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1 / 1)

這些年來,艾瑟爾激憤的女權主義思想在和那些吃苦耐勞、一貧如洗的倫敦東區婦女共同的生活中,變得如混凝土般堅硬。在艾瑟爾看來,她們每個人都比十個男人更有權參加選舉。一未婚懷孕的艾瑟爾從未想過婦女權利的問題,直到令人作嘔的律師索爾曼在泰-格溫的書房裡告訴她實際生活是什麼樣子。她最好的年華都用來養育菲茨的孩子,可孩子的父親沒有儘到任何義務,沒有提供任何幫助。這種不公幾乎讓她想殺了索爾曼。在倫敦找工作讓她變得更加憤怒。隻有那些男人不願意乾的工作才輪到她,到頭來她隻能拿到男人工資的一半,或者更少。這些年來,她那激憤的女權主義在和那些吃苦耐勞、一貧如洗的倫敦東區婦女共同的生活中,變得如混凝土般越發堅硬。男人常常把勞動分工掛在嘴上,男人外出掙錢,女人看家照顧孩子。但事實並非如此。艾瑟爾認識的大部分婦女每天都工作十二個小時,同時還得照顧孩子。她們食不果腹,過度勞累,住的是牲口的棚子,穿得破破爛爛,就算這樣,她們還能唱歌說笑,並且愛自己的孩子。在艾瑟爾看來,這些婦女每一個都比十個男人更有權參加選舉。她為這一切抗爭了如此之久,以至於1917年的年中婦女參政成為可能的時候,她甚至覺得有些奇怪。她小時候曾經問過:“天堂是什麼樣子呢?”但她一直沒有得到滿意的答複。議會同意在六月中旬展開辯論。“這是兩個妥協的結果,”艾瑟爾看著《泰晤士報》的報道興奮地對伯尼說,“阿斯奎斯試圖逃避問題所召集的議長會議,正竭力避免嚴重的政治分歧。”伯尼正在給勞埃德喂早餐,他吃的是一塊蘸了甜茶的麵包。“我估計政府害怕婦女們又會礙手礙腳。”艾瑟爾點點頭:“如果政客們陷入這種無謂的紛擾中,人們就會說他們沒有集中精力打這場仗。所以委員會建議隻允許三十歲以上、是戶主或戶主妻子的人投票。這就意味著我太年輕,不在其列了。”“那是第一個妥協,”伯尼說,“第二個呢?”“茉黛說,內閣分裂了。”戰時內閣由四個人組成,外加首相勞埃德·喬治,“很明顯,柯曾反對我們。”柯曾伯爵是上議院的領袖,毫不掩飾地歧視女性,他還是反對婦女參政聯盟的主席,“米爾納也一樣。但亨德森支持我們。”亞瑟·亨德森是工黨議員領袖,黨內議員都支持婦女,儘管不少工黨黨員並不支持,“博納·勞也站在我們這邊,雖然不那麼熱情。”“兩人讚成,兩人反對,勞埃德·喬治還像往常一樣,想讓每個人都高興。”“妥協的方法是進行自由投票。”這就是說政府不會規定支持者以何種方式投票。“所以,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會是政府的錯。”“勞埃德·喬治真是個天才啊。”“但他好歹給了你們一個機會。”“一個機會,僅此而已。我們還要做宣傳活動。”“人們的態度很可能已經變了,”伯尼樂觀地說,“政府急於想讓婦女加入產業大軍,代替那些去法國前線的男人,因此他們投入了大量宣傳,讚美女司機和軍需品女工如何偉大。這就很難讓人再去強調女性低人一等。”“但願你是對的。”艾瑟爾熱切地說。他們已經結婚四個月了,艾瑟爾一點兒也不後悔。伯尼聰明有趣,心地善良。他們抱有同樣的信念,一同為實現這些目標努力著。伯尼很可能以阿爾德蓋特工黨候選人的身份參加下屆大選,不過要等到戰後了,很多事都因為戰爭擱置了。伯尼吃苦耐勞,又聰明,一定會成為稱職的議會議員。不過,艾瑟爾不知道工黨是否能贏得阿爾德蓋特。目前下議院成員是自由黨人,但自從1910年那次選舉以後,情況發生了許多變化,即使婦女投票權的提案沒有通過,議長會議的其他提案也將投票給為數更多的工人階級。伯尼是個好人,但艾瑟爾偶爾還會想起菲茨,這讓她感覺很羞恥。菲茨不聰明,不風趣,也不善良,而且他的信仰跟她完全對立。每當有了這個念頭,她就感到自己和喜歡看康康舞的男人一樣。絲襪、裙擺和底褲讓男人神魂顛倒;而菲茨柔軟的雙手、輕快的語調和他的氣味讓她深深癡迷。但她現在已經是艾絲·萊克維茲。大家都覺得艾絲和伯尼兩人是為彼此而生,再合適不過。她給勞埃德穿上鞋,帶他去保姆家,然後步行去《軍人之妻》編輯部。天氣晴朗,讓她感到充滿希望。我們可以改變這個世界,她想。這並非易事,但最終會如願以償。茉黛的報紙會獲得工人階級女性的廣泛支持,讓人們都去關注議員們的投票。茉黛早早來到這間促狹的辦公室,顯然是因為這條新聞。她坐在那張褪了色的舊辦公桌前,穿著淡紫色的夏衣,戴了頂船形帽,帽舌上插著一根長羽毛,十分惹眼。她的大部分衣著都是戰前的式樣,呆在這種地方的確有些委屈她,就像一匹賽馬被圈在農家庭院裡。“我們一定得弄一個特彆版,”她一邊說一邊在便簽紙上寫字,“我在寫頭版社論。”艾瑟爾感到一陣興奮。她就喜歡這樣,說乾就乾。她在桌子的另一邊坐下,說:“我會把其他版麵都準備好。要不要寫個專欄告訴讀者如何提供幫助?”“好啊。讓大家來參加我們的會議,遊說你們的國會議員,給報紙寫信,諸如此類。”“我起草份東西。”她拿起鉛筆,從抽屜裡拿出記事本。茉黛說:“我們必須動員婦女反對這項法案。”艾瑟爾愣住了,手裡的鉛筆停在半空:“什麼?反對?”“當然。政府會假裝給婦女投票權——但把我們大多數人拒之門外。”艾瑟爾看見了茉黛正在寫的標題:“投票反對這一騙局!”“等一下。”她並沒覺得這是什麼騙局,“這可能並未滿足我們的所有要求,但總比沒有好。”茉黛生氣地看著她:“這比沒有更糟。這個法案隻是假裝讓婦女平等。”茉黛有點過於理想化。當然,從原則上說這並不對,等於歧視了年輕女性。但現在這不重要。因為關係到政治實踐的問題。艾瑟爾說:“你看,有時候,改革必須一步一步來。選舉權在男性方麵擴展得十分緩慢。即使現在,也隻有大約一半的男人有權投票……”茉黛蠻橫地打斷了她:“你想過哪些婦女被漏下了嗎?”茉黛偶爾會顯得很霸道,這是她的缺點。艾瑟爾儘量不去生她的氣。她心平氣和地說:“是啊,我就是其中之一。”茉黛的口氣並沒有軟下來:“包括絕大多數軍需品廠的婦女。她們是戰爭的重要組成部分,到頭來卻因為太年輕無法擁有選舉權。還有,那些在法國冒死救治傷員的護士。戰爭寡婦也不能投票,哪怕她們付出了可怕的犧牲,隻要碰巧住在提供家具的出租房裡,她們就無權投票。你難道看不出這個法案就是想把婦女變成極少數嗎?”“所以你要發動一場運動,反對這個法案?”“當然!”“那簡直是瘋了。”艾瑟爾發現自己竟然跟這位多年的好友和同事的觀點如此大相徑庭,這讓她既驚訝又沮喪,“對不起,我隻是不明白我們怎麼能要求國會議員投票反對幾十年來我們一直要求的東西。”“這不是我們的目的!”茉黛更加火冒三丈,“我們一直在為平等奔走呼籲,現在這個根本不是。如果我們落入這個圈套,就得繼續當旁觀者,再等一代人!”“這不是落不落入圈套的問題,”艾瑟爾急躁地說,“我並沒傻到那個地步。我知道你想表達什麼——你的目的是清楚的。隻不過你的判斷是錯誤的。”“真是這樣嗎?”茉黛生硬地說。艾瑟爾猛然間發現她跟菲茨十分相似——這對兄妹的見解截然相反,但他們都固執己見。艾瑟爾說:“先考慮一下敵對方會放出什麼樣的宣傳攻勢吧!‘我們早就清楚女人沒有主見,弄不清到底要乾什麼,’他們會這麼說,‘所以不能讓她們擁有選舉權。’他們又有了一次取笑我們的機會。”“那我們的宣傳一定要比他們好,”茉黛輕描淡寫地說,“我們隻需要給大家講清楚是怎麼回事就可以了。”艾瑟爾搖搖頭:“你錯了。這些事情太過情緒化。多年來我們一直在抗議婦女沒有投票權。那才是障礙。一旦被打破,人們就會明白未來的讓步僅僅是技術性的問題。降低投票年齡和放鬆其他限製這種事情相對容易達到。你應該看到這一點。”“不,我不這樣看,”茉黛冷冰冰地說,她不喜歡彆人告訴她該看清某種事實,“這項法案是一種倒退。任何支持它的人都是叛徒。”艾瑟爾盯著茉黛,覺得難過。她說:“難道你真這麼想?”“我該怎麼想不用你告訴我吧?”“我們一起工作,一起開展活動已經兩年了,”艾瑟爾說,眼裡湧出了淚水,“你真的相信如果我不同意你的意見,我就是背叛了為婦女爭取選舉權的事業嗎?”茉黛毫不留情地回答:“我相信這是肯定的。”“那好吧。”艾瑟爾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隻得轉身走了出去。二菲茨吩咐裁縫做了六件新外套。原來的衣服套在他瘦削了的身體上鬆垮垮的,讓他顯得很老。他穿上一件新做的晚禮服——黑色燕尾服配了白色背心,外加一個白色硬翻領和領結。他對著更衣室的那麵可旋轉的穿衣鏡,心想,這樣好看多了。他來到樓下的客廳。在室內活動他可以不拄拐杖。茉黛給他倒了一杯馬德拉白葡萄酒。赫姆姑媽說:“你感覺怎麼樣?”“醫生說腿部正在複原,隻是很慢。”菲茨在今年早些時候回到了戰壕,但寒冷和潮濕已經讓他受不了了,便被列入療養名單送了回來,安排在情報部門工作。茉黛說:“我知道你寧可待在前線,不過你錯過了今年春天的交火,我們倒不覺得有什麼遺憾。”菲茨點點頭。尼韋勒攻勢已經失敗,法軍尼韋勒將軍也被解職。法國士兵發生嘩變,他們守衛著自己的戰壕,但拒絕聽從命令向前進攻。目前看來,今年協約國不會好過。菲茨並不想去前線,這點茉黛說錯了。他在“40號房間”做的工作可能比在法國進行的戰鬥更加重要。許多人都擔心德國的潛艇會扼住英國的補給線。但“40號房間”能夠發現德國潛艇的位置,提前向艦船發出警告。掌握了這一信息,再加上派驅逐艦為船隻護航的策略,德軍潛艇戰的效果便大打折扣。這是一個重大勝利,儘管這一切鮮為人知。目前的威脅是俄國。沙皇已被廢黜,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到目前為止,溫和派還控製著權力,但這又能持續多久呢?受到威脅的不僅是碧的家人和他兒子的繼承權。如果極端分子接管俄國政府,他們可能會講和,成千上萬的德國士兵就能騰出空來攻打法國。菲茨說:“至少我們還沒有失去俄國。”“可是德國人希望布爾什維克獲勝——人人都清楚這一點。”茉黛說。她正在說著,碧進來了,她穿著銀白色的低胸絲綢禮服,配了一套鑽石首飾。菲茨和碧要去參加晚宴,然後是一場舞會——眼下正是倫敦社交季。碧聽見茉黛的話,便說:“彆小看俄國皇室。有可能會爆發一場反革命。說到底,俄國民眾得到了什麼好處?工人們仍在挨餓,士兵仍在死亡,德國人仍在進攻。”格洛特端著一瓶香檳酒走了進來。他無聲地打開酒瓶,給碧斟了一杯。像往常一樣,她隻啜飲了一小口便把杯子放下了。茉黛說:“利沃夫王子日前宣布,婦女可以在選舉製憲代表大會時投票。”“真希望有這個可能,”菲茨說,“臨時政府發布了不少公告,但有人聽嗎?就我的了解,每個村都建立了蘇維埃,開始管理自己的事務。”“真是難以想象!”碧說,“那些滿腦子迷信、大字不識的農民,竟然假裝要管理國家!”“這是非常危險的,”菲茨氣憤地說,“民眾並不知道他們很容易陷入無政府的野蠻狀態。”一提起這些他就火冒三丈。茉黛說:“如果俄國變得比英國更民主,是多大的諷刺。”“議會即將開始辯論婦女選舉權的問題。”菲茨說。“隻針對三十歲以上,並且身為戶主或戶主妻子的女性。”“不過,你一定很高興所取得的進展。我在雜誌上讀到你的同誌艾瑟爾寫的一篇文章。”菲茨當時坐在俱樂部的客廳裡,讀著一本《新政治家》,結果發現在讀他的前管家寫的文章,他感到震驚,也很不舒服,他懷疑自己能不能寫出這種條理清晰、論據充分的文章,“她認為婦女應該接受這一現實,理由是有總比沒有好。”“我恐怕不能苟同,”茉黛冷冷地說,“我不能等到三十歲的時候才被當成人。”“你們兩個吵架了嗎?”“我們決定分道揚鑣了。”菲茨可以想象茉黛勃然大怒的樣子。為了緩和氣氛,他轉向荷米亞女勳爵:“如果英國議會賦予婦女選舉權,姑媽,你會為誰投下自己的一票呢?”“我不確定自己會投票,”赫姆姑媽說,“這不俗氣嗎?”茉黛有點惱火,但菲茨輕輕一笑:“如果良好家庭的女士們都這樣想的話,剩下的就都是工人階級的選民了,這樣一來,他們就會選社會主義者。”他說。“哦,天啊,”赫姆說,“那我還是去投票好了。”“你會支持勞埃德·喬治嗎?”“那個威爾士律師嗎?當然不。”“也許投博納·勞,他是保守黨領袖。”“我希望如此。”“但他是加拿大人。”“哦,我的天啊。”“帝國就會有這種問題。各個地方的烏合之眾都覺得自己是它的一部分。”保姆領著寶寶走了進來。孩子現在已經兩歲半了,胖嘟嘟的,長著他母親那樣的厚厚的金發。他跑到碧那裡,她讓孩子坐在自己腿上。他說:“我喝了粥,阿姨放了糖!”然後笑了起來。這是一天裡頭育兒室的重大事件。跟孩子在一起的時候,碧就像變了一個人,菲茨心想。她的表情柔和了,立刻變得親切溫柔,撫摸、親吻著寶寶。過了一會兒,他扭著身子下了地,搖搖擺擺朝菲茨走過來。“怎麼樣,我的小戰士?”菲茨說,“想快點兒長大,去打德國人嗎?”“砰!砰!”孩子說。菲茨看見他在流鼻涕。“他感冒了嗎,瓊斯?”他厲聲問。保姆一臉惶恐。這個年輕姑娘來自阿伯羅溫,但她受過專業訓練。“沒有,閣下,我敢肯定,現在都六月了!”“夏天也會感冒的。”“他一整天都很精神。隻不過有點流鼻涕。”“這是肯定的。”菲茨從晚禮服內側的上衣口袋裡掏出一條亞麻手帕,給孩子擦了擦鼻子,“他有沒有跟平民小孩玩過?”“沒有,先生,完全沒有。”“在公園的時候呢?”“那裡隻有好人家的孩子,我們都拜訪過。我非常小心。”“但願如此。這孩子是菲茨赫伯特名號的繼承人,也可能是俄國王子。”菲茨把寶寶放下,他朝保姆跑了過去。格洛特又出現了,用一個銀托盤帶來一封信。“有封電報,閣下,”他說,“是給公主的。”菲茨做了一個手勢,表示格洛特可以直接把電報交給碧。她不安地皺起了眉頭——戰爭期間電報讓所有人神經緊張,接過後她撕開掃了一眼,立刻痛苦地叫了一聲。菲茨跳了起來:“怎麼回事?”“我哥哥!”“他還活著嗎?”“是的,他受傷了。”她哭了起來,“他們截掉了他的一隻胳膊,不過他正在康複。哦,可憐的安德烈。”菲茨拿過電報讀了讀。上麵還提到安德烈王子已經被送回布洛尼爾的家,那是他在莫斯科東南部坦波夫省的鄉村莊園。他希望安德烈真的在康複。很多傷員死於傷口感染,截肢有時也不能阻止壞疽的蔓延。“親愛的,我非常非常難過。”菲茨說。茉黛和赫姆站在碧的兩側,也在儘量安慰她。“上麵說接著會有封信寄來,可天知道多久才能到這兒。”“我一定得知道他到底怎麼樣了!”碧抽泣著說。菲茨說:“我會請求英國大使進行詳細的調查。”儘管目前是民主時代,但伯爵仍然擁有一些特權。茉黛說:“我們帶你回房間去吧,碧。”碧點點頭,站了起來。菲茨說:“我現在必須動身去西爾弗曼勳爵的晚宴了——博納·勞也要去的。”菲茨希望有朝一日能成為保守黨政府的部長,任何和黨魁談話的機會都要爭取,“但我不參加舞會,直接回家。”碧點點頭,在彆人的陪同下上了樓。格洛特走了進來,說:“車子已經備好了,閣下。”去貝爾格雷夫廣場的路途很短,菲茨坐在車上琢磨著剛收到的消息。安德烈王子從不善於經管家族的土地。他大概會拿自己的傷殘做借口,懶得操心這些事務。家產會進一步衰敗下去。但菲茨遠在兩千多公裡外的倫敦,什麼忙也幫不上。他感到既沮喪又憂慮。那裡隨時會陷入一場無政府的大混亂,安德烈這種懶散怠惰的貴族恰恰為革命者提供了可乘之機。當他來到西爾弗曼的宅邸時,博納·勞已經在那兒了,阿伯羅溫的下議院議員、凱爾特礦業董事長珀西瓦爾·瓊斯也已到場。瓊斯一向狂妄自大,今晚混在貴賓之間更是顯得不可一世。他正在跟西爾弗曼勳爵談話,兩手插在口袋裡,背心外麵露出一條長長的大金鏈子。其實菲茨沒什麼好驚訝的。這是一次政治性的晚餐,瓊斯在保守黨的地位正節節上升——毫無疑問,他也希望博納·勞成為首相後,自己能獲得一個部長職位。儘管如此,這場麵也讓人感覺像是在狩獵舞會上遇到了自己的馬夫。菲茨惶然不安,布爾什維克可能已經蔓延到了這裡,不是通過轟轟烈烈的革命,而是偷偷摸摸地攻陷了倫敦城。在餐桌上,瓊斯說他讚成讓婦女擁有選舉權,這又讓菲茨吃驚不小。“看在上帝的分上,為什麼?”菲茨問。“我們對選區主席和代理進行了調查,”瓊斯說,菲茨看見博納·勞在一旁點頭,“他們以二比一的比率讚成這個建議。”“保守黨嗎?”菲茨難以置信地說。“是的,伯爵閣下。”“為什麼?”“這項法案僅僅賦予三十歲以上,且是戶主或戶主妻子的女性選舉權。大多數工廠女工都被排除了,她們一般都不到這個年齡。而所有可怕的女知識分子不是單身便是住在彆人家裡。”菲茨吃了一驚。他一直認為這是一個原則問題。但原則對瓊斯這種暴發戶商人來說根本不成問題。菲茨從沒料想過選舉的後果。“我還是不大明白……”“大多數新選民將由家庭中成熟的中產階級母親組成。”瓊斯以一個粗俗的手勢從側麵彈了一下自己的鼻子,“菲茨赫伯特伯爵,她們是國內最保守的群體。這項法案將為我黨帶來六百萬張新選票。”“所以,你支持婦女參政?”“我們必須支持!我們需要保守的婦女。到下次選舉時,還會有三百萬工薪階層男性新選民,他們中的很多人當過兵,不會站在我們這邊。但是,我們的女性新選民會超過他們。”“但原則上應該是男人!”菲茨強辯道,但他已經覺出自己要吃敗仗。“原則?”瓊斯說,“這是實際的政治。”他不屑地朝菲茨笑了,激怒了後者,“不過,恕我直言,你一直是個理想主義者,伯爵閣下。”“我們都是理想主義者。”西爾弗曼勳爵說,他像一個善解人意的主人那樣,儘量緩和這場衝突,“這就是我們從政的原因。沒有理想的人才不會乾這個。不過,我們必須麵對選舉和輿論這兩大現實。”菲茨不想讓自己被貼上一個不切實際的夢想家的標簽,便連忙說:“當然,我們的確如此。不過,婦女地位的問題涉及家庭生活的核心,我認為這對保守黨來說十分重要。”博納·勞說:“這一問題仍然是開放的。國會議員要進行自由投票。他們會聽憑自己的良心做出決定。”菲茨順從地點了點頭,隨後,西爾弗曼開始聊起法國軍隊兵變的事。整個晚宴菲茨都沒再說什麼。這項法案同時獲得艾瑟爾·萊克維茲和珀西瓦爾·瓊斯這兩種人的支持,讓他感到些許不祥。它可能會獲得通過,這種可能性太危險了。他認為保守黨應該捍衛傳統價值,而不是被選票獲勝這種短期因素左右。但他明白博納·勞不這樣想,菲茨也不想顯得與他人步調不一致。結果是他為自己沒能徹底坦誠而感到羞愧,這種感覺讓他討厭。博納·勞一走,他也馬上離開了西爾弗曼勳爵宅邸。他一回家便上樓了。他脫下外套,穿上絲綢睡袍,然後去了碧的房間。他看見她坐在床上,正在喝茶。她之前肯定一直在哭,不過已經在臉上撲了一點點粉,換了一件花睡衣,外麵套著蓬蓬袖的針織短睡衣。他問她感覺好些沒有。“我太傷心了,”她說,“我隻剩下安德烈一個家人了。”“我知道。”她的父母都已去世,此外再沒有彆的近親,“的確讓人擔心,不過他會渡過難關的。”她放下茶杯茶碟。“我一直在苦苦思考,菲茨。”她說出這種話來,顯得有些不同尋常。“請握著我的手。”她說。他用兩手握住她的左手。她還是那麼漂亮,儘管眼下的話題讓人傷心,但他同樣感到一股欲望的波動。他能感覺到她手上的戒指,那是一隻訂婚鑽戒和一隻黃金婚戒。他有一種衝動,很想把她的手放進自己嘴裡,去咬拇指上的嫩肉。她說:“我想讓你帶我去俄國。”他心裡一驚,不覺鬆開了她的手:“你說什麼?”“彆拒絕我,好好想想,”她說,“這很危險,我知道。但不管怎樣,現在就有數百個英國人待在俄國。大使館的官員,商人,在那裡執行軍務的軍官和士兵,還有記者和其他人。”“那寶寶怎麼辦?”“我也不願意離開他,不過保姆很好,荷米亞對他也很儘心,一旦有事,茉黛也能做出明智的決定。”“我們還需要簽證……”“你可以找人幫忙。天啊,你剛剛才跟內閣成員吃過飯。”她的話不錯。“英國外交部可能讓我寫個報告,記述一路上https://的所見所聞,尤其是我們還要經過農村,我們的外交官員很少去那種地方。”她又拉過他的手。“我唯一活在世上的親人受了重傷,有可能死去。我一定得去看看他。拜托,菲茨。我求你了。”事實上,菲茨並非不願意去。他對危險事物的理解已經被戰壕裡的經曆改變了。畢竟大多數人都在炮擊後幸存了下來。去一趟俄國雖然冒險,但相比之下根本算不上什麼。不過他還是有些猶豫。“我理解你心裡很急,”他說,“讓我先去調查一下。”她把這當作同意的表示:“謝謝你!”“先不要謝我。我得先弄明白是否可行。”“好吧。”她顯然已經認定這是肯定的回答了。他站了起來:“我要準備睡覺了。”說著,朝門口走去。“等你換好了睡衣……請回這兒來。我要你抱著我。”菲茨笑了:“一定。”三在議會辯論婦女選舉權的當天,艾瑟爾在靠近威斯敏斯特宮的一座禮堂舉行了一場集會。她現在受雇於全國製衣工人聯盟,他們一直希望聘請一位像她這樣的知名活動家。她的主要工作是在東區的血汗工廠招募女性成員,但工會認為不但要在國家政治生活上為其成員爭取地位,同時也要在工作崗位中爭取權益。與茉黛關係破裂讓她十分難過。也許伯爵的妹妹與其前管家之間的友誼一直存在某種虛假性,但艾瑟爾曾經希望她們能夠超越階級劃分。然而,在內心深處——茉黛都沒意識到,她相信自己生來就要指揮一切,而艾瑟爾則隻能服從。艾瑟爾希望議會投票在集會結束之前進行,這樣她就可以直接宣布結果,但辯論持續了很久,會議不得不在十點鐘宣布結束。艾瑟爾和伯尼到白廳一個工黨議員常去的酒吧裡等待消息。十一點酒吧快要關門的時候,兩位議員急匆匆進了門,其中一個看見了艾瑟爾。“我們贏了!”他喊道,“我的意思是,你們贏了。婦女贏了。”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們通過了條款?”“以壓倒性的多數,387比57!”“我們勝利了!”艾瑟爾吻了吻伯尼,“我們贏了!”“太棒了,”他說,“儘情享受勝利吧。這是你應得的。”他們無法喝酒慶祝。戰時新規則,不準在規定時間外販賣酒品。這樣做是為了提高工人階級的生產力。艾瑟爾和伯尼於是去白廳坐公交車回家。他們在公交車站等車,艾瑟爾心情激動:“真讓我一下子接受不了。這麼多年了,婦女終於獲得了選舉權!”一個過路人聽見了她的話,這個高個子男人穿著一身晚禮服,走路拄著一根拐杖。她認出了他,是菲茨。“彆那麼肯定,”他說,“我們在上議院會否決你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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