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1)

偽裝者 張勇 8464 字 1天前

燈光昏暗,陰森森的囚室,潮濕的黴味充斥著鼻腔。明台被綁在椅子上,王天風凶狠地一拳一拳打在他的臉上。“誰派你來的?”王天風嘶吼著質問道。明台被打得七葷八素,眼神中露出絲絲不屑:“你請我來的。”“你處心積慮地進來,到底想得到什麼?”王天風喝道,“說!”聲音響徹整間空蕩的囚室。“我不知道你想要我說什麼?”王天風伸手卡住明台的喉嚨:“你要知道,每件事情都有前因後果。我們不會無緣無故請你來,你合作,我就放你一條生路。”明台輕蔑地看了一眼王天風,冷冷一笑。王天風咆哮:“告訴我,時間、地點、上線是誰!”被王天風這樣一喝,明台開始急促地喘息,仿佛有點兒控製不住恐懼感。“如果你回心轉意了……”話音未落,隻見明台猛撲上來,王天風被撞了一個踉蹌,明台嘴裡銜著的一截刀片劃過他的喉嚨。王天風巋然不動,可還是心有餘悸。明台從嘴裡吐出刀片,冷笑道:“就差一點。”“差得遠。”王天風麵無表情。“一寸而已。”明台還有些不服氣。“殺不了我就是輸!”“再來。”“我不是你的陪練。”“怕了?”明台挑釁著。王天風打開門,陽光照進囚室,亮得刺眼。“激將法對我不管用。”一直站在門口的郭騎雲被叫了進來,“繼續練。”郭騎雲用力地關上門,囚室又恢複了昏暗。“要不要休息一下?”郭騎雲客氣地問。明台緩慢地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坐在審訊桌前點燃一支香煙的王天風,笑道:“想問什麼?”郭騎雲搖搖頭:“換個方式聊聊天。”明台撲哧一聲,笑道:“這主意聽上去不錯。”“你有女朋友嗎?”“有,除了結婚那種。”郭騎雲笑而不語。“郭副官你就不同了。”郭騎雲詫異:“有什麼不同?”“你女朋友很有眼光,不是女朋友,沒那麼簡單,應該是你的女人,她肯定很漂亮,懂生活,而且很愛你,對了,你也很愛她,我敢肯定……”話沒說完,郭騎雲突然向明台又是一拳打了過去。郭騎雲瞪視著他:“夠膽就繼續說。”明台不以為然,繼續道:“你一定後悔乾這個,它讓你錯過了生活中的美好……”郭騎雲伸手把明台的領子揪住,這動作來得既快又猛。明台似乎早有準備,等郭騎雲一激動,拳風未至,他的頭便撞了過去,嘴裡銜著的刀片觸及到了郭騎雲的頸動脈。明台站起來,從口裡吐出刀片:“被我說中了。”郭騎雲臉色蒼白,摸著自己的脖子。“你怎麼判斷郭副官有女朋友?”王天風吸了一口煙,問道。“看他領帶。”王天風就勢看了看郭騎雲的裝束,一件白襯衣,一條銀灰色領帶,色彩極不協調。“古馳牌領帶,意大利佛羅倫薩出品,世界名牌,上海奢侈品商店有賣,限購品。照郭副官收入估計買不起。”明台邊說著邊走到郭騎雲跟前,“你女朋友真有錢,說不定,我認識她,她是誰?”郭騎雲被問得一時語塞。“你們彼此相愛,又不能在一起,你克製不住自己去想她,所以,把她的愛係在了身上。我說得沒錯吧?”“表現不錯,成功轉移話題,影響了對手的注意力。分析得也不錯,好像確有其事。”王天風把明台的外套扔給他,“你出去,我要跟郭副官單獨談談。”明台一邊穿外套,一邊朝外走。剛關上門,就聽到郭騎雲被毆打的聲音。明台嘴角上揚一笑,抬頭看了看遠處的崗哨,哨兵荷槍實彈站在高處,他吹著口哨,兩手插袋,散步而去。汽車緩緩停駐在小路上,行動處長梁仲春從車上走下來,順勢倚在車邊像是等人的樣子。悠長的小路,汪曼春慢慢地從遠處跑過來,看到梁仲春,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汪處長。”梁仲春滿臉堆笑道。汪曼春停下來:“梁處長,找我有事嗎?”“恭喜你上星期在電訊處破獲了一個共產黨諜報網,被捕的六個嫌疑犯全都被你給處決了!”梁仲春話裡有話,“……而且,未經審訊。一個星期,電訊處死了六個收、發報員,以共黨諜報之名。汪處長,你這種濫殺無辜的做法,史無前例。”汪曼春淡淡一笑:“梁處長好像很不滿意。”“你執法太過草率!”“有效率。”“你讓76號處處樹敵,你也不怕遭人暗算。”“這裡是上海,樹敵是常態,被人暗算也很正常。我不會給投機分子變節的機會,殺了一了百了。”汪曼春自信道,“抗日分子會充滿恐懼,他們日夜難安,不敢再與新政府為敵。”“話雖如此,不過我更希望看到有關76號‘六人小組’是共諜的有力證據,而不僅僅是你汪處長有嗜殺的愛好。”汪曼春冷然一笑:“我想起來了,梁處長原來在中統效力,兩年前變節了……”“行,你行!你贏了。”梁仲春突然打斷,轉移話題道,“汪處長,聽說你的舊情人回來了。”汪曼春一凜:“你說話嘴巴放乾淨點。”看到汪曼春的反應,梁仲春笑道:“明樓長官剛剛升任了特工總部委員會副會長的要職,也就是你我的頂頭上司,沒準你會因此高升。”“你說什麼?”“你不看特工總部的工作簡報嗎?”汪曼春有點兒意外,但還是強裝鎮定道:“我,我師哥是學經濟的,是去經濟司的……”“這世上有一句話,叫能者多勞。”汪曼春注視著梁仲春說話的神情,猜測到明樓的新任職務應該是真的,可是回想起幾天前和明樓見麵時,他竟隻字未提,對此還是有些難以接受。梁仲春看著她的表情,奚落了一句:“改改你的態度,或許還能有個男人愛。”汪曼春真是懶得回擊,蔑視道:“梁處長,你又搞女人了吧?”梁仲春一愣:“什麼?”“乾點男人的事,挺好。”梁仲春語塞,眼看著汪曼春輕蔑地掃了自己一眼,從身邊跑開。梁仲春下意識地聞了一下袖口,“還真有眼力。”隨即坐進車裡,駛離了小路。留下的幾縷煙塵散儘,淺黃色建設中的上海,戰爭的陰霾下,百廢待興。明鏡走進香港銀行,來到前台和工作人員聊了幾句,填了幾張單子後便被引領著向庫房的方向走去。工作人員把鑰匙插進一個保險箱的鎖孔回避走開後,明鏡才把自己手裡的鑰匙插了進去,隻聽137號保險箱“哢噠”一聲被打開。明鏡把隨身攜帶的小皮箱打開,滿滿一箱磺胺躺在箱子裡。檢查完畢後,又重新鎖緊小皮箱,小心翼翼地放進保險箱內,上鎖,離開。明台一路小跑到溪邊,仰頭看了看當空的烈日,又低頭瞅了瞅澄澈的溪水,脫掉衣服剛要往地上扔,似是想起什麼,一捏上衣口袋,摸出一張“全家福”照片。照片裡,明鏡、明樓和明台並排而站,明鏡在中間,明樓和明台分彆站立左右兩邊,三個人笑容燦爛。看著姐姐和哥哥笑意溫暖的模樣,明台心裡忽感內疚起來。同一張照片被明樓捏在手上,分量千鈞。明樓出神地注視著照片,臉色異常難看,根本沒有留意到阿誠開門進來。當反應過來時,阿誠已經站在了自己的身後,說道:“‘毒蜂’回電。”明樓轉身把照片放在桌子上,問道:“怎麼說?”“不行!”“原話。”阿誠囁嚅地不敢說,明樓又重複道:“我要聽原話。”“我們都可以死,唯獨你兄弟不能死。”阿誠怯怯答道。“混賬!”明樓臉色鐵青,震怒地一拍桌子,咖啡杯被打翻在桌上,咖啡浸漬到桌麵的文件上。見狀,阿誠急忙上前一步,把文件搶出來,扶正咖啡杯。明樓背轉身,壓抑著怒火:“事關明台一生事業、人生、信仰,我不能就這樣眼睜睜看他往火裡跳,我不能,不能坐以待斃。”“大哥。”阿誠道,“不如火中取栗。”明樓倏然轉身,直視阿誠道:“時間不等人,有重點沒有?”“軍校設在黔陽縣的一座荒山上,為了隔絕山下的道路,曾經一度封山毀路。軍校的給養由重慶派飛機專程運輸,山上有個小型飛機場,我們隻需要派一個戰術小組上去,借用送給養的飛機,潛入軍校,悄悄地把明台給帶回來。”話音剛落,明樓緊接道:“我們的人多快能到位?”“還有三個小時。”阿誠目不轉睛地盯著明樓,生怕錯過他任何一個表情或動作,“隻需要您點頭,我就執行。”明樓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此刻猛然醒悟:“你早就擬定了行動計劃,是嗎?還有三個小時?我要不問你,你也不打算告訴我,是嗎?”“我們不能把明台的命交到一個瘋子手上。”“誰給你的膽子?!”明樓再次震怒,神情冷峻,“臨來上海之前,我怎麼跟你說的?!”“遇事不能私下做決定,除非遭遇生死選擇。”阿誠有些倔強,“可現在明台命懸一線,我才私下替大哥做了決定。在阿誠眼裡,明台的命比阿誠的命更重要。”明樓氣結:“你!”阿誠繼續道:“大哥說,凡事必須按計劃行事。我現在就是在向您彙報整個行動計劃,等待您的命令。”明樓被阿誠頂撞得無話可說,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等待著他的計劃。“還有兩小時五十一分鐘,飛機就要從重慶起飛了。上,還是不上?您說了算。”上,還是不上?明樓不說話,暗自思忖著。頭頂上掛鐘的搖擺嘀嗒聲緩慢且沉重,竟與此時屋裡凝重的氣氛相得益彰。明樓手握成拳,始終不發一言。而此時此刻的重慶,一個戰術小組正在等待出發前的命令。許久,明樓來回地踱著步子,阿誠也不打擾他,隻是因時間緊迫而不停地低頭看表。倏地,明樓停下腳步:“執行營救計劃……”繼而頓了頓,“一旦失敗,明台會被秘密處死,我們整組人都得陪葬。”此話一出,阿誠臉色倉皇不定。“立即把我們的人撤回來。”“大哥?”“執行命令!”“是。”阿誠低下頭,“我馬上去。”“怎麼通知你的人?”“他們會在正式出發前,給我打一個匿名電話,回答,打錯了,就取消行動。”“你現在就去守著,快!”“是。”阿誠轉身出去了。明樓看了看手表,心情沉重。重慶,沙坪壩。一輛軍用吉普車的門“嘩”地一聲拉開。林參謀上車,隻見車上一個戰鬥小組正在檢查槍械。“命令來了,取消行動計劃。”林參謀道,“你們馬上坐船回上海,此次重慶之行屬於絕密行動,如有泄密,家法處置。都聽清楚了?”眾人答:“是。”汽車飛馳而去。“大哥!”阿誠推門而入,明樓轉眼望著他,“行動取消了。”明樓沉著一張臉,沒有回應隻是微微地點了下頭。阿誠低著頭,站在他麵前。“親情固然重要,你們的命對我來說,更重要。王天風說對了,我們都可以死,唯獨你兄弟不能死。”“大哥。”“我相信明台,我相信他能夠憑借自己的力量走出軍校。”明樓拍了拍阿誠的肩膀,“他一定沒事,相信我。”阿誠點頭。明樓話鋒一轉,語氣嚴厲起來。“作為你的上級,我要警告你,你要再敢背著我私下擬定行動計劃,我立即解除你一切職務。一切職務!明白了?”阿誠道:“明白。”“做人做事,大局為重。彆再耍小聰明,小聰明救不了命。記住了。”阿誠“嗯”了一聲,建議道:“大哥,要不要馬上恢複甲室與軍校的通訊?”“通訊乾擾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今天早上八點。”明樓想了想:“那就晚上八點恢複通訊,我要告訴王天風,我人不在重慶,一樣可以控製他的通訊設施。我雖然放棄了營救計劃,但不等於不會給他顏色看。”阿誠順從地應了一聲“是”便轉身離開了辦公室。明樓抬起頭望著天花板,像是祈禱似的,自言自語道:“明台,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大哥等你平安回家。”明鏡靜靜地坐在沙發上,翻看著厚厚的家庭相簿,三姐弟的照片緊緊地貼在相簿的扉頁。明鏡的目光在全家福的照片上停留了一會兒才翻開下一頁,一張裁剪整齊的舊報紙貼在相簿上,影像照片裡一個背著書包的小男孩兒站在陽光下,一個少年半蹲著給小男孩兒係鞋帶。明鏡輕撫著報紙上的兩個孩子,眉眼彎彎,嘴角上揚泛起一絲溫暖的笑容。“大小姐,蘇太太來了。”阿香站在門口稟道,話音剛落,蘇太太緊跟著走了進來。明鏡急忙站起來迎接:“蘇太太,今天怎麼有空過來?”蘇太太滿麵春風走進來:“我有幾個牌友叫我過去打牌,誰知道有人臨時有事來不了了,三缺一,我就打算去聽一場音樂會,看看時間還早,就順道過來看看你。你要沒什麼事,一會兒跟我一起去聽莫紮特……”兩人相互牽著坐下,“最近怎麼樣?胃病好點了嗎?”“我的病是老毛病了,得虧有蘇醫生替我看病,才一年比一年好起來。”阿香端上茶水和點心,一一擺在茶幾上,退了出去。明鏡遞上茶水:“我正說去找你呢。”蘇太太“啊”了一聲,像是在問“有什麼事”。“我大弟上個月從巴黎來信說,服了天麻熬的水,偏頭疼的毛病大有好轉。天麻總比阿司匹林好點吧?我記得你也有這毛病,特意給你買了兩斤天麻,你拿回去熬了吃。”說著,便喚阿香把包好的天麻給蘇太太拿了過來。蘇太太不好意思道:“太謝謝了,我都不好意思了,總這麼麻煩你。”“你跟我客氣什麼,我麻煩你們的時候多了去了。”說話間,蘇太太的眼睛落在照片簿上,不由得叫道:“喲,這小男孩多可愛,是明台吧?”“是。”明鏡得意地笑笑,指著那個係鞋帶的少年,說,“這是明樓。那天是明台第一天上學,他哥哥送他到校門口,明台鞋帶鬆了,他哥哥給他係鞋帶,正巧被一個攝影記者給拍下來了,登在報紙上。”“這照片拍得真好,太貼心了。”“可惜沒有膠片,報紙已經發黃了。”明鏡歎道,“不知怎麼的,時不時就想起從前了。”“你啊,是想兩個弟弟了。”蘇太太說,“你大弟明樓不是有名的經濟學者嗎?有沒有可能回上海來為南京政府工作?”明鏡乾脆道:“不可能。”“一家人在一起彼此也有個照顧。”明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沒有接話。放下茶杯後,繼續道:“有時候想想,弟弟們也都大了,也該放手過自己的生活了。可是,好像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狀態。”蘇太太嗬嗬笑道:“其實,我說句老實話,如果你老是不放手,反而束縛了他們的手腳。現在是什麼時代,到處都是戰火,處處也有機遇,你不能扶著他們走一輩子。”明鏡點點頭:“是這個理。”兩人又閒扯了些其他的,蘇太太看了一眼手表,驚訝已經三點。為了趕上音樂會,蘇太太急忙站起身:“如果不想錯過音樂會,我們現在就得走了。”明鏡站起身,拎起包正要走,回頭又看了看蘇太太隨意擱下的相簿,後退了幾步伸手合上之後,才疾步跟出了房間。明台遊到花溪中,忽見水紋波動,一個清秀的女子從水裡冒出頭來,水珠拂麵,正好與明台對麵相逢。於曼麗輕聲叫了一下:“呀!”陽光下,她格外美麗。明台眼前一片明媚的春陽,情不自禁地打了聲招呼:“嗨。”於曼麗不說話,沉下去了。“噯……彆走啊。”明台喊道。於曼麗像一條美人魚一樣,從明台身邊優雅地滑過。明台想追,又覺得追過去不太禮貌,於是反方向遊走了。王天風在辦公室接到提前送給養的電話,很是詫異。他突然感到不對勁,給甲室打電話也打不通,電訊室告訴他,跟甲室的聯絡早上就斷了,一直在維修。王天風敏銳地意識到了什麼,馬上命令全體學員集合,自己像一陣風一樣奔襲去了學校操場。王天風看著手表,所有教官和學員都在操場集合待命。郭騎雲小跑過來,立正:“報告處座,明台的東西都在,就是……”“東西都在,人不在?他會到哪兒去?藏起來了?得到某種暗示了?”“他同班的學員說,他喜歡親近大自然。”郭騎雲猜測,“會不會在小樹林裡迷路了。”王天風不急不躁地道:“接著找。”郭騎雲道:“是,處座。”又實在忍不住,問了一句,“您集合隊伍到底要乾什麼?”王天風看他一眼:“今天不是送補給嗎?”郭騎雲沒明白:“啊?”“剛剛總務處說,送補給的飛機會提前到,一會兒用卡車給咱們運過來。”郭騎雲嘀咕了一句:“至於嗎?如臨大敵。”“說得不錯,也許有人想搞奇襲呢。”這時,天空上傳來飛機轟鳴聲。王天風仰頭看著天空,淡淡地說了一句:“來了。”一輛卡車駛進學校操場,卡車布簾一揭開,無數條槍對著一名空軍少校。空軍少校一臉茫然。“我,我來送補給的。搞錯了吧?”王天風有點不相信自己判斷錯誤,大跨步上前,攀上卡車進行搜查。可車廂裡除了貨箱外,一無所獲。少校緊張兮兮地道:“王處長?出什麼事了?”王天風回頭看看空軍少校:“沒事了,例行檢查,看看有沒有違禁品。”他跳下卡車,還有點兒失望的感覺,對著操場喊了一嗓子:“解散。”教員們搬運“補給”貨箱,王天風給空軍少校的貨單上簽字,簽完字很客氣地留空軍少校吃飯,少校開玩笑地道:“算了,惹不起你們軍統,吃飯?彆給我吃槍子就成。”王天風笑起來,頗有些小得意。不一會兒,郭騎雲跑來告訴他找到明台了,就在小樹林裡。溪岸邊簡單地搭建著圍欄,柴火上燒著熱水,明台赤裸著上身,端著鐵鍋往木桶裡倒著熱水,正準備洗熱水澡。這時,隻見幾個士兵衝了過來將他團團圍住。明台看到遠處王天風和郭騎雲疾步走過來,順手把鐵鍋往地上一扔。“明少今兒唱的是哪出啊?”王天風不疾不徐道。“我燒水洗熱水澡。”明台一副傲嬌模樣,“怎麼啦?”郭騎雲環視了一周,質問道:“你沒聽見吹集合號嗎?”明台皺了皺眉:“沒聽見。”“你……”郭騎雲話還沒說出口就被王天風打斷,問道:“學校裡不能洗澡嗎?”“能,半個月才給洗一次,都是冷水,又限製時間。”明台不看他,繼續低頭忙碌著燒水。“你是軍人,軍人要有軍人作風。”王天風道。“我怎麼覺得我是犯人?天天吹集合號,天天點名,監獄裡的犯人才天天點名呢。”郭騎雲道:“你!”王天風今天心情不錯,朝郭騎雲揮揮手,對明台道:“洗吧,洗吧,洗完了趕緊走。還有,你這鐵鍋哪弄的?用完了給人還回去。”郭騎雲實在有些憋屈,喊了句:“處座!”王天風說了句:“走吧。”“您,您這就沒事了?”郭騎雲疑惑。王天風道:“有什麼事?你也要洗熱水澡?不洗?不洗走人。”說完徑自甩手而去。身後一隊士兵跟著,郭騎雲怏怏走在最後。明台有點奇怪,沒有理會王天風的狀態,直接撲騰到熱水桶裡。回到辦公室,王天風剛坐在椅子上,郭騎雲請示道:“剛剛總務處來電話,說軍校與甲室的通訊已經恢複了,問您是不是要接通局座的電話?”“通訊是幾點鐘中斷的?”王天風問。“早上8點。”“晚上8點恢複通訊,‘毒蛇’這口咬得夠狠。”“您把‘毒蛇’的弟弟帶回軍校,就該想到有這種後果。”“什麼後果,後果就是‘毒蛇’度日如年。”王天風問,“‘毒蛇’有回電嗎?”郭騎雲點點頭:“有。”“說。”郭騎雲遲鈍了幾秒,呢喃道:“他向您全家問好。”王天風冷冷一笑:“給甲室打個電話。”“您要告‘毒蛇’一狀嗎?”王天風搖搖頭:“局座最討厭部下告密,我打個電話誇誇他,誇他親自把弟弟送到軍校,送他一個滿門忠烈。”說完,忍不住笑了起來,“跟我鬥。”吃飯時間,王天風和郭騎雲走進食堂,學員們看到即刻齊刷刷站起身,王天風示意大家坐下繼續吃飯,進而掃視了一眼沒有看到明台,經過詢問,郭騎雲說他請了病假,胃不舒服吃不下。說到此處,郭騎雲不禁冷笑道:“其實,哪裡是吃不下,他是吃不慣。”王天風想了想:“叫他以後跟我一起吃。”“您?”郭騎雲驚訝,“您也就比學員多了點水果……”“至少讓他有點優越感。”郭騎雲不解:“您這是打算幫他還是整他呀?”王天風含蓄地一笑:“不幫他怎麼整頓他?咱們不能讓‘毒蛇’說我讓他弟弟挨餓。”郭騎雲還是沒明白王天風的用意,但作為下屬,也不好再追根究底,隻好照辦。校園裡,三三兩兩的學生和老師在看書、行路、交談。一名“青年教師”夾著課本走在林蔭道上。兩三名特務突然“躥”出來,左右挾持,“青年教師”大喊大叫,拚命掙紮,周圍經過的學生和老師紛紛駐足注目。一輛汽車開來,停在特務們麵前,特務們把“青年教師”押上汽車,在眾目睽睽之下把車開走了。老師和學生們氣憤地竊竊私語。“大白天抓人。”“聽說有一個‘共產黨叛徒’每天都出來指認抗日分子。”“一個叛徒的話能信嗎?他說是就是啊。”汽車上,“青年教師”把頭套拿下來,抱怨道:“天天抓來抓去地演戲,一會兒學校,一會兒工廠,一會兒胡同,會有人相信嗎?”童虎說:“這不歸咱們操心,汪處長叫咱滿大街抓人,咱就滿大街抓。說不準,就真有抗日分子會相信,他們一相信,不就得襲擊嗎?”“還是彆遇上,子彈又不長眼睛。”話音未落,馬路上斜穿上來一個裹著長衫的漢子。司機一個急刹車,車裡的特務被顛了個夠嗆,還沒反應過來,那壯漢放開長衫,露出長槍,子彈雨點般打穿了車窗玻璃,特務們中彈倒下。現場一片混亂。汪曼春一馬當先從隱蔽處衝上街麵,指揮特務們包圍了壯漢,子彈亂飛,一片狼藉。汪曼春喊著“要活口。”壯漢中彈,一身是血,站在馬路中央拉響了手榴彈。血光後,汪曼春等人被震得飛出去,趴在馬路上。汪曼春氣急敗壞地爬起來,走到壯漢的屍體旁邊,對身邊的童虎說:“給我查他的真實身份,把他全家都給我挖出來,順藤摸瓜,找到地下黨。”童虎立正:“是。”大街拐角處,程錦雲身影一閃而過。兩輛汽車魚貫駛來,前一輛是明樓的保鏢,後一輛是阿誠載著明樓,兩輛車穿過大街,從汪曼春背後駛過,汽車後座上的明樓一臉痛惡的表情。汪曼春似乎感覺到什麼,一回頭,隻看見後一輛汽車揚塵遠去。汪偽政府的大樓門口已經被記者們圍得水泄不通,南雲造子站在樓上,在窗前用望遠鏡俯瞰樓下。一輛汽車開來,從車上下來幾個保鏢,一律黑色中山裝,氣勢頗大,把記者們攔在台階下,為第二輛車掃清“路障”。又一輛汽車開來,阿誠下車,替明樓打開車門,明樓緩緩走下車來。看到明樓下車,記者們搶占不同的角度拍照,閃光燈一片。有幾名身強力壯的記者一下衝進了包圍圈,也有嬌小玲瓏的女記者“嗖”地一下躥到阿誠和明樓的麵前。阿誠有禮貌又不乏強勢地替明樓擋住記者,一邊跟隨明樓的步伐,急而不亂,一邊照應記者們的問話,有問必答。“請問明先生,上海的金融業什麼時候能夠恢複元氣?”“明先生對上海的經濟發展有什麼展望?”“明先生,明先生,上海的經濟是否會崩潰?”阿誠邊走邊答:“你們問的都是上海經濟現存的實際問題,由來已久,而不是我們南京政府經濟司的現行決策。”“那麼請問明先生,南京政府經濟司的決策是什麼?”阿誠繼續答道:“無可奉告。”“經濟司會在短時間內出台新政策嗎?”“這是政府的機密。”“您想看見明天全上海報紙上的經濟頭版頭條是無可奉告嗎?”阿誠讓明樓進入新政府大樓,一個轉身,玉樹臨風般站在政府大樓前,回答記者最後一個問題。“你是乾新聞的,如果你認為無可奉告是頭條新聞,你照登好了,不用通知我,我不關心這個。”高木走到南雲造子身邊,南雲放下望遠鏡,稱讚道:“這個阿誠還真是個人物。”說完,關上了窗戶。明樓在眾星捧月中走來,阿誠不等回答完記者的問題便跟進了大樓。十幾名秘書和機要人員拿著文件迎過來,阿誠站在走廊上隨手簽了幾份文件,不過其中一份文件他沒有簽,而是遞到了明樓麵前:“華興銀行官股試圖改為中儲股份?”“你看著辦。”明樓看都沒看,徑直向前走去。阿誠一邊處理文件,一邊跟上明樓的步伐。南雲造子、高木等人站在走廊邊不知已經注視多久,看到明樓走過來,南雲造子問候了一聲,明樓也客氣地寒暄了一句,得知她是來拿上海航運的報告,明樓笑問道:“拿到了嗎?”“有了,謝謝,你們工作效率很高。”“最近沿海水域不太安全,軍用物資經常被共產黨的小股遊擊隊襲擊,許多軍用物資的貨船都改運杭州灣了。”“我們也是鞭長莫及。”明樓認同地點點頭,又問道:“您還有事嗎?”南雲造子說道:“今天下午兩點在周公館有一個政府高層會議,明長官會去嗎?”明樓看看手表:“我這一大攤子事,我爭取去。”南雲造子笑笑:“下午見。”明樓道:“再會。”南雲造子從明樓和阿誠身邊走過的時候,特意回眸看了一眼阿誠,敏感的阿誠和敏銳的明樓都在潛意識裡感覺到南雲造子不尋常的眼神。“上海工商界人士等您開會。”阿誠在明樓耳邊耳語道,“親日派。”說完,走到明樓麵前,推開了會議室的大門,明樓麵無表情,昂首闊步走了進去。看到明樓進來,十幾位被偽政府邀請而來的親日派上海工商界人士紛紛站起身,明樓邊向中間自己的座位走去,邊抬頭示意大家落座,站定後說道:“尊敬的先生們,我長話短說,上海的經濟如果一旦崩盤,死得難看的並非隻有我們這些搞經濟的,還有上海市民和各租界的經濟利益……”阿誠站在門口,關門時發現南雲造子和高木還沒有走,站在走廊上像是在談論著什麼。阿誠看著南雲造子,四目相接,目光始終未離開南雲造子,將門關上。又一次的考核結束,王天風把成績單往桌子上一放:“成績不錯,是時候給你配備一個生死搭檔了。”“生死搭檔?”明台第一次聽到這個詞,感覺很新鮮,“男的?女的?”王天風故作玄虛:“你說呢?”“那……”明台說,“當然是女孩好。”王天風不屑地“哼”了一聲,看著王天風的表情,明台知道自己猜對了。“漂亮嗎?”明台得意地問。“重要嗎?”“當然!關乎我的學習動力。”“她是……”王天風頓了頓,“一個很浪漫、很有魅力的女生,足夠滿足你對學習環境的要求。”“包換嗎?”“你說呢?”王天風堵了他一句,“事關生死。”明台雙眉一挑,往身後的桌沿上一靠:“可惜了。我對女人這個題目,向來做得不夠專一。”“你喜歡‘包羅萬象’?”王天風語含譏諷。“不,我喜歡‘一錘定音’。”“那豈不是很專一?”“因為遇不到啊。”明台俏皮地回答,而後好奇地問道,“那個女孩長什麼樣?有照片可以看嗎?”“當然有,入選的女生隨便挑。”王天風故意撩起明台的興趣,隨即拿出一份文件遞給他說道,“你的生死搭檔可是個百裡挑一的人才,她叫於曼麗,今年剛滿二十歲。”明台接過文件,剛翻開第一頁,一張女子的黑白照落了下來,照片上的女子穿著黑色的旗袍,短發,細眉眼,瘦弱,一副工愁善病的模樣。明台嚷嚷起來:“糟了,糟了。這可不是我喜歡的類型。”“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兒?”“長頭發,大眼睛,眼睛會說話的那一種。”明台隻顧看著文件,也不抬頭。“她的眼睛會講話。”明台又盯著照片看了一眼:“是嗎?”“當然,我向你保證。至於頭發什麼的,可以養起來。”明台不以為然地笑笑:“你說養就能養起來?”“就她了。”王天風從明台手上奪過文件,“啪”地一聲合上扉頁。明台不鬆手:“再看看彆的……”“都一樣。”王天風截斷道。“不一樣。”明台說著就要翻開下一頁。“這個沒商量!”王天風製止他,把文件夾一合,說:“你以為菜市場挑白菜啊!”誰知明台手一抬,那張於曼麗的黑白照被他拿住了,明台拿腔作調地怪叫道:“這個妹妹,我好像在哪裡見過!”王天風嗔怒地拿著文件就要打他,明台就勢一躲,邊躲邊嚷道:“嗨,我真見過!”操場水池邊,於曼麗擰乾毛巾擦臉。一名男學員走過來,挨著於曼麗把臉盆放在了水池後,把手伸到她的發際,故意撩撥著她耳邊的頭發。於曼麗把手裡的毛巾往臉盆裡一扔,濺起的水珠濺到男學員的臉上,同時隻聽“哢”的一聲,男學員的手臂脫了臼。於曼麗一鬆手,把男學員推了出去。“你鬼上身啊!你是不是有病啊,神經病啊!”男學員拖著手臂叫罵著。於曼麗不說話,隻是冷著一張臉向男學員又近了一步,男學員嚇得往後退了一步。隻聽又是“哢”的一聲,男學員一聲慘叫。於曼麗放開手,僵硬著表情說道:“對不起。”男學員活動了活動胳膊,傻傻地看著於曼麗洗著手裡的毛巾。明台走過來,像沒事人一樣走到於曼麗身邊,也不看她,嘴裡哼著歌曲用臉盆接水。突然,水停了。明台生氣地嘀咕了一句,拿手使勁地拍打了一下水龍頭,還是沒反應。於曼麗歎口氣,明台這才注意到她,向她伸出手……於曼麗剛要有激烈反應,卻看見明台遞過來的是一條擰乾淨的毛巾。“擦擦。”於曼麗瞥了一眼明台,又看了看他手裡的毛巾,冷冷道:“謝謝,不用。”話音剛落,身後便傳來王天風的聲音:“認識了?”兩人立刻轉身立正,這才發現水池旁邊的其他學員們早已是立正,直挺挺的軍姿站在原地。“互相介紹一下。”王天風說。“我叫明台。明月的明,樓台的台。”明台伸出手,隻見於曼麗伸出的竟是拳頭,又立即握手成拳,兩人拳對拳地碰了一下。“於曼麗。”認識後,王天風把於曼麗叫到了一邊,獨留明台一人站在水池邊。明台看著操場角落裡相對而站的兩人,聽不到兩人的對話,隻看到王天風不停地說著話,於曼麗專注地聽著偶爾點點頭。“任務都清楚了?”王天風問。於曼麗點點頭。“你過去做過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你要做什麼。”於曼麗猶疑道:“我,我不能改變從前的自己。”“我幫不了你,你得自救。”於曼麗沉默不語,再一次點了點頭。“運用你的特長,拿成績賺性命。我了解你,一旦打定主意,心毒手辣,所向披靡。”於曼麗緊咬著嘴唇。“你跟誰較勁呢?你得放鬆,懂嗎?放鬆。你看看你,像什麼樣子?還不讓男人碰了。”王天風上下打量著她,“你自然點,身體也會放輕鬆,明白嗎?”於曼麗“嗯”了一聲。“彆自己折磨自己,在這個軍校裡,沒人比我更了解你了。”王天風說,“……樂觀點。”“他知道我嗎?”於曼麗許久才開口問道。“隻知其一。”“我覺得他有權知道。”“這件事他遲早會知道,至於什麼時候讓他知道,我說了算。這是命令。”於曼麗:“是。”遠處,明台看著王天風和於曼麗,他的直覺告訴自己,眼前這個叫於曼麗的女孩兒跟其他的女孩子略有不同。周佛海公館門口人來人往,汽車停在門口,阿誠和明樓先後下了車,公館門口的接待人員恭敬地鞠了一躬,示意明樓進去。“明先生,周先生正在等您。”“南雲課長來了嗎?”“來了。特高課對此次汪主席的和平大會非常重視,您請……”明樓走進公館,阿誠緊隨其後。看到明樓走了進來,南雲造子笑容滿麵地迎了上去。明樓客氣地抱歉道:“緊趕慢趕,還是遲了半個鐘頭。南雲課長談完了?”“談完了,正好有事情想跟你商量。你先去周先生的會議室吧,我在小客廳等你。”明樓應道:“好,回頭見。”說完,明樓側身上樓,走到樓梯口處時,阿誠被攔了下來,明樓和阿誠相互對視了一眼,阿誠會意,止步。南雲造子看著眼前這一幕,微微一笑,正中下懷。從會議室出來,明樓徑直向旁邊的小套房走了進去,套房是居家模樣的陳設。南雲造子站起來,請明樓坐下。明樓客氣地環視了一圈後坐了下來。“我想就汪先生召開‘和平大會’的安保事宜,跟明先生達成一份具體的合作計劃。”南雲造子開門見山道。“不瞞南雲課長,我現在首要任務是穩定經濟,防止上海的經濟崩潰。”明樓微微蹙了蹙眉,“我現在已經焦頭爛額了。”“我不到火燒眉毛,也不會這麼急地來找你商量。”“我負責的特務工作是詳儘地安排各省要員前來參會的時間表,你知道,這個工作量很大,汪主席執意要召開這個‘和平大會’,其目的就是要對全國人民發表一個聲明,與會者的身份個個都很重要,不僅重要還很敏感,我覺得我同樣需要南雲課長來分擔。”南雲造子笑起來:“明先生真是太厲害了,我要找你做幫手,你一句話就要拉我做耳目。”“我一直就很相信南雲課長的實力。”“憑直覺?”“不,眼見為實。”南雲造子自負地笑起來:“好吧,我看我在明先生這裡也討不到什麼好了,那就分工負責吧。”明樓頷首:“正確選擇。”說完,明樓不打算多做停留,站起身正準備走,又被南雲造子叫住:“明先生,你的私人助理阿誠……”明樓接口道:“他有什麼問題?”“他很優秀。”南雲造子說,“我看了他的簡曆,很欣賞他,如果,你需要給阿誠在新政府找一個更優越、更合適的職位,我可以……”明樓截住她的話:“不用。”南雲造子不放棄:“一句話而已。”“我說不用。”明樓語氣堅決,“阿誠十歲就來到我明家,吃我明家的飯,喝我明家的水長大的。明家一手培養了他,長兄如父,在明家我還是說了算的!我知道怎麼去發揮一個得力手下的作用,最重要的一點,我不喜歡彆人挖牆腳。”“當我沒說。”“我會儘職儘責。”明樓剛走到門口,又聽到身後南雲造子道:“汪曼春對於你意味著什麼?”“……我不會讓任何個人因素乾擾到我的工作。”明樓回過頭,這種答而不答的回話,顯得很犀利。繼而又恢複客氣道:“南雲課長,你沒問題了吧?”南雲造子笑笑:“謝謝明先生,我沒問題了。”“好。”明樓點頭走了出去。看到明樓徹底走遠後,南雲造子打開了套房的另一扇門:“阿誠,我很抱歉。”阿誠冷眼看著她:“你故意的。”“如果你肯為我工作……”阿誠拒絕道:“我的工作計劃已經排滿了。”“我覺得你可以重新考慮一下,你為明家流儘血汗,但是你連個正經職位都沒有。”“南雲課長,您願意和汪曼春小姐分享利益嗎?”南雲造子明白他的意思,沒說話。阿誠繼續道:“利益是不會分享的,更不要說是榮譽和地位。”“你可以乾一番事業,而不是像一個仆人一樣聽人呼來喚去。”阿誠沉寂了一會兒:“也許你說得對。但是,現在不行。”“我有耐心。”南雲造子微笑著替阿誠整整衣裝,“我隻是希望機構間多一點溝通和了解,阿誠,你跟我是各取所需。”阿誠輕輕地將南雲造子的手從自己肩膀上挪開:“此次談話內容保密。”“當然。”阿誠問:“為什麼選我?”“我一直就很相信阿誠君的實力。”“憑直覺?”“不,眼見為實。”“這個世上還有兩個字叫‘走眼’。”南雲造子自負地笑道:“我不會看走眼……走著瞧。”阿誠不說話,徑自走了出去。看著阿誠略微氣憤的模樣,南雲造子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滿意的笑容。這是她要達到的談話目的。南雲造子勾了勾小指頭,一個大漢走了過來:“找個機會,把阿誠的談話內容透露給汪處長。”大漢應了聲“是”,退了出去。周佛海公館門口,阿誠一溜小跑地追到明樓跟前,看到明樓冷著一張臉急忙解釋了兩句,趕忙打開了車門。阿誠開著車,明樓坐在後排的位置,“南雲開始拉攏你了?”明樓道。阿誠笑笑:“南雲表麵上支持您,背後正在設法阻撓。您跟周佛海談話的時候,我跟特高課的一個特務聊天,說汪曼春的‘釣魚’計劃成功,上海地下黨有人落網了。”“知道具體細節嗎?”“不知道,人已經犧牲了。”“必須想個法子,中斷汪曼春的計劃。”明樓皺著眉頭,“再這樣下去,假的就變成真的了。你明天去報館,登報找黎叔。”阿誠決然道:“是。”“他們連76號大搜捕的實質意義都沒弄清楚,就盲目行動。”“也可能是一次遭遇戰,畢竟他們是暗線中的最前線。”阿誠解釋了一句。“不能因此事再引起行動小組任何損失。”明樓沉思,“大姐現在在哪裡?”“大姐昨天去蘇州廠子裡了,估計下個星期回上海。”阿誠為保險起見,向明樓征詢道,“咱們要不要先給大姐打一個回家電話?”“不用。”“問題是……”“問題是大姐提起明台,我怎麼說。”阿誠不敢再答話。明樓往後靠了靠,揉了揉太陽穴。阿誠遲疑了一下,還是硬著頭皮說了:“大哥,明台那邊,暫時沒有具體消息。”“這個時候,沒消息就是好消息。”阿誠擔心道:“大哥。”“我沒事。”明樓乾脆說道,又補充一句,“做好你的事。”阿誠應了聲“是”,專注地繼續開車。汪曼春引蛇出洞的計劃成功引誘出潛伏在上海的中共地下黨,李成也因此犧牲。程錦雲看著同誌犧牲,卻無能為力。事件發生後,程錦雲第一時間趕到了李成的家中,護送李成的妻兒離開了上海。敲門聲響起,黎叔打開門後,程錦雲急忙走進了閣樓。黎叔站在門口左右看了看才關上門。“李成出事了。”程錦雲邊上樓邊對黎叔彙報道。黎叔詫異地停住腳:“什麼時候的事?”“今天早上。”“什麼情況?”“今天早上,我去李成家準備拿印刷好的《紅旗》雜誌,碰見76號汪曼春的人在四馬路上肆意抓人。李成誤認為他們是衝我們來的,為了解決叛徒,他主動出擊……”黎叔喝道:“蠻乾!”程錦雲歎了口氣:“李成同誌犧牲了。”此話一出,兩人都沉默了。“汪曼春的搜捕計劃還將繼續,通知我們全體小組成員暫時進入休眠狀態,避免再有類似事件發生,保護好自己。”黎叔部署完,問道,“李成的家人呢?”“已經安全轉移。”“現在是非常時期,我們一定要保持冷靜。汪曼春的抓捕行動勢頭凶猛,我們得保存自己的秘密力量。”程錦雲點點頭,兩人一起上了樓。一陣電波傳送的聲音響徹安靜的閣樓,程錦雲邊認真地聽著耳機裡傳出的聲音,邊在紙上抄錄著密碼。“上級有什麼新指示?”黎叔問。程錦雲摘掉耳機,道:“汪偽政府在南京籌備一個所謂的‘和平’大會,上級命令我們,不惜一切代價,予以粉碎。”“看來我們行動小組的任務越來越艱巨了。可是,我們的情報來源始終有限,我們必須開辟一條新的獲取情報路徑,才能做到知己知彼。”程錦雲讚同地點點頭:“新來的上線還沒有跟我們有任何實質性的接觸,希望他們能夠給予我們幫助。”“他們不聯係我們,一定有他們的難處,我們隻能等待。”黎叔說,“對了,說起大搜捕這件事,其實很蹊蹺,我們在76號隻有一個臥底,而汪曼春殺了六個人,我懷疑……”“汪曼春故布疑陣。”程錦雲接道。黎叔認同地點點頭:“不排除這個可能。”“76號虛張聲勢的原因,也許就是為了更好地掩護‘和平大會’。”“我們不能分神,這一次哪怕孤注一擲,也要把他們化為齏粉。”“參加這次汪偽‘和平大會’的特使,有一大部分將會從上海出發去南京。76號和日本特高課可能會進行一次集體護送。”“這是我們下手的唯一機會。”“他們會走水路,還是陸路?”程錦雲問。“很簡單,我們去拜訪一下上海航運公司和上海鐵路局,就會清楚了。”程錦雲沒有應聲,看著桌上的電波譯文點了點頭。食堂裡,教官們和學員們整齊劃一地坐著吃飯,唯有角落的一張小桌子邊坐著王天風和明台,很明顯和其他人格格不入。王天風把一盤切好的水果給明台。“你都沒吃。”明台看了一眼,又把水果盤推了回去。“我胃寒,不愛吃水果。”王天風再次把水果推回給他。明台笑了笑,沒有再推回去,算是領了情。“你對你的搭檔有什麼感覺?”“沒感覺。”明台回答得乾脆。“違心話。”王天風試探著,“她可是個美人坯子。”“我想要個女孩。”明台稚氣地說道。“怪了,她不是女孩嗎?”“我要長頭發的。”“你叫她慢慢養好了。”“我不想跟她做生死搭檔。”王天風反問:“知道生死搭檔的含意嗎?”“兩個人一條命。”“你不選她,或許她會沒命。”明台一愣,不相信道:“你可彆嚇唬我。”王天風笑而不語。明台好奇地問:“她以前乾嗎的?”王天風故弄玄虛:“你自己問她好了。”“同學們說,她身體是僵的,不會笑。”“那是你沒碰過她,你也沒看過她笑,她笑起來非常迷人。”“也許吧,也許她殺人的時候身體是軟的。”王天風誇張的表情:“這你也知道,進展很快嘛。”“我就覺得她不正常。”明台還是堅持道,“我跟她搭檔不合適。”“你彆不是……”王天風懷疑地打量著他。“什麼?”“你怕自己駕馭不了她吧?……你要怕……要不我給你換……”明台截住他的話:“就她了。”王天風確認地問了一句:“就她了?”“你以為菜市場挑白菜啊!”王天風笑了起來,說:“明天晚上,學校舉辦舞會,你好好地打扮打扮,跟你的小白菜跳一場。”明台詫異地問:“這裡也能辦舞會?”“啊,就這,大食堂。”明台抬眼望望食堂的房頂,撇了撇嘴,始終不敢想象。灰色的食堂牆頂垂掛著無數小氣球和彩燈,留聲機裡纏綿的音樂不絕於耳。教官及學員們在舞池翩翩起舞。王天風和郭騎雲在一邊喝酒,眼睛掃視著舞池裡的學員們。“今天是明台和於曼麗的專場吧?”郭騎雲問。王天風抿了一口酒:“差不多。”郭騎雲又掃視了一圈食堂,都沒有發現明台的身影:“主角缺席了怎麼辦?”“不會,明台最近自信滿滿,虛榮心作祟,這種出風頭亮舞技的機會,他一定不會缺席。”“您猜誰會贏?”王天風不假思索:“明台。”郭騎雲抿嘴一笑:“我賭於曼麗。”“一百塊。”郭騎雲點頭。王天風好奇問:“為什麼賭於曼麗贏?”“她沒輸過。”王天風自信道:“那是因為沒遇上好對手。”夜風中,於曼麗站在食堂門口,不時有舞曲飄逸而來。明台軍裝筆挺地走來,看到於曼麗,訝異道:“你怎麼站門口啊?等我啊?”於曼麗點點頭。明台大方地一攬她的肩膀:“走。”於曼麗破天荒地主動靠攏了上去,兩人親昵地走了進去。看到兩人相攜進入,王天風和郭騎雲相互望了一眼,學員們更是投去奇怪的目光,目不轉睛地盯著兩人的身影,久久不肯抽離。舞池裡,音樂纏綿。於曼麗主動上前,微笑邀請道:“明少賞臉跟我跳一曲。”明台訕訕道:“有人告訴我,你的身體不能碰。”“他們說你就信啊?剛才還攬著我呢。我的身體能不能碰,試一試就知道了,明少。”於曼麗微笑,腰肢慢撚,整個人幾乎要撲上來,鼻息在明台眼前遊蕩,軍裝繃得她胸部曲線異常誘人。“明少會跳探戈嗎?”“我當兵前的誌願是去巴黎歌劇院跳《玫瑰探戈》。”“巴黎?”於曼麗大約是沒有聽說過,不禁有些驚奇。“法國皇家歌劇院。”明台把於曼麗往胸前一攬,這一次他攬住了於曼麗的腰肢。舞池的音樂響起,明台和於曼麗來到中央,一段探戈舞蹈,從起跳就驚豔了全場。舞池中的其他人漸漸不約而同地離場,如欣賞藝術般欣賞著舞池中翩舞的一對璧人。“你來軍校有一陣子了。”明台“嗯”了一聲以作回答。“想家嗎?”“你打聽我啊。”明台笑笑。“我們是生死搭檔。”“我想知道你的秘密。”“你是第一個開口問我秘密的人。”明台一挑眉:“是嗎?”“老實說,我對過去的印象很模糊。”“有人想傷害你嗎?還是你曾經受過傷害?”看著於曼麗慢慢凝固的笑容,明台笑容滿麵道:“對不起,說中了。”於曼麗恢複笑容:“乾這行是你自己的選擇嗎?”明台頓了頓:“一半一半。”“我們上了前線,會死嗎?”“早晚的事。”“明少不怕嗎?”“怕有用嗎?”“明少,我期待與你共事……”於曼麗的手悄悄從袖口摸出針管。明台在合拍和旋轉的舞蹈中,用手捏住了於曼麗的針管,針管朝她的脖子伸來。於曼麗的臉色突然變得雪青,氣息不均。明台幾乎控製了她的身體,微笑著讓針管紮的針指向於曼麗咽喉處:“你還得繼續練。”然後他猛地把針管扯下,扔給一直袖手旁觀的王天風,王天風一下準確地接住。“我贏了。”王天風笑道。“不見得。”正說著,於曼麗飛腳踢向明台前胸,明台一個不防備,被踢中,直直摔倒在舞池中間。明台一躍而起。兩人你來我往,一拳一腳。很快,於曼麗被明台打下舞池。王天風走過來,緩緩道:“好了,勝負已分。你們這組,以後聽明台指揮。”明台上前伸手拉起於曼麗,兩人拳對拳互碰了一下,以示敬意。“不錯,反應快,乾得好。”王天風拍了拍明台的肩膀,再一揮手,對放留聲機的學員說,“繼續,音樂,繼續。”郭騎雲遞給王天風一百塊:“還真沒看出來,明台真有定力。”王天風正要說什麼,看見明台伸手拉住了要走的於曼麗,說道:“真是太有定力了。”音樂聲中,明台和於曼麗再一次翩翩起舞。一條狹長幽暗的通道裡,明台拿著一把槍,雙手抖得厲害,一個蒙麵人跪在地上,渾身發抖。明台的手幾乎拿不住槍,耳邊一個凶狠的聲音一直在喊著:“開槍!開槍!殺了他!”“不,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明台驚恐喊著。“開槍!殺了他!”“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不殺人!”明樓從幽暗處走來。“彆害怕,明台,大哥在這呢。明台……”明台哭著喊道:“大哥,救我……”“砰”的一聲槍響!明樓大叫一聲,從沙發上悚然驚醒,一場噩夢,大汗淋漓。門被推開,阿誠快步走了進來。“大哥,您沒事吧?”“沒事,我沒事。偏頭疼犯了,把藥給我。”阿誠拿藥,倒了一杯水,送給明樓:“……差不多淩晨兩點了,我開車送您回酒店休息了吧。”“和平大會的政治經費預算表還沒送來嗎?”“沒有,估計要到淩晨四點才能做完。您……”“再等等吧。”阿誠低聲問:“大哥,您剛才夢見明台了?”“我說夢話了?”阿誠點點頭。明樓自責道:“該死。我多少年都沒說過夢話了……我……我一想到明台會孤身犯險,就睡不好覺。”說著,微微歎息了一聲。“大哥,明台一定能夠闖過來。”“是啊,是得一步一步走出來。”他抬起頭來,正色地對阿誠道,“明台必須要學會開第一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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