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陰差陽錯難提防(1 / 1)

一觸即發 張勇 2314 字 1天前

中國,上海,1931年3月16日。“蘭心西餐廳”的時鐘指向下午三點四十五分。楊慕次仔細觀察了一下左右,輕輕推開了雅間301室的房門。一股濃鬱的奶茶香氣撲麵而來。老餘看見他進來,笑著放下手中的“新聞報”,說:“還以為你不來了。”“我為什麼不來?難得你‘鐵公雞’肯出血。”楊慕次靠著玻璃窗坐下。“豐彙銀行的少東家呀,還不趁機巴結巴結。”“那你可要趕緊了。”侍者送上一個大蛋糕,躬身請客人享用,然後,有禮貌地退出房間。老餘將水果刀遞給楊慕次,說:“生日快樂!”“謝謝。”楊慕次,上海金融界大亨楊羽柏的長公子,中共地下黨黨員,中共特科情報員,代號“飄風”。曾留學日本,以優異的成績畢業於日本東京大學金融管理係,現一家英國銀行工作。老餘,公開身份是“財經新聞報”記者,中共地下黨黨員,中共上海站交通員,代號“時雨”。“為什麼你家裡從來不為你舉辦生日宴會?”老餘邊吃邊問。“很重要嗎?這好象是我的個人隱私。”“感興趣而已。你不願意回答可以拒絕回答。”“我有個哥哥,我和他是孿生兄弟。”楊慕次並不避諱家事。“他死了。”“看來,你父母很愛你這位死去的哥哥。”“所以,我一直不討他們喜歡。記得很小很小的時候,母親總是牽著我的手,走廊上喊我哥哥。‘阿初,阿初,回房了。’我母親那個時候很疼我們。”“現不疼了?”“不知道!”楊慕次埋頭吃蛋糕。“你今天幾點鐘上班?”“四點半。”“今天晚上可能會有暴風雨。”“什麼意思?”楊慕次用餐巾揩淨了嘴。一陣刺耳的警車聲掠過兩人的耳膜。楊慕次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窗外。“生日禮物。”老餘將一封信放桌上。“什麼?”“拆開看看。”老餘神秘地笑了笑。“讓我猜猜是什麼。”“你可能猜不到。”“去蘇區的船票?……需要印發的傳單?……新密碼?……急需兌現的過期彙票?”慕次一邊說話,一邊審視著老餘閃爍不定的眼神,突然笑起來,不過他笑得很含蓄。“讓我來看看謎底是什麼?”慕次打開信封,從裡麵拿出一頁紙來,隨著目光的鎖定,慕次的笑容僵住了。顯然,這是他事前毫無預見的。這張紙上寫的是:中央警官學校特種警察人員訓練班錄取通知。“什麼意思?特種警察人員?”慕次非常緊張,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反應。因為他知道所謂中央警官學校特種警察人員訓練班,實際上就是軍統特務培訓班。一旦進入軍統,意味著慕次將以軍統特務的身份長期潛伏敵人的內部,從而失去到蘇區的機會,想到這裡,慕次有些按捺不住了。“這不太合適,老餘,我們,我們再商量商量。”慕次懇求地說:“我希望去前線。”“那裡是最前線。”老餘平靜地說。“這件事是組織上經過深思熟慮後,研究決定的。通過內線直接將你錄取,希望你儘快到校報到。到校以後,你必須遵守校規,爭取以最優異的成績畢業。組織上希望你能夠由此路進軍敵人的心臟,長期潛伏他們的核心部門,獲取更多更準確的情報。校期間,你不要和任何人聯係,包括你的家人。我們將偽造一份你去英國銀行總行實習的文件寄給你父母。所以,為避免節外生枝,你不可以寫信、打電話給他們。你聽明白了嗎?”“明白。”慕次回答。“你還有什麼想法嗎?”老餘很關切地看著他。慕次知道,他希望自己能表個態。於是嚴肅地鄭重地說:“我一定完成任務。爭取早日畢業回來,和你並肩戰鬥。”老餘滿意地露出微笑。“畢業後怎麼聯係?”慕次問。“登尋人啟示,口號是林潭先生。我們看到尋人啟示後,會主動和你聯係。你重複一遍。”“畢業後,登尋人啟示,口號是林潭先生。”“好,祝你一路順風。”老餘站起來。“我先走。”老餘打開門,隨手關上了門。慕次看著這關閉起來的一扇門,仿佛看見自己陷入了一片沼澤,這片沼澤無邊無際,最糟糕的是,沒有一扇可以奪路而逃的門。黑暗,黑暗的巷道裡沒有光亮。慕次耐心地走狹窄而蜿蜒的黑色巷道裡,他小心翼翼地尋找光明,一層一層厚厚的牆壁從他的視線裡延伸出去,一圈一圈奇異的黑影包圍他的左右,他很窒息,很恐懼,他想掙脫這一切黑色的枷鎖。於是,他開始奔跑,狂奔,呐喊,直到衝向黑色的羅網。那網子很高、很厚,他無法穿越,他求救,沒有人答應,他意識到這個空間隻有自己一個人存,他開始感到恐怖,他發現高空中有一把巨型剪刀從網子的空隙處狠狠地朝自己戳下來——他驚叫了一聲,從睡夢中醒來。汗,順著額角淌下來。原來自己一家小旅館的房間裡不知不覺地睡著了。他想起來了,為了避免麻煩,他昨天沒有回家,直接街上買了些日用品,按規定入住這家不起眼的小旅館,等待命令。由於身心疲倦,他睡得很死,做了噩夢。不可以這樣。慕次狠狠地心底罵自己。決不能這樣。他需要儘快調整心態。慕次從床上起來,到洗手間用冷水洗了洗臉,使自己清醒了一下。軍統特務?中央警官學校特種警察人員訓練班?新的戰場,也是最前線。慕次的眼睛停留茶幾的日曆牌上,今天是3月17日。電話鈴聲響起。慕次接聽電話,是旅館服務生打來的,說樓下有人給自己留了一封信。他穿好衣服,迅速跑下樓梯,拿到信後,返回自己的房間。他打開信封,裡麵是一張去杭州的船票和杭州警察學校的地址,他看了看船票上的時間,時間所剩無多,他必須馬上出發。一刻鐘後,一身學生裝束的楊慕次離開了小旅館。站接待處的服務生從玻璃窗中,看見慕次離開後,撥通了一個電話,說:“商船啟程。請求護航。”電話中傳來一個沉穩的女人聲音。“護航艦已經出港。一切正常。”雙方同時掛了電話。碼頭上,汽笛長鳴。楊慕次熙熙攘攘的旅客人流中有序地行進,站口處仿佛一個打開了的悶肉罐頭,空氣因不流通而讓人感到汙濁和窒息。一個孟浪的大漢猛地從人堆中衝出來,直直地撞慕次懷裡,慕次因為全無提防,被撞得七葷八素的甩出人群,手裡的箱子落了地,整個人又壓了另一個旅客的腿上,那旅客略打了個踉蹌,就穩住了身形。“你怎麼樣?”被自己碰到的旅客是個身穿洋裝的紳士,大約三十歲左右,正伸手去扶慕次。慕次眼冒金星的爬起來,樣子十分狼狽。“謝謝。”慕次把箱子重新提起來,所幸箱子牢固,沒有散架。“你看看身上少了什麼東西沒有?”旅客關心地問。“我?”慕次一摸胸口,臉色大變。“我的錢包沒了。”“錢多嗎?”“錢沒關係,不過有很重要的東西夾裡麵。”“船票?”“還有身份證,報名表……”“你等著,替我看著行李。”那人不等慕次答應,就朝站口檢查處跑去,很快消失慕次的視線裡。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慕次不時拿出懷表來看……無聊的等待中,慕次開始觀察那人留下的行李,這是一個捆紮結實的大木箱,有一股濃濃的油墨味道從箱子裡彌漫開來。這時,檢票口已成蜿蜒的長龍,彎曲的人行向蛇一樣向前蠕動。慕次用力將大木箱拎起來,自己的皮箱就拖著向前滑,他一邊排隊一邊等待那位仁兄再次出現。“是這個嗎?”那人滿頭大汗地跑出來,手裡揚著一個黑皮夾子。慕次喜出望外地說:“是的。謝謝你。”那人順手把木箱接過去,說:“不好意思,讓你幫我拿行李,你可以把這個箱子推著走嘛,省力啊。”“那不行,這麼貴重的油印機器,弄壞了,豈不可惜。”慕次笑著說。那人突然停下腳步,問:“你怎麼知道是油印機?”“聞一下味道就知道了。”“你真行。”那人又提醒地說。“你不看看,你皮夾裡少了什麼沒有?”“哦,對。”慕次打開皮夾,眼光一暗。什麼都,獨獨少了那張:中央警官學校特種警察人員訓練班錄取通知書。“怎麼了?少了很要緊的東西嗎?”“沒,沒什麼。”慕次掩飾地笑笑。“你從哪裡得到的?”“我有一個同鄉站台做警察,我請他幫的忙。”“謝謝啊。你貴姓?哪裡發財?”“我姓杜,杜旅寧,報館工作,你呢?”“楊慕次,失業人員。”“去哪裡?”“到杭州找工作。”“巧了,我也是去杭州出差的。”兩個人邊走邊談,徑直走上了船。杜旅寧的船票訂的是中等艙,慕次的船票是上等艙,杜旅寧的行李根本擠不進去,慕次提出跟他換艙位,他又不好意思答應。兩人找到船上一位管事的,慕次給了些錢,把兩人的艙位都換到頭等艙六號房間。頭等艙六號房是一個三人間,裡麵已經住進了一個青年人,此人是一個十分英俊帥氣的男人,他叫榮初,自稱是上海藥業首富旗人榮家的小公子。他麵色紅潤,充滿朝氣,說話簡潔明快,笑起來像一個涉世未深的孩子。杜旅寧和慕次進門的時候,他就上竄下跳的幫忙,活像個“人來瘋”。慕次和他一起,感覺自己就象是濕潤的空氣裡滲進了新鮮的水,興奮起來。象這樣的短途旅行,遇到言語投機的旅伴,也是一件愉快的事。到了傍晚時分,船到嘉興靠岸,大約要嘉興停留一夜,三個人上岸去吃飯,找了家價廉物美的小餐館坐下,彼此看看新聞報紙,討論一下時局,說說笑話,開開玩笑,讓可口的美味佳肴充分消化開來。“杜先生,哪家報館做事?”榮初問。“說來慚愧。是一家小型報館,主辦‘星期天的午餐’雜誌。”“星期天的午餐”雜誌是一本類似黃色的雜誌。所以,當杜旅寧自報家門後,慕次和榮初都有點意外。杜旅寧顯然發現了二人的麵目表情,於是說:“想哪裡去了?我是這家期刊的‘特級校對’,隻管刻鋼板,其餘,一概不問。”榮初不依不饒地說:“是‘情色’刊物的‘特級校對’吧?”“你這樣講話太不厚道。應該叫:準不良刊物。”慕次幫杜旅寧說話。偏偏杜旅寧不買帳,“不良刊物怎麼了?你敢說你從來沒有看過?”杜旅寧理直氣壯地說:“這‘情色’二字,猶如電光火石,難寫難描。真正的源自生活,源自生活的本色魅力。”看報的榮初突然大喊起來:“無獨有偶,無獨有偶。我告訴你們啊,今天報紙的頭條是:公開不等於透明。哈哈……”隨著榮初的大笑,慕次側過身子和榮初搶報紙,杜旅寧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噯,這是什麼?”慕次突然被報紙的另一則消息吸引住了。“上海藥業首富旗人榮家的大公子榮升,即將回國。據可靠消息稱,榮家另一位神秘公子榮初,已英國獲得醫學博士學位,不久,將隨其兄一道回國。將隨其兄一道回國?”慕次和杜旅寧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轉向了榮初。榮初笑笑,說:“這不是什麼秘密。”“你不會告訴我,榮家有兩位小公子都叫榮初吧?”慕次半開玩笑地說。榮初一仰脖,說:“算你說對了,正是有兩位小公子都叫榮初。”“去你的吧。”慕次把報紙當武器砸過去。一場歡宴喧鬨中結束。第二天清晨,風和日麗。慕次站甲板上抽煙,杜旅寧走過來,慕次散給他一支煙,並替他打燃打火機。杜旅寧護著火苗,就火點燃香煙。“想什麼呢?”杜旅寧問。“你說,一個學生要是丟了錄取通知書,應該怎麼辦?”“很重要嗎?”“很棘手。”“那就把它找回來。”“找不到怎麼辦?”“你認為呢?”慕次促狹地一笑:“守著金礦,怕沒有錢花?”“什麼意思?”“不過就是一張油印的紙,杜兄刻張鋼板應該不成問題。”“你想偽造一張錄取通知書?”“行不行?”“不行!”“為什麼?”杜旅寧笑笑。“犯法的事我不做。”“什麼事情這麼嚴重啊?”榮初不知什麼時候蹦了出來。杜旅寧不搭腔,向船尾走去,慕次走近榮初說:“你能不能替我拖住他半個小時?”“為什麼?”“你不需要知道原因。”“三百塊。”榮初說。“五十塊。”“兩百塊。”“一百塊,不加了,乾就乾,不乾就……”“成交。”榮初一邊說一邊向船尾跑去。“老杜!我有事找你!”慕次用最快的速度回到船艙,他把裝有油印機的大木箱拖出來,木箱是上了鎖的。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回形針,把回形針伸到鎖孔裡,慢慢地撚動,可是被彈簧頂住了,他使力氣壓了壓,不成功。他把回形針從鎖孔中拿出來,又掏出一隻發卡,將發卡伸到鎖孔裡撚動,這一次,輕而易舉的,鎖開了。當慕次小心翼翼打開箱蓋時,他驚呆了。赫然入目的哪裡是什麼油印機,而是一台嶄新的美國造發報機。做為掩護的一大疊油墨印刷的小報鋪蓋上麵,依然散發出濃鬱的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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