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1)

偽裝者 張勇 7613 字 1天前

兩天前,蘇州。一大箱子的炸藥擺上櫃台。陳亮一把揪住老板衣領:“說,私藏炸藥,想乾什麼?”老板嚇得直哆嗦:“長官,我們就是做一點黑市小買賣,快,快過年了,賣點煙花、禮炮,賺個過年錢。”“這他媽是煙花爆竹嗎?啊!僅憑這一箱貨,就能把橋給炸了。”陳亮把老板一下摁在櫃台的台麵上,順手從腰裡掏出手槍抵在老板的太陽穴上。不等老板開口求饒,“砰”的一槍,隻見老板的屍體撲倒在櫃台上。站在一旁的夥計嚇得麵如土色,被阿三一把拎到陳亮麵前。夥計渾身發抖:“長官,我是他雇來的,我是他雇來的,他,他走私香煙,賣炸藥給、給……”“給什麼人?”陳亮逼問。“……上門預訂的客人。”“他賣過幾次?”“三、三,不,不,五、六次。”“客人都是些什麼人?”“我,我都沒見著,他,每次有客人上門都放,放我假。”“這兩天他答應放你假了嗎?”“放,放的。”“什麼時候?”“今天下午,他叫我三點鐘,三點鐘回家。”陳亮看了看表,中午十二點:“馬上打掃乾淨,等客人上門。”明鏡走到“老古玩店”的門口,回頭警覺地觀察了一圈周圍的情況,雖然感覺有些可疑,可還是走了進去。明鏡若無其事地走進“老古玩店”,陳亮笑臉相迎上去:“小姐,幾點了?”明鏡看看手表:“兩點半了。”陳亮笑道:“小姐,您是來買貨的嗎?”當明鏡看到陳亮的第一眼就知道此時的“老古玩店”已經不是原來的“老古玩店”了。“好狗不擋道!”明鏡繃著一張臉,在陳亮拔槍的瞬間,一腳踩在了陳亮的皮鞋上,高跟直如刀刃般插進他的腳背上,痛得陳亮“哇哇”大叫。明鏡瞥了陳亮一眼,一轉身,身後幾條槍早已對準了她。“你們知道我是誰嗎?”明鏡狠狠地道。陳亮窮凶極惡地衝到明鏡麵前:“我不管你是誰!我先讓你知道我是誰!”說完,一拳打在明鏡的臉上,明鏡隨即摔倒在地。阿誠愣了一下。明鏡看到阿誠的那一刻心中一下也踏實了,臉上卻仍舊平靜無波。阿誠用最快的速度跑到明鏡麵前,脫下外套,披在明鏡的身上,大聲叫著:“傘!”梁仲春雖不認識明鏡,但是阿誠的表現讓他感覺到76號可能闖禍了,忙跑過去親自替明鏡打傘。阿誠在替明鏡找鞋子,大雨如注,哪裡有鞋子的蹤影。把明鏡從蘇州押解回上海的阿三和陳亮麵麵相覷,其他在場的人也都有點兒不知所措。不一會兒,汪曼春不急不緩地走出來。大雨中,汪曼春和明鏡對視著,汪曼春一語不發便把自己的鞋子脫了下來,遞給阿誠。阿誠接過鞋子,蹲下來要替明鏡把鞋穿上,沒想到得來的竟是明鏡狠狠的一腳。“你乾什麼!”汪曼春怒喝道。明鏡平靜地問道:“我能走了嗎?”汪曼春不說話,梁仲春更是不敢多言。阿誠從雨地裡站起來,吼了一句:“誰乾的?誰抓的我大姐?”76號的特務們有的往後退,有的表情很不屑,有的甚至是看熱鬨的嘲諷目光。“我們是執行公務……”阿三話還沒說完,就被阿誠一拳打倒在泥濘裡,幾個小特務還沒形成包圍圈,就被阿誠拳打腳踢得一個個橫掃在地。“阿誠!”汪曼春喊道。陳亮持槍慢慢靠近阿誠,不等靠近,阿誠一把擰住他的手腕,一腳踹翻他。反手奪槍,陳亮一個踉蹌就跪倒在阿誠麵前,槍抵著陳亮的頭!“阿誠,彆衝動!”梁仲春大聲叫著。阿誠收槍:“梁處長!我看在你的麵子上……”他話還沒說完,就看見明鏡把自己披在她身上的外套脫下來恨恨地扔在地上,冷冷地看了汪曼春一眼,轉身向前走去。她很聰明,不想阿誠在此糾纏。果然,阿誠看見明鏡一走,趕緊撿起外套追了上去,又將外套披在明鏡的身上,這次明鏡沒有拒絕,任由阿誠攙扶著離去。梁仲春無措地看著汪曼春,“開車送他們走……”汪曼春乾脆道。“你。”梁仲春說。“誰去都比我去強。”梁仲春想了想,拿過那雙水淋淋的紅色高跟鞋,還給了汪曼春:“你的鞋。”明鏡站在門裡,明樓站在門廊上,阿誠跪在門外,淋著雨。明公館門外,停著76號的汽車,有小特務試圖用望遠鏡窺探公館內的動靜,可惜,隔得太遠,視角也窄,幾乎什麼也看不到,隻能在門口監視。明樓對阿誠鐵青著臉大聲喝道:“怎麼回事?說話!”“大姐被人設計了。”阿誠道,“我以為沒人敢碰大姐,到了蘇州,我就把跟的人撤了。”明鏡一聽,吃驚地瞪大眼:“你們,你們跟蹤我?!”明樓幾乎和明鏡同時對阿誠道:“你不想乾了是嗎?不想乾,你早點說。”阿誠早就內疚得要命,這會兒哪敢再出聲。“對不起,大姐。”阿誠道。“對不起是吧?謝謝你沒派人跟蹤我,連我都敢監視,你還有什麼不敢做的!”明樓和明鏡開始各說各話,聲音越來越大,語速越來越快。“76號裡麵有人想拿我做文章,外麵有人想拿我家人下手!”明樓對跪在地上的阿誠斥道。“是不是我每走一步,身後就有一雙眼睛盯著我?”明鏡對明樓指責道。“我告訴過你,大姐出任何狀況之前,我要第一個知道!你全當耳旁風了。”“你的意思,你監視我,就是幫我。”明鏡道。明樓對明鏡脫口道:“如果您需要幫的話。”明鏡的腦子明顯沒有明樓轉得快:“我?原來我真該謝謝明長官,我能活著真是萬幸。”明樓對明鏡道:“他們先咬上你一口,然後再慢慢讓你的傷口化膿,直到滲透到我這裡。”明鏡聽懂了,但是不肯低頭:“我聽不懂!”“……大哥,大姐隻是誤闖了黑市,76號應該沒有確鑿的證據。”“應該沒有?那是有還是沒有啊?”阿誠無法作答。“現在有人拿槍指著我的頭,你告訴我,你不知道槍膛裡有沒有子彈!”明樓氣上來踹了阿誠一腳。明鏡不樂意了:“你打他做什麼?我告訴你,是76號的人抓了我,你不要拿阿誠撒氣。你有本事,你殺了76號的人出氣,你拿他出氣!打給我看!”兩姐弟都在氣頭上,拿阿誠做彼此傳聲筒。“我現在就去76號!我殺給你看!”說完,明樓便氣勢洶洶地衝出門去。明鏡氣得有點張嘴結舌:“他,他說什麼?”阿誠怯懦地抬頭望著明鏡:“他說他去76號殺給您看。”“我知道他說了這句,下一句呢?”“沒有了。”“那你還跪在這做什麼?”阿誠悟過來,馬上站起來要追上去,明鏡又叫了聲“回來”,脫下阿誠的那件外套,扔還給他。阿誠接住了外套,冒雨奔去。明樓開車出門,阿誠冒雨跑到明樓車前,明樓的車沒有停,直接開出門去。阿誠追著汽車跑出來,明樓的車風馳電掣地駛離了公館。阿誠喊著:“大哥!”冒雨跑步去追。“快給梁處長打電話,明長官興師問罪來了。”監視的其中一個特務說道。梁仲春放下電話,沒吱聲。看了一眼汪曼春和童虎,又掃了一眼阿三和陳亮:“事關重大,所以你們也彆撒謊了。”“我們說的都是真的,我的線人一直都在追黑市軍火買賣,這個‘老古玩店’是個地下軍火庫。”陳亮說。梁仲春截住:“不就一箱子炸藥,兩把破左輪嘛。”“梁先生。”“有證據嗎?”梁仲春問。阿三說道:“不是還沒審嗎?一審不就有證據了。”梁仲春立即瞪圓眼睛,吼道:“你還想審?!抓來能送回去,送回去能保你們的命就該念佛了。”“話也不是這樣講啊,姐夫,咱不都是為日本人辦事嗎,他姓明的憑什麼就比咱高一肩膀?”童虎急道。“彆說傻話了,要犯蠢不在這會兒犯。”梁仲春喊道。汪曼春隻是看著,不屑地笑笑。“汪處長,你跟明家走得近,你給出個主意。”“這件事,我不參與,我不背黑鍋。”汪曼春知道他什麼意思,算是表了態,“不過,那個抓到的小子歸我審,我一定讓他開口說話。”梁仲春抬起頭:“你有目標了?”“找軍火商做黑市買賣其實就是一個幌子。”“為了掩飾什麼?”“現在我還不能給你答案,不過,明鏡絕對不是無辜者!”“我現在更想知道明樓的態度。”“不樂觀。”說話間,有人走進來報告道:“報告,明,明長官到了。”“一起去。”梁仲春站起來,整了整中山裝,“負荊請罪有用嗎?”“想聽真話嗎?”梁仲春站住,認真聽著。“給他想要的。”汪曼春提議道。此話一出,梁仲春怔住了,暗自揣度著這句話裡的意思。明樓想要什麼?殺下屬?暗忖之際,明樓已經推門進來,第一次顯得不那麼斯文,殺氣騰騰的架勢不僅讓梁仲春心裡一震,也讓汪曼春心裡一驚。眾人立正,敬禮:“明長官!”明樓道:“梁先生,你很會做人啊。”梁仲春尷尬不已,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你抓共產黨抓到我家裡來了,收獲很大吧?寫報告了嗎?報告上都是怎麼寫我的?你把我拉下馬,你以為你就可以平步青雲了?”“明先生,息怒,息怒。”梁仲春吞吐著,“發生這種事,誰都不想的。”“發生什麼事?!”明樓質問。梁仲春坦白交代:“對於明董事長的事,是一場誤會。”“誤會是吧?”話音剛落,明樓迅速拔出槍,對準了梁仲春,“那我現在開槍打死你!是不是也是誤會啊?!”與此同時,76號特務們的槍也都對準了明樓。“把槍放下!”汪曼春也立刻拔出槍對準了陳亮和特務們,又扭頭勸說明樓,“師哥,你冷靜點。”“我很清楚我在做什麼。”明樓左右看看冷笑道,“梁先生禦下有方啊!誰要再說76號人心不齊,爭權奪利,我都不答應!”梁仲春示意手下放下槍,強撐著說道:“明先生,我的工作方法跟您沒什麼不同。”“我知道。”明樓表麵上看似很講道理,但是此刻梁仲春知道,他這會兒是決計不講道理的,“你想殺我是吧?”“是。”“這不是私人恩怨。”“你該謝謝我向來公私分明。不然,我早一槍打爆你的頭了。”說著,明樓放下槍,梁仲春一直懸著的心也終於放了下來。“明先生,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我基本問清楚了。明董事長是路過‘老古玩店’,而‘老古玩店’的的確確是一個黑市軍火交易所,我們有證人陳亮和阿三,他們是在成功誘捕了一個嫌疑犯後,遇到明董事長的,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他們有眼無珠,得罪了明董事長。我已責令他們……”話未說完,明樓截道:“黑市交易,軍火買賣,外加合法目擊證人,對了,證人還是76號的,好故事,好演技,全都符合抓捕要求。除了證據!證據呢?”“76號抓人不需要證據!”陳亮道。梁仲春沒想到陳亮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插話,心念太愚蠢了,他看著陳亮,就像看著一個將死之人。明樓道:“看來你沒打算給我看證據。”陳亮還想說什麼……“沒關係。”明樓舉槍就射。“砰”的一聲槍響,陳亮應聲倒地。阿誠聽聞槍聲搶步進來,隻見陳亮的屍體仆倒在明樓腳下。場麵立刻死寂般靜下來,誰也不敢說話。明樓道:“我不看了。”這句話看似說給死人聽的,卻讓所有在場的活人膽戰心驚。明樓回身就走,頭也不回地說:“給他發陣亡的撫恤金,你打報告,我批條子。”阿誠看看梁仲春,回頭緊跟明樓的步伐,走了出去。待明樓和阿誠走了之後,童虎不服氣喊道:“姐夫!”“住嘴!跟你說了多少次了,在76號叫我梁先生!”梁仲春將所有的怒火全都發在他身上,又轉對汪曼春說了一句話,“你是對的。”汪曼春一言不發,臉色冰冷。壁燈昏黃,西式壁爐裡不間斷地射著紅藍色的光,刺目且溫暖。明樓陪著明鏡坐在沙發上,阿香遞上一碗湯:“大小姐,喝碗薑湯,暖暖。”阿誠站在一邊打著噴嚏。明鏡接過薑湯,看了一眼阿誠說道:“阿香,給阿誠也盛一碗薑湯。”阿香又盛了一碗端給阿誠,阿誠雙手接過。“都下去吧,折騰一天了。”明樓吩咐道。阿香頷首退出,阿誠也緊跟著走出了小客廳。隻剩下姐弟倆麵對麵地坐在壁爐邊,對望了許久。不一會兒,明鏡拿出一個大信封,放到桌上:“我離開香港前,有人托我給你帶的信。”“謝謝。”明樓拿起大信封,隻見上麵用楷體寫著“明樓兄啟”四個字。看到這四個字,臉色突然變得舒展了許多。他知道這四個字代表著什麼:楷體字,代表一切順利;寫兄啟,代表“粉碎計劃”正式啟動。如寫弟啟,則代表暫停一切計劃。這種最原始的傳統間諜做派,其實是最安全的。明樓看也沒看,拿出打火機就在明九九藏書網鏡麵前焚毀了這封信。“你都不拆嗎?”明鏡不動聲色地問。“姐姐不是已經替我拆看過了嗎?”明樓不溫不火地答。明鏡冷笑:“你在我麵前炫耀什麼?炫耀你手段高明?”“不敢。”明樓帶了幾分含蓄地笑,“大姐這次在蘇州曆險,一定是事出有因,否則斷不會無緣無故走到軍火黑市去,不妨開門見山。”“明長官不愧是明長官,洞若觀火,明察秋毫。”明鏡也冷笑回道,“既然這樣,我就直言無礙了。我想借你的東風,搭上一班順風車。”明樓知道她什麼意思,說道:“此次參加‘和平大會’的專員們,的確要乘坐一趟專列從上海至南京。不過,這趟專列的安全保衛工作,已經升至絕密等級。”明鏡一愣:“是專列,不是郵輪嗎?”明樓笑笑:“我們的保密工作真的很差勁。”明鏡不說話,隻是望了他一眼。“幸虧我買了個雙保險。”明樓看著姐姐繼續道,“這趟專列除了參會人員、日本憲兵、特工組成的安保人員,不要說是一個人,就是一隻蒼蠅也飛不進去。”“你這算是警告?”“不,忠告!網已經撒開了,所有局麵和情勢都不是我一個人能夠控製的。這是一次極端危險的旅程,一輛開往‘死亡’的末班車。這班順風車,您無論如何也搭不上,這是我給您的最終答案。除此之外,我不得不佩服大姐您的情報來源,的確可靠,而且有效率。”“我隻需要兩張車票而已,其餘的,不用你操心。”“兩張車票,足以把我和你送上斷頭台!”明樓的聲音不重,但是話說得很重。“你是怕我暴露了,你的地位就岌岌可危?”“對,不是怕你暴露,是鐵定暴露!”明樓說,“我自己撒下的網,布下的局,我最清楚它的軟肋在哪裡,它的厲害在哪裡。從車票上做文章,鐵定死得很難看。”“看起來,我們沒有繼續談下去的必要!或者說,我們要換一個方式談。”明鏡站起來要走,又被明樓拉住。“姐姐,我們必須得談!”“談什麼?”“我有求於您,請您坐下。”明樓說。仿佛一場對立營壘間的折中,明樓言辭懇切,不似惺惺作態。明鏡忍了氣,重新坐下,倒想聽他說些什麼。“大姐,您隻是懷著自由、民主、平等,甚至暴力革命的手段,以期實現您學生時代的共產主義理想,不,不是理想,是夢想。”明樓揣測著,“大姐,您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夢想革命家,或者說是冒險家,對,冒險家更為形象。”明鏡不說話隻是緊盯著他,如果是在以前,她的一言一行影響著明樓的一舉一動。可是這一次,明樓像是有備而來,仿佛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炸毀一輛滿載侵略者及漢奸的專列,需要的是精明的安排、智慧的指揮,而絕對不是冒險。”“你要炸毀它!”明鏡的神態大為好轉,一直緊皺的眉頭也舒展開了。“大姐。首先……”明樓強調了一下,“首先,我們是一家人!往大了說,我們都是中國人,往親近的說,我們是相依為命的親姐弟;其次,我們是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國共是同盟。現在是兩黨合作時期,我需要姐姐關鍵時刻助我一臂之力。‘櫻花號’專列非炸不可,這個‘死亡’任務,您就交給我來部署、安排吧。”話音剛落,明鏡伸手撫摸著明樓清瘦的麵頰,忍住了自己心底的酸楚,歎道:“父親臨終時,他拉著我的手說,‘明樓就交給你了,你讓他好好讀書,做一個純粹的學者。’我答應了父親,可我食言了。”晶瑩剔透的淚珠落在了明樓的手背上。明樓單屈一膝,半跪下來:“姐姐,我向您保證,等戰爭一結束,我就回巴黎教書,做回自己,做一個本分、簡單的學者。娶妻生子,好好生活,我答應您,隻要我還活著……”最後一句話音剛落,明鏡突然抬手一記耳光打在明樓的臉上。打得明樓身子一傾,頓悟到自己說了最不應該在明鏡麵前說的一句真話。“你必須活著!”明鏡聲音裡有嗔怒也有關愛,“以後在我麵前,不準再說這種話。”明樓低下頭:“是。”“說吧,你要我幫你做什麼?”明鏡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問道。“我需要炸藥。”“說什麼?”明鏡突然站起身。明樓也站起來,重複道:“我需要大姐為我提供炸藥。”“你不覺得荒唐嗎?重慶政府連這點軍費都要節約嗎?”“現在局勢非常緊張,我們的炸藥一時半會兒不能到位。我雖說是新政府的要員,可是不論我是明目張膽還是拐彎抹角地索取軍火,都會引起各方麵的關注,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我是有軍火,但是,我的軍火不在上海。”“我知道,在蘇州。”“你!”明鏡氣急道,“我真該慶幸你是我兄弟,不然我早死了,是嗎?明長官!”“大姐息怒。我知道大姐經營藥品、軍火已非一時一日,您經常光顧黑市,也是想為前線出力。明樓走到這一步,真的是沒有辦法了。”緊跟著就是深深一鞠躬,“我代表重慶政府謝謝您。”明鏡沒有想到明樓會對自己深鞠一躬,而這句話也讓她對弟弟的真實身份得到了確認,心情終於平靜下來。但明鏡還是表現出一副冰冷麵孔:“逼我上梁山。”“恕我不敬,明樓當不起這一個‘逼’字,大姐您也當不起‘被迫’二字。此為國事!我等自當殫精竭慮,忠勇向前。自古來,國事為重。”一語千鈞,極有分量。明樓垂首侍立,刻意將姿態低到塵埃中去。明鏡第一次被他堵得啞口無言,她從口袋裡掏出倉庫鑰匙:“好吧,我答應你。”說著,把鑰匙放在了茶幾上。“謝謝大姐。”明樓伸手來拿鑰匙,明鏡突然按住他的手:“有言在先,你要是敢騙我?”“還是那句話,明樓願……”他想說“死在姐姐槍口之下”,可是,想到剛剛那一巴掌,把話吞回去了,“明樓任憑姐姐處置。”聽到明樓這句話,明鏡慢慢鬆開手,看著他把鑰匙揣進懷裡。“車票當真拿不到?”明鏡猶不死心。“決計拿不到。”“你們的人怎麼上去?”“我隻提供行車路線、開車時間及到站時間,其餘的工作不是我該知道的,也不是我該問的。”明樓明確地暗示道。“那好,我們也需要一份同樣的專列行程表。”明鏡問,“你不會拒絕吧?”“當然,樂意效勞。”說著便從口袋裡取出早就準備好的一個密寫信封交給明鏡。“你可真夠有心的。”明鏡挖苦了一句,“啪”地收了信封。“小弟從沒有一枝獨秀的野心。”“好,罵得好。”“姐姐大量,總歸要心疼弟弟。”“我倒想心疼來著,就怕農夫遇見蛇,到頭來反被蛇咬一口。”明鏡提到一個“蛇”字,明樓的臉色很奇怪,無奈地笑笑。“蘇州?”明鏡說,“不錯,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我們就送他們去天堂開‘和平大會’吧。”“戰場擺開……八仙過海吧。”明樓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就這樣結束了姐弟間第一次並肩協作的國共和談。很快,明樓就安排阿誠去了蘇州。阿誠把從蘇州取回的兩箱貨物放進一家農舍,從倉庫走出來時正好看到阿六嫂在大樹底下喂狗,便笑容滿麵地打了聲招呼。阿六嫂問:“這就回去了?”“是。”阿誠答話。“問大小姐好。”阿誠客氣道:“好的。”說話間,阿誠看到遠處墳塋似乎有飛旋的紙灰在半空中打著旋,側身對阿六嫂狐疑地問道:“阿六嫂,有人去老宅了嗎?”“沒有。”“哦,最近有人來上墳嗎?”“沒有。”阿六嫂抬頭看看阿誠,又看看遠處,笑起來,“彆疑神疑鬼,半夜裡磷火還旺著呢。那地界,風大,沒事還卷起三層灰,昨大半夜裡,還有人哭呢。”“夜裡有人哭?”聽到阿六嫂這樣說,阿誠更加奇怪。“可不。”阿六嫂道,“有些窮人家買不起墳地,夜半三更地把人埋到山裡,就隔著咱府上的墳四、五畝地。阿六尋思著,人家也是沒辦法,何況這墳裡埋的也不是咱明家的正宗主子,說白了,也就是大小姐的恩人。”“不僅是大小姐的恩人,也是小少爺的親娘。”阿誠糾正了一下,“還是多注意一點吧,畢竟這裡還有大小姐存放的貨呢。”“這是自然,我們當心著呢。”阿六嫂應著聲,轉移話題道,“阿誠,聽說你娘要回來了。”阿誠瞬間一呆,仿佛當頭一棒被敲暈了似的,麵色猶如死灰。看著阿誠的神情,阿六嫂愣了一下,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慌亂地笑著說:“母子哪有隔夜仇。”阿誠沒有回應,苦笑道:“我走了,六嫂保重。”說著,打開車門坐進了車裡。湛青色的天空,阿誠又向墳塋的方向看了一眼,開車離開了“明家老墳”的舊田園。於曼麗內穿一件淡青色旗袍,外罩狐裘披肩,伸著長長的、塗得猩紅的指甲戳著一大匹布料,細聲細語地和“夥計”閒聊著:“我還是喜歡蠶絲的,又合身,又柔軟,還透氣。”“蠶絲緞子,可不就是輕薄嘛。”於曼麗斜著眼看夥計,嬌嗔著:“你是做生意呢?還是做交易呢?”“喲,這話說的,您可不像來買布的。”於曼麗的指甲幾乎要戳到夥計的臉上,媚笑著:“我是來取貨的。”話音剛落,便從裡屋走出一對特務,阿三示意特務關上裁縫鋪的大門,說道:“哼,久候了,來人呀!”緊跟著,四五名特務便圍了上來。於曼麗笑著:“知道我要取什麼貨嗎?”裝扮成夥計的特務掏出手槍來:“取……”話音未落,於曼麗徒手奪槍,翻身倒在櫃台上,一聲槍響夥計應聲倒地。阿三正要開槍回擊,突然大門被一腳踢開,隻見明台手持長槍,子彈連發,從背後開槍,阿三和特務們倒地。“撤!”明台邊退邊對於曼麗喊道。慌亂中,於曼麗和明台從裁縫鋪後門撤退。一陣急促的警哨聲,一對法國巡警朝著裁縫鋪的方向小跑前進而去。明台和於曼麗假扮一對情侶穿梭在驚慌失措的人群中,相互依偎著隨著人流一路急行。“我們被出賣了。”於曼麗低沉著聲音道。“也許是供貨人被捕了。”明台道,“我們的包裹丟了。”於曼麗一怔,急問:“怎麼辦?”“不知道,沒有包裹訂單就作廢了,我們也沒可能等到下一步的指令。我懷疑,我們的訂單下錯了。”於曼麗一臉驚疑。“走。”於曼麗問:“去哪裡?”“3號聯絡站。”於曼麗點頭說了一聲“好”,二人挽手,穿過了長街。兩長一短的門鈴聲反複急促地響著,郭騎雲跑下樓打開門看到是明台和於曼麗:“快進來。”明台走進屋,郭騎雲緊隨其後,於曼麗站在門口又掃視了一圈周圍環境沒有發現異常才進屋關門。“組長。”郭騎雲向明台敬禮道。明台點了點頭,問道:“能跟重慶聯係嗎?”“能。”郭騎雲說,“要等到淩晨兩點。”“等不了了,能提前聯係嗎?”“有什麼緊急的事情發生嗎?”郭騎雲問。“我們的包裹丟了。”郭騎雲臉色大變:“裁縫鋪?”明台點頭:“對,供貨人應該被捕了。”郭騎雲沉思了一會兒,徑自走進了裡屋。“核查水果訂單,水果斷貨。核查水果訂單,水果斷貨。”“核查回複,客戶取消水果,改訂香煙,新貨源在天堂花園。”片刻,郭騎雲把電文交給明台。“天堂,蘇州。香煙,火車。貨源,煙鋪。”明台捏著寫有電文的紙張,“走。”阿誠拎著一個皮箱進入“小鎮”診所,診所裡有人接過阿誠手裡的皮箱。兩小時後,阿誠開車,停佇在一家香煙鋪門口。他走下車拎著皮箱走到香煙鋪門口扯了扯風鈴線,兩長一短。隨即把皮箱擱在門口,轉身上了車,阿誠坐在車裡看到掌櫃把皮箱拎進了鋪子才開車離開。於曼麗抽著香煙,嬌滴滴地跟鋪子裡的夥計說著話。不一會兒,明台拎著一隻皮箱從鋪子裡麵走出來,掌櫃哈著腰一路殷勤地送出門。明台示意於曼麗走人,於曼麗輕飄飄直起身,挽了明台的胳膊給小夥計和掌櫃的拋了個媚眼。走出香煙鋪,明台和於曼麗徑直走到僻靜處。“萬事俱備。”明台說。“還差什麼?”於曼麗問。“一張通行證。”“那,我呢?”“你留在外麵接應。”於曼麗欲說什麼,明台的手輕輕一指,止住了她的嘴。明台徑直向前走去,於曼麗疾步跟上,依舊挽著他,腰肢慢撚地纏著。法國公園的長椅上,黎叔和程錦雲並肩坐著,麵前不時有小孩子歡快地跑過。“你馬上動身到蘇州,你的新身份是日本特使中村的私人醫生,你叫千代惠子。任務是炸掉‘櫻花號’列車。”黎叔說。“我們的貨呢?”“貨有人替你拿上去,你隻需要登上那趟列車,順利抵達餐車就行。”黎叔低聲吩咐著。程錦雲鄭重地點頭道:“明白。”“注意安全,一路順風。”寒風刺骨,如冷刃劃過人的臉頰。蘇州站台上軍警林立,戒備森嚴。日本軍人的刺刀,一排排鋥亮地對著天。“櫻花號”專列呼嘯著,鋪天蓋地般穿過山洞、隧道,以迅雷般的速度前進著。一片白煙嫋嫋籠罩在月台上,汽笛長鳴,專列緩緩地駛進站內。專列一共十節車廂,前麵兩節車廂,一節為日本憲兵警衛用車,一節為日本隨車軍官用車。專列中間的幾節車廂有餐車、特使們的軟臥、台球室和小型咖啡室。最後三節車廂,一節是烹飪用車,一節是列車員用車,一節是外圍汪偽政府警衛用車。幾名在蘇州站登車的日本僑民及開會官員正在車廂前接受禮遇般的檢查。明台拎著皮箱出現在月台上,程錦雲神態自若地從日本憲兵的眼前走過,明台感到麵前的這個女人身上裹挾著一股豪氣,緊跟她的步伐,堅定向前。“我是中村先生的私人醫生,千代惠子。中村先生的心臟不太好,他叫我乘這一趟專列去南京,隨行照顧他的起居。他說,他已經跟你們說好的。”程錦雲遞上工作證,低頭謙恭道。董岩接過工作證翻了翻,又對照著上麵的照片看了一眼程錦雲:“中村先生,為什麼不跟你一起上車?”“中村先生因為有急事去了鎮江,他會從鎮江站上車,請您多多關照。”隨即,程錦雲拿出一封特使中村的親筆信件,交到董岩手上。明台站在程錦雲後麵,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程錦雲手裡的箱子上,朱紅色皮箱、玉蘭花銅鎖。明台瞬間心裡一緊,他猜到了這個女人的身份。“惠子小姐,您是日本哪兒的人啊?”程錦雲一愣,旋即臉上堆笑,說:“長崎。”“哦,長崎,好地方。”董岩讚道,突然用日文說道,“我在長崎讀過一年書,特彆喜歡長崎的溫泉。”程錦雲顯然日語根基不足,滿臉微笑刻意地“嗨”了一聲。明台出其不意,熱情地站到了程錦雲身邊,用一口標準且流利的日文說:“惠子小姐,很高興遇見你。自從長崎一彆,已經有一年多了吧。”說著,便張開雙臂,擁抱住程錦雲。此刻,程錦雲的大腦雖然一片混亂,但臉上依舊掛著一絲不可捉摸的含蓄微笑。“惠子小姐的醫術很高明,我跟她的父親關係特彆好,經常到她家裡喝酒。”明台從口袋裡摸出自己的列車員證件,遞到董岩麵前用中文說道,“我是小野三郎,這趟軍列的乘務員。”“小野三郎?”董岩歪著腦袋想了一下,訝異道,“你不是請病假了嗎?”“偶感風寒,已經好了。正巧,橫田君托我……托我帶幾塊表去南京。”明台低聲說著,顯得很神秘。“怎麼你們日本列車員也‘走私’嗎?”“我們也要養家糊口啊。”明台打開自己的皮箱,除了隨身衣物,另有一格裝著各式手表。董岩怕其他人看見,示意他關上箱子。明台懂了,在關閉皮箱的同時,極為懂事地取出一款精致的手表悄悄地塞給董岩:“剛上市的瑞士表,絕對正宗貨。”董岩一擺手,露出一絲不耐煩,示意他趕緊上車。明台點點頭,上車前還不忘替程錦雲拎皮箱:“惠子小姐,異國他鄉,有了您的陪伴,這寂寞的旅途真是太美好了。”“謝謝小野君。”程錦雲微笑道。就在二人即將登上列車門的時候,董岩突然喊了一句:“等一下。”兩人聞聲同時回望,程錦雲的手心裡沁著絲絲汗水。“惠子小姐,按規定,您隻能待在列車員的車廂休息,等到了鎮江,中村先生上了車,您才能換到貴賓包廂。”程錦雲謙遜地一彎腰:“嗨!”明台心底忍著笑,轉身大跨步上了車,程錦雲快步跟上。隔著車窗,明台一雙敏銳的眼睛關注著月台上絡繹上車的汪偽官員們,而程錦雲此刻身子貼著包廂門,專注聽著車廂過道上的腳步聲。“謝謝。”程錦雲道。“你下次最好不要冒充日本女人,你一點也不像。”明台微微一笑,道,“而且,你的日語並不好。”“有時候,沒得選。”程錦雲的口吻平淡,不似辯解,“假身份不是白換來的。”“你殺了你的假身份。”“我跟你很熟嗎?”“一回生二回熟。”程錦雲笑而不語,明台也回以微笑結束了兩人的對話,彼此心照不宣。不久後,列車緩緩啟動,開出了車站。夜幕悄悄降臨,“櫻花號”專列像一條蜿蜒爬行的火蛇,噴吐著毒焰,朝前飛躍。“我要設法去餐車。”明台道。“我跟你想法一致。”程錦雲答。明台抬眼看她,錦雲解釋了一句:“我送給中村先生的禮物在餐車上。”明台沒做回應,他知道那話裡的意思,即炸藥未隨身攜帶,而是在餐車中,那裡有內應。“你聽我說,我的禮物是隨身帶來的,我覺得用餐車放禮物比較恰當。如果你在餐車的包廂裡有靠得住的朋友,我樂意替你效勞。”明台客氣道。“我並沒有可靠的朋友,如果有,我就不必冒險上來了。”“我們合作吧。”明台提議,“如果合作,勝算和生還幾率都會提高。”“不必了。我覺得各自為營比較好。”程錦雲婉拒。“我覺得,團結協作更利於開展工作。”“兩邊動手,如有一方失誤,另一方還有取勝的希望。”“一方失敗,另一方很可能陷入困境,被迫取消行動。”“絕對不可能取消行動。”“對。”突然,包廂門被人大力地推開,就在包廂門被推開的這一霎,明台迅捷地一把抓住程錦雲的手臂,猛地一拽,突然襲擊地給程錦雲一個“吻”。程錦雲的臉憋得通紅,手卻自然地攀上明台的肩,隻聽門外是軍靴聲和刺刀撞擊門的刺耳聲。“惠子小姐,惠子小姐。”董岩衝進來叫道。明台鬆開手,故作尷尬地回頭賠笑著,兩名日本憲兵虎視眈眈地盯著兩人。董岩看到兩人的舉動也覺尷尬,忙解釋道:“這位是中村先生的私人醫生千代惠子。”程錦雲“嗨”了一聲,半鞠躬,說:“初次見麵,請多關照。”“這一位是……”日本中尉看著明台問道。董岩還未開口,明台搶先一步,用流利的日語自我介紹道:“我是惠子小姐的朋友,也是這輛軍列的列車員,小野三郎。”“惠子小姐,是醫生。”日本中尉說,“胎盤,胎盤湯的會做?”程錦雲點頭:“會!會做!”聰穎的明台馬上就懂了:“惠子小姐會做很多菜,胎盤湯最是拿手,我可以做她的烹飪助理,保證食材的味道一流。”“喲西!”日本軍官很是高興,回頭對董岩說:“你的,負責,他們的,乾活。晚上,集體宵夜的,胎盤湯,密西,密西。”“密西,密西密西。”董岩哈著腰,賠笑著說。日本軍官帶著手下離開,董岩跟在身後相送時回頭對兩人道:“烹飪車廂在前麵,你們自己去,我打過招呼了,快點啊,彆耽誤了。”程錦雲一絲不苟地鞠著躬,大聲喊道:“嗨!”明台滿臉笑意地看著董岩和日本憲兵離去後,迅疾關緊包廂門。程錦雲掏出絲絨手絹出來揩了揩嘴角,她雖然不埋怨,但是動作代表了一切。明台自認風流倜儻,情急之下一“吻”,哪裡就委屈她了,盯著程錦雲說:“沒我,你根本上不了車!”“你太用力,我嘴角受傷了。”程錦雲淡淡地說,“而且,剛才的掩護動作,其實多餘。”明台被嗆住,尷尬地辯解道:“我隻是想著讓我們兩個人選同一間包廂顯得更自然。”“彆緊張。”“我不緊張。”“那就好。”程錦雲說得輕描淡寫,明台聽得極不舒服。昏暗的包廂,明台拆開自己箱子底的夾層,小心翼翼地取出TNT炸藥,程錦雲守在門口,邊看著他組裝炸藥,邊不時地向走廊裡觀望著。雷管、炸藥、起爆器,明台手法熟練,速度一流。“你怎麼設計的?”程錦雲問。“我原打算分埋在塑料花盆裡,每個包廂送一個,後來放棄了。”“太瑣碎了。”程錦雲說。“不,花盆太貴了。”程錦雲抿嘴一笑。生死線上,明台依舊不忘詼諧。“你怎麼打算的?”明台問。“我想多帶幾個輸液瓶,瓶子裡灌滿酒精,然後每個包廂門口扔一個,再扔幾個手雷什麼的。”明台笑道:“你很有想象力。”“血火中能釋放出想象中的能量。”明台操作完畢,小心翼翼把炸藥擱置在程錦雲提供的小木箱裡,說道:“走吧。”“再檢查一下。”程錦雲透過門縫,悉心環顧了一下整個走廊,發現沒有什麼可疑跡象,才拉開包廂門走了出來。程錦雲在前,明台攜箱在後,兩人急速走過車廂通道。一切正常,無人阻攔。烹飪車廂,董岩守在那裡,一看見程錦雲和明台走來就迎了上去:“這裡交給你們了,趕緊的,晚上10點鐘,準時提供夜宵服務,你們如果還需要什麼幫助儘管提。”說完,瞄了一眼明台手上的小木箱,好奇道,“那是什麼?”“日本料理特有的作料,柚子醬、信州大醬、海膽醬汁、梅乾醬。”程錦雲接口流利地回答著,然後問,“食材在哪裡?”“在盤子裡,已經洗好了。”董岩指給程錦雲看。“我做的是私房菜,菜譜是私密獨製的,彆具一格,所以還請您回避吧。”程錦雲朝董岩鞠了一躬。“多禮了,多禮了。”董岩回敬道。“你們中國人常說,禮多人不怪。”董岩笑道:“好,好。那我可就躲清閒去了,一切都拜托惠子小姐和小野君了。”邊說著邊退出房間的同時,隨意地用手抓了一盤西式點心,哼著蘇州小調,離開了。明台和程錦雲互相對視一眼。“你幫我在櫥櫃的第三個夾層下,取一盒東西出來。”程錦雲說。明台點了一下頭,立即動手打開了櫥櫃,在第三層摸索到一個小機關。啟動機關後,從夾層裡取出一個圓形的木盒子。明台把木盒平放在手推餐車上,程錦雲打開木盒,將裡麵的定時炸彈的時間調整好為10:10。“10點18分。”明台突然說。程錦雲看著他,問:“為什麼?”“我還有一套方案,10點18分。”明台說,“我們設置的時間必須一致。”程錦雲思索兩秒,點頭同意,又把爆炸時間調整到10點18分。鐵軌上,黎叔帶著兩個人在鐵軌附近預埋炸藥。鐵鎬聲撞擊到鐵軌上,發出刺耳的金屬聲。與此同時,於曼麗和郭騎雲也在鐵軌上預埋炸藥。夜風底,黑暗中,兩隊人馬相遇,一瞬間,拔槍相見!於曼麗的槍指著黎叔的頭!黎叔手下的槍同樣指向於曼麗。於曼麗道:“是你?”黎叔解開長衫,裡麵裹著炸藥。郭騎雲道:“黎叔。”對於曼麗說,“是共產黨。”“我們目標一致。”於曼麗撤回槍。黎叔道:“行動。”大家合二為一,埋炸藥、放線、安裝爆炸裝置,撤回安全點,進入埋伏圈。程錦雲關緊木盒,然後走到擺放器皿的烹飪桌前,仔細辨彆著器皿的顏色和形狀,把一個很大的銀色湯盆翻轉過來,用手拆開下盤,小心翼翼把圓形木盒伸展進去,扣緊下盤的底子,再輕輕翻轉一麵,大功告成。“我的禮物,怎麼送?”明台見她極富經驗,征詢道。“放在手推餐車下麵的櫃子裡。”程錦雲安排著,“我的湯往主賓席上放,你的菜往整個聚餐會上送,雙保險。”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烹飪車廂裡熱氣騰騰,湯鍋裡煮著雪白粉嫩的肉,白滾滾的油沫綻著朵朵的小浪花,香味彌散,誘人口水。明台推著餐車走在過道上,一名日本列車員麵對麵看著他,攔住問道:“你是誰(我怎麼從來都沒有見過你)”明台微笑:“我是小野”日本列車員臉色大變:“你不是……”突然大聲吼叫著,“有刺客!”話音剛落,明台一腳將他撂倒。包廂門被一名日本憲兵給踹開,程錦雲衝了出來,一把飛鏢扔過去,正插在日本憲兵咽喉,日本憲兵倒栽蔥似的撲倒在地。“不許動!”兩人身後響起一聲厲喝,明台和程錦雲回頭一刹那,隻見一人從舉槍特務背後襲來,瞬間扭斷了特務的脖子。董岩站在原地,對明台說了一句話:“繼續送餐!”明台沒做停留,推著餐車繼續向前走去。餐車裡,聚集了日本高級軍官及汪偽政權的新官員們,正在高談闊論。明台穿著筆挺而整潔的列車員服裝推著小餐車走進來,下意識地辨彆著他們的軍銜和職位。日本海軍中將、少將,日本政府文職官員與中將同坐,級彆不低,汪偽政府的一名軍官身著海軍少將服裝。看著眼前的這群人,明台盤算著,這一桌可謂全是專列的“精英”。配菜放好後,明台把銀色湯盆放置在餐桌中間位置,當著客人的麵打開銀色的圓蓋子,一股濃濃的香味彌散開來,乳白色的湯汁吸引著食客們的眼球。明台躬身示意大家可以用餐了,抬手看了看時間,此時的時針指向10:08。明台麵無表情地推著活動小餐車走到餐車車廂的門口,輕輕一順手,把小推車留在了餐車包廂的角落裡。走到門口,明台意外地看見程錦雲被兩名日本兵引領進來,於是停住腳步側身讓過程錦雲。看到程錦雲進來,一名日本高官高興地站起來,用蹩腳的中文說:“來,介紹一下,這位是中村先生的私人醫生,惠子小姐。今天就是惠子小姐主廚,我們表示對惠子小姐衷心感謝,乾一杯。”程錦雲身陷其中,被迫舉杯。明台手上的手表,“嘀嗒、嘀嗒、嘀嗒”地走著,心懸在半空。董岩站到明台麵前,毅然往前走去。明台瞬間明白過來,立刻擋住董岩,道:“我來……”明台一轉身,手上拿了杯紅酒,重新走上前。程錦雲和一桌人舉杯,明台一個不小心碰掉程錦雲手上的酒杯,紅酒的汙漬濺了程錦雲一身。日本高官怒罵道:“八嘎!”“對不起,對不起,請您原諒。”明台忙賠罪道。董岩討好地上前:“前麵有洗手間,請惠子小姐去補補妝,補補妝。”程錦雲微笑告退:“我去換件衣服。”程錦雲的目光掃向明台,隻聽到低沉有力的一個聲音穿透耳膜:“走。”待程錦雲和董岩離開後,明台才上前整理席間的酒盞,一絲不苟地完成工作後,殷勤地為眾人一一斟酒。紅色的液體汩汩地流淌,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明台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地更加劇烈。風在空中呼嘯,沿途樹木在眼前狂奔,程錦雲在風口裡站著,兩頰和鼻尖都泛起紅色。“一路平安!”董岩對程錦雲說道,“離爆炸時間還有三分鐘。”程錦雲朝後看了一眼明台的方向:“他怎麼辦?”“你先走,我去接應他!走!”程錦雲跳下火車,由於落地後沒有及時控製住平衡,重重地摔倒在鐵軌邊。董岩一臉擔心地看著程錦雲,確認她無礙後才轉回頭向包廂走去。時間緊迫,明台不緊不慢地從席間撤出,看到董岩似乎明白了一切,迅速上前。列車過道左右都有日本兵把守。明台一步一步向前走,越走越快,列車後門,董岩瞬間替明台拉開門,說道:“後會有期。”明台點了點頭,跳下車。明台身體努力朝前傾,雙腿減緩了衝力,穩穩落地,繼而火車像一條火蛇飛速劃過他的視野。明台發現受傷的程錦雲,向她跑了過去。緊跟著,董岩也飛身跳下火車,伴隨而來的便是一聲巨響,“櫻花號”專列,火光四射,烈火熊熊,煙霧騰騰。黎叔、於曼麗等人埋伏在爆炸附近的鐵軌邊,兩隊人幾乎同時手按電鈕,路軌也被炸飛起來,大爆炸後緊接著又一次大爆炸,一次從裡至外,一次從下到上,颶風裹挾著霹靂、閃電劈麵砸來,落網魚蝦,絕無生還之理。這就是明台的雙管齊下,也是明樓的“雙保險”。路基下一片狼藉,血肉翻飛!鐵軌上,前前後後都是炸點,颶風霹靂,萬鈞雷霆,火光衝天!公路上,阿誠坐在吉普車裡,默默地看著滾滾煙塵和猛烈飛奔的紅色光焰,發動吉普車,車輪碾過塵土,像平地刮過一陣旋風。程錦雲近乎一瘸一拐地走著,明台走在她前麵,不時回頭看看,赫然看見她手裡緊捏著的飛鏢,說道:“我沒惡意。”“你不可能把我一個人留在這,你會選擇滅口。”“你怎麼不想,我會選擇幫你呢?”“通常情況下,沒人會願意被拖累。”“對。”明台說,“我一般情況下,不殺同盟,特彆是女同盟。”“謝謝。”“如果,我背你走,你會介意嗎?”明台不等她答話,接著說,“如果你說介意,我就選擇把你永遠留在這裡。因為,我從來不冒險。”程錦雲沉默不語,突然笑起來,這笑意中充滿著不易描述的意味。“你笑了,我就當你答應了。”明台走上前,在她麵前蹲下,程錦雲雙手搭在他肩上,手上那隻飛鏢猶在明台耳邊叮當作響。明台背起程錦雲,說:“惠子小姐,很榮幸成為你危險旅途的伴侶。”程錦雲淡淡一笑,附在明台耳邊說:“勞煩小野君身負重載,願為惠子殺身棄命。”明台莞爾一笑,沒說話慢慢前行。山野中,明台背著程錦雲快速行進,腳步在風聲中回蕩。明台邊走邊想著自己此時的樣子,背著一個不知真實姓名的女子穿梭在寒冷的夜底,一副敗歸形狀,不覺好笑。即便如此,腳步雖然沉重,心卻異常輕鬆,就這樣在茫茫曠野中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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