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夫把頭扭向一邊,不讓奧爾加看見他的臉。你成功了,他對自己說,你殺了她父親,跟她坐在停放遺體的房間裡,竟然讓她回心轉意了。你這條狗。一維亞洛夫家族正聚在布法羅的草原式彆墅的餐廳裡。黛茜坐在餐桌旁,穿著粉紅色的外衣,脖子裡圍著一塊大大的亞麻餐巾,幾乎淹沒了她。她快四歲了,列夫十分疼愛她。“我要做一塊世界上最大的三明治。”他讓她咯咯地笑了起來。他切下兩片約三厘米見方的吐司,小心地在上麵塗上黃油,加上一小片黛茜不願意吃的炒雞蛋,然後把切片合在一起。“還必須加一粒鹽在上麵,”他說著,拿起鹽罐往碟子上倒了一點兒鹽,然後輕輕用指尖粘上一粒,把它放在三明治上,“現在我可以吃了!”“我要吃。”黛茜說。“真的嗎?可這不是一個爸爸尺碼的三明治嗎?”“不是!”她笑著說,“這是一個女孩尺碼的三明治!”“哦,好的,”他隨即把它輕輕擱進她嘴裡,“你不想再要一個,對吧?”“想要。”“但剛才那個太大了。”“不,不大!”“好吧,那我就再做一個。”列夫現在是誌得意滿。情況甚至比他十個月前在托洛茨基的火車上告訴格雷戈裡的還要好。他現在住著嶽父的巨大而舒適的房子,管理著三家維亞洛夫夜總會,工資不錯,還能從供貨商那裡拿些好處。他把瑪伽安置在一幢豪華公寓裡,大部分時間都能見到她。在他回來的一周內,她就懷上了身孕,現在剛剛生下一個男孩,取名格雷戈裡。列夫把這一切藏得嚴嚴實實。奧爾加走進餐廳,吻了吻黛茜,隨即坐了下來。列夫疼愛黛茜,但他對奧爾加毫無感覺。瑪伽更加性感,也更有趣。還有不少彆的女孩子,瑪伽挺著大肚子的時候他發現了這一點。“早上好,媽咪!”列夫快活地說。黛茜得到提示,也跟著說了一遍。奧爾加說:“爸爸喂你了嗎?”這些天來他們就是這樣,主要通過孩子交談。列夫剛從戰場回來的時候,他們有過幾次性事,但兩人很快就恢複到正常的冷漠狀態,現在他們各自有單獨的臥室,奧爾加告訴她的父母,這是因為黛茜晚上會醒來,雖然她很少那樣。奧爾加是一副怨婦的樣子,但列夫根本不把這放在心上。約瑟夫進來了。“爺爺來了!”列夫說。“早上好。”約瑟夫隨便回了一句。黛茜說:“爺爺想要一個三明治。”“不,”列夫說,“三明治太大了,他吃不下。”列夫亂說話,讓黛茜很高興。“不,一點兒也不大,三明治太小了。”她說。約瑟夫坐了下來。他有了不少改變,列夫從戰場上回來後就發現了。約瑟夫變得有些超重,身上的條紋外套緊繃繃的。下幾步樓梯就讓他氣喘籲籲。他的肌肉全都變成了脂肪,黑發也逐漸灰白了,原本粉紅的膚色變成了一種不健康的潮紅。波琳娜從廚房端來一壺咖啡,為約瑟夫倒了一杯。他打開《布法羅廣告報》看了起來。列夫說:“生意怎麼樣?”這樣問並非沒話找話。禁酒法案已經在1月16日午夜生效,這一法案禁止私自製造、運輸或出售烈酒。維亞洛夫帝國的根基就是那些酒吧、酒店和白酒批發的生意。禁酒令等於在列夫的天堂裡放了一條毒蛇。“我們要完蛋了,”約瑟夫說,他很少像現在這樣坦率,“一個星期裡我已經關閉了五家酒吧,還有更糟糕的事情在後頭等著。”列夫點了點頭:“我在夜總會裡賣淡啤酒,但沒人願意買。”法案允許販賣酒精含量在百分之零點五以下的啤酒,“那東西喝上一加侖才能找到點兒感覺。”“我們可以在櫃台下麵出售一點烈酒,但弄不到太多,再說,人們也不敢買。”奧爾加非常吃驚,她對生意上的事情知之甚少:“可是,爸爸,你打算怎麼辦呢?”“我不知道。”約瑟夫說。這是他身上的另一個變化。過去,約瑟夫會提前計劃,應付這類危機。然而,法案已經通過三個月了,這段時間裡約瑟夫沒有對新形勢作任何準備。列夫一直等著他亮出殺手鐧。現在他絕望地發現什麼也不會發生了。情況實在令人擔憂。列夫有妻子,有情人,還有兩個孩子。這些人全靠維亞洛夫生意的收入養活。如果整個帝國要坍塌了,列夫就該提前作好準備。波琳娜叫奧爾加去接電話,她隨即起身去了走廊。列夫能看到她在講電話。“你好,魯比,”奧爾加站在那裡說,“你起得真早。”隨後停頓了一會兒,“什麼?我不相信。”接著是一陣長時間的沉默,然後,奧爾加哭了起來。約瑟夫從報紙上抬起頭,說:“見鬼,這是……”奧爾加哢嗒一聲掛了電話,回到餐廳裡。她眼裡噙滿淚水,指著列夫說:“你這個渾蛋!”“我怎麼了?”他心裡已經猜出了大概。“你……你……這個渾蛋!”黛茜號啕大哭起來。約瑟夫說:“奧爾加,我的小心肝,到底是怎麼回事?”奧爾加回答:“她生了個孩子!”列夫低聲咒罵了一句:“真該死。”約瑟夫說:“誰生了個孩子?”“列夫的小婊子。我們在公園裡見到的那個,叫瑪伽。”約瑟夫的臉騰地紅了。“那個蒙特卡洛的歌手?她有了列夫的孩子?”奧爾加點點頭,不停嗚咽著。約瑟夫轉向列夫:“你這個狗娘養的。”列夫說:“我們大家都冷靜點兒。”約瑟夫站了起來:“我的上帝,我他媽的要好好教訓你。”列夫把椅子往後一推,站了起來。他退後幾步躲開約瑟夫,伸出胳膊防守著。“你給我冷靜一點兒,約瑟夫。”他說。“你竟敢要我冷靜。”約瑟夫以驚人的敏捷撲了過來,揮出他肉乎乎的拳頭。列夫躲閃不及,左顴骨上方重重挨了一擊。這一拳疼得鑽心,列夫踉蹌後退。奧爾加抱起號叫著的黛茜退到門口。“住手!”她喊道。約瑟夫又揮出了左拳。列夫很久都沒有動過拳腳了,但他從小在彼得格勒的貧民窟裡長大,仍然保留著原來的靈活反應。他抵住約瑟夫不讓他擺動,貼上前去,照著他嶽父的肚子就是一通連環拳。約瑟夫的胸膛起伏著,“噝噝”向外呼著氣。隨後列夫朝約瑟夫的臉上飛快來了幾下,分彆打在鼻子、嘴巴和眼睛上。約瑟夫身材魁碩,一貫恃強淩弱,大家都怕他,從來沒人敢還手,因此一直以來他都沒有任何防守訓練。他踉蹌後退,無力地舉著胳膊試圖抵擋列夫的拳頭。列夫街頭打架的本能不容他在對方倒地之前停下來,他追著約瑟夫繼續打,身上、腦袋上一通猛擊,最後那個老家夥朝一把餐椅倒了下去,仰麵摔在地毯上。奧爾加的母親莉娜急匆匆進了房間,尖叫一聲跪在丈夫身邊。波琳娜和廚師站在廚房門口,一臉驚恐。約瑟夫的臉上血肉模糊,但他用胳膊肘拄著抬起身子,把莉娜推向一邊。接著,他掙紮著要站起來,卻突然大叫一聲,猛地癱倒下去。他的皮膚變成了灰色,停止了呼吸。列夫說:“耶穌基督。”莉娜哀號起來:“約瑟夫,我的喬,睜開眼睛啊!”列夫摸了摸約瑟夫的胸口,沒有心跳。他又抬起他的手腕,找不到脈搏。我有麻煩了,他想。他站了起來:“波琳娜,快叫救護車。”她走進大廳,拿起了電話。列夫盯著地上的屍體。他必須馬上做一個重大的決定。留在這兒以示無辜,假裝悲傷,設法逃脫?機會太渺茫了。他必須離開。他跑上樓,脫掉身上的襯衫。他從戰場帶回大量黃金,都是向哥薩克販賣蘇格蘭威士忌賺來的。他把這些黃金換了五千多美元,這些鈔票都塞在他的錢袋裡,錢袋綁在一隻抽屜背麵。現在,把錢袋緊緊係在腰上,再把襯衫和外套穿上。他穿上大衣。衣櫃頂上放著一個帆布袋,裡麵是頒發給美國陸軍軍官的柯爾特點45式1911半自動手槍。他把手槍塞進上衣口袋裡。又把一箱子彈和幾件內衣扔進帆布袋,然後下了樓。餐廳裡,莉娜已經在約瑟夫的頭下放了一個墊子,但約瑟夫看起來比任何時候都像死人。奧爾加在走廊裡打電話:“快點兒來,求求你,我怕他就要死了!”太晚了,寶貝,列夫想。他說:“救護車還要等很久。我去接施瓦茨大夫。”沒人問他為什麼背著一個包。他走進車庫,發動了約瑟夫那輛派克特雙六。他把車從房子裡開出來,轉而向北駛去。他不會去接施瓦茨大夫。他要去加拿大。二列夫開得很快。布法羅的北郊漸漸被他甩在身後,他琢磨著自己還有多少時間。救護車上的人無疑會打電話報警。警察一來,自然會發現約瑟夫被打死了。奧爾加會毫不猶豫地告訴他們是誰把她父親打倒在地,如果說她以前不恨列夫,那現在一定會恨得咬牙切齒。這樣一來,列夫就成了被通緝的殺人犯。維亞洛夫家的車庫通常有三輛車——一輛帕卡德,一輛列夫的福特T型車,還有約瑟夫的幾個打手開的藍色哈德森。那些警察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推斷出列夫開著派克特跑了。列夫估計一小時後警方就會開始追查這輛車。如果運氣好的話,那時候他已經出了國門。他開車帶瑪伽去過幾次加拿大。去多倫多隻不過一百多公裡,開快一點三個小時就到了。他們通常以彼得斯先生和太太的名義登記住店,然後打扮得漂漂亮亮去城裡閒逛,不必擔心被人發現再通報給約瑟夫·維亞洛夫。列夫沒有美國護照,但他知道幾處沒有邊防哨卡的通道。他中午的時候到達多倫多,住進一家安靜的酒店。他在一家咖啡店要了一個三明治,坐在那兒掂量著自己的處境。他因謀殺受到通緝。他沒有了家,如果打算探望那兩處家人,就不得不冒著被逮捕的危險。他可能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孩子了。他身上帶著五千美元,外加一輛偷來的汽車。他回想起十個月前跟自己哥哥說的那些大話。格雷戈裡要是知道他闖了大禍,會有何感想?他吃完三明治,隨後在小鎮中心四處閒逛起來,心情鬱悶。他走進一家酒品店,買了一瓶伏特加帶回了房間。也許他今晚要大醉一場。他注意到黑麥威士忌四塊錢一瓶。在布法羅,如果能買到的話也要十塊錢,在紐約要十五塊,甚至二十塊。他曾嘗試為夜總會購買違禁烈酒,因此知道行情。他回到了酒店,弄了一些冰塊。他的房間裡積滿灰塵,裡麵擺著褪色的家具,窗外是一排賣低廉商品的小店的後院。夜幕早早降臨在偏北的大地上,他這輩子從來沒像現在這樣消沉。他想出去走走,找上一個女孩,但他又沒心思乾那件事。難道他注定不能安定,必須一次次逃離?當初因為死了一個警察,他不得不離開彼得格勒,接著又逃出阿伯羅溫,幾乎隻差一步就被他騙過的人抓住了。現在他又逃離布法羅,亡命天涯。他應該在這輛派克特上做些手腳。布法羅警方有可能給多倫多發電報,描述這輛車的特征。他要麼換掉車牌,要麼換一輛汽車。但他實在提不起精神去做這件事。奧爾加大概正高興終於擺脫了他。她會把全部的繼承權攬在自己手裡。不過,維亞洛夫帝國現在是越來越不值錢了。他尋思著能不能把瑪伽和小格雷戈裡帶到加拿大來。瑪伽她願意來嗎?美國是她的夢想,列夫自己以前也有過美國夢。加拿大對一個夜總會歌手來說沒什麼吸引力。如果列夫帶她去紐約或者加利福尼亞,她會欣然前往,但多倫多不行。他會想念他的孩子的。一想到黛茜會在沒有他的陪伴下長大,淚水便模糊了他的眼睛。她還不到四歲,很快就會把他忘得一乾二淨。她腦子裡頂多留下一點兒他的模糊印象。她不會記得那個世界上最大的三明治。第三杯酒下肚,他突然覺得自己成了不公平的犧牲品。他無意殺死自己的嶽父。是約瑟夫先動手的。說到底,列夫實際上並沒有殺他,他是死於某種心臟病發作。隻是太倒黴了。但是,沒人會相信這一點。奧爾加是唯一的證人,但她想為父親複仇。他又倒了一杯伏特加,躺在床上。統統見鬼去吧,他想。他喝得半醉,迷迷糊糊睡了過去,想著商店櫥窗裡擺著的一隻隻酒瓶。一個牌子上寫著:“加拿大俱樂部威士忌,四美元。”他知道這裡有些名堂,但現在他騰不出手來做這件事情。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他嘴裡發乾,頭痛難忍,但他知道四美元一瓶的加拿大俱樂部威士忌可能是他的救命稻草。他涮了涮威士忌瓶子,喝掉冰桶裡化掉的那點兒冰水。等喝到第三杯的時候,他已經想好了一個計劃。橙汁、咖啡和阿司匹林讓他感覺稍好了一些。他考慮著眼前的危險。他從來沒有因為麵臨危險而止步不前。如果那樣的話,他想,我就成了哥哥那種人了。他的計劃有個很大的瑕疵,他必須跟奧爾加講和。他開車來到附近的廉租區,走進一家為工人提供早餐的廉價餐廳。他跟一幫看上去像粉刷房屋的工人坐在一張桌子上,開口道:“我想用我的小車換一輛卡車。你們知道誰會感興趣嗎?”其中一個人說:“是合法的嗎?”列夫露出他那迷人的笑容:“彆逗了,哥們兒,”他說,“如果是合法的,我會到這兒來賣?”這兒沒人想買。他又走了幾個地方,也同樣碰了釘子,但他最後在一家父子經營的汽車維修店達成了交易。他用派克特換了一輛載重兩噸的小型麥克牌貨車,外加兩隻備用輪胎,既無現金交割,也沒有簽字畫押。他知道自己被人坑了,因為開修理廠的看出他急於脫手。當天下午,他按照城市地址簿上的地址找到了一家烈酒批發商。“我想買一百箱加拿大俱樂部威士忌,”他說,“你給什麼價?”“按這個量,是三十六塊錢一箱。”“一言為定。”列夫掏出錢,“我準備在鎮子外麵開一家小酒館,另外……”“不用解釋,夥計,”批發商指了指窗外,旁邊的空地上,一夥建築工人正在破土動工,“那兒要建一個新倉庫,有這裡的五個那麼大。感謝上帝有了這個禁酒令。”列夫意識到他不是第一個想到這個好主意的人。他交了錢,他們把威士忌搬到貨車上。第二天,列夫開車返回了布法羅。三列夫把裝滿威士忌的貨車停在維亞洛夫房子外麵的大街上。冬日的下午變成黃昏。車道上沒有車。他等了一會兒,感到既緊張,又有些期待,時刻準備逃離,但他沒發現周圍有任何動靜。他神經緊繃著,從貨車上出來,走到前門那兒,用自己的鑰匙打開門,走了進去。這地方靜悄悄的。他能聽見樓上傳來黛茜的聲音,還有波琳娜的喃喃應答。沒有其他聲音。他悄悄在厚厚的地毯上移動,穿過前廳朝客廳張望。所有的椅子都被推到牆邊。屋子正中是個用黑色綢布遮蓋的台子,上麵放著一口拋光的桃花心木棺材,帶著閃閃發光的黃銅把手。在棺材匣中安放著約瑟夫·維亞洛夫的遺體。死亡軟化了那張臉上好鬥的線條,讓他顯得十分溫和。奧爾加獨自坐在遺體旁邊。她一身黑衣,背對著門口。列夫走進房間。“你好,奧爾加。”他平靜地說。她張開嘴想叫,他馬上用手捂住她的臉,沒讓她叫出聲來。“彆擔心,”列夫說,“我隻想說句話。”他慢慢鬆開手。她沒有尖叫。他稍稍放鬆了一些。已經過了第一關。“你殺了我父親!”她氣憤地說,“還能有什麼好談的?”他深吸了一口氣。他必須穩穩地控製局麵,不出一點兒差錯。單純的魅力是不夠的,還必須開動腦筋。“談談未來,”他聲音低沉,語氣親切,“你的,我的,還有小黛茜的未來。我有了麻煩,我知道,但你也有你的麻煩。”她不想聽這些。“我沒有任何麻煩。”她扭頭看著遺體。列夫拉過一把椅子,坐在她身邊。“你繼承的家業是個爛攤子。它正在分崩離析,幾乎一錢不值。”“我父親非常富有!”她氣憤地說。“他有酒吧、酒店和酒類批發生意。這些全都在賠錢,禁酒令生效剛剛兩個星期,他已經關閉了五家酒吧。很快就會連一個都剩不下了。”列夫遲疑片刻,然後擺出他那極具說服力的理由,“你不能隻考慮自己。你要想想你以後如何撫養黛茜。”她顯得有些動搖:“生意真的會垮嗎?”“前天你聽見你父親在早餐上跟我說的話了。”“我記不大清楚。”“好吧,就算我什麼都沒說。你最好自己去問個究竟。問問諾曼·尼爾,那個會計師。隨便問誰都行。”她使勁看了他一眼,決定認真對待他的話:“你乾嗎要來告訴我這個?”“因為我想出了挽救生意的辦法。”“怎麼辦?”“從加拿大進口酒。”“那是違法的。”“不錯。但這是你唯一的希望。沒有酒的話,你就沒有任何生意。”她把頭往上一揚:“我可以照顧自己。”“當然,”他說,“你可以把這座房子賣個好價錢,把收益拿去投資,跟你母親搬進小公寓裡。也許你能挽救大部分財產,讓你跟黛茜安安穩穩過上幾年,但你最終會考慮外出工作……”“可我無法工作!”她說,“我從來沒有受過任何訓練。我該怎麼辦呢?”“哦,你可以在百貨公司當售貨員,也能去工廠做工……”他並非當真,她也明白。“少說廢話。”她厲聲說道。“那就隻剩下一種選擇了。”他伸手去撫摸她。她躲閃了一下。“你為什麼要操心我的事情?”“你是我的妻子。”她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他拿出一副十分真誠的樣子。“我知道我待你不好,但我們曾經相愛過。”她輕蔑地哼了一聲。“再說,我們有個女兒需要我們操心。”“但你要去坐牢了。”“如果你跟警察實話實說,我就不會。”“你什麼意思?”“奧爾加,當時發生了什麼你都看見了。你爸爸先動手打我。看看我的臉,我這個黑眼圈能夠作證。我隻好還手。他肯定原來就有心臟病。他也許已經病了一段時間,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麼他沒做任何準備應付禁酒令。不管怎麼說,他是因為費力打我而死的,而不是因為我出於自衛打的那幾下。你隻需把真相告訴警察就行了。”“我已經告訴他們是你殺了他。”列夫覺得有希望了。他正在一步步接近目標。“沒關係,”他安慰道,“當時你正難過。現在你冷靜下來,意識到你父親的死是一次可怕的意外,是他身體不好,太過憤怒導致的。”“他們能相信我嗎?”“陪審團會的。但如果我聘請個好律師的話,甚至都不會進行庭審。如果唯一的證人發誓不是謀殺,怎麼可能有庭審呢?”“我不知道。”她改變了態度,“你有什麼辦法弄到酒?”“很簡單。你不用擔心。”她在椅子上轉過身來麵對著他。“我不相信你。你說的這一切不過是為了讓我改變我的陳述。”“穿上你的外套,我給你看樣東西。”這一刻十分緊張。如果她跟他出去,她就歸他擺布了。停頓了一下,她站了起來。列夫心裡暗笑自己贏了。他們離開房間。到了外麵的街上,他打開貨車的後門。她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她說:“加拿大俱樂部威士忌?”他注意到她的語氣變了。這是一種就事論事的腔調。情感的成分已經淡化。“整整一百箱,”他說,“我三塊錢一瓶買的。我可以在這兒賣十塊錢一瓶——如果按杯賣的話,價格就會更高。”“我得仔細想一想。”這是個好兆頭。她準備同意,但並不想馬上就做什麼。“我明白,但我們沒有時間了,”他說,“我是通緝犯,又帶著一貨車非法的威士忌,我必須馬上聽到你作出的決定。不是我有意催你,但你也看得出我彆無選擇。”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但沒說什麼。列夫接著說:“如果你拒絕的話,我就賣掉這些酒,拿著掙到的錢消失。那樣的話,以後你就得全靠自己了。我會祝你好運,永遠說再見。我會理解的。”“我要是不拒絕呢?”“那我們就得馬上去警察那兒。”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最後,她點了點頭:“好吧。”列夫把頭扭向一邊,不讓她看見自己的臉。你成功了,他對自己說。你跟她坐在停放她父親遺體的房間裡,竟然能讓她回心轉意。你這條狗。四“我得戴頂帽子,”奧爾加說,“你也要換一件乾淨的襯衫。我們必須留下好印象。”很好。她是真心實意地站在他這邊。他們回到屋裡作準備。等她的時候,他給《布法羅廣告報》打個了電話,找編輯彼得·霍伊爾。一位秘書問他有什麼事。“告訴他,我是因為謀殺約瑟夫·維亞洛夫被通緝的那個人。”過了會兒,裡麵傳來一聲吼叫:“我是霍伊爾。你是誰?”“列夫·彆斯科夫,維亞洛夫的女婿。”“你在哪裡?”列夫沒搭理這個問題。“如果你派個記者半小時去警察總部門口,我會給你一份聲明。”“我們會到場的。”“霍伊爾先生?”“怎麼?”“派個攝影師過來。”列夫掛斷了電話。奧爾加跟他並排坐在敞開的貨車前座,他把車先開到約瑟夫的海濱倉庫。靠牆四周碼放著偷來的一箱箱香煙。在後麵的辦公室他們找到了維亞洛夫的會計諾曼·尼爾,還有通常都在那兒的幾個打手。列夫知道諾曼這家夥習慣作惡,十分挑剔。他坐在約瑟夫的椅子上,占據了約瑟夫的辦公桌。看見列夫和奧爾加出現在這兒,他們幾個都非常吃驚。列夫說:“奧爾加繼承了整個生意。從今往後我負責管理各項事務。”諾曼待在椅子上不動。“我們走著瞧吧。”他說。列夫使勁瞪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諾曼又說話了,顯得比剛才心虛。“遺囑需要證實合法性,還有些諸如此類的事情。”列夫搖了搖頭。“等這些手續都辦完,我們就沒有任何生意可做了。”他伸手一指旁邊的一個打手,“伊利亞,去院子裡看看卡車裡有什麼,然後回來告訴諾曼。”伊利亞走了出去。列夫繞過桌子,站到諾曼旁邊。他們靜靜等著,直到伊利亞從外麵回來。“一百箱加拿大俱樂部威士忌。”他往桌上放了一瓶,“我們可以嘗嘗,看看是不是真東西。”列夫說:“我打算開辟從加拿大的進口業務。禁酒帶來前所未有的巨大商機。人們想買酒,花多少錢都不在乎。我們要發大財了。快把椅子讓出來,諾曼。”“我不打算讓,小鬼。”諾曼說。列夫猛地抽出手槍,把槍柄掉轉過來朝諾曼的臉上左右開弓,狠狠抽了兩下。諾曼叫了起來。列夫不經意地把柯爾特的槍口對著另外幾個家夥。奧爾加表現不錯,沒有尖叫。“你這個渾蛋,”列夫對諾曼說,“我親手殺了約瑟夫·維亞洛夫,你以為我他媽的會害怕一個會計?”諾曼慌忙起身,用手捂著流血的嘴巴,離開了房間。列夫轉向其他幾個人,手裡的槍仍然朝他們那邊指著,說:“有誰不想跟我乾的,現在離開沒關係。”他們誰都沒動。“那好,”列夫說,“我說沒關係是假的。”他指著伊利亞,“你跟著我和彆斯科夫太太一起走。你來開車。剩下幾個人去卸車。”伊利亞開著藍色的哈德森帶他們進城。列夫覺得剛才他可能犯了個錯誤。他不該當著奧爾加的麵說我親手殺了約瑟夫·維亞洛夫。他想好了,如果她提起來,他就說這隻是為了嚇唬諾曼。不過,奧爾加沒再提這件事。在警察總部外麵,兩個穿大衣、戴帽子的人等在那裡,旁邊的三腳架上架著一台很大的照相機。列夫和奧爾加下了車。列夫對記者說:“約瑟夫·維亞洛夫的死,無論是對我們——他的家人,還是對整個城市來說,都是一場悲劇。”那人潦草地在小本子上記著。“我來這兒向警方說明當時的具體情況。我的妻子奧爾加是在場的唯一證人,親眼看到他倒下去的,她來這兒證明我是無辜的。屍檢報告會弄清我嶽父死於心臟病發作。我妻子和我決定繼續發展約瑟夫·維亞洛夫在布法羅開創的偉大事業。謝謝你。”“請你看這邊的鏡頭好嗎?”攝影師說。列夫伸手摟著奧爾加,把她拉近一些,看著照相機。記者說:“你的眼睛是怎麼傷的,列夫?”“是這兒嗎?”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哦,見鬼,那是另一碼事。”他十分迷人地笑了笑。攝影師的鎂光燈一閃,發出一股令人目眩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