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聲是貝絲發出來的。雖然燃燒著的小木屋裡火焰呼呼作響,德克爾還是聽見了他身後那種令他不安的聲響。在空地的邊緣上,灌木沙沙作響,樹枝劈啪折斷,是搏鬥的聲音。貝絲又尖叫了一聲。接著又有什麼人喊了一聲,喊的好像是德克爾的名字。不是貝絲。那聲音古怪、低沉、粗啞,而且失真。那聲音又喊出幾個字,好像又是德克爾的名字。現在德克爾有絕對的把握,這個粗啞的聲音是雷娜塔的。德克爾提防著他前麵黑暗樹叢中的那個槍手,冒險往身後看了一眼,證實了他最怕知道的事。他看到一個身材苗條而性感的高個女人,穿著黑色緊身連衣褲,頭發短得像個男孩。此刻,她站在空地上抓著貝絲,左臂卡住貝絲的喉部,右手舉著一把手槍,槍管頂在貝絲的右太陽穴上。雷娜塔。即使隔著30碼的距離,德克爾也清楚地看到了她黑眼睛裡的怒火。她的左臂把貝絲的喉嚨卡得那麼緊,貝絲的五官全都扭曲了,嘴大張著,一臉怪相,使勁喘著氣。貝絲抓住雷娜塔的胳膊,竭力要掙脫開來,但她右腿和肩膀上的傷使她沒了力氣,站不穩了。實際上,她的右腿是拖在地上的。雷娜塔勒著她的脖子,她幾乎懸在那兒,隨時有可能被勒斷氣。“德克爾!”雷娜塔喊道,聲音又粗又啞,德克爾很難聽懂她的話,“扔下你的槍!扔到這邊來!馬上扔過來!不然我就殺了她!”絕望使他呆住了。“扔下!”雷娜塔嘶啞地叫道,“馬上扔!”雷娜塔扳起擊鐵時,德克爾不能再猶豫了。雖然烈火在呼嘯,他覺得他隻聽見了一個聲音——擊鐵被往後拉的哢噠聲。當然,這是不可能聽見的,雷娜塔離得太遠了。但在德克爾的想象中,那聲音非常逼真,叫他心驚膽寒,好像那槍是頂在他自己頭上一樣。“不!等一等!”德克爾叫道。“你想要她活就照我說的做!”貝絲雖然被勒住脖子,還是費力地擠出了幾個字。“斯蒂夫,救你自己吧!”“該死的,閉嘴!”雷娜塔的胳膊更加用力地勒住貝絲的喉部。貝絲的臉扭曲得更厲害了,她的眼睛突了出來,臉色越來越暗。雷娜塔對德克爾叫道:“扔掉槍,不然我都不用開槍了!我會擰斷她的脖子!我要讓她下半輩子都癱瘓!”德克爾不安地意識到,自己身後樹林裡還有個槍手,他盤算著朝雷娜塔開槍的機會。用手槍?在火光裡?隔著30碼的距離?在自己胸脯劇烈起伏、手抖得不能再厲害的時候?不可能。即使德克爾嘗試這麼做,他一舉槍瞄準,雷娜塔立刻就會警覺起來扣動扳機,把貝絲打得腦袋開花。“你還有三秒鐘!”雷娜塔叫道,“一!二!”德克爾看見雷娜塔的右臂動了。他想象著她的手指扣緊了扳機。“等等!”他又叫道。“馬上出來!”“我馬上就出來!”雖然木屋的烈焰烤熱了德克爾的右側身體,當他想到他從鬆樹的陰影裡出來後,樹林裡的那個槍手會把槍對準他時,他的兩隻肩胛骨之間感到一陣陰冷。他舉起了雙手。“扔掉槍!”雷娜塔喊道,聲音古怪得好像她的喉嚨裡插了什麼東西一樣。德克爾照著做了,手槍落在樹林的地麵上。他走近一些,覺得腿在顫抖,驚恐地等待著那個槍手從後麵一槍把他打倒。但自己死總比看著貝絲死去好一些。沒有她,他不想再活下去了。他高舉著雙手,走到通往空地的斜坡邊上,側身慢慢下了坡。從他的汽車旁經過時,他看見了被房前的炸彈炸倒的那兩個人的屍體。他走到雷娜塔麵前停了下來。“看看吧,你這個雜種,”雷娜塔指著那兩具屍體咆哮著說,“看她都乾了些什麼。看看這個。”她以前那張迷人的臉因憤恨而扭曲,變得麵目可憎。“看看你都乾了些什麼!”她抬起下巴,這樣借著小木屋的火光,德克爾就能看見雷娜塔前頸喉管邊上的那個槍傷傷疤。它皺攏成一團,十分醜陋。“後麵還有一個更大的疤!”德克爾幾乎聽不清她的話。他的大腦急切地工作著,好能破譯她的話。“你殺了我的哥哥們!你認為我該對你做些什麼?”德克爾不知道怎麼回答。“我該不該在你喉嚨上打個洞?該不該在她喉嚨上打個洞?我的錢呢?”“在那個便攜包裡。”“那個該死的便攜包在哪兒?我從小道前麵經過的時候,看見你拿著包進了木屋。”德克爾點點頭。“我把包留在那兒了。”他看了一眼熊熊燃燒著的小木屋。“你沒拿出來?”“沒有。”“你把包留在裡麵了?”“我剛才就是這麼說的。”“我的100萬美元?”“去掉我用來買槍的幾千塊。”“你在說謊。”德克爾又朝火焰的方向看了一眼,儘力想把這場對話延長一些。“你怕是說錯了。”“那麼拿出證據來。”雷娜塔厲聲說。“你在說什麼呀?我怎麼可能拿出證據來?”“把錢拿給我。”“什麼?”“進去把錢拿給我。”“在大火裡?我一點機會都沒有。”“你想談談怎麼得到機會嗎?這是你能得到的唯一一個機會。進木屋去把我的錢……拿……出……來。”火苗呼呼地燃燒著。“不。”德克爾說。“那我就要讓她進去拿了。”雷娜塔拖著貝絲穿過空地往通向小木屋的台階走去。與此同時,她衝著燃燒著的小木屋後麵那黑沉沉的樹林裡喊:“皮埃特羅!下來!看住他!”貝絲的眼皮顫了顫。她的手不再掙紮著要拉開雷娜塔的胳膊了。她的臉色令人看了害怕,她的身體軟了下來,她脖子上的壓力太厲害了,她失去了知覺。“皮埃特羅!”雷娜塔猛地把貝絲拖上幾級原木台階。“你在哪兒?我說了讓你下來!”烈焰躥得更高了,吞沒了整個木屋,屋裡滿是翻騰著的煙霧和刺眼的緋紅色火光。雷娜塔把貝絲一直拖到台階頂上,被猛烈的熱浪擋得停了下來。她鬆開卡在貝絲脖子上的胳膊,讓她站直,眼看就要把她朝火裡推去。德克爾再也克製不住自己了。雖然他知道會有人對他開槍,他還是狂怒地向台階跑過去,不顧一切地要幫貝絲一把。“皮埃特羅!”德克爾衝上第一級台階。“對他開槍,皮埃特羅!”德克爾上到一半了。雷娜塔一把將貝絲朝火裡推去,同時轉身瞄準德克爾。她的槍筒剛對準德克爾的臉,就有一隻手從她身後伸過來,往手槍猛地砸下去。那隻手是貝絲的,她剛才隻不過是裝作失去了知覺。雷娜塔把她推出去之後,她往大火裡歪了一下,搖搖晃晃退後一步,轉過身,用力撞向雷娜塔。在雷娜塔扣動扳機前的那一瞬間,她把拇指插進手槍的擊鐵和撞針之間,擊鐵有力地彈出來,陷進了貝絲的肉裡。貝絲這出乎預料的一撞使雷娜塔失去了身體的平衡,兩個女人一起滾下台階。她們翻滾著,扭打著,撞擊著,砸在德克爾身上,帶著他一起滾落下去。他們在台階底下停了下來,三個人在地上扭作一團。貝絲的拇指仍夾在手槍的擊鐵下麵。她使勁想把槍從雷娜塔手中往外拔,但又沒有足夠的力氣。而雷娜塔猛力一拉,把槍奪了過去,撕裂了貝絲的拇指。德克爾平躺在地上,胳膊被壓在兩個女人下麵,雷娜塔舉槍對準他時,他根本沒法動彈。貝絲著急地一縮身子,突然從德克爾身上滾過去,一把抓住手槍,使勁把槍口扳得偏過去。一隻水壺裡的炸藥被引爆了,爆炸的轟鳴聲從空地的另一頭傳過來,地麵顫動起來,又一聲爆炸,這次近了一點,炸出了一個坑。第三次爆炸是在空地的中間,衝擊波把貝絲和雷娜塔朝後撞去。第四次爆炸的地點從中間又往這邊過來了一些,震得德克爾的耳朵都要聾了。有人在挨個兒地引爆那些水壺,用爆炸橫掃這塊地方。煙霧在德克爾周圍飄浮著。他驚得不知所措,過了一會兒才從震驚和猛烈的爆炸中清醒過來。他狂亂地從煙霧中滾過去,去找貝絲,去幫助她。但他還不夠快。在煙霧中,他聽見了一聲槍響,兩聲,三聲。他叫了一聲撲向前去,又聽見了第四聲,第五聲,第六聲。槍聲就在他前麵。第七聲。第八聲。一陣風吹開煙霧,德克爾聽見第九聲槍響時,撲向了扭作一團的雷娜塔和貝絲。這兩個人看上去好像擁抱在一起似的。“貝絲!”第十聲槍響。德克爾狂怒地猛衝向雷娜塔把她拉開,準備折斷她的胳膊讓她鬆開槍,準備砸斷她的肋骨,狠狠地懲罰她殺害貝絲的罪行。但他手裡的那具軀體死沉死沉的,雷娜塔身體上那許多個冒著血的洞使他明白他完全錯了。開槍的不是雷娜塔,而是貝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