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氣味追蹤(1 / 1)

交鋒 朱曉翔 2796 字 1天前

“媽……媽媽,我是大晟!媽……”不管方晟怎麼喊,媽媽始終麵無表情地看著窗口,嘴裡念念有詞。醫生在一旁說:“剛進來的時候夜裡都不肯睡,躺一會兒就坐起來走來走去,一個人說得口乾舌燥,現在情況好多了,按時吃藥吃飯,中午午休,傍晚天氣好的話就動員他們在院子後麵走走,透透氣。”成天服用大劑量鎮定劑和麻痹神經的藥,就是正常人也會變成癡呆,難怪能乖乖遵守作息時間,方晟心裡想著卻沒說出來,畢竟自己長年在外無暇經常過來探望,日常照顧主要靠精神病醫院的醫生們。老實說媽媽的氣色還不錯,不像剛進來時憔悴枯槁,體重隻剩下六十多斤。“媽媽,大晟帶了你最愛吃的柿餅,嘗嘗吧,嘗嘗。”方晟拿起一個放到她眼前。媽媽瞟了一眼,木訥地接過去咬了一小口,隨即眼睛一亮,大口大口地吃起來。方晟看著她津津有味的樣子,開心地笑了,又遞了一個過去。“柿餅太涼,不宜多吃。”醫生悄悄提醒道。兩個柿餅下肚,媽媽的情緒明顯好轉,眼中也多了點神采,目不轉睛盯著方晟看。“大晟,我是大晟呀,媽媽。”方晟輕聲道。媽媽遲遲疑疑伸出手,在方晟臉上來回撫摸,從額頭到眼睛、鼻子、嘴,方晟一動不動,眼角卻沁出兩滴淚水。“仁衝……。仁衝……”媽媽喃喃道。方晟終於控製不住情緒,緊緊摟住她哽咽道:“媽媽!”媽媽好像意識到什麼,眼光更加柔和,輕輕拍著他的後背。這一瞬間方晟恍然回到無憂無愁的童年,每次在外麵打架铩羽而歸時就是這麼委屈地撲在媽媽懷裡,而媽媽總是無原則地站在兒子一邊,和他共同聲討其他夥伴。過了會兒醫生小聲說差不多了,不能讓病人情緒有太大波動。方晟這才鬆開手戀戀不舍地與媽媽告彆,意興闌珊地離開精神病醫院。接下來還有件沉重的事……岑冰冰與百樂園。昨晚劉璐說的話他一個字都沒漏掉,之所以不動聲色,是想扔在一邊不管,然而在感情的問題上,從來沒有人能真正做到拿得起放得下的。經過一夜考慮,方晟決心勇敢地麵對現實,到百樂園小區走一遭。四年了,從未聽她提過“百樂園”三個字,她也從未說過另外還有一個家。百樂園是公認的富人俱樂部,鄭陽曾協助安圖生調查過幾樁貪腐大案,無一不與這個敏感焦點有關,據說裡麵最便宜的房子也在一百萬元以上,還不含車庫。岑冰冰說自己是自由撰稿人,替各類報刊寫短評、雜文,以她的收入彆說買房,恐怕連物業費都交不起。細細回想起來,方晟陡然醒悟到一個事實,那就是他對岑冰冰的了解其實少得可憐,印象中除了不苟言笑和青春鮮活的胴體,竟然沒有其他哪怕是一絲絲回憶,她的家庭、她的過去、她的社會關係,他一無所知。更奇怪的是,每次方晟回來後想見她必須先通電話,有兩次他興衝衝跑到她住的興化小區想給她一個驚喜,總是吃閉門羹。那套房子好像僅僅為他的到來而存在,岑冰冰真正的家應該在百樂園?!方晟不敢想下去,也沒有勇氣再想下去,情婦、二奶……這些惱人的名詞像蒼蠅般在眼前飛舞,又彙聚成四年前兩人偶遇的一幕。那天晚上他和鄭陽多喝了幾杯,昏昏沉沉獨自騎著自行車拐過大道穿越市中心附近的娛樂地段,無意中瞥見幾十米開外的梧桐樹後有個女孩子扶著樹乾嘔吐,旁邊兩個不懷好意的青年假借攙扶乘機動手動腳。趁著酒意他上前大吼一聲:“你們乾什麼!”兩個家夥看勢頭不對慌忙離開。他打好車子上前想關照女孩子幾句,誰知剛靠近她便昏沉沉一頭栽倒在他懷裡,怎麼叫都沒有回應。方晟隻得連抱帶拉將她扶上車,一路推著回到自己的家,夜裡她又是哭又是鬨,中途還嘔吐了三回,方晟索性好事做到底,坐在床邊陪到她天亮。兩人就這樣相識並開始了淡淡的交往。後來提及那天醉酒失態,她輕描淡寫地說心情不太好,一個人跑到酒吧喝酒,沒想到雞尾酒後勁兒太大,喝到嘴裡甜滋滋,酒勁發作來勢洶洶,將她輕而易舉地擊倒。這個解釋有些勉強,不過從此之後她確實沒喝過一滴酒。岑冰冰有輛銀白色奔馳,外形很優雅,說是朋友的,偶爾借過來開開。有關她的朋友又是一個謎,因為他從未見過任何一個。第二年兩人就上了床,性愛關係並沒有使方晟加深對她的了解,相反她更顯得神秘和不可捉摸。逛街、吃小吃、散步,這些普通女孩喜歡的戶外活動她一概拒絕,寧可和他貓在小屋裡看電視、玩遊戲、做愛,四年裡隻勉強同意以女朋友身份出席與鄭陽、劉璐的聚會。這是方晟的底線,他不能容忍對最好的朋友隱瞞實情,但若談到婚姻又是一個死結。“時機不成熟。”她說。他困惑地問:“怎樣才算成熟?”依他的想法,男女隻要上了床就可以確定婚姻關係,還要怎麼“熟”?“我也不知道。”她無所謂應了一句,將頭依偎在他懷裡香甜地睡了。惱怒於她的冷淡和不通人情,方晟多次想跟她一刀兩斷,可……可又不甘心,岑冰冰像一潭深不可測的湖水,越神秘就越有吸引力,越能驅使他義無反顧地投身其中探索秘密,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現在看來他對她的了解僅限於興化小區那個家,出了門她就變成一個完全陌生的女孩。想到這裡方晟的心像被千萬根針刺穿似的:冷冰冰的岑冰冰,背後到底有多少秘密?門被輕輕推開。屋內沒人,陽台上晾著一件襯衫和外套,臥室、書房裝潢得很漂亮,床、布藝沙發等都是品牌家具,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清新劑的味道。他注意到一個細節,整個屋子沒有一張照片,與興化小區的房子一樣。他問過原因,她說自己不上照,拍出來比實際效果差很多,不如不拍,免得丟人現眼。唯一能確定岑冰冰主人身份的是梳妝台上的香水,一種很優雅、很彆致的香味,好像是法國香水,她說過它的名稱,他沒放在心上。屋內陳設、衣櫃裡的衣服、生活用品、衛生間洗漱用具,都顯示隻有年輕女孩獨居的痕跡,這讓方晟感到一絲絲安慰。沒耽擱多久他又來到興化小區的房子,同樣沒人,不同的是家裡到處蒙著布罩。很顯然,岑冰冰在刻意隱藏自己的身份,她為什麼要這麼做?方晟心事重重回到鄭陽的住處,剛進門便聽到鄭陽的慘叫聲,緊接著是劉璐的嗬斥:“活該,誰叫你看到美女就分不清東南西北!”劉璐正替他的傷口敷藥,邊教育邊懲罰,鄭陽苦不堪言。昨夜方晟好不容易找到昏倒在地的鄭陽,鄭陽醒來後堅持不去醫院,一來晚上的行動屬於“私活”,鬱局知道了肯定要發火,二來這回栽得有點丟人,傳出去影響不好。上午劉璐聽說後立即風風火火趕過來,方晟見勢頭不對找個借口溜出去,沒想到轉了一大圈回來劉璐還在嘀咕。方晟被逗樂了,走進臥室道:“不能全怪他,是美女特工太緊張,看誰都是敵人……還好,就是後腦勺有點傷,兩三天就會好。”鄭陽愁眉苦臉連連歎氣,一副有口難言的樣子。原來今晚劉教授正式邀請鄭陽“過去坐坐”,劉璐自然明白其中的分量,可以說是“一考定終身”,可關鍵時候鄭陽偏偏掉鏈子,總不能後腦勺上貼塊大紗布上門相親吧?方晟搔搔頭,暗想倒黴事碰一塊兒了,兩人談三年多了,劉教授始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怎麼鄭陽一受傷就約見麵?劉教授是邏輯學教授,夫人是中文係副教授,劉璐則在市移動公司培訓部負責網絡研發和教學,標準的高級知識分子家庭。由於隻有這麼個寶貝女兒,自然視為掌上明珠,劉教授一心要覓得乘龍快婿,前前後後至少替她安排了十多次相親,學曆都是碩士以上,博士居多,因為高學曆才有高智商,高智商才有高品位。每次相親劉教授都端坐其中參與會談,不時拋出高端艱深的問題讓人家答得滿頭大汗,就連她媽媽也看不過去,私下怪老頭子:又不是論文答辯或智力闖關,搞這麼複雜乾什麼?也許物極必反,見多了,劉璐便打心眼兒裡討厭那些風度翩翩、戴著金絲眼鏡口若懸河的學術圈俊才,所以在同伴家看到同學錄中的鄭陽後眼睛一亮,拍手叫道:“這才是我心目中的男子漢,快替我聯係,本姑娘吃定他了!”兩人的交往很順利,雙方在茶座見麵後開始攀談,整個晚上成了記者招待九九藏書網會,劉璐好奇地詢問各種問題,比如說你們平時帶不帶槍,發現壞人作案時有沒有權力先開槍之類,一談就是三小時。當晚鄭陽陪她回去的路上,劉璐指著一堵圍牆說:“能跳過去嗎?”“不能,”鄭陽連連搖頭,“紀律規定我們不能在公共場所炫耀身手,不過,”他踏踏實實說,“如果你在那邊被壞人騷擾,彆說這麼矮的牆,再高一倍我也會躍過去救你。”劉璐“撲哧”一笑:“萬一你騷擾的話,誰來救我?”他臉紅了,期期艾艾半天說:“不……會的,除非……你同意。”兩周後他們已經手拉手漫步在街心公園,心情舒暢地看著潔白的鴿子忽上忽下飛來飛去,戀愛中的情侶看什麼都是美好和燦爛的。再後來他真的頻頻騷擾她,劉璐也喊過救命,聲音很輕很輕。如何與劉教授見麵,以什麼方式見,始終是橫亙在鄭陽麵前的難題。人貴自知,他知道憑自己在警校學的那點文科知識根本招架不住劉教授連珠炮式的提問,儘管劉璐苦心搜集了大量的麵試題目讓他背,還是有很強的畏難情緒。機會總在不經意間來臨,由於劉教授連續兩篇論文在國家級學術刊物上發表,高興之下一家三口到意大利餐廳吃晚飯表示慶賀。晚餐剛剛開始鄭陽恰巧出現在餐廳,恰巧看到劉璐並上前打招呼。劉璐對父母介紹說這是高中同學,畢業後第一次遇到,接著邀他坐下聊天,有意無意地詢問他的職業、家庭情況,有無結婚等敏感問題。劉教授得知小夥子在派出所工作頗感興趣,說若沒有其他朋友就坐這兒吧,人多熱鬨些。鄭陽笑道剛接到線報有可疑分子在這家餐館接頭,所以我過來盯著,有你們作掩護真是太好了。此言一出兩位教授頓時惴惴不安地東張西望,劉璐嗔道瞧你們這緊張樣,壞人一看早嚇跑了。晚餐進行得其樂融融,劉教授平時喜歡喝點酒,正好鄭陽酒量還可以,兩人推杯換盞倒也喝得愜意。酒至半酣劉教授老毛病又發作了,搖頭晃腦道:“小鄭,問你個問題,有個詞叫‘爛醉如泥’,其中‘泥’字作何解釋?”鄭陽心一緊,劉璐的“相親題庫”中可沒這一條,明知答案不是想象中的,還是硬著頭皮說:“爛泥吧,形容一個人醉得像爛泥一樣走不動了。”“非也非也,南海有蟲無骨,名曰泥,在水中則活,失則如一堆泥。再提一個問題,現在炒股屬於熱門話題,我想問你,當十元錢的股票跌至四元時,根據價值轉移原理,那六元錢到哪兒去了?”鄭陽汗流浹背,麵紅耳赤道:“這可真難倒我了,關於股票我真是一竅不通,我……我自罰一杯。”劉璐衝父親撒嬌說:“人家成天忙著抓壞人,哪會像你一樣在書本裡鑽牛角尖?如果他談起槍的性能、子彈的射程、炸藥的安裝,你不也是一問三不知嗎?”劉教授一愣,哈哈笑道:“這也是,這也是,來,我們喝酒。”後來鄭陽怪劉璐準備不充分,這兩條題目題庫中都沒有,她撇撇嘴道:“得了吧你,老爸出的是預賽級彆的題目……”自此鄭陽打消了再次碰壁的念頭,日複一日與劉璐發展地下情,劉教授夫婦明知她的異動,也猜到可能與那位警察有關,苦於女兒沒挑明,出於知識分子的矜持和修養,隻能旁敲側擊暗示對這段戀情的不樂觀,劉璐自然充耳不聞。這次邀請見麵或許是一個信號,劉教授打算攤牌了,但即使不看好會談結果,劉璐也希望鄭陽以最佳狀態出席,輸也要輸得漂亮些,而不是這般狼狽。“我想……”方晟見鄭陽焦急地衝自己擠眉弄眼,不得不出麵圓場,“作為基層派出所領導,突發事件很多,幾天幾夜連軸兒轉是常有的事,所以……”劉璐冰雪聰明,當下聽出他的意思:“所以臨時取消見麵情有可原,對不對?”“不過沒有你配合肯定不行,”方晟道,“就說市局組織突擊檢查,嚴厲打擊賣淫嫖娼活動,順便讓二老保密,千萬彆把消息泄露出去。”劉璐看看鄭陽一臉苦相,又愛又恨道:“你呀,真拿你沒辦法……今天說好了,等傷一好主動上門接受審查。”“當然,當然。”鄭陽忙不迭道。劉璐又關照了幾點注意事項,監督鄭陽吃下一大把藥,這才趕回單位上班。門一關鄭陽便長長出了口氣,捂住胸口說煩死人,還沒結婚就這麼囉唆,將來怎麼得了?方晟苦澀地說被人管也是幸福,隻是你身在福中不知福罷了。鄭陽見他臉色不對,知道上午去百樂園沒好結果,遂打開昨晚在車上拍的DVD,轉移話題道:“那個臭女人不願接受幫助,也不想跟我們接觸,怎麼辦?”方晟略一思索:“你亮明身份在先,她動手在後,說明格蕾絲對郭川警方深懷疑慮,擔心那場麥田槍戰故意演給她看的,當然也不排除她單獨控製萬琪是另有目的,但有一點很奇怪,你注意到沒有,‘無臉人’和鱷魚殺手團從未同時出現過,這是什麼原因?”“或許……有一個人在幕後遙控指揮?”“一個或多個,而且信息相當靈通,”方晟道,“格蕾絲從東穀小區撤到湖畔花園,行蹤極為隱秘,萬琪也應該運用最秘密的資源,可還是被殺手團追蹤過去,這些殺手大多是東南亞一帶的人,到這邊語言不通,憑什麼做到這一點?”鄭陽點點頭:“這一點我也想了很久,格蕾絲的裝束、武器是通過‘國際反販毒組織’外交郵件特運,應該沒問題,那麼破綻就在萬琪身上了,一是在看守所,二是移交給‘國際反販毒組織’的中轉期,都有可能在他本人不知情的狀態下做手腳,相比較而言看守所時間充裕,應該……應該……”說著說著將懷疑的目標指向市局,鄭陽心情複雜地閉上嘴。方晟道:“好,先肯定萬琪身上被做了手腳,接下來的問題是怎麼做。最普通的辦法是在衣服裡裝電子跟蹤器,但無論是哪個環節,這種做法都有很大的難度。”“難度?”鄭陽困惑道。“首先要拿到萬琪的衣服,接著是安裝,然後送回原處,既不能讓萬琪本人生疑,還要辦理好幾道手續……不管市局內部是誰包藏禍心,畢竟隻是極個彆人,很難避過各種檢查監督機製辦成這件事,而且格蕾絲何等精明,她會對萬琪進行反竊聽反跟蹤檢查,因此電子跟蹤器的方式可以排除。”“那……那麼……”方晟在屋裡來回兜圈子,DVD裡傳來幾聲犬吠,然後是“嘩嘩嘩”的聲音,他一個箭步衝到鄭陽旁邊:“再放一遍。”連續聽了三遍,方晟抬起頭,兩眼灼灼有神:“很多案例表明,越傳統的手法越有效,過分依賴於高科技反而容易迷失自我……鄭陽,從叫聲看不像農村的看家狗,而近於獵狗或狼狗,殺手們把這種狗帶在身邊乾什麼?”鄭陽猛一拍大腿:“氣味追蹤!有人在萬琪衣服上塗了特殊的氣味!”“上次你說過刑警隊從德國進口了兩隻牧羊犬。”方晟悠悠地說。鄭陽愣愣看了他半晌,摸摸後腦勺道:“找安圖生肯定行不通,不過負責訓練警犬的刑警跟我有點私交……這件事我來安排。”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