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1 / 1)

楚璿這一覺睡得很不安穩,夢中天光杳然,總灰蒙蒙的,好像回到了年少時在梁王府的光景。那天是盂蘭盆節,古義為‘地官赦罪’之日,按照俗法要備飯食百味、珍饈五果、灌洗盆器、焚香續燈。三舅母早早地在院子裡備好了香案,把珍饈放進盂蘭盆內,來供十方大德僧侶。梁王府裡另請了高僧來念咒加持,祈福消災。她們女孩家就跑去王府後院的湖水邊放燈。楚璿還記得她放的是蓮花燈,紙糊的燈罩,描出蓮花的紋樣,蕭雁遲提前給她找了個好角落,那裡湖水青碧,乏有雜草,可以保證她的蓮花燈能一路順暢,浮遊遠去。放完燈,他們便回去,三舅母早備好了飯食。三舅舅剛從國子監回來,正舉著本書盤腿坐在繡榻上,聽見小輩們嘰嘰喳喳的響動,隻抬頭掠了一眼,蹙眉道:“璿兒,你得多吃些飯,看那小身板,叫風吹跑了可怎麼辦。”楚璿吐了吐舌頭,蕭雁遲立刻眼疾手快地給她從飯桌掰下一隻雞腿。鹽焗的土雞,嫩黃多汁,鮮香濃鬱,楚璿咽了咽口水,卻像個小淑女似的,把手背到了身後,矜持地搖頭。三舅母登時樂了:“吃吧,這又沒外人,哪裡那麼多規矩。”楚璿才猶豫著、慢慢地從蕭雁遲手裡接過來。兩個小輩玩鬨在了一塊,餘氏瞧著那和美的畫麵,心裡一動,湊到蕭佶跟前,低聲道:“等過了節你就去回父親,把雁遲和璿兒的事定下吧。”蕭佶重又把書舉起來,隨口道:“璿兒還小吧……我心裡有數,你彆瞎操心了。”餘氏道:“什麼還小,今年都十三了,先定下親,等過兩年再娶進門。”她遠遠地打量著楚璿,滿是喜愛,又多了重顧慮:“她出落得太好了,放眼京城隻怕也難找出比她更標致的,怕耽擱的日子久了,咱家留不住。”蕭佶隻道了句:“留住留不住那得看雁遲的本事,他要真有出息,天仙也留得住。他要沒出息,璿兒跟了他也得受委屈,還不如不跟。”餘氏輕搡了他一把,低叱了聲“沒你這樣當爹的”,又斂起袖子上前去張羅膳食。用完膳食,楚璿便回她自己的院裡了。她的小院在王府東廂,院前一曲清潭渠,蜿蜒西流,呈彎月形拱著這小小的院落,很幽僻。可事也就是出在太幽僻了。那夜理當有三個侍女在院前當值,可恰逢盂蘭盆節,幾個小丫頭心思不定,商量著趁主人歇了偷偷去湖邊放燈。若她們靠譜些,該想到起碼留個人值守,可楚璿不是王府裡的正經小姐,她們怠慢慣了,瞧著她都洗漱上榻睡了,料想走開會兒也沒什麼,便關上門結伴偷跑了出來。那個時辰,正是梁王府關門落鑰的時候,蕭鳶提著個酒壺晃悠悠沿水渠過來。他剛自樂坊尋豔歸來,那舞姬身段玲瓏又知情識趣,把他伺候得很妥帖,隻一點……他覺得有些沒滋味,就是樣貌欠了些。能入樂坊的自然都是美人,他往常看著也挺順眼,隻那一日去父親跟前請安,見了楚璿。她一身桃色繡綾襦裙,鬢發鬆散,雪膚粉腮,特彆是她走時垂首鞠禮,衣領下露出一截優美細滑的玉頸,正被他望在眼裡,當即便覺喉嚨乾澀,一股燥火從腹下躥起來。他才發覺,那幼時細芽一般稚嫩的小丫頭已出落得妙姿絕色,美豔奪目,若要她做比,樂坊裡那些大小美人全成了庸脂俗粉。蕭鳶將酒壺隨手扔開,隔水渠望了眼楚璿的那個小院,黑漆漆的,想來是已經睡了。剛想轉身離開,忽聽耳邊傳來嬌膩的調笑聲,他欠身躲在槐樹後,見楚璿身邊的幾個小丫頭正說說笑笑地走遠,他心裡一動,等她們走遠,放輕腳步繞過水渠去了那小院……蕭佶那日被夫人嘮叨得有些煩躁,又存蓄了些酒氣,便負袖出來散步,恰巧遇見那幾個侍女放燈歸來,瞧著這個時辰,便知她們又擅離職守,剛想出言訓斥,卻聽其中一個機靈些的手指著小院的門道:“剛才走時是鎖嚴實了的,怎麼開了?”晚間夜風微涼,迎麵吹過來,蕭佶一驚,隱隱有不好的預感,也不顧什麼避嫌規矩,忙撩起前袍飛快地往楚璿的小院跑。一進院便聽裡麵傳出衣帛撕裂的聲響和哭喊聲。他登時覺一股熱血湧上頭頂,快步進去,見蕭鳶把楚璿壓在了榻上,她反抗得激烈,可奈何太過瘦弱,蕭鳶那壯碩的身板足抵她兩個寬,壓住她,把她的寢衣撕了個粉碎。蕭鳶那不要臉的正低了頭解腰帶,一邊解一邊笑說;“彆怕,女孩兒家總得有這一關,舅舅好好疼你……”話音未落,便覺側來一陣疾風,被蕭佶一拳打在了側腦,踉蹌著連退好幾步。蕭佶忙脫了外裳,將驚慌失措、幾乎被剝光了的楚璿捂住。那蕭鳶挨了一拳,酒醒了大半,當即惱羞成怒,要上來追討,豈料向來書生文弱的蕭佶像後腦長了眼睛似的,抬手彎鉤擒住他的腕,錯勁狠扭,同時偏抬了身攻他下盤,趁他忙於應對,當胸一腳,把他踹了出去。榻上的楚璿淚痕斑闌,顫顫發抖,蕭佶用自己的衣裳把她遮嚴實了,將她橫腰抱起,快步出去。他派人把蕭雁遲喚醒,神色凝重地道:“你去,把璿兒院裡那幾個丫頭連夜發賣了,找可靠的人牙子往南賣,賣得越遠越好,這輩子都不許她們回來。”蕭雁遲狠咬了咬牙,要往回走,蕭佶怒喝:“你要乾什麼?”“拿我的劍!”蕭佶提溜著他的衣領把他揪回來,冷聲道:“你要是想讓璿兒後半輩子再也沒法做人,就隻管去找你二伯鬨,鬨大了,看看那不要臉的畜生能有什麼損失!”蕭雁遲將拳頭握得‘咯吱’響,惱恨地跺了跺腳,返身快步奔出去。屋裡燈燭幽弱亮著,燭光似一縷輕煙自茜紗窗紙滲出來,映著弦月如鉤,分外靜謐。蕭佶在遊廊上來回踱步,見餘氏出來,忙迎上去。餘氏歎道:“萬幸,沒被破了身,隻是有些抓傷,需要上點藥。”蕭佶默了默,囑咐:“你好好照顧璿兒,好好開導她,我出去一趟。”“三郎。”餘氏追上來,忐忑地握住他的手,“你彆去硬碰硬,彆傷了自己。”蕭佶輕撫了撫她的背,溫聲道:“沒事,彆怕,我有分寸。隻是……”他眸中劃過一道晦色,無奈道:“璿兒和雁遲的事就彆再提了,我和楚晏商量商量,給璿兒從外頭另找個好人家,不然,若是她嫁進了這個家裡,隻怕還要提心吊膽地過日子,雁遲也護不住她。”餘氏輕輕點了點頭,不禁浮上一縷憂色:“這事兒要跟楚晏說嗎?”蕭佶略微思忖,搖頭:“不說,從今夜起就爛在肚子裡,誰都不能說,說了也沒有用,萬一露給外人分毫,璿兒這輩子就毀了。”他不放心蕭雁遲,緊跟著出去督辦了侍女發賣一事,又回來去找了蕭鳶。那窩心一腳踹得不輕,蕭鳶又向來是個蠻橫狷狂性子,當即又要跟他拚命,蕭佶隻不輕不重地道了句“那讓父親來評評理”吧,蕭鳶的氣勢就弱了下來。他與長兄蕭騰的世子之爭日漸激烈,蕭騰頻出陰招,正拿他的品行做文章在父親麵前貶低他,因此他頗有顧忌,跟蕭佶達成一致,這事兒就這麼過去,誰也不再提了。蕭佶本心裡恨不得從這畜生身上扒張皮起來,可哪怕是到父親跟前求個公道,他老人家也不可能當真拿自己兒子如何,況且這個兒子還是他最為倚重的悍將。最後多數要不了了之,而且一旦拿出來公審,勢必會宣揚出去。世道如此,名節聲譽於女子而言重如天,鬨到最後,蕭鳶不過落一個荒唐放浪的罵名,而璿兒,隻怕要被逼得懸梁投湖不可。投鼠忌器,唯有三緘其口,默默咽下心中不平。他回家是天光已大亮,折騰了一夜,餘氏和侍女們都累了,各自支著腦袋打盹兒。蕭佶心疼夫人,沒讓叫醒她,隻讓侍女陪著去看看楚璿。進得房門,隻見素帷虛掩,光影鍍過窗欞,斑駁落於床榻上,照出了一席空涼。榻上空空,房裡也不見人,蕭佶陡然心慌起來,忙奔了出去。楚璿就在湖邊站著。淥水清澈,倒映出湖邊的亭台軒閣,偶有和風拂過,漾起波漪,水粼粼蕩開,把浮在湖麵的脆枝落葉逐向遠處。看著這樣幽遠寧靜的美景,不知怎地,她突然想起了從前的一件事。那年她大約五歲,在王府裡受了氣,從角門偷跑出去,一路打聽著去了楚府。她那時就是個孩子,心性單純,覺得在王府裡遭人嫌不過是因為她不是親生的,可她是有親生父母的啊,她隻要回到父母身邊,就再也不用看人臉色了。幸好,那是大理寺卿的府邸,好打聽,沒費多少周折就到了。飛簷繡甍的宅邸前,大門洞開,一輛紫鬃馬車停在門開,母親正抱著才三歲的楚玥下車。那時天已有些涼了,母親把楚玥護得很仔細,綿兜帽幾乎蓋過了她大半張臉,兜帽邊緣綴著雪白的茸茸狐毛,大約是總蹭在臉上,楚玥覺得很不舒服,伸出白胖軟綿的手指去拂,母親一低頭看見,就笑了,那笑容裡滿是寵溺和憐愛,仿佛有星芒撒在眼睛裡,明耀得刺目。刺得楚璿再也邁不開腿。她懵懵懂懂,也理順不清什麼更深刻的道理,隻是覺得不該這樣,連簷下的飛燕都知道,捉回來的蟲兒要逐份兒分給窩裡嗷嗷待哺的小燕子,若是遺漏了哪個,小燕子就會餓死。更何況是人呢。人怎麼能這麼心大,對自己生出來的孩子就能安心放在旁人籬下,而連一點點心事都不去替她擔?如今,楚璿終於明白了,縱然天生血脈相連,可親情得靠後天來修,修得來修不來就得看個人造化。她無人可怨,母親疼小妹妹沒錯,備受寵愛的小妹妹更沒錯,錯就錯在她命不好,走到哪裡都是多餘的那一個。低頭望著汩汩流淌的碧湖水,楚璿攥緊了裙緞,閉上了眼。隻要一躍而入,這世間的種種便與她無關了。她這麼一跳,裹住她的不是冰冷的湖水,而是一個溫暖的懷抱。三舅舅將她攔腰抱住,拖著她步步後退,他氣息微喘,很是心疼又帶了些許埋怨:“你以為你這是在報複誰?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傷心的都是疼你的人,旁人能試出什麼?”楚璿咬住下唇不語,眼淚撲簌簌落下來。“璿兒,你就當讓狗咬了一口,這天底下多得是披著人皮的畜生,畜生咬人一口人就不想活了,哪裡有這樣的道理?”“命運越待你不公,你越不能低頭認輸,你得爭口氣好好活著,還要活得比誰都好,讓那些欺負你的人高高仰視你,到了那一步,你就知道,人得往前看,往前走,不能回頭,隻有這樣才能把苦和痛都甩在身後,好日子自然就會來了。”蕭佶輕撫住她的胳膊,聲音溫和卻渾厚,仿若清晨沾染朝露的鐘聲,一下一下能撞進人的心裡。多年來,不管她經曆了什麼,她都記得那句話——“往前看,往前走,不能回頭”,往昔沒有她值得追憶的,那便快步奔向未來,總會有一片新天地在等著她。醒來時天已經黑透了。楚璿自床上坐起來,周遭黑漆漆的,倒是有零星的光束從繡帷縫隙裡透進來。她拂帷出去,蕭逸正坐在案幾後批奏疏,聽到響動抬頭看過來,把筆擱回硯上,笑道:“醒了?”楚璿亦淺淺勾唇一笑,氣色上佳,滿身的輕鬆,仿佛白天經曆的凝重都隨著這一短暫夢寐而消失不見。本來就是陳年舊事了,老擱在心裡又有什麼意思呢?三舅舅說得對,她這樣的人生,就隻有往前看,往前走這一條路,老執念於過去,除了矯情與自苦,還剩下什麼?蕭逸將她攏進懷裡,讓她坐到自己的腿上,道:“剛才內直司送信,說你三舅舅遞了帖子,想讓你回去一趟——梁王出城巡慰京畿守軍去了,不在王府裡。”楚璿歪頭思忖,自打她入了宮,三舅舅往宮裡遞帖子的次數單手數得過來,即便是來,也是逢年逢節怕她門前冷清,宮裡人編排她,故意領著家眷和一眾仆婢熱鬨登門給她充場麵。像這樣,遞帖子請她回家,還是頭一回。她趴在蕭逸肩上,呢喃:“三舅舅一定是有要緊事,我得回去。”蕭逸摸著她披散到腰的秀發,點頭:“好。”頓了頓,又補充:“我派禁軍跟著你,畫月和霜月你也領著,當天去當天回來,彆在王府住了。”楚璿從他話中聽出了些凝重緊繃的意味,略覺奇怪,自他懷裡起身,卻見蕭逸勾唇微微一笑:“這幾日政務稀疏,整日躲在殿裡和你膩歪慣了,晚上要是不摟著你睡不著。”楚璿拿額頭頂了他一下,嗤道:“你就是不下流就睡不著。”惹得蕭逸將她扣在案幾上一頓收拾,她連連告饒才算完。第二日她回王府,見府內守衛依舊森嚴,可冷清了許多,便知蕭逸沒有誆她,外公應該就是不在府裡。蕭佶拉著她好一頓開導:“我聽說你母親進宮了,料想是為二哥的事,怕你心裡難過本想進宮看看你,可那頭剛惹出這樣的官司,咱們家裡就接二連三地進宮,怕陛下多心,更怕……被他知道了從前的事,他會輕視你,便將你叫到家裡。正巧你三舅母新做了些棗泥糕和櫻桃酥,你走時帶上。”楚璿知他家中一切都好,並沒有自己想的什麼要緊事,便放下心。隻是看著他們夫婦有些蒼老的麵容,想起將至的年關和遠在宛州的雁遲,又覺悵然:“雁遲的事……我一直沒有機會向三舅舅和舅母賠罪,都怪我……”蕭佶一聽她提蕭雁遲,當即冷下臉,斥道:“都是這小子自作自受!讓他得些教訓也好,省得過於無法無天,將來若是闖了大禍,也沒人保他。”他剜了一眼在旁掉淚的餘氏,衝楚璿道:“這事沒連累到你就是萬幸。我就一句話,你專心顧你自己,梁王府與你而言不是正經娘家,事到臨頭也當不了你的靠山,你心裡要有數,全副力氣都用在自己身上,為自己打算,把日子過好了才是正經。”楚璿知道這是肺腑之言,連連點頭,隻讓三舅舅放心。兩人說了些話,蕭佶親自送楚璿出府,誰知拐進前院的抄手廊上,正碰上蕭鳶。蕭鳶如今官司纏身,躲在家裡避風頭,是比從前低調了不少,可他心裡壓根卻也沒把這官司太當回事。第一,他是戍邊有功的悍將,是權傾朝野的梁王次子,不可能因為一個民女就對他有什麼從重處置。第二,人是自殺,又不是他殺的,外頭那草民吆喝的償命一說更是無稽之談。因此他也沒當回事,該遛鳥遛鳥,該睡姨娘睡姨娘,日子過得好不滋潤。一見楚璿,這人還是從前那副求之不得的德行,黏黏膩膩地纏上來,笑道:“璿兒回來了,怎麼也不說一聲?”楚璿懶散敷衍地瞥了他一眼,斂起袖子要走,卻被他一閃身又攔住了。“我好歹是你二舅舅,你瞧瞧你什麼態度。這麼的,你跟我去書房,我有話要跟你說。”蕭佶一把拉楚璿到身後,不屑地掃了蕭鳶一眼,嗤道:“璿兒是瘋了嗎?跟你這號人去書房?”“你怎麼說話呢?”蕭鳶掐腰,橫眉怒道:“我算看出來了,你跟老大一個德行,爹不在,也懶得去裝什麼兄友弟恭了,哼,我跟你們說,我要說的事是跟宛州有關,跟蕭雁遲和楚晏有關,你們愛去不去。”楚璿和蕭佶對視一眼,在各自眼中讀出了擔憂。蕭鳶的書房裡很雜亂,典籍竹簡散落在地上,案子中間鋪了一張羊皮地圖,楚璿打眼一看,一根紫毫筆正擱在宛州的位置,其中有個麥穗似的小圖標,墨色比周圍淡一些,應當是經常摩挲而致。楚璿沒來得及看更多,地圖便被蕭鳶收了起來,他邊收邊道:“父親早想派人入宛州,那裡地形崎嶇,山穀眾多,是暗中屯兵練兵的絕妙之所,我不想去,這差事就落你爹頭上了……”他指了指楚璿,道:“可惜啊,你娘病了,你爹去不了,正好蕭雁遲這時候出來作死,被抹了官職,還被逐出了長安,正好入宛征兵去。”蕭佶恍有所悟,道:“雁遲去宛州是替父親征兵……”楚璿說:“不對啊,父親起先不是打算要回南陽老家嗎?”蕭鳶一臉高深:“你們那南陽老家可就在宛州境內,湊巧,離上宛倉還不遠呢。”“上宛倉都歸常權管轄了,他又不是那沒有根基的閒散武將,他爹是輔臣,就算雁遲和我爹去了,也未必能在他手底下討到便宜。沒有糧,拿什麼征兵?拿什麼練兵?”蕭鳶停下手裡動作,頗有些意外地看了楚璿一眼:“你知道的還不少。要不怎麼說那皇帝陰呢,他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常權弄去了宛州,一直到人家上任咱們才得到消息,想做什麼都晚了……”他眼底劃過一道冷戾殺意,隨即斂去,含笑看了這兩人一眼:“上宛倉雖然丟得憋屈,但丟也就丟了,父親縱橫朝野這麼多年,底牌多得是,哪會隻指望那麼個小糧倉?”楚璿心裡一動,腦子轉了轉,嬌嬌一笑,試探地問:“照二舅舅這麼說,外公已經找著錢糧的出處了?”蕭鳶得意道:“那是,你可聽說過胥朝?”楚璿思索了片刻,道:“是大周東南邊陲的一個小國。”蕭鳶一拍桌子,讚賞道:“咱們家的姑娘就是見多識廣!那小國再小,也有些底子,他們新登基的胥王是隴郡一脈,同父親來往密切,出手也很是慷慨呐。”“行了。”蕭佶不耐煩地瞥了他一眼:“你跟璿兒扯這些做什麼,她是宮妃,不能乾涉朝政,彆想著讓她給你做什麼打聽什麼。”楚璿還想再問得細致些,被三舅舅這樣一打斷——他雖是好心,可也把她的話堵上了。蕭鳶難得從善如流,不再繼續說,隻仰躺在藤椅上,拖長了語調道:“不說這個——我近來算是看出來了,蕭庭疏那小崽子白占著大理寺卿這個位子,彆說保我了,能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跟他爹一個德行。”他歪頭看向楚璿,擠了擠眉眼:“這個時候才看出你爹的好來,也不知父親怎麼想的,你爹這樣的人才,對梁王府又向來死心塌地,他怎麼就不能信任他呢。”楚璿一怔,問:“外公不信我父親?”蕭鳶歎道:“都是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說起來還跟當今的這位皇帝陛下有些關聯。”他略微停頓,卻見兩人皆冷眼看他不語,抬起身納罕道:“你們不想知道?”楚璿木然道:“二舅舅你要說就說,要是不說我就走了,宮規森嚴,我不能多耽擱。”蕭鳶舒朗一笑:“說,就當解個悶,逗美人一笑。”他還是不忘要來占楚璿的便宜,楚璿心裡厭煩,可又被他勾出了好奇心,便隻有按捺下不滿,沉下心聽他說。“當年先帝龍馭賓天時其實是在驪山行宮,當時的太子蕭逸也在驪山行宮,父親是個狠人,一聽先帝駕崩,立馬率兵圍了太極宮,據說連登基的詔都矯好了,誰知這個時候,徐慕那個叛徒拚死殺出了一條血路,把當時還是個奶娃娃的蕭逸抱進了宣室殿,抱上了龍椅,禁軍一哄而入,朝臣三呼萬歲,得,父親那到手的皇位又飛了。”蕭鳶的話裡非但聽不出痛失九鼎的惋惜,相反,還有濃重的幸災樂禍之意,他一挑眉梢,看向楚璿:“這事啊透著蹊蹺。當時六道宮門全圍得嚴實,唯有康華門在調遣時兵力短缺,那徐慕就像未卜先知了一樣,集中兵力專挑康華門來攻。而當時知道布防的人寥寥無幾,除了兄長和我,還有幾個心腹大將,剩下的就是你爹。”“璿兒啊,你外公那性子,無事還得疑三分呢,出了這樣的事,他當即就疑心上你父親了。合該你命不好,偏趕在蕭逸登基那天出生,父親為了試探楚晏,提出要把你養在膝下,往後你就是梁王府的養女,跟他們楚府就沒關係了。你爹也夠狠的,一聲沒吭就把你塞進了父親的懷裡,就這麼著,你就從大理寺卿家的大小姐變成梁王府裡沒人疼的小可憐了。”“知道了吧,你這十幾年的委屈坎坷全是因宣室殿裡的那位皇帝陛下而起,誰讓他命那麼好,關鍵時候總有貴人相助,這一助,他倒是順利登基,你可掉坑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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