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赫格蘭島(1 / 1)

“嘿,你知不知道男人為什麼不會得蜂窩性組織炎?”“什麼?”艾德·米勒突然話鋒一轉,讓琳達摸不著頭腦。他跟她抱怨說,所有值班的人,醫生、護士、護理員,全都溜走了,留下他一個人在“醫院廢墟”值班。現在,這個管理員真的要開始跟她講笑話了嗎?“蜂窩性組織炎,你知道的,就是皮膚像橘皮一樣。為什麼男人不會得這種病?”“是因為看起來很惡心嗎?”琳達搶先回答說。她不確定地看著管理員。艾德在她前麵兩步,沿著隻有微弱燈光的醫院走廊推著擔架。主要供電係統已經無法運作,為了不讓緊急供電負荷過重,照明都改成了省電模式。“啊,你早就知道了?”艾德轉身看著她,神情像是在超市買口香糖、結賬時卻發現口袋裡隻有兩分錢的小孩。琳達沒有心情捉弄他:“你推屍體到停屍間,居然還可以講冷笑話?你是哪裡有問題啊?”艾德碰了一鼻子灰,安靜了下來。這個土耳其裔的德國人就是琳達的哥哥所謂的“十六比九”體型:肌肉結實、身材矮胖。艾德顯然試圖以舉重訓練彌補身材的缺陷。他的手臂讓琳達想起掛在肉鋪天花板的火腿。在藍色的工作服底下,他穿著長袖T恤。那件藍色工作服不是被洗得縮水了,就是故意改得很緊,使他的大腿看來更壯碩;琳達打賭是後者。無論如何,他的肌肉看來不是光靠吃類固醇長出來的。在暴風雨中,艾德一個人將屍體從海灘抬到他的電動車裡。琳達在一旁沉默地看著他,不知所措。沉默,是因為她前幾個小時的經曆難以言喻;不知所措,是因為真的有個艾德·米勒,而不是個糟糕的玩笑。琳達估計這個管理員大約三十五六歲。她找了很多地方,才終於在班德魯旅館找到他。正如她所料,醫院裡沒人接電話(醫院的號碼寫在一張緊急通知的字條上,貼在廚房門上),電話簿裡也沒有艾德·米勒的資料。她本來還在想要怎麼跟他說。“對不起,赫茲斐請你去看一具屍體?”不過,她的顧慮顯然是多餘的,因為赫茲斐已經打給他的朋友把事情交代清楚了。幾分鐘後,艾德就已經開著車,準備將屍體搬到醫院。“又是個活得不耐煩的人。”他們到了防波堤,他指了指身上穿著寫有“艾瑞克”的T恤的死者說,“你知道嗎?有一次有個人從山崖跳下來,我跟赫茲斐就是這樣認識的。當死因不確定時,赫茲斐就會到醫院裡來解剖,他是個聰明的家夥。”琳達默不作聲,也沒有擦掉臉上的雨滴。她隻希望噩夢趕快過去,但他不停地絮絮叨叨。“你想一想,教授是對的。最好不要有任何人知道這件事。還是你覺得……”她不知道這個管理員是否真的想知道她的答案,她隻是聳聳肩。“我的意思是沒有警察在,醫生也都走了,然後突然冒出一具屍體?不,現在沒有人會來這個恐怖又危險的地方。”艾德嘟囔著攤開屍袋,把屍體放上去準備帶走。幸好他沒有要琳達幫忙,她鬆了一口氣。但是從他作嘔的表情看來,他也不習慣接觸屍體。在他們將屍袋載到醫院前,他對她叫道:“彆把我當成怪胎,小姐。如果赫茲斐說一定要這樣做,就一定要這樣做。他說什麼我都相信。”琳達原本不想跟艾德瞎攪和,但是後來她改變了主意。她一個人待在家也不安心,在島上她不認識任何人,而且也厭倦了躲躲藏藏的日子。有個人陪她總比一個人好,即便現在陪她的,是個身材矮小結實、笑點怪異的人。而她現在正跟著他搭電梯到醫院地下室的停屍間。隻要緊急供電係統沒有中斷,我們就一直待在這裡吧。現在再也沒有什麼事情會讓琳達大驚小怪了。“我希望該死的壞天氣三天內就會結束。”艾德抓了抓他那稀疏的頭發。琳達心想,為什麼那些禿頂的男士們,頭皮明明都比頭發明顯,卻不乾脆把頭發剃光?“為什麼是三天?”她試著搭腔說。“否則我就不能去參加DDT了。”“DDT?”“《德國超級天才秀》,是個電視節目。我在這裡不會待太久了。”他們走到一扇整麵都是霧麵玻璃的旋轉門前。“管理員不是我長久的工作,我應當有更好的發展。”“哦。”琳達點頭,心想一個人待在閣樓裡畫畫解悶,或許會比較好吧。“我已經通過喜劇脫口秀的試鏡了,但是‘安娜’毀了我的生涯規劃,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話。”DDT嗎?琳達隱約記得,有一次她無意間轉到某個選秀節目,看到一個重聽的退休婦女表演舞蹈劇。她的舞姿很容易讓人想到癲癇發作,而不是她所說的霹靂舞。一個四十四歲的辦事員,穿著尿布,嘴裡含著奶嘴,點燃自己的屁,因而得到觀眾熱烈的掌聲,也得到評審青睞,晉級第二輪。琳達一直不明白到底是哪種白癡甘願被這個節目玩弄。現在答案出現了。“我的表演叫作‘身體喜劇’。我要脫光光站在評審前麵,秀出我的肌肉,並且講笑話。”艾德的眼睛如同聖誕樹上的小燈一般閃閃發光。“並沒有真的全裸啦,我最大塊的肌肉還是遮住了。”“這是笑話嗎?”“並不是。你想聽更好笑的嗎?昨天在我上頭的地下室公寓變成空的了。”他咯咯地笑著說,琳達翻了個白眼。她穿過旋轉門,在電梯前等待。艾德剛按下按鈕,電話就響了。管理員從掛在臂部的塑料工具袋裡掏出無線電話。“喂,莎娜醫院,我是艾德·米勒。什麼?噢,是你啊。不,我的手機關機。在地下室信號不好。”他笑得有點誇張:“是,這裡一切都很棒。你不用擔心。”艾德詭異地對琳達眨眼。琳達心想是否真的要跟這個男人一起走進電梯。她思考著她的選項:回家,那裡有陌生人——是丹尼嗎?——躺過她的床?或是守在這裡?或是到下麵的停屍間,停電使得醫院的暖氣停止供應,停屍間應該會更冷。“赫格蘭島從現在起就是地獄島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為了保險起見,艾德繼續跟電話那頭的人解釋他的冷笑話,“地獄島。在這裡,整個世界都毀滅了。路上半個鬼影都沒有。我應該可以用一隻印度象載屍體來這裡的,這樣就不會有人注意到了,保羅。”保羅·赫茲斐,琳達心想。不然還會是誰呢?他們一起踏進電梯,艾德把屍體推進去。琳達隱約看到塑料薄膜下男人的輪廓,幸好那隻白色的屍袋是不透明的。“我跟那位小姐說,一定又是個活得不耐煩的人尋短自殺,然後……嗯,你說什麼?”他的眼神飄向琳達。“對啊,她在這裡。如果要我說的話,我覺得那個女人的眼睛就像男人的腳一樣大。又圓又亮,水潤漆黑。”他乾笑幾聲就停住了,“什麼?不是,那不是費普斯·阿斯慕森的笑話,那是……好啦,我聽你說。”接下來有一段很長的停頓。艾德間或發出嗯嗯的聲音,最後大聲喊道:“門兒都沒有!”電梯門在地下一樓打開,艾德倒著將擔架拖出電梯。走廊上刺眼閃爍的日光燈自動打開。出乎意料,那裡比樓上還要暖和,琳達甚至可以看見自己呼出的哈氣。“你或許是對的,保羅。但你也說我隻要趕快把屍體放到停屍間就行了,然後我們就互不相欠了。”他們站在一扇核桃色的拉門前麵。艾德將電話夾在下巴和肩膀間,以雙手推開門。房間的天花板很低,大概有一個排球場那麼大。要不是裡麵有一張大型解剖台如同屠桌一般擺在房間的正中央,乍看之下可能會讓人誤以為是飯店的廚房:白色的瓷磚、灰色的磨石地板、不鏽鋼櫥櫃,牆上嵌著洗臉盆。“門兒都沒有,不要。嘿,我光是待在停屍間裡,就已經害怕得屁滾尿流了,拜托!”管理員按下門邊的兩個開關,好幾盞日光燈開始不停閃爍,頭上的通風機也開始轉動。“你的要求真的太過分了。我無法想象今天居然為了你而摸了屍體。”艾德指著牆邊架子上的電池,“我討厭待在這裡。”他突然停住,轉向站在門口的琳達。“喂,你是乾嗎的?”他問。“什麼?”“你的職業?你靠什麼賺錢?”“我是畫畫的。”“壁畫還是插畫?”艾德轉告保羅以後,又問。“漫畫。”她大聲叫道,就連電話另一頭的赫茲斐都聽到了。教授的要求使他感到困惑,他抓抓後腦勺。“你不在乎她的眼睛,但是應該對她的手有興趣吧。”他打量著琳達說,“漂亮的手指,好像鋼琴家的手指一樣,好。”艾德把手機遞給她。“乾嗎?”“他要跟你說話。”琳達將濕熱的話筒貼近耳朵。他們的對話讓管理員額頭直冒汗,幾秒後琳達就知道為什麼了。赫茲斐立刻切入正題:“我已經知道怎麼回事了,琳達。我得花一段時間才能到島上。”她聽見背後日光燈閃爍的聲音。“在我到醫院以前,我得請求你一件事。”“什麼事?”有一種預感讓她緊張了起來。“你必須為我解剖屍體。”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