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景花園黑影幢幢,隻有兩三個窗戶仍亮著燈,小區裡鴉雀無聲,淩晨兩點,應該是絕大多數人睡眠最深最香甜的時候。“安隊長有意幫我們。”格蕾絲說,在草叢裡微微舒展身體,頭上、衣服上已有一層淡淡的夜露。他捶捶腰椎,舒展身體做了幾個類似瑜伽的動作……剛才休息時姿勢調整得不好,腰部有酸疼。“說明安隊長了解內幕。”“他懷疑黃隊長?”“青藤會是郭川黑道上的一麵旗幟,屹立十多年而不倒,最近幾年又從事販毒活動,身為公安局、刑警大隊的領導核心,若是對蒲桑炯的犯罪行為一無所知反倒讓人奇怪了。”“但他為何聽任這種情況一再發生?”方晟長長出了口氣:“可能……我想我父親的死是一個警告,在蒲桑炯、滕自蛟背後有一股隱蔽而強大的勢力,黃永泉隻是其中的一粒棋子。”“我執行過很多任務,從未像這次這樣糟,到處是陷阱和猜不透的謎團,”格蕾絲輕蹙眉頭,“從這些天獲得的信息看,滕自蛟有犯罪前科,與青藤會存在共同利益,而且偷錄他們的談話的動機不明確,不能單純歸納為汙點證人。”“僅憑表麵證據,你的美國聯邦調查局同事不會接受這個結論,必須親身經曆一些事才能體驗出其中微妙的關係,”方晟道,“簡單地說,蒲桑炯和滕自蛟是相互利用、相互依賴的共同體,彼此都有把柄捏在對方手中,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因此滕自蛟無需通過錄音掌握更多蒲的秘密……”“你是說偷錄談話的另有他人?”“其他彆無解釋,滕自蛟隻是蒲的管家,不知道青藤會活動安排,蒲桑炯也沒有理由主動告訴說今晚我要跟金小咪密談等等,更不會吃完飯打電話說‘自蛟,我在海天大酒店有事,要晚一點回去……’”格蕾絲會意地笑了:“懂你的意思,除了滕嫌疑最大的是誰?”“我沒想通這個問題,”方晟坦率地說,“因為包廂是臨時指定,誰也無法預先安排,所以包括蕭連在內的青藤會成員都可以排除在外,唯一的可能是參與會談的三個人裡有人做了手腳。”“這個推斷太……太令人吃驚了,我辦過很多案子,從來沒有罪犯願意自己留下涉案記錄,那簡直太愚蠢太荒唐。”方晟暗暗歎了口氣:這位女搭檔什麼都好,就是有點驢脾氣,固執、刻板,隻相信親眼看到的事,聽不進彆人的意見。“是的,聽起來是匪夷所思,可滕自蛟會主動向警方告發蒲桑炯嗎?以他的老奸巨猾早就逃之夭夭了,還坐在家裡等警察抓?我想,一定有人把談話偷錄下來後通過某種渠道給了滕自蛟,另一份則寄給安圖生,刻意推動警方給青藤會毀滅性打擊。”“誰對青藤會有如此深的仇恨?”方晟聳聳肩:“十多年來郭川市吃過它苦頭的人不計其數,但能接近蒲桑炯的屈指可數……症結還在滕自蛟身上,這回抓住他以後最好交給我單獨審訊……”“不,是單獨談話。”格蕾絲糾正道。方晟笑了起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時針已指向三點,小區裡還沒有動靜。劉璐的信息會不會不準確?滕自蛟有無可能不外逃?即使他露麵,抓不到怎麼辦?對方晟與格蕾絲來講,這些無聊的問題根本不必說出口。埋伏、等待、追蹤,是他們的必修課程,而足夠的恒心與耐力更是執行特殊任務的基本素質,如果凡事都斤斤計較於付出與得到,本身就不配乾這個職業。眼下兩人正陷入相當尷尬的局麵。滕自蛟跑了,當然是他們的失職,必須不惜代價將他抓回來;可即使控製住他,何去何從又是難題,這個燙手山芋交給誰?格森,不可信任;郭川警方,似乎也有問題;跑到郭川以外的安全地帶,又恐怕逃不過“無臉人”和鱷魚殺手團的追殺。安圖生值得信賴嗎?窨井裡那一幕說明他保持著清醒的頭腦,可十多年前對父親的死冷漠如陌生人的那群人中也有他,又使方晟不能完全信任。紀大嘴,安圖生在這節骨眼上推出這個人是什麼意思?從他身上是否能挖掘出秘密?或者僅僅是一個陷阱?隱隱約約間,小區裡有極其輕微的馬達聲,隨後兩道雪亮的車燈劃破漆黑,從小區右後方轉出一輛小汽車,清脆地響了聲喇叭,以150碼以上的速度向外麵飛馳。滕自蛟!兩人精神一振,齊齊亮出武器。他們埋伏的地點正是小區到公路的必經之地。車子很快駛到離他們不到兩百米處。該出手了!格蕾絲舉藏書網起狙擊步槍,紅外瞄準器中的十字星對準了汽車右後側輪胎,而方晟的任務則是車右前側輪胎,隻要雙槍一齊擊中目標,汽車必定會向右側翻倒。40米,30米,20米……格蕾絲果斷扣下扳機,就在同時方晟突然伸手按下槍管,“噗”的一聲子彈擦過輪胎射入草叢中,幸好槍上裝了消音器,否則這一槍就得暴露目標。“你瘋了!”格蕾絲瞪大眼睛道。方晟食指豎在嘴唇上:“噓,我敢打賭滕自蛟不在這輛車上。”“為什麼?”“車燈、喇叭,好像在吸引人注意,以他現在的心態可能嗎?”格蕾絲不服氣道:“萬一……”話未說完,一輛黑色普桑悄無聲息駛出小區大門,速度同樣很快,但與前麵一輛車相比似乎多了點猶豫和不安。“就是他!”方晟果斷地說。“你確定?”“我用性命擔保!”說話間兩人一齊開火,“噗、噗”兩槍,行駛中的汽車猛地向右一傾,饒是車上的人及時減速、平衡,車子還是翻倒在地並打了個滾。方晟與格蕾絲一左一右上去,滕自蛟剛好滿臉血汙地從車窗裡探出頭,拚命往外爬。兩人將他拖出來,架著他的雙臂腳不沾地直往黑暗深處跑。滕自蛟象征性掙紮幾下便放棄了抵抗。因為他知道,他們不會再給他第二次機會。第一輛作掩護的小汽車遠遠看到這邊動靜,急忙掉頭過來,然而隻在路邊看見一輛摔得不成樣子的車子和幾道血跡。“刷刷刷”,方晟和格蕾絲繼續飛快地直向前跑,一口氣三裡多路下來臉不紅氣不喘,直接進入一片未完工住宅小區,從後麵鑽入一幢六層小樓。格蕾絲打開微型電筒找到一間相對平坦乾淨的房間,把滕自蛟扔到地上,放平身體,掏出急救藥品先給他做簡單救護處理。方晟站在窗台前打量著四周環境,觀察小區裡麵的動靜。“殺了我吧,與其跟在你們後麵擔驚受怕,不如早點死了好。”滕自蛟有氣無力道。方晟嘲諷道:“不像真心話,你在這個世上還有很多牽掛嘛,比如說萬醫生。”“彆傷害她,她是無辜的。”“真的無辜?”方晟冷然道,“萬文暄是方仁衝醫療事故責任人之一,就憑這一點,她就難逃嫌疑!”滕自蛟一顫,強辯道:“那件事有正式文件,白紙黑字把責任界定得很清楚,她的生活也因此受到很大影響,現在再翻出來有什麼意思?”“當然有意思,意義重大,”方晟蹲到他麵前,眼睛直逼著他,“這事將是你一輩子的夢魘,你等著,等著我搜集到足夠的證據,然後讓你為過去犯下的罪孽付出代價!”“隨便你怎麼調查,反正跟我沒關係。”滕自蛟故作鎮靜地閉上眼睛。方晟與格蕾絲對視一眼。“是否要換個地方?”格蕾絲問。“通向外邊的各交通要道肯定已被嚴密布防,乾脆,還回興化小區。”滕自蛟輕咳一聲。方晟瞥了他一眼:“姓滕的,先警告你一句,不要再玩這兒疼那兒疼的花招,從現在起你隻有一個機會去醫院,”他頓了頓,“接受屍體解剖。”格蕾絲將秀發向後掠起,道:“最好附近有車,不然淩晨四點鐘在街上太引人注目……”方晟突然看到有個紅點在她額頭上晃了一下,當即喝道“小心”,攔腰將她撲倒在地。隨即一串子彈打在水泥地上,濺起一陣輕煙。緊接著屋內牆壁上出現七八個紅點,都是從前麵樓上發出的。“快走!”格蕾絲滾到滕自蛟身邊一把拖起他閃電般衝出屋子,子彈追著他們的行蹤在牆上打出一排彈孔,方晟與他們對射了兩三分鐘終究抵擋不住,也縱身撤出去。三個人在樓宇間跑了幾十米,愣是沒發現可供逃跑的汽車、工程車或摩托車,反而被兩邊包抄而至的殺手逼入堆放工程材料的庫房邊,隻得踞守在磚垛堆上倚仗居高臨下的有利地形巧妙還擊。朦朧的月光下八九個黑衣人不時交叉換位,改變隊形,相互掩護著一步步向前移動,格蕾絲則采取露頭就打的原則,將雙方距離牢牢控製在四十米左右。“看看吧,這些人都是來殺你的!”方晟道。滕自蛟悻悻道:“這幾天你們不在旁邊我逍遙得比神仙還快活,你們一來殺手也就跟著來了,不知道誰是喪門星!”說到這裡他不禁有些後悔,還是應該聽朋友的話,再貓在家裡躲幾天等風頭過去再說。當時主要考慮一是這個朋友儘管很夠義氣,老婆卻是大嘴巴,成天跟左鄰右舍東家長李家短聊個沒完,沒準會把自己的事泄露出去,二是郭川的形勢一陣緊過一陣,先是鄭陽失蹤,據說是追查方仁衝醫療事故時出的事,這讓他很是心驚肉跳了一陣,既為鄭陽的鍥而不舍,也為自己的尾大不掉,鄭陽轉入暗處比在明處還可怕,反而能擺脫任何顧忌施展所有手段跟自己算賬。再就是聽說方晟在移動大廈出現,引得警方大動乾戈,當朋友下班回來說起這事,他立刻為下午打電話給文暄而懊惱,因為第一感覺就是方晟有可能借助某種設備追查自己的行蹤,這些辦法電影裡都有,並不稀奇。綜合諸多因素,他作出連夜離開郭川的決定,為安全起見,出發時搞了一出真真假假的疑兵陣,不料還是沒逃出方晟的掌心。聽了滕自蛟的話,方晟也是一愣,隨即便想到黃永泉。當年黃永泉是白天鵝舞廳的保護傘,以他對滕自蛟的了解,應該知道萬文暄是滕的情人,因此全程監聽她的通訊並由此挖出滕自蛟也在情理之中。為何趕來的是殺手而非警察?可能黃永泉出於某種原因不想滕自蛟活下去,這樣看來,滕自蛟說自己被關押在看守所時有人要殺人滅口並非憑空捏造,企圖動手的就是黃永泉。方晟正想得出神,殺手們突然開始加緊行動,月光下在磚垛間跳躍騰挪,高走低伏,由於他們行動快捷,反應機敏,動作更是虛虛實實,格蕾絲連開八槍竟未擊中一個目標。“不好,”方晟反應過來,“殺手想消耗我們的子彈。”格蕾絲也意識到這個嚴峻問題,低頭數數身上的子彈,聳聳肩道:“我忘了我們沒有後續供應的。”“什麼?”滕自蛟差點氣炸了肺,“我被拖到這裡就是陪你們一起死?”方晟道:“是我們陪你一起死,殺手的目標本來是你,我們是意外殺出來的黑馬。”滕自蛟叫道:“如果開車上了公路,他們人再多我也不怕。”“警方在各個路口設下關卡,諒你衝不出郭川。”滕自蛟哼了一聲:“未必。”兩名殺手在強大火力織成的保護網下占據製高點,連續射擊將三人壓在磚垛角落裡不得動彈,緊接著“咚咚咚”,後麵幾名殺手也向前逼進。“哢嚓”,方晟給手槍換上彈匣,沉聲道:“我數一二三後跳出去,我向東你向西同時射擊四槍,然後沿著沙礫堆向南跑,邊打邊退,衝到150米之外泅水撤退。”“ok。”格蕾絲道。“我跑不了那麼遠,再說我又沒武器。”滕自蛟趕緊道。格蕾絲盯著他,蔚藍色的眼睛深而可畏:“對不起滕先生,這次不包括你。”“啊!”滕自蛟如五雷轟頂,結結巴巴道,“不,不,你們不能丟下我,我掌握很多東西,我還有錄音帶……”“讓錄音帶見鬼去吧,”方晟道,“美國聯邦調查局隻對金小咪感興趣,一、二……”“錄音帶就出自金小咪之手!”滕自蛟大吼道。方晟和格蕾絲同時看著他,表情驚愕。這句話雖然印證了方晟的猜測,但金小咪為何偷錄自己的談話?滕自蛟又是如何發現並拿到手的?這裡麵還有怎樣的玄機?遠處傳來警笛聲,聲音由遠而近很快來到建築工地,接著口令聲、跑步聲、槍支聲……“快跑……快跑……”殺手們慌慌張張撤出各自陣地沿著沙礫堆向南跑……英雄所見略同,路線與方晟想的一樣,借水遁逃跑。警察們好像忘了磚垛堆上有人,盯在殺手後麵緊追不舍,一直跑到河邊,毫不遲疑脫下衣服“嘭嘭嘭”接二連三跳下去,繼續在河裡展開追逐戰。方晟與格蕾絲麵麵相覷,為突如其來的變化吃驚不已,想不通警方為何故意疏忽自己的存在,莫非,莫非是安圖生在裡麵暗中相助?帶著疑惑,兩人押著滿肚子秘密的滕自蛟悄悄撤離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