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時間到了吧?”蒲桑炯坐在屋子上首沙發上,看著表慢吞吞問。右側有人小心翼翼地說:“回蒲哥,昨晚鄭陽當著我們的麵把齊哥捉到城外打了一頓,齊哥腿上被捅了一刀……”“阿齊的事我知道,還有呢?”蒲桑炯不耐煩地說。“另外還差三位,穆哥高血壓住了院,陳哥的兒子今晚結婚抽不開身,秦哥來的路上車子爆胎,還在修車鋪等……”蒲桑炯一抬手打斷他,陰沉沉道:“約了七個,四個沒來,看來,有人是不想認我這個大哥了,對不對?”來的三個人噤如寒蟬,低下頭不敢接話。刹那間蒲桑炯有種大勢已去的感覺。做大哥十多年了,早已習慣一呼百應,前呼後擁的派頭,召集手下開會碰頭,他總是最後一個進場,從來沒有等過誰,更不用說出現今天這種狀況,竟然不打招呼就無故缺席。今晚本來應該由齊哥牽頭,誰知他居然被鄭陽逮住追問王小安,這讓蒲桑炯既恐慌又惶惑。恐慌是因為此舉意味著鄭陽、方晟已將自己與方仁衝的死聯係在一起,勢必要窮追不舍深挖到底;惶惑是因為印象裡王小安並非那天晚上的核心人物,對整體情況也所知有限,鄭陽出於什麼原因指名道姓找他?出於謹慎心理,蒲桑炯先將金小咪和喬安置到齊哥包養的情人家中,然後獨自在城鄉結合部的三不管地帶一家汽車旅館租了間標準房,讓齊哥一一電話通知。瞧今天這場麵幸虧沒帶金小咪過來,不然糗大了。念及此,他將茶杯重重往桌上一頓,每個字仿佛從牙縫裡蹦出來似的:“打電話給他們,讓老秦打車過來,老穆身體不好讓醫院用擔架抬,至於老陳,請他選擇今晚是要辦喜事還是喪事!”三個人均一顫,從言語間聽出濃濃的殺機,不敢耽擱,低聲商量了會兒分頭出去通知。不到半個小時,六個人整整齊齊站在蒲桑炯麵前,如同站在被告席上的犯人,心驚膽戰地聽候處理。蒲桑炯冷冷瞥了他們一眼,慢條斯理啜了口茶,閉上眼回味片刻,乾咳一聲開口道:“我知道有點為難大家,我嘛如今是被警方通緝的要犯,各位卻不同,一個個在社會上混得有頭有臉,金錢、地位、美女應有儘有,怎麼能跟通緝犯見麵呢……”老秦惶急道:“蒲哥,千說萬說都是我們這些做小弟的不好,不該在節骨眼上給大哥添堵,現在啥也不說了,無論蒲哥要我們乾什麼,一句話吩咐下來,上刀山下火海,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我們弟兄幾個皺一下眉頭就不是人!”“對,請蒲哥吩咐。”其他幾個附和道。蒲桑炯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這還有點像跟在我蒲桑炯後麵闖蕩江湖的漢子,做人嘛就要這樣,關鍵時候有豁出去的勇氣。可話又說回來了,當初肯放你們出去,就是想讓大家享幾年清福,你們的日子過得越好做大哥的越高興,如今個個有車有彆墅,沒事兒還包個小蜜,這不正是大哥的初衷嗎?”老陳哽咽道:“大哥……”激動之下竟撲通跪倒在地。蒲桑炯連忙上前扶起他,道:“乾什麼?乾什麼?咱們兄弟之間還搞這一套?唉,其實這些話平時隻放在肚子裡,今天若不是觸景生情根本不會說……眼下形勢大家都知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青藤會經過這一折騰元氣大傷,大概……大概要從郭川永遠消失了……”說到這裡黯然神傷。老穆慨然道:“隻要大哥振臂一呼,我們這班老弟兄照樣出來賣命!”話未說完就有人在背後捅他,暗示說不要把話說得太滿,免得姓蒲的當真。蒲桑炯豈會不明白這些人的底,都是老了成了精的人物,彆看這會兒一副忠心耿耿大義凜然的模樣,真讓他們出手連鬼影子都找不到,搖搖頭笑道:“算了,不提以前那麼多血案和買賣毒品,就是抓進去的弟兄們七零八落交代的問題也夠我蹲幾年大牢……我沒什麼要緊,大不了一條人命,可眼下警察要追究的不是小事,而是毒品!一旦我被弄進去坐實販毒的罪名,青藤會上上下下幾十號人全部完蛋,甚至……”他的目光盯在幾個人臉上語帶威脅,“甚至會殃及諸位!”六個人被他看得發毛,畏縮地垂下眼瞼。“為了大家有好日子過,我絕對不能落到警察手中,絕對不能!”蒲桑炯頓了頓道,“所以,我需要各位提供幫助。”幾個人心一緊,暗想終於要攤牌了,隻求上天有好生之德,讓他彆獅子大開口。“以前我就了解過,各位除了公開購置的房產,暗中都有幾套房子作為機動,有養小蜜的,有開地下賭場的,”蒲桑炯緩緩道,“現在請各位騰出一處隱蔽的房子,我可能過去住一陣子,也有可能不去,但是在我交回房子之前,你們不準踏入半步!做得到嗎?”“是,大哥!”六個人感覺鬆了口氣。老穆搶先道:“蒲哥,我這會兒就把地址和鑰匙給你,地址是……”“慢!”蒲桑炯止住他,“具體地址隻能告訴我一個人知道,而且今晚以後你們之間不準聯係,不準來往,萬一我在哪個人的房子裡被捕了,嘿嘿,大哥的手段你們是知道的,”他化掌為刀在空中虛劈一下,獰笑道,“一人做叛徒,全家變鬼魂!”“是,大哥!”六個人各自趴在床上,寫好房子地址連同鑰匙裝入信封,恭恭敬敬交給蒲桑炯。“你們該不會忘了銷毀其他鑰匙吧?”蒲桑炯漫不經心問。“當然,當然。”他們一疊聲道。“唔,還有件事,你們記得王小安吧?以前跟我混過幾天,現在有人想找他,你們設法打聽一下他的下落……就這樣。”他揮揮手,眾人如蒙大赦,道彆後先後離開。隨著最後一個人出去後反鎖好門,蒲桑炯禁不住長長歎了口氣。什麼叫江湖?強者恒強,勝者為王,是為江湖。什麼是大哥?大哥如同動物園猴山裡的大王,當它戰勝所有公猴時威風凜凜不可一世,然而有朝一日被後起之秀擊敗,立即成為誰都可以上前踹一腳的窩囊廢。此刻蒲桑炯覺得自己就像失勢的公猴,表麵張牙舞爪氣勢洶洶,實質色厲內荏,隻能靠說些唬人的話給自己撐腰。“篤,篤,篤”,敲門聲將他從沉思中驚醒,心想哪個粗心的家夥放錯鑰匙了吧?隨口道:“進來。”“篤,篤,篤”,外麵好像沒聽見,還在堅持敲門,聲音裡透出小心和膽怯。“他媽的,耳朵聾了?”蒲桑炯嘀咕著向前走了兩步,突然一個激靈,立即快速後退,蹬著沙發跳上窗台,與此同時一個幽靈般的黑影飄進來,舉槍朝他射擊。“無臉人”!陰魂不散的“無臉人”!蒲桑炯不假思索雙手齊揚,“無臉人”向旁邊一閃,七八柄飛鏢悉數釘到門背上,雖未擊中,但“無臉人”的槍也失了準頭,“撲撲”兩槍打在窗欄內側。蒲桑炯雙手一鬆,從二樓窗戶一跳而下,門口位置的“無臉人”見狀如離弦之箭火速衝到窗口,幾乎沒有停頓緊跟著跳下去,正好蒲桑炯從地上爬起來,被撞得連翻五六個跟鬥,剛掙紮起身又被“無臉人”迎麵截住重重一拳,頓時打得暈頭轉向,原地旋了兩圈踉蹌倒地。“無臉人”向前走了兩步,舉槍對準他。“住手!”一條人影淩空撲下,直奔“無臉人”而去。“無臉人”吃了一驚,沒想到竟有人以這種方式救人,匆忙中來不及調轉槍口,反轉身體右腳後撩,重重蹬在那人胸腹間。“啊……!”那人被蹬出四五米遠,全身幾乎散了架,蜷縮在地上一動不動,月光照在他臉上,蒲桑炯當即認出是前派出所所長鄭陽。昨夜鄭陽發現蒲桑炯後一路追蹤,直看到他進入汽車旅館,然後趁著夜幕潛入,與“無臉人”差不多時間抵達,不過“無臉人”是從正門,鄭陽則是從後陽台上去,兩人抱的主意也一樣,等其他人散了單獨對付蒲桑炯。不料“無臉人”搶先下手.99lib.,鄭陽權衡利弊,不想讓蒲死在“無臉人”手上,隻得出手救人。趁這空當蒲桑炯飛快起身竄入旁邊的巷道,形勢很清楚,落到“無臉人”手中是死路一條,落到鄭陽手中生不如死!“無臉人”瞥了鄭陽一眼,心裡有點吃不準這個人的身份,按說蒲桑炯已是孤家寡人,這時居然冒出個人不顧性命地救他,有點奇怪,但僅僅是奇怪而已,“無臉人”不會在這種無足輕重的人身上浪費時間,甚至懶得多補一槍便匆匆從他身邊經過。“無臉人”是位很理性的先生,從來不做沒有價值的事。殺人不是遊戲,也不是終極目的,而是賺錢的手段,不產生效益的事求他也不做。蒲桑炯和“無臉人”一前一後穿過圍牆邊的花徑拐到附近的居民小區,雙方均放速在水泥路麵上狂奔。迎麵兩名巡夜保安肩並肩過來查看安全,遠遠喝道:“什麼人?”蒲桑炯語氣急促道:“快報警,後麵有逃犯!”未等保安反應過來,他已從兩人中間跑過去。兩名保安迅速拿強光電筒罩住“無臉人”,喝道:“站住!”“噗,噗”,兩人倒在血泊裡。“無臉人”很真誠地希望不要出現太多管閒事的人,否則隻能大開殺戒,其實他並不喜歡濫殺。蒲桑炯是業餘體校長跑運動員出身,耐力好,加上“無臉人”對他來無影去無蹤的飛鏢頗為忌憚,不敢靠得太近,隻能在中遠距離尋找機會開槍。因此場麵上並不激烈,兩人若近若遠地追逐著,都在等待對方先犯錯。沿著小區跑了一大半,蒲桑炯腳底下開始發軟,難怪,很長時間沒有經曆這種高強度運動,確實有點後勁不濟。跑到一半他陡然改變方向,想從花壇中間插過去進入一條更狹小的巷子,誰知一腳踩到個滑溜溜的東西,身體頓時失去平衡,踉蹌好幾步才穩住,站定身體才看到“無臉人”就在四五步之外,慢慢抬起手槍。“呼”,鄭陽突然從花壇中站起身,雙手一揚,兩隻花盆朝“無臉人”臉上砸過去!“無臉人”不愧為歐洲殺手界頂尖人物,竟巋然不動,眼不斜、手不抖,不躲不閃照常對著蒲桑炯開槍。蒲桑炯也是黑道梟雄,抓住千載難逢的機會向旁邊翻身,“噗”,子彈偏過心臟打在肩窩處,他不敢逗留繼續向最漆黑處翻滾。“嘭”,第一個花盆正砸在“無臉人”臉上,第二個花盆則被他一拳打碎,連臉都不擦,任憑額頭上的血往下流,持槍連續射擊。鄭陽接連不斷地拋花盆,當扔到第六個時“無臉人”終於發怒了!“無臉人”意識到先前犯了錯誤,不該省那一槍,如果當時把鄭陽立斃於地絕對不可能有現在的麻煩。作為超一流殺手,要在瞬間計算出所有可能並製定相應策略,隻要疏忽其中一個微小的環節就會釀成災難性後果。很明顯,現在正是自食其果的時候。要殺蒲桑炯,必須先乾掉這個老在中間壞事的家夥。“無臉人”猝然轉身連開兩槍,鄭陽早有準備,身體向外側躍出,滾了兩圈躲到花壇下。幾十米外蒲桑炯終於找到一輛摩托車,稍稍撥弄幾下發動車子“呼”地跑出好遠。追不上了。“無臉人”恨恨地想,不禁動了真怒。作為職業殺手,殺人不過是完成任務,“無臉人”很少摻進私人感情,愛與恨,喜與怨,在殺人過程中都是不存在的。可今晚他那顆靜如止水的“禪心”產生了波動,他特彆特彆痛恨這個像牛皮糖一般糾纏不休的家夥,明明技不如人,為了營救彆人竟不惜以自己的生命相拚,太不可思議,太讓他感到惱火!“噗”,一槍將花壇打掉一個角。“噗”再一槍,又掃掉一大塊,形成一個豁口。鄭陽避無可避,團身翻出去閃到樓下的汽車後麵。以汽車作掩護是最愚蠢的選擇,長期在歐洲活動的“無臉人”自有一套獨特的方法,他獰笑著,雙手持槍一步步靠上去。“嘩”,不知哪個缺德鬼突然從樓上潑下一盆涼水,將“無臉人”從頭淋到腳。這一瞬間“無臉人”全身一顫,臉上肌肉宛如顏料破裂般四下迸散開來,形成一個既驚訝又恐慌的真實表情。遺憾的是鄭陽無暇顧及這難得的一幕,如離弦之箭衝了出去,轉眼便消失在黑暗中。“無臉人”久久佇立在樓下,輕輕吐出嘴裡的水,又搖頭甩掉頭發間、耳朵、鼻孔裡的水,臉上肌肉一點點重新彙聚,變成那副古怪而生硬的模樣。追蒲桑炯?追牛皮糖?不,“無臉人”什麼也不想做,隻想找個地方安靜一下。今晚他要考慮的事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