越深,形成大洞套小洞,環環相扣的迷宮式結構,彆說外地人,就是當地的老工人一不小心都能走錯路,有時轉幾個小時也出不來,因此附近居民從來不肯讓孩子進去玩,萬一迷了路確實有性命之憂。”“我擔心紀大嘴來不及逃就報銷了。”“磚窯廠周圍住的都是吃力氣飯的,愛衝動,講義氣,遇事容易抱成團,”鄭陽道,“像這種熱天,他們通常把飯桌搬到門口,十幾戶人家都邊吃邊說笑,納涼到半夜才睡,這期間稍有風吹草動就會引起警覺,及時通報給紀大嘴。”“但願如此。”方晟在路邊找了輛摩托車,搗鼓幾下便將車子發動起來,風馳電掣開到城東磚窯廠附近。此時已是淩晨三點多鐘,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時間,家家戶戶門窗緊閉,屋裡屋外沒有一絲亮光。紀大嘴住在廠區宿舍平房區402室,判刑入獄後妻子帶著兒子搬到娘家,懾於他的名望,廠裡沒人敢動這套宿舍,一直閒置著,直至今年他提前釋放,先到丈母娘家轉了轉,結果發現包括妻子在內個個態度冷淡,無奈之下背著鋪蓋住回宿舍,過起了單身生活。兩人一左一右慢慢靠近402室,走到跟前才發現宿舍門半敞著,兩人一驚,均想還是遲了一步。方晟兩步衝到門前,輕輕一閃便進了屋,四下搜索一番,沒人!“他跑了?”鄭陽進來問。方晟邊找邊看,最後目光停留在臥室朝北的窗戶,兩扇窗子都開著,右邊一扇隻剩下半片玻璃。方晟蹲到窗下摸索了會兒,撿起一顆子彈殼,鄭陽見狀雙手一撐跳到窗外,外麵地下有一攤碎玻璃和兩點血跡。如鄭陽所料,紀大嘴在殺手衝進來一瞬間跳窗而逃,因為宿舍後窗正對著後山窯廠大門,雖是深夜,大門口還有工人來來往往,殺手們擔心被人發現才沒有在後麵安排狙擊手。毫無疑問,紀大嘴跑進窯廠後第一選擇就是鑽進窯洞,倚仗獨特的地形跟殺手周旋。“方晟,有沒有興趣進去玩玩?”鄭陽問。方晟目光閃動:“我進去,你在外麵守著。”“又不信任我,”鄭陽道,“彆忘了我剛剛和你聯手擊敗歐洲第一殺手,做做候補總可以吧?”“如果兩人前腳進去紀大嘴後腳就出來呢?”“我打賭他不敢,他起碼要挨到明天中午。”方晟無奈舉起手:“行,陪你賭一把。”正對麵山壁中排列著六孔窯洞,其中四個燈火通明,工人們裡裡外外忙個不停,還有兩孔是廢窯,窯洞兩側堆了些木條、煤渣之類的雜物,洞口還長出寸許長的野草。“隨便挑一個吧,二者必居其一。”鄭陽說。方晟在兩個洞口轉悠了會兒,指著右側窯洞說:“這邊野草上有被踩踏的痕跡,應該是紀大嘴留下的,走這個洞。”洞內漆黑一團,真正是伸手不見五指,空氣中彌漫著燒灼味,腳下是被烘烤得堅硬如石的山土。窯洞深處隱隱約約傳來“噠噠噠”的聲音,細聽卻歸於寂靜,隻有不知從哪兒刮來的山風在甬道回蕩。方晟打開微型電筒,隻亮了兩三秒鐘即關掉,趁這短短工夫他已大致看清洞內結構:窯洞分外洞和內洞,外麵是操作室,空間較大,主要用於儲備原材料和工人們休息,內洞專門用於燒製磚瓦,洞口與外洞成45度斜角,既便於工人自如進出,又避免外洞的風吹進去。外洞東北角有個半人高的矮洞,乾草、木條、樹皮散落了一地,說明這本來是個暗洞,剛才紀大嘴逃命要緊,將掩飾之物全部掀翻了。兩人在黑暗中一碰拳頭,從兩側輕輕靠近過去,到了洞前方晟拾根木條往裡麵一扔,沒動靜。等了會兒再扔一塊煤渣,還是沒動靜。緊接著方晟一個前撲衝進去,“噗,噗”,兩發子彈由上而下打在地上。方晟估計會有殺手守在洞口內側,但沒想到對方居然躲在山洞上方用紅外瞄準器加以狙擊,這一來頓時處於被動。鄭陽在洞外看得分明,團身翻滾進去,雙手甩出兩隻拳頭大的煤渣。殺手不知他所扔何物,下意識向旁邊避讓了一下。方晟抓住這稍縱即逝的良機,右手一揚!“篤”,一柄手指長的匕首釘在殺手咽喉正中,他發出“咕”的一聲,重重摔到地上。“怎麼樣,沒拖後腿吧?”鄭陽得意地說。方晟笑道:“口頭表揚一次。”兩人分貼在山洞兩側始終沿著一個方向慢慢前進,途中又乾掉兩名殺手……由於在黑暗中開槍容易暴露目標,殺手也儘量避免開槍,而指望用拳腳解決問題,這給方晟極大的便利,因為論單打獨鬥,很少有人能在他麵前占上風。又走了一段,洞壁上開始潮濕起來,雙手不時摸到青苔、小水珠和野藤蔓。“好像到了深山區?”方晟問。對麵毫無反應。“鄭陽……”方晟微微提高聲音。還是沒有回音。方晟一驚,不顧暴露身形打開電筒一看,鄭陽果然不在對麵。他暗叫不好,剛才有一段路連續拐彎,可能出現分岔道,鄭陽沿著彎道拐到另一個方向去了。這可怎麼辦?方晟頓時出了一身冷汗。他並不懷疑鄭陽的身手,但警校訓練主要側重於徒步追蹤、擒拿格鬥,說白了就是製止犯罪、捉拿活口。可“無臉人”和鱷魚殺人團不同,這些人經過殘酷而嚴格的特殊培訓,招數簡明實用,目的隻有一個:殺人。而且鄭陽完全沒有夜戰、山地戰的經驗,萬一遭遇殺手凶多吉少。回頭找鄭陽!方晟立即尋著原路一步步摸索,走到一處岔道停下來辨彆方向後改變線路前進。“啪”,前麵傳來拍手聲。方晟輕聲叫道:“鄭陽!”“唔。”有人在黑暗中應道,隨後快速移動過來。方晟突生警兆,身體猛地向右側一讓,“噗”,火光一閃,子彈打在山壁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方晟雙指一彈,一柄匕首射向火光處,殺手悶哼一聲,顯然吃了點虧。雙方純粹憑感覺在漆黑中交手兩個回合,殺手被逼至角落裡無法施展,無奈之下隻得試圖再度開槍,卻被方晟搶先奪槍並擊倒在地。這麼大的聲響都沒驚動鄭陽,說明他不在附近,方晟又回到岔道口繼續向前,還沒到第二個岔道口就聽到輕微的腳步聲,他立即悄然貼在牆角拐彎處,屏息靜氣等待對方靠近。來人腳步很輕,幾乎聽不到聲音,在漆黑一團的情況下隻能憑空氣流動來判斷情況。一股微風吹過,方晟右掌豎劈,左腿橫掃,兩招齊發撲上前。那人似乎早有準備,拳頭等在半空與他硬碰一下,另一拳狠狠打在方晟肩窩上。“砰,砰”,方晟的腳也踹中那人腰部,兩人同時悶哼一聲退開半步。“鄭陽……”方晟試探叫道。那人輕笑道:“我說呢,哪個兔崽子下手這麼重,哎喲,疼死我了,你小子不知道男人的腰最金貴嗎?”方晟微笑道:“反正短時間內你遇不到劉璐,多休養幾天就好了。”兩人以岔道口為中心大致偵察了一遍,發現四條岔路中一條是死巷,兩條循環相接,中間有若乾分支,還有一條直線延伸出很遠。方晟認為紀大嘴在受傷的情況下不會跑得太遠,一是體力不支,二是要考慮救護問題,另外三名殺手都在附近徘徊,說明他們也大致判斷出他的位置。鄭陽反駁說這是特種兵的思維,紀大嘴才想不了那麼多,他隻知道拚命逃跑以甩掉殺手,因此極有可能進入大山深處。正在爭論不休之際,遠處“噗、噗”兩聲,然後有人拖著沉重的身軀奔跑。“紀大嘴被截住了!”兩人趕緊尋聲跑過去,拐了兩道彎迎麵氣喘籲籲有人過來。“老紀!”方晟叫道,“我們是來救你的!”前麵黑影踉蹌幾步栽倒在鄭陽懷裡。“有人……有人要殺我,有槍。”紀大嘴吃力地說。話音剛落,“噗,噗”又是兩槍,幸虧鄭陽已扶著紀大嘴避到拐角處,方晟半蹲在地回了一槍。“噗”,對麵殺手應聲倒地。鄭陽探出頭道:“恐怕是最後一個……”“小心!”方晟喝道。“噗”,“噗”。一槍是殺手打的,打在山壁角上,離鄭陽的臉不足兩厘米。另一槍是方晟所發,一槍命中。方晟上前踢了踢殺手:“臭小子,倒蠻會裝死的。”鄭陽不滿地說:“一直以為你百發百中,想不到也有失手的時候。”“這就提醒你一個問題,任何時候都不能將自己的生命寄托到彆人手中,”方晟道,“老紀,傷勢怎麼樣?”“還好,”紀大嘴道,“你們……是什麼人?”“我們是警察。”鄭陽道。紀大嘴沉默片刻,態度明顯冷淡下來:“謝謝二位,我……我需要安靜會兒。”鄭陽道:“你不打算跟我們說點什麼?比如為什麼有殺手殺你?再比如你為何被判得那麼重?”“你們是警察,應該比我更清楚。”紀大嘴硬邦邦答道。“這句話怎麼理解?”方晟問。“原因很簡單,我這輩子就毀在警察手裡。”“所以我們來重新調查,”方晟伸出手道,“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方晟,方仁衝的兒子,他叫鄭陽,他姐姐就是鄭嬈嬈。”紀大嘴眼睛一亮,驚喜地問:“真的?”鄭陽出示警官證。紀大嘴一躍而起,一把握住方晟的手:“方仁衝、鄭嬈嬈,就衝這兩個名字,哪怕再上一次當也值,走,找個僻靜的山洞說話去。”“鄭嬈嬈不是大家想象的那麼壞,至少在我看來,她活潑、開朗、好打扮、愛交朋友,對一個女孩子來說錯了嗎?可是大家都在學習,隻有你一個人貪玩,當然不行了……”鄭陽有些吃驚。關於嬈嬈不學好,作風輕浮,是家庭、社會一致公認的,當時左鄰右舍都這樣教育孩子,“好好學習,彆像鄭家那個丫頭,小小年紀就走上歪路。”姐姐的行為到底是錯還是對,他壓根沒想過,總覺得板上釘釘的事,無須懷疑。“我不認識鄭嬈嬈,是她主動找我的,那時我很狂,根本沒把一個小小黃毛丫頭放在眼裡,談話時愛答不理,要不是看她長得甜早轟出去了,後來她也看出苗頭,要求跟我單獨談話,並申明隻說三句話,說完就走。我也想早點打發她,就答應了。誰知她第一句話就說‘是公安局副局長方仁衝叫我來的,他想讓你做點事。’”鄭陽與方晟對視一眼,暗想果然如此。“我一聽根本不相信,公安局跟我們的關係好比貓與老鼠,方仁衝更是主張打擊黑勢力和流氓團夥的急先鋒,向來以強硬著稱,他找我,這,這不是……”紀大嘴搔搔頭,一時想不出形容詞,“就是什麼那個……狼狽為奸……”“第二句話呢?”“看到我吃驚的樣子,她又說,方局長知道你們就是打打架,替人出氣,不是真正的流氓團夥……”這叫師出有名,符合父親做事的風格,方晟暗想。“第三句話說‘青藤會不是老跟你們過不去嗎?現在方局長想收拾他們,你願不願意配合?’”紀大嘴歎了口氣,“提到青藤會我真是咬牙切齒,蒲桑炯那小子不知仗了什麼勢,完全不顧江湖道義地蠻乾,短短幾年吞並了城區近三分之一的地盤,還想插手我們城東的事……”“你答應了?”鄭陽道。“當然,我問她怎麼做,她說很簡單,你知道白天鵝舞廳吧?對,老板是滕自蛟,他一直暗地買賣k粉、搖頭丸和冰毒,貨源大都來自青藤會,當然公安方麵肯定有人罩著。你的任務……她沒說完我就明白了,方局長是讓我以幫派大哥身份找滕自蛟做大宗毒品生意,然後趁機摸出蒲桑炯和青藤會。我說沒問題,儘管我們跟青藤會乾過幾次架,但生意還歸生意做,我買過他們的走私品,他也從我這邊弄過低價煤,不可能懷疑到我頭上。鄭嬈嬈說那就好,總之這件事一定要小心,千萬不能露出馬腳,還有不準對任何人提起,隻能保持單線聯係……”鄭陽疑道:“她畢竟隻是個小姑娘,憑一席話就讓你輕易相信嗎?”“那怎麼可能?我紀大嘴算是老江湖嘛,做事當然求穩求實,她離開後我派手下跟在後麵,直到看著她走進方仁衝住的院子,第二天又親眼見她從裡麵出來上學,”紀大嘴道,“第三天我手下幾個因打架鬥毆被關的弟兄突然被放出來,辦案人員也說不清原因,隻知道是方局讓放的,我理解這是一個善意的信號,所以做起事來更加安心了。”“你怎麼做的?”方晟問。“直接找滕自蛟,我張口就說有個外地朋友想拿一百萬的貨,要求他出最低價,滕自蛟老奸巨猾,把蒲桑炯拉出來一起談,談價格、談供貨方式、談交易地點等等,反反複複談了好幾個回合,每次我都偷偷錄下雙方談話作為證據,後來白天鵝發生火災,滕自蛟被抓,鄭嬈嬈催促我早點與蒲桑炯交易以一網打儘,可這時蒲桑炯變卦了,他要求與買主見一次麵……”鄭陽道:“是不是蒲桑炯嗅到了什麼?”紀大嘴搖搖頭:“滕自蛟落到警方手上,蒲桑炯肯定感覺到危機,因此做事比較謹慎……他提出這個要求是在飯桌上,當時我立即翻臉,說姓蒲的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我紀大嘴在你麵前一文不值?再說了,朋友就是擔心安全才委托我出麵,他哪知道郭川的水有多深?蒲桑炯一聽反而笑起來,說紀哥彆發火,有話好好說,他不是擔心安全嗎?不要緊,讓他放心大膽過來,姓蒲的以人頭保證沒事,如果願意,我甚至有辦法調輛警車為他開道。我撇撇嘴說蒲哥,大家同在道上混了這麼長時間,彼此都知道底細,你拿這種大話嚇唬人不怕閃了舌頭?蒲桑炯被我一激,加上多喝了幾杯,當即冷笑說紀哥,今天非得讓你看看我們青藤會到底有多牛!然後當我的麵撥了個電話,大致說來了個朋友,請過來敬杯酒之類。不到十分鐘真有人推門進來,你們猜是誰?黃永泉!”方晟和鄭陽同時“哦”了一聲,不是意外,而是為黃永泉如此墮落下作不齒,簡直把警察的臉都丟儘了。“當時我嚇呆了,黃永泉看到我也很吃驚,大家隨便應付幾句就散了場,還沒到家就接到蒲桑炯打的電話,通知我交易取消。我意識到黃永泉肯定察覺到什麼,趕緊打給鄭嬈嬈,說這件事到此為止吧,不然我準沒命,她問為什麼?我說原來以為單單搞蒲桑炯,現在公安局的人摻和在裡麵了,我怕,我不敢攪進去。她沒說什麼就掛掉電話,過了半小時主動打過來,說把搜集的東西準備一下,明晚六點半我去你家會合,然後一起到月亮灣咖啡廳見方局長。”兩人心一緊:案情最關鍵的環節終於要揭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