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 / 1)

偽裝者 張勇 7208 字 1天前

蘇太太提議去點菜,明鏡立即附和,特意給明台和程錦雲提供了一個談話的小空間。明台低聲道:“你看我多重視這次見麵,為了相親,一擲千金,買了這款眼鏡,還被有心人偷拿了。”程錦雲低聲回應:“看來你精於此道。”“什麼?”“相親。”明台笑道:“你是首選。”“你居然還有候選人?”“這口氣聽起來有點嫉妒。”明台心裡得意,“我喜歡。”“彆太得意了。”“大庭廣眾,你把我怎麼樣啊?”程錦雲突然提高一點聲音:“聽說明台少爺學貫中西,在港大研讀,就快開學了吧?”程錦雲的聲音過大,惹得在一旁點菜的明鏡和蘇太太立刻停止了對話,伸著脖子看著兩人。明台瞪著眼睛盯著程錦雲,臉上掛著一抹笑意,咬牙切齒道:“哪裡就學貫中西了,學生罷了。”明鏡和蘇太太會意微笑,明鏡對蘇太太說道:“你瞧,他們多般配。”“不僅般配,好像都很中意。”蘇太太也笑顏滿麵地回答。明鏡點點頭。程錦雲又壓低了聲音:“你原計劃好像不是這樣的。”“我臨時改變了計劃。”程錦雲“哦”了一聲:“真可惜,我原來以為你是來客串怨婦的。”說著,對著明台甩甩手腕,“我這一耳光甩不出去,挺遺憾的。”明台低聲道:“彆太得意了。”“大庭廣眾,你把我怎麼樣啊?”“我……”明台一時語結。“你不會是被港大開除了吧?”“你彆哪壺不開提哪壺。”“我激勵你上進求學。”“我現在最想要的就是你!”這句話一出,讓程錦雲變得窘迫起來,但依舊還是笑意盈盈。餐廳的服務生開始上菜,一道開胃菜先端了上來,接著是羅宋湯、魚和牛排、蔬菜沙拉。待服務員上完菜,明台紳士地為程錦雲布菜。明鏡本還擔心明台會排斥這樣的安排,可現在看來是自己多慮了。“錦雲小姐是護士吧?”明台問。“是。”“護士的工作很辛苦吧。”“是。”程錦雲煞有介事地看著他,“我不說你也知道吧?幾乎每天都要照顧老弱病殘孕。”明台咳嗽了一聲,程錦雲含笑看著他,兩個人對望一眼,心照不宣。“錦雲小姐愛好體育鍛煉嗎?”明鏡突然問。程錦雲點點頭:“是。”“我家明台喜歡打羽毛球。”程錦雲故作詫異:“是嗎?剛才他跟我說,他喜歡潛水來著。”明台含笑看著程錦雲:“你一定是聽錯了,我說,我喜歡看電影。”“最近大光明電影院就有新片在放,不如你們約了時間一起去看場電影。”蘇太太撮合著。“是。”明台答,“剛才我跟錦雲都把片子挑好了。”蘇太太感興趣地問:“什麼電影?”程錦雲猶豫著,剛張開嘴要說卻被明台搶白道:“《白蛇傳》”。程錦雲低下頭,默認了。蘇太太欣喜:“這個好,應景。”明鏡也微笑點頭表示認同。“錦雲妹妹,你嘗嘗這個。”明台親手剝了個橘子遞到程錦雲麵前。看著此時誌得意滿的明台,程錦雲氣惱得恨不得用腳踹他,恨恨地望了他一眼,細聲細氣地拔尖了嗓子說:“明台哥哥,你怎麼好這樣看人家?”這一句話出口,明鏡和蘇太太都不自覺地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明台想踹程錦雲一腳,可是動作太慢,整個人向桌子下一扽,明鏡一下被嗆到大聲咳嗽著,明台趕緊給大姐倒了杯檸檬水。程錦雲忍著笑。走出“一品香”,明台猶自戀戀不舍,程錦雲倒是落落大方在明鏡麵前應答自如。“錦雲小姐以後常來我家做客。”明鏡客氣道。“謝謝大姐。”明鏡問明台:“咱們家的電話留給錦雲小姐了嗎?”明台不及答應,程錦雲搶道:“表姐那裡有的。”“我這有,回頭我給她。”“好的。”明鏡說,“那就回頭見了。”又寒暄了幾句,明台湊到程錦雲跟前,壓低著嗓音:“給我一個相親紀念的香吻,安撫我一下。”程錦雲迅捷地用手掐了他的嘴,明台一咧嘴:“真慷慨。”程錦雲摘下眼鏡:“物歸原主。”明台接過來,重新替程錦雲戴上:“這才算名正言順,戴上眼鏡更美了。”程錦雲嬌嗔笑了笑,看著明台隨著明鏡上了車。透過汽車的左側鏡,明台看著鏡中漸漸遠去的程錦雲,眼底深藏著的笑意和嘴角上揚的笑容,心裡溫暖如春。明鏡坐在床上看書,明台和衣蜷縮在明鏡腳下,香甜地睡著。明樓敲門進來,輕聲叫道:“大姐。”“你回來了。”明樓看看熟睡的明台,詫異道:“這孩子,他怎麼又睡在這了?”“今天我帶他去相親,回來的時候有點倦了,我就先睡了一會兒,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進來的,縮在床腳就睡了。”說完,明鏡下了床,給明台蓋了床錦被,坐到了椅子上看著熟睡中的明台,眼中淨是滿足:“以前明台一有心事,就會縮到我腳下睡著。小時候,等他睡熟了,我就叫阿誠把他抱走,現在沒人抱得動了。”明樓笑笑:“姐姐凡事都寵著他,嬌慣壞了。”說完,又不經意地問了一句,“今天相親怎麼樣啊?”“說出來你都不相信,簡直順利得不能再順利了。兩個人就像前世裡有緣一樣,一見如故。”說起相親,明鏡心裡彆提多高興,“明台平素裡眼光多高,今天見了錦雲小姐,就像天上掉了一塊寶貝被他給拾著了一樣,一口一個錦雲妹妹,他也不嫌害臊,人家還比他大兩歲呢。還有錦雲也不知是故意要作弄他,還是天生的麵團性格,趕著明台叫哥哥。啊喲,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鴛鴦。”明樓驚疑地問道:“他們以前是不是見過?”“之前好像沒見過。”明鏡努力回憶著,“我回來審他,他說他從不認識錦雲,隻是肯聽話要做好孩子才配合相親的。”明樓端著茶杯,啞然失笑。“還有呢,他說相親任務圓滿完成,為了加快彼此了解的步伐,增進雙方感情,他不介意超額完成任務,年底定親也是可以的。”明樓一口茶幾乎要噴出來了。“你說說,這事是不是太順了,順得有點蹊蹺。”“想這姻緣二字最講究的就是一個‘緣’字。有的時候緣分到了,該遇到的就遇到了。”明鏡歎道:“也隻能這樣解釋了。”“總之一句話,郎情妾意,順其自然好了。”“可是,明台為什麼又像是滿懷心事呢?”說著回頭看了看縮在床腳的明台,有些不解。“明台畢竟還是個孩子,成家立業,對他來說有壓力也是正常的。”“像他這個年齡,要是在鄉下早就當上爸爸了。我真希望他早點成家,早點安定,咱們家總得有一個正常人不是?”明樓懂明鏡的意思,點點頭,敷衍了一句:“是啊,這年頭,做個正常人不容易。”明鏡沒有回答,隻是注視著睡得如孩子般的明台,沉思著。明樓把一個熏籠拿過來,放在明鏡的邊上,讓明鏡取暖。“眼看著明台就要成家立業了,想想他的身世,也是可憐。你說當年他爸爸為什麼不來認他呢?我們登了那麼多尋人啟事,他怎麼舍得的?”明鏡百思不得其解。明樓回答道:“他媽媽的身份證是偽造的,也就是說他爸爸很有可能用的也是假身份。”“至少,可以偷偷地來探望探望。”明樓歎了口氣:“世上有好多事,都是情非得已。”“你說,他爸媽會是什麼人?”明樓看著明鏡,一字一頓:“共產黨。”明鏡吃驚地看著明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此時,兩人誰都沒有注意到,擁著棉被的明台瞬間睜開雙眸,豎起耳朵,滿臉存疑。“我也是猜測。”明樓道,“那個時候,隻有共產黨才會使用假身份,以利於隱蔽和潛伏。當然,也可能是某種商會,比如走私香煙、私自販馬、販運私鹽的人,也會用假身份來行走江湖。”明鏡感歎:“所以啊,一切的一切都隻能是一個謎了。”“姐姐養了他這麼多年,如果他親生父親找來了,姐姐當真舍得給嗎?”明鏡沒說話。明台的眼簾漸漸伸展。“我不給!”明鏡道。明台的眼角有點濕潤,心裡很溫暖。明樓笑笑,看了看手表:“天不早了,我還是把明台叫起來吧。”明鏡忙攔道:“不用,一會兒我叫阿香把客房收拾一下,我去客房睡。”“客房冷啊。不行,我把他叫起來……”明樓堅持。正說著,明台很自然地翻了個身醒了,揉揉眼睛坐了起來:“我要喝湯。”明樓嗔道:“喝什麼迷魂湯,回自己房間去。”明台“哦”了一聲,正要下床,被明鏡攔住:“睡得暖暖的,出門著涼就不好了,叫阿香熱碗湯來,喝暖和了,再出去。”明樓嘀咕道:“哪有那麼金貴,當真風一吹就要倒了,長於婦人之手……”明鏡根本不理明樓說些什麼,起身站在門口就喚阿香熱碗湯端過來。阿誠修理著鋼筆,他把鋼筆小心夾在一個模具當中,用噴燈熔化一根金絲,再用一根針挑起一點,蘸到筆尖上,待冷卻。有人敲門,阿誠喊了聲“進”,頭也不抬地忙著手裡的活計。桂姨把手裡的蓮子羹放在桌子上,阿誠猛地抬起頭站了起來:“您還沒休息呢?”桂姨說道:“天氣冷,我給你燉了蓮子羹,你趁熱吃一碗吧。”“謝謝。”阿誠坐下來,開始吃蓮子羹。桂姨看著桌子上零零碎碎的零件,問道:“你在乾嗎呢?”“修鋼筆。”阿誠邊吃邊說,“大哥用的派克金筆筆尖磨損得厲害,我重新鑲一下金。”桂姨看看鋼筆,問:“這就修好了?”“還差一步,還得用細砂紙磨試一下,就好了。”“這麼麻煩啊,怎麼不多買兩支換著用?”“有是有的,兩、三支鋼筆時常換著用的,隻是大哥用慣了這一支派克筆,筆用久了,有感情。”桂姨點點頭:“那倒是,物件用久了也會有靈性。”阿誠吃完了蓮子羹,拿起細砂紙繼續磨試筆尖。“阿誠,我想問問你,你是不是遇到什麼麻煩了?一定要向先生借錢。”桂姨還是不放心道,“你說給我聽聽,我想儘力幫你。”阿誠不信任的眼光盯著桂姨,也不回答。“你最近行為挺囂張的,你不覺得嗎?你的所作所為,遠遠超出了一個下人的本分。大小姐寬厚,才沒說你。先生可能已經對你很不滿了,你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小動作,大肆撈錢……”話未說完,阿誠就表現得極不耐煩:“夠了,夠了。”“阿誠?”“彆教訓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阿誠嗬斥道,“我直說了吧,我想儘快掙一大筆錢,然後離開明家。”“為什麼?”“不為什麼,我辛苦了二十多年,我累了,我想過自己的生活!”“這沒錯。”“當然。”“錯在你急功近利。”“我急了嗎?”“當然。”“我有我的原因。”“能告訴我嗎?”“不能。”“我們是母子。”“你當年為什麼那麼恨我?”桂姨呆住:“我……我有病,醫生說我有迫害狂想症。”阿誠道:“說得不錯,我不相信!”桂姨滿臉愧疚:“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彆,彆舊事重提。”“是你在提。”桂姨也有些激動,“我隻是想幫你。”“求求你,彆再幫我了。我隻是在爭取自己的權益,還有你彆眼淚汪汪地看著我,裝什麼聖母瑪利亞。”桂姨徹底被激怒:“我想我是來錯了。”阿誠不做聲,忽然覺得剛才的話說重了,但依舊不肯低頭。“祝你早日出人頭地。”桂姨無奈地扔下一句話,轉身走了出去。阿誠關上門,重重地喘了口氣,頓時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明台手裡裹著報紙在街麵上走著,看見兩排整齊的樓房,站下來停了停,直到看到武康路137號的門牌時,掃視了一圈周圍的環境,才走上台階敲響了房門。明台左右環顧著房間,非常普通的家具,地板上的紅漆有些剝落。推開窗子,風襲了進來,冷風直撲明台麵門。明台的眼睛望著對麵樓房的門牌號:武康路公寓28號,下意識地做了個瞄準的動作。武康路28號的房門打開,明台從裡麵出來,手上拿著一串鑰匙,站在房門前回眸看看眼前的兩排房子,百思不得其解。街道上熙熙攘攘,電車搖晃。明台手裡拎了一幅裱糊好的油畫穿梭在人群,程錦雲越過人流走進明台的視野。兩人擦肩而過時,程錦雲的手裡已經多了一串鑰匙,相背而去。明台站在高凳子上掛好油畫,阿香站在底下替他看角度:“左邊高一點,左邊,好,彆動。”阿誠拿了兩塊布料從樓上下來,看到爬高的明台,說道:“明台,小心彆摔著。”明台“嗯”了一聲,繼續掛畫。“對了,明台,家裡咖啡機壞了,有空修一下。”阿誠又說道。明台“哦”了一聲。阿誠把手裡的兩塊布料遞給桂姨:“這是祥義號綢緞店的兩塊料子,你拿去做兩身好旗袍,棉袍也行。”桂姨詫異:“我,我不需要。”“不是為了你,是為了我。”桂姨更加驚異。“養母穿成這樣,我丟不起這人。”阿誠語氣冷淡。阿誠的話讓明台和阿香都為之一頓,阿香回頭望著桂姨,也覺得阿誠有些過分了。“阿誠!”明樓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阿誠身後。阿誠被明樓吼了一句,低著頭,退了兩步。明樓低聲斥道:“出去。”阿誠低著頭,大跨步走出去。明樓安慰桂姨:“你彆往心裡去,我回頭好好說說他。”“我自己做過的事情,無法怪罪孩子。”“他可能還不知道怎樣跟你相處,慢慢來,相信我。”桂姨眼裡噙了淚,點了點頭:“謝謝先生。”明台把畫穩穩地掛好後從凳子上跳下來叫道:“大哥。”明樓抬頭看了看油畫,讚賞道:“真是好孩子,在家多複習複習功課。”“是,大哥慢走。”桂姨手裡揉搓著兩塊上等布料,眼睛裡透著陰暗的光。明台看看房間裡的人,慢慢走上樓去。阿誠站在草坪的小徑上等明樓,看到明樓出來,迎了上去。“演得有點過。”明樓道。“時間緊迫,下猛藥試試。”“注意細節,彆急於求成。”“我需要從南雲造子對我的態度中尋找到‘孤狼’的蛛絲馬跡。”明樓點了點頭:“嗯,南雲造子那邊我們要抓緊時間了。林參謀那裡回複了嗎?”“林參謀帶著戰術小組從川沙古城出發待命了,一切正常。”阿誠替明樓打開車門,明樓說道:“好,這次一步步走穩了。我們不能冒任何風險,確定目標行動路線後,解決南雲造子和許鶴,以除後患。”說完,明樓坐上車。阿誠替他關上車門,也上了車發動引擎,離開了明公館。汪偽政府的辦公樓裡,明樓帶著阿誠和幾名隨從穿過走廊。阿誠邊走邊彙報工作:“上午九點,中儲銀行高層會議;十點半,周公館召開外務省調查會議,有關‘中國參戰和重慶問題’,軍務局長佐藤到場,時間大約兩個鐘頭。中午參加‘東亞經濟懇談會’公宴,下午兩點半,出席‘國民新聞座談會’……”明樓倏地停住腳:“國民新聞座談會?”“原定是周佛海先生參加的,周先生說他抽不開身,請您代為赴會。陳秘書把稿子給您擬好了,放在您辦公桌上了。”明樓沒有回應,繼續向辦公室的方向前進。走進辦公室,阿誠隨手關上了門,把隨從關在了外麵。明樓說道:“繼續,說我們的計劃。”“九點半,我去見南雲造子,告訴她‘毒蜂’已經派人跟我聯係了,您去開會,我叫人跟著。中午公宴完畢,我開車去接您,武康路的鑰匙已經拿到了。”“槍呢?”“槍和子彈由黎叔負責。”阿誠說,“還有,許鶴的手術安排在星期三下午。”明樓坐下來看看桌上的日曆牌,想了想:“也就是說,行動要提前了。”“對。”阿誠說,“日本陸軍醫院高級病區分兩個走廊,而手術室隻有一個,目標會很清晰。”“有信心嗎?”明樓確認道。阿誠篤定:“隻要您準時開場,我一定完美謝幕。”香港銀行大廳,董岩穿著一件時髦大衣,壓低著帽簷,在保險櫃櫃台邊上辦手續。小秦看著董岩交的單子,有意無意瞄了一眼銀行內一名坐著看報紙的人,說道:“231號,您好像是第一次啟用保險箱。”“有問題嗎?”董岩警惕地問。“不是,您第一次來,我們會多交代一些使用規則給您。還有銀行會根據您保存的時間實行一定的業務優惠。”“不必了,我趕時間。”“那好吧,先生,請跟我來。”小秦微笑著引領董岩走進庫門。銀行大廳裡看報紙的人,把報紙折疊起來,起身走到銀行櫃台要了一個電話,撥了個號碼壓低聲音:“喂,汪處長,魚咬鉤了。”“咬緊他,千萬彆讓魚兒脫線。”電話裡汪曼春追問道,“你確定了嗎?”“231號保險箱,確定。”“我馬上來。不要驚動他,一定要牢牢地咬死他!”與此同時,76號的監聽室裡,朱徽茵打出一個電話。“明先生,中央儲備銀行秘書處電話,找明長官。”秘書處陳秘書敲門走進阿誠辦公室,彙報道。阿誠抬起頭:“接過來。”“是。”沒一會兒電話鈴聲響,阿誠接起電話:“您好,明長官在周公館開會,我是他的助手兼秘書處負責人阿誠。您哪位?”“我是儲備銀行林秘書。”電話裡,朱徽茵的語氣有些急。“你說。”阿誠緊握話筒,心裡一驚。所謂儲備銀行林秘書,是一個緊急暗語,電話使用的是一條通過交換機轉過來的暗線。朱徽茵繼續道:“儲備銀行最近儲備的76條黃魚,被香港銀行緊急調用了。我們不知道向誰提出申請。車牌231,轉款車已經到了,所有的手續都齊全,黃魚可是銀行的重要血管,請阻止。”話一說完,便急急地掛了電話。阿誠頓時出了一身冷汗。放下電話,阿誠想到此時明樓正在周公館,心下一急也來不及和明樓彙報,快步如飛衝出秘書處,向明樓的辦公室走去。阿誠走進辦公室,隨即反手上鎖。明樓的電話使用的是專線,不受內部監聽,也是汪偽政府裡唯一安全可靠的電話線。阿誠走進門的一瞬間,就已經決定了怎麼做。他毅然拿起電話,幾乎是以賭運氣的心情,撥通了明公館的電話:“大小姐在嗎?”阿香回道:“不在,大小姐剛剛帶著桂姨去蘇州了,好像是處理工廠裡的事情。”“小少爺在嗎?”“在。”“叫小少爺接電話。”“小少爺在小廚房修咖啡機。”阿誠沉著聲音:“阿香,你馬上跑步去廚房叫小少爺,說阿誠有急事找他,叫他跑步過來接電話!快!”阿香一聽語氣不對勁,立馬放下電話,一溜小跑地向小廚房跑去,邊跑邊叫:“小少爺……小少爺!”阿誠在電話旁等著,心急如焚地看著手表上的指針一分一秒地轉著,轉得阿誠心驚肉跳。暗罵道:“該死,你不能停下來嗎?”“喂,阿誠哥?”話筒裡終於傳來明台的聲音。“明台,大姐有麻煩了。”阿誠知道第一句就能穩穩地拿住明台的脈。他也不管明台要說什麼,隻管自己一口氣說下去,“大姐在香港銀行開了一個保險箱,箱子號碼231。不過,這個箱子是大姐替她朋友開的,她的朋友是一個危險分子,被76號的人給盯上了。你馬上開車去南京路,設法在他離開銀行前就盯上他,然後想辦法截住那個開箱子的人,不惜一切代價,讓76號的人認為,那個保險箱是你背著大姐雇人開的,私章是偷刻的,鑰匙是你偷的。”“明白。”明台無暇去分析,他隻知道此時此刻大姐有麻煩,他要保護大姐。他把阿誠所有的話在瞬間強迫自己背下來,執行貫徹著。“明台,記住,避實就虛。”阿誠囑咐,“如果,你被76號的人扣押……”“我大哥跟此事毫無關聯,包括阿誠哥。”“好。客戶進入庫門,存放、取用保險箱的時間隻有一刻鐘,你隻有不到十五分鐘的時間,祝你好運。”不等明台回複,阿誠就掛斷了電話。放下電話,明台幾乎是百米衝刺的速度奔向明鏡的房間。在心裡默念著231,用最快的速度打開明鏡藏在枕頭下的首飾盒,取出鑰匙,認準上麵刻的字跡後,迅速拿走鑰匙飛奔出門。為了節省時間,明台飛身掠過樓梯,“嗖”地一聲像彈簧一樣彈出門去。明台敏捷的身手,把阿香看得目瞪口呆。明台發動汽車,嘴裡還不停地念叨著:“南京路,南京路。保險箱是我背著大姐雇人開的,私章是偷刻的,鑰匙是偷的……我偷開保險箱的目的是?偷錢。對,我需要錢……我花天酒地,生活鋪張,我需要大量的錢……作案動機成立。”汽車猶如脫弦的利劍般疾馳而去,風馳電掣地駛入車水馬龍的長街。阿誠大步流星沿著新政府辦公廳的走廊全速前進,走到走廊儘頭,對兩名保鏢吩咐道:“我去漿洗店給明長官拿乾洗的皮大衣,如果明長官回來,跟他說一聲。”“是,明先生。”其中一位保鏢問,“您大概多久回來?”“一個多鐘頭吧。”“好的。”“如果我時間耽擱了,你們就直接去周公館接明長官到財政部參加公宴。”“是,您放心吧。”吩咐完畢,阿誠走出辦公廳,開上一輛掛著新政府牌照的公務車,駛出了政府的大門。明台把車剛停到香港銀行門口,就看見一個似曾相識的人從銀行裡走出來。明台認出來了,那是在炸毀“櫻花號”專列時的董岩。董岩用手壓了壓帽子,左右環顧了一下,向前走去。明台默默說了一句:“謝天謝地,分秒不差。”警惕地觀察了跟蹤而來的特務,略一思索,開車跟了上去。繁華的街道,春陽溫厚,陽光暖暖地照在洋灰馬路上,暖和的人們心情舒適,電軌車叮當叮當地沿街穿過,每一扇沿街店鋪的玻璃都閃耀著寶石般的光澤,五光十色,繽紛璀璨。董岩察覺有人跟蹤,腳步隨即變得時快時慢,以此來測驗身後的人是否在跟蹤自己。雖然沒有發現可疑人物,但董岩還是覺得不放心。明台把車停在街邊,抽著煙環顧著大街上的一雙雙眼睛,似乎有無數雙眼睛閃動著狼眼般陰險墨綠的光。“阿誠哥口中的‘危險分子’,就是共產黨。看來,這個‘櫻花號’上的特殊戰友,有可能跟程錦雲是一條船上的人。他開的是姐姐存放的保險箱,大姐很有可能是共產黨,就算大姐不是共產黨,她也是地下黨外圍工作人員‘紅色資本家’。”明台暗自猜測著,“錦雲跟大姐,應該不是一條直線,但大姐跟眼前這個即將落入76號手中的人,百分之九十是一條曲線。”董岩看見“三友實業社”的牌子,他決定再次測試一下,自己是否安全。三友實業社的門口,掛著大減價的大幅標語,出出進進的人絡繹不絕。董岩看見一個穿西裝、戴禮帽的先生走出來,很高興地迎上去,大聲道:“章經理,聽說您買的股票漲了,我還聽說……”他壓低聲音說。說完,董岩向他鞠了一躬,兩人分開。董岩隔著大玻璃櫥窗望出去,看到路邊報攤上兩個假裝看報的男子在交頭接耳。緊接著,其中一個男子一兩步就跟上了自己故意假裝認識而打招呼的男人。此時,董岩暗暗地緊張起來,他知道麻煩大了。董岩快步擠入人流,跟蹤的特務也立馬混入人流。明台跟上。董岩走在胡同彎角處,左右環視。就在準備拐彎時,突然有人從背後伸手拽住他。董岩要拔槍,明台一把摁住:“好久不見了……”董岩驚疑:“是你?”“敵人是有備而來的,76號不是一個人,而是在南京路附近路口布滿了人,你沒路走了。”“你有辦法了?”“我沒辦法。四處都是伏兵,死馬當活馬醫吧。”明台拍了拍他的肩膀,“走,跟我去冠生園坐坐,喝杯茶。”說完,向路邊的一家冠生園走去。明台和董岩走進冠生園餐廳,大大方方地坐在樓下餐廳的臨窗位置上,將街麵上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你從保險箱裡拿了什麼?”明台直截了當地問。“我不能告訴你。”“我馬上就要給你當替死鬼了,你不至於連我為什麼死都不告訴我吧?”“我真不能告訴你。”董岩停頓了一下,“這是組織秘密,請你理解。你還是說說怎麼幫我吧。”“以後這個保險箱你們不能再用了,太危險。把存取保險箱的私章給我,這是必須的。”明台說,“你直接上二樓,樓上有一個洗手間,你自己設法出去,把禮帽留在桌子上。”董岩說了聲:“謝謝。”站起來向服務生詢問了幾句,朝衛生間的方向走去。明台點了幾個菜,掏出香煙抽了起來。他清楚,今天自己就是一塊明靶子,必須麵對76號的凶神惡鬼。汪曼春的車緩緩駛來,特務看到汪曼春的車立刻上前彙報道:“汪處,他們進了冠生園。”“他們?不是一個人嗎?”汪曼春問。“是兩個,半路來了一個,看樣子像一個小開。”“封鎖路口了嗎?”“沒有,這人來人往的,封鎖路口怕引起騷動。現在整條街都是我們的人,他們一定逃不掉。”明台透過窗戶,看著汪曼春走下車。董岩推開洗手間的窗戶,看了看地勢高低,蹬上窗欞,一躍而下。汪曼春看了看前麵的冠生園,吩咐道:“都跟我進去,他們要是敢輕舉妄動,立即逮捕!”“是。”一隊人馬,氣勢洶洶地走在街麵上。董岩從小巷拐出融進大街上的人流中。冠生園的門被人粗野地推開,汪曼春看到明台的一刹那滿臉錯愕,目瞪口呆。而明台的演技更加精湛,他看上去比汪曼春還要驚愕百倍。一群特務緊隨其後護駕似地湧入冠生園,幾名服務生當即嚇得手腳酸軟,被特務們控製起來,包括餐廳裡的幾名食客,也是被弄得一頭霧水,摸不著頭腦。汪曼春的突然闖入,令特務一下反應過來,沿著樓梯全速奔跑。衝進洗手間時,見已空無一人,立刻跑出來,邊跑邊喊:“他跳下去了,汪處。”“誰,誰跑了?他?他居然跑了?他偷了我的錢!”明台一臉憤慨,汪曼春還沒開口,自己倒先嚷嚷起來。“坐下!”汪曼春冷然大喝一聲。明台一副天真委屈,大惑不解的神情看著汪曼春,道:“曼春姐。”“坐下!”汪曼春一聲斷喝,明台被嚇得朝後打了個趔趄,一個沒坐穩,差點沒給她跪下。明台頓時手足無措,眼眶裡立即就噙了淚花,讓汪曼春看了,又氣又惱,黑著一張臉問:“跟你一起的那個人,是誰?”“我不知道。”明台表現得很懦弱。“不知道,你跟他在一起?”“我跟他在一間射擊俱樂部認識的,他說他姓劉,家裡是做生豬生意的。”汪曼春繼續問:“你剛才說,這個姓劉的偷了你的錢,跑了,是怎麼回事?”明台低著頭,扳著手指,咬著嘴唇說:“我叫他去香港銀行幫我辦一件事。”“什麼事?”汪曼春的語氣像審問犯人一樣。明台不說話。“明少爺,你是不是打算換一個地方對我說真話?”特務早看不慣這種軟骨頭的公子哥,衝上來說:“汪處長,我們甭跟他廢話,直接帶走……”話還沒說完,隻見明台一下用雙手緊緊握住汪曼春的手腕,哀求道:“曼春姐,您饒了我這一次吧。千萬彆告訴我大哥,我大哥要是知道我偷開姐姐的保險箱,他一定會打死我的。曼春姐,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曼春姐,我要不是鬨虧空鬨得厲害,怎麼敢去偷家裡的錢呢?”“你為什麼不自己去取,偏要雇一個人去幫你取呢?”“我怕我大哥會去銀行調查,保險箱少了東西,他肯定會親自去問詢的。他要知道是我拿的,他一定剝了我的皮。”“你活該!”“曼春姐……”“閉嘴!”汪曼春嗔道,“你說,你做了什麼事,鬨虧空?”“我,我就是看看電影,跑跑馬,打打獵,玩玩女人……”明台抬眼看了看汪曼春,畏畏縮縮道,“煙花間的女人放我鴿子,我口袋空了,下個星期我還想去馬場買馬……”“送女人?”“您知道啊?”汪曼春氣得一拍桌子:“你作死啊你!”明台也是一肚子冤枉氣:“你吼我乾什麼!”汪曼春一肚子無奈:“明家怎麼會出了你這種紈絝子弟!”明台嘟囔道:“我原本想好了,讓我朋友去替我開保險箱,誰知這個殺生豬的混蛋貪圖我的錢財,半道上跑了。曼春姐,您說,我該怎麼辦?”汪曼春的眼睛盯著明台,心中暗忖道:“他要不就是一個天生的好演員,我汪曼春的死敵兼勁敵;要不就是一個有待教訓的小孩子,我汪曼春將來的小叔子。”一雙眼睛就這樣緊緊地盯著,一刻也不放鬆。“真是太巧了,‘孤狼’提供的情報,231號保險箱是共產黨的經費庫,我派人盯了這麼久,好容易有條魚兒咬了鉤,居然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這真的僅僅是一個巧合嗎?”汪曼春繼續暗忖著。“曼春姐,就算我偷拿了姐姐的錢,那,那我也沒犯國法啊!您乾嗎抓著我不放啊,我又沒有拿彆人的錢。曼春姐,您就放過我吧,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家的家規重。”說著,兩眼噙了淚,一副可憐相。“不準哭!”汪曼春實在是看不慣一個英俊的大男孩在自己麵前嚇得六神無主、狂抹眼淚的糟心樣。明台忍住了眼淚,銳利的眼神掃了一圈屋子裡的特務,試探道:“曼春姐,您怎麼會派人跟蹤我呢?要不,您就是在監視我大姐?您還記恨我大姐啊?我大哥要知道了,會不開心的。”“管好你自己吧。”汪曼春道,“來人,帶明少爺去銀行。”說著又回顧明台,問道,“你不會告訴我,你大姐的保險箱鑰匙和私章都被那個姓劉的給拿走了吧?”明台眯眯眼睛,很老實地從口袋裡取出私章和鑰匙。汪曼春一把將鑰匙及私章抓在手中,說了一個字:“走!”“請問,保險櫃台的秦小姐上班了嗎?”汪曼春向櫃台前的男職員問道。“秦小姐今天提前下班了。”“是嗎?我們有事情找她。”“如果是私事,您可以去她家裡找她,如果是銀行業務,我也可以替您辦理。”“是開一個保險箱。”“我可以為您服務。多少號?”“231號。”汪曼春答。其實,汪曼春並不完全相信明台的話,她之所以這樣做完全是為了檢查一下明台的私章和鑰匙是否屬實。但是秦小姐的提前下班,讓汪曼春感覺眼前浮現出一層陰影。明台戰戰兢兢地取出私章,在櫃台前辦了存放手續。銀行職員把副鑰匙插入231號保險箱的鎖孔後先行回避了,明台上前正準備打開保險箱,卻被汪曼春推開。汪曼春打開保險箱,發現箱子裡存放的都是些女人用的黃金飾品,她認出了這些首飾裡有些還是明鏡曾經戴過的。“曼春姐,你放我走吧。”明台怯怯道。汪曼春看了看他,說:“我叫阿誠來領你。”一聽到要叫阿誠,明台急忙拉住汪曼春:“阿誠哥會告訴我大哥的,曼春姐,你行行好,行行好。”“彆拉拉扯扯的!”汪曼春吼道,“小小年紀花天酒地,好的不學,學人偷盜,缺管教!”明台故作害怕,畏縮在一旁,不敢再多話。汪曼春和明台站在銀行門口,不一會兒,隻見一輛車從遠處開過來。看到是阿誠的車,明台的心裡終於安定了下來。“汪處長,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了。”阿誠下了車一路小跑著跑到汪曼春麵前,一個勁地賠著不是,額頭上淨是細汗。“小少爺,你是不是一天不闖禍你就難過啊?!”阿誠對明台嗔怒道,“你,你怎麼把汪處長都驚動了,膽子越來越大了,連家裡的錢也敢偷!”明台滿腹委屈地說:“我不就想買匹馬嘛。”“你還說,不嫌丟人啊。上車去!”阿誠嗬斥道。明台隻好低著頭,一副認倒黴的樣子,上了車。天空濃雲密布,眼看大雨將至。“汪處長,太對不住了,我一接到電話就急得不得了。我們家小少爺吧,年輕不懂事,回頭我一定告訴先生,好好管管他。汪處長,謝謝您,謝謝您,您看,這天也不早了,您要沒什麼吩咐,我這就……”阿誠客氣地說著,這話中的來意清楚,意思明確。“走吧。”“謝謝。”阿誠立即上車,麵帶微笑,把車從汪曼春的身邊開過。汪曼春看著阿誠與明台從自己的視野裡漸漸消逝,仍始終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是“孤狼”情報有誤,還是明台“歪打正著”?是自己判斷失誤,還是明家彆有文章?明台看看阿誠的臉色,微微一笑道:“阿誠哥,你今天欠我人情。”阿誠邊開車邊道:“小少爺,我把你從76號人的手上接回家,誰欠誰人情。”明台有些不痛快:“阿誠哥,我拚死拚活地拚了一場,你怎麼過河就拆橋?”“你說什麼我一句都沒聽懂,阿誠曆來膽子小,你彆拉我下水。”阿誠一語雙關,明台冷然一笑,兩個人不再說話,似心照不宣一般。一進家門,明台將一把車鑰匙扔給阿誠:“大姐的汽車我停在大馬路冠生園門口了。”說完,便甩手上了樓。“知道了。”阿誠接住鑰匙,“好好休息。”明台雖然生氣,依舊不失禮貌地說了句:“阿誠哥辛苦。”顧自上了樓。阿誠看看手表,已是下午五點半,從花房取了鋤頭和粗紗手套後,不做停留地又開車駛出了明公館。車開至隱秘的樹林,阿誠從車上走下來打開後車蓋,一具身穿銀行製服的女屍赫然於眼前。早在汪曼春和明台到香港銀行之前,阿誠已經先到達了銀行。走進大廳,阿誠在腦海裡急速回放著76號卷宗裡特務們的檔案,目光掃到秦小姐的時候,一張76號女特務黑白照就定格在了腦海裡。秦小姐看見阿誠時有點慌張,阿誠徑直走到秦小姐的櫃台,開門見山道:“我是明長官的秘書阿誠。明長官現在想見你。”秦小姐假裝疑惑:“誰?誰是明長官?”阿誠不回答,反問道:“汪處就在外麵,要你們汪處親自來請你出去嗎?”秦小姐想想,微笑著走出櫃台:“我要跟銀行經理請個假。”“耽誤不了幾分鐘,現在就走。”阿誠走到秦小姐身邊,順手掏出手槍頂在了她的腰間,笑意盈盈地貼著她一起離開。阿誠把秦小姐的屍體掩埋好,開車駛出了樹林。汪偽政府辦公廳的走廊上聚集著秘書、文員,側著耳朵聽著明樓辦公室發出的激烈爭吵聲。此時,辦公室裡充斥著濃烈的火藥味,明樓的聲音中充滿著嗬斥與埋怨:“你不信任我,你跟蹤我家裡人,監視我,打擊我。我萬萬沒有想到你會這樣對待我。”“我在履行自己的使命。”汪曼春的臉也漲得通紅。“你在摧毀我對你的信任。”明樓冷靜道,“我大姐在銀行彆說是開三個保險箱,就是開三十個,我明家也開得起!你手伸得也太長了,汪曼春處長!”汪曼春氣得眼淚都要噴出來,用手按著心口,說:“你敢說明鏡她不是左翼分子?她不是紅色資本家?她不是共產黨?她也就仗著你了……”“你說話小心點,汪曼春!你是不是想整垮我?整垮明家?共產黨!你居然敢當著我的麵,指控我大姐是共產黨!你居心何在?”“我想幫你!”“你在害我!”“我汪曼春做事光明磊落。”“光明磊落?”明樓冷哼道,“你指控我大姐是共產黨,明氏企業就會遭到查封,沒收產業。明氏企業一夜之間將不複存在,這是你想要的嗎?!是你想看到的嗎?!你的指控會導致我大姐丟掉性命,我丟掉官職,丟掉我辛辛苦苦在汪主席這裡建立起來的事業!”“你為什麼會這樣想?”汪曼春有些委屈,“我絕對沒有這樣想過。”“你如何能確定日本人不這麼想?!”汪曼春張口結舌、麵紅耳赤。明樓突然壓低聲音,語氣凶狠道:“你在日本人眼裡真正的價值是替他們抓住更多的抗日分子,殺掉他們。你把懷疑的目光鎖定在明家,就是把我明樓往死裡送!明白嗎?汪大處長!”汪曼春喘息不語。“你認為你對我們明家了如指掌,而你隻顧著自己跟我大姐的私人恩怨,根本就沒想過如何保護好明家,我知道,你恨我大姐,你心裡痛。你再恨再痛,你有我心痛嗎?一個是我最親的親人,一個是我……”明樓突然頓住,望著汪曼春,“是我最愛的女人,你叫我怎麼辦?你來教我做!”明樓的這番話讓汪曼春有些感動,火氣也沒有剛才那麼大:“我絕對沒有一絲一毫要傷害明家的心,師哥。”“人活在這個亂世裡,哪一個心裡沒有傷疤,隻是我心底的傷,就算是千瘡百孔也沒人瞧得見。原來我以為你會懂,誰知你也是小女人肚量!我知道,你在懷疑我!是不是我今天從這裡走出去,被人用槍打上七、八個血窟窿,你才肯信我啊?”“不要啊!”汪曼春一把抱住明樓,淚如雨下,“你以為我想這樣嗎?如果我任由共產黨逍遙法外,你怎麼坐得穩這把金交椅。我一直為你付出,為你承擔責任,為你冒風險。我做這些事情都是為了保護你,我為什麼要失去你,我憑什麼要失去一切!”汪曼春哭了:“我在替你守著事業啊,師哥。”明樓轉過身,歎道:“曼春,我撐起這個殘缺不堪的上海經濟,已經身心俱疲了。曼春,我經不起折騰了。你以為長期維持新政府資金流動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嗎?”“不,不,師哥你聽我說,我一直都想保護你,是我沒做好,你千萬彆誤解我,沒有任何人會質疑你對汪主席的忠誠,也沒有人能替代你為上海經濟所做的一切,師哥,你相信我。”“對不起,曼春,是我情緒失控了。”望著汪曼春的一雙淚眼,明樓心疼道,“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是我做得不夠好。”阿誠走過來,看到門口秘書處的工作人員議論紛紛的情景,沉著一張臉,喊道:“都散了,散了。有什麼好聽的,都乾活去。”饒是如此,辦公樓的女職員們更有一種莫名的興奮投入到小八卦中。“我覺得汪處長對明長官餘情未了,所以連明長官的家事也要插手了。”“是嗎?”“汪處長去銀行調查明長官名下到底有多少存款,這還不是耍心眼撒嬌啊,無非就是想跟明長官重續前緣。”“也彆一棍子把人打死,我覺得汪處長就挺有公心的。明長官從來就沒有遇到過襲擊?作為新政府高級官員,正常嗎?”阿誠默默地聽著,掃了一眼辦公室緊閉的房門,站了一會兒才離開。“找我這麼急,出了什麼事?”阿誠拐進一條胡同,向林參謀問道。林參謀一臉無奈:“我那一組人在川沙古城遇到日本人的‘清鄉’大隊,交了火,打散了。兩個殉國,有三個被當作勞工賣到日本人的礦上去了。還有兩個受了槍傷,就地隱藏了。風聲緊,我的人來不了了。”“那怎麼辦?”阿誠急道,“計劃已經擬定了,現在是箭在弦上……”林參謀想了想:“不是還有‘毒蠍’那一組嗎?”“你神經病啊,‘毒蠍’那一組能用嗎?”“我是山窮水儘了,請示上峰吧。”“你住哪?”阿誠問。“山上。”“安全嗎?”“安全。”“你手下那三個被賣到礦上去的,知道是哪個礦嗎?”林參謀搖搖頭:“現在還不知道,正在派人打聽,一有消息,我就告訴你,設法營救。”“好。”阿誠說,“保持電台暢通,回去等命令吧。”林參謀點點頭:“我說……醜媳婦遲早見公婆。”阿誠陷入沉默。鐘表嘀嗒聲讓安靜的房間變得有些許緊張,明樓在辦公室裡來回地踱著步子,思考著什麼。“要不然,取消行動?”阿誠建議道。明樓停下腳:“不行,南雲造子已經對你沒有耐心了,而且,許鶴非殺不可。”“我們要不要再請調一組……”“沒有時間了。”明樓下決心了,“給‘毒蠍’發密電……”“大哥?”阿誠問,“明台會執行命令嗎?”明樓一臉嚴峻:“軍令如山!明台是血火中鍛造的戰士,他知道該怎麼做!”阿誠皺著眉,不發一言。於曼麗將接收到的密碼翻譯後,看著紙上的一串文字,目瞪口呆,臉色立刻變得蒼白。“電令‘毒蠍’於星期三下午兩點,梧桐路設伏,襲擊汪偽政府要員明樓座駕,清除明樓。”法國公園裡,明台從頭到腳,一身白色裝扮,悠閒地走到白色長椅邊,緊挨著於曼麗坐了下來,一副滿不在乎的紈絝子弟模樣,問道:“什麼事?”於曼麗抬頭看他,猶豫了一下,輕聲開口道:“上峰指示,星期三下午兩點,梧桐路設伏,襲擊汪偽政府要員明樓座駕,清除明樓,由你親自執行任務。”這一消息如同雷霆重擊,晴空霹靂。明台的心裡怦怦直跳,驚得幾乎連呼吸聲都減弱了。簡簡單單一句話,猶如半空裡劈下天雷來,明台感覺自己腳下的泥土開裂,自己直墜下萬丈深淵,眼前一片昏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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