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1 / 1)

我主沉浮 周梅森 2524 字 1天前

放下電話,趙安邦心裡好一陣鬱悶:在二十多年漫長歲月中和自己共過命運的老部下錢惠人就這麼完了,在自己手上完了!王汝成和寧川有關方麵的調查結果表明,早在綠色田園許克明收購重組電機股份時,錢惠人就從自己掌握的四個政府機動賬戶挪用了近三億資金,並通過自己老婆崔小柔參與炒作,其後漸漸控製了這家上市公司。這個結果和孫魯生掌握的情況是吻合的。孫魯生判斷,崔小柔很可能早已是綠色田園的幕後董事長了,她參與炒作的不少本地股票恐怕都是事先得到內幕消息的。根據這些股票當年的成交記錄分析,身為寧川市長的錢惠人有明顯的泄密嫌疑。他們內外勾結,在證券市場上興風作浪,套牢了那些把養命錢拿到股市上的老百姓,自己發了大財,這種新的腐敗形式實在令人震驚!事實證明,錢惠人涉嫌挪用公款罪、泄露國家機密罪和操縱市場罪!就算後兩條罪名還要進一步調查落實,但挪用巨額公款這一條已經鐵板釘釘了!昨天晚上,王汝成專程趕來彙報過。看來他該脫身了,就把有關材料和相關線索交給於華北,讓他們好好查吧!他當即打了個電話給王汝成,歎息說:“汝成啊,一弘書記已經把老錢的情況向華北同誌通報了,剛才專門給我來了個電話,說是華北同誌很重視,催材料了!”王汝成的口氣頗為不滿:“華北同誌催什麼催,有本事讓他自己去搞嘛!”趙安邦儘量平靜地說:“彆意氣用事,材料你儘快送過去吧,向華北同誌直接彙報!一弘同誌在電話裡說了,老錢的事要上常委會,華北同誌要重點主談哩!”王汝成問:“安邦省長,這麼說,我們必須把錢胖子拋出去了?這麼急?”趙安邦不悅地說:“怎麼這麼說話啊?什麼拋不拋的?依法辦事嘛!”王汝成解釋說:“安邦省長,我不是這個意思,錢胖子真犯了法,誰也保不了!我是想,咱們是不是不要這麼急?挪用公款落實了,其他事並沒落實嘛!孫魯生告訴我,那個打電話給他的莊家後來沒消息了,說老錢泄露經濟機密、操縱股價啥的,還都是分析推測嘛!再說,大家畢竟同事一場,我們也再做做工作,勸他走投案自首的道路嘛!這工作你不好做可以由我來做,我相信錢胖子會理解的!”趙安邦想想也是,“那好,反正事已至此,就再等兩天吧,我來和老錢談!”王汝成卻勸阻道:“安邦,你可想好,究竟是你談有利,還是我談有利?你們長期以來形成的這種特殊關係,雙方該怎麼麵對啊?再說,於華北那邊你怎麼交待呢?人家該不會說你通風報信吧?老領導,我看你最好還是繼續回避,我來談!”趙安邦一聲深深的歎息,“算了,不回避了,該麵對的事實就必須麵對,哪怕它再殘酷!這樣吧,談話前,我先向一弘同誌通報一下,不會授人以柄的!”和王汝成的這番通話,又給趙安邦帶來了新的鬱悶:王汝成說得不錯,這個話並不好談,老對手於華北沒查出的問題,他倒查出來了,錢惠人會怎麼想?還不傷透心了?!說到底,他是被那位平庸無能的於副書記害了,如果這位於副書記有點水平,就不至於抓不住錢惠人的狐狸尾巴,也就不會讓他陷入這種兩難的境地!由於華北他又想到了去世的老書記劉煥章,覺得老書記和前省委從一開始就用錯了人!當然,老書記也許是故意這麼用的,用於華北是為了在政治上搞平衡……正這麼胡思亂想著,秘書一處的林處長敲門進來了,悄聲請示說:“趙省長,偉業國際白總已按您的要求,從寧川緊急趕過來了,您看是不是現在就見呢?”趙安邦這才想起,自己約好和白原崴談話的,便道:“請白總過來吧!”片刻,白原崴進來了,進門就說:“趙省長,你不找我,我也得找你了!”趙安邦指指沙發,讓白原崴坐下,自己也在對麵坐下了,譏諷地說:“你找我乾什麼?是不是還要拉著我,拉著省政府和你一起坐莊,炒你們的偉業控股啊?”白原崴笑道:“趙省長,看你說的!這不是炒,是資本運作!我不觸動要約收購,股價就做不上去,未來二十至三十億的可轉債就不好發!現在情況不錯,要約收購的操作結束了,偉業控股的股價已穩定在九元左右,可以考慮發可轉債了!”趙安邦“哼”了一聲,“還真發可轉債啊?這麼說,孫魯生同誌沒分析錯?”白原崴道:“趙省長,這事我正要說,不是孫魯生背後打黑槍,我也不會碰到這麼多麻煩!你都不知道,我差點被海天基金的湯老爺子裝進去了!我怎麼也沒想到,省國資委會把兩千五百萬國有股轉讓給湯老爺子控股的一家文化公司……”趙安邦擺了擺手,“白總,我今天找你,就要和你說這事:我和孫魯生,還有省國資委的同誌們認真研究了一下,做了個內部決定:偉業國際還沒完成轉讓的那8%的國有股份不能再轉讓給你們了,也就是說,不能給你們絕對控股權了!”白原崴怔住了,“趙省長,你這是和我商量呢,還是向我宣布決定?”趙安邦明確道:“是向你宣布決定!而且,相關合同我看了一下,這樣做,好像並沒有違反我們簽訂的一攬子協議!你沒使用這部分股份轉讓的優先權嘛!”白原崴有些急眼了,“可我和孫魯生有過口頭協議的,這個月就付定金!”趙安邦道:“可惜晚了,省投資公司已於昨日將三千萬定金劃過來了!”白原崴呐呐道:“這……這就是說,你們改變主意了?又要把我拿下來了?”趙安邦道:“這個想法倒沒有,董事長你照當,不過,你這董事長的決策權恐怕要受到限製了,你們不是控股股東,就不能像過去那樣興風作浪了,是不是?”白原崴叫了起來,“趙省長,我真不明白你是怎麼想的!偉業國際是個股份製企業集團啊,你們國有股權的比重這麼大,就算是興風作浪,我也不全為了自己!因為我的資本運作,國有資產保值增值了,國家得到了豐厚的回報,這是不是事實?我真搞不懂了,你們這麼想方設法限製我,捆我的手腳,到底要得到啥好處呢?”趙安邦平和地道:“白總,你不要叫!國有資產當然要保值增值,當然希望得到豐厚回報,這沒錯!但這要有個原則底線,就是按牌理出牌,講規則!要在公平公道的前提下進行市場運作,不能憑借自身的強勢,對市場和社會進行掠奪嘛!”白原崴頗為不滿,“掠奪從何談起?趙省長,應該說是博弈!狹路相逢智者勝!就說這次偉業控股的運作吧,擠在狹路上的可不是一個海天基金和湯老爺子啊,我和我的團隊是在和全國各地的許多基金以及股民博弈,贏得很不容易啊!”趙安邦譏諷說:“白總,那我和漢江省政府是不是該給你發個大獎章啊?!”白原崴毫不客氣,“趙省長,你真發,我不會拒絕,起碼我不該挨批!”趙安邦把手一擺,“這個獎章我不會發!白總,我告訴你,請你記住:我是漢江省的省長,過去不是今後也不會是你們的聯手莊家!政府要維護的是法治經濟的健全市場!不是哪個強勢集團的利益,我不管這個強勢集團的國有資本占多大比例!”白原崴連連搖頭,“趙省長,你這想法很好,甚至令我感動,可事實上做不到!原因很簡單,你政府在市場上的角色定位含混不清!政府既是市場遊戲規則的製定者、是裁判員,同時又是國有資產的出資人和管理人,以巨額國家資本參與遊戲,哪會有真正的公道和公平呢?我們看看事實吧:這些年來這麼多國有控股的垃圾公司都是怎麼上市的?有多少沒經過做假包裝?這麼多年圈走了多少錢?坑騙了多少股民?不客氣地說,中國股市從誕生那天起就沒多少公道可言!一直到今天,許多地方政府還在借公司上市變相為國企解困籌資圈錢,包括我省的文山和寧川!流通問題就像山一樣壓在市場和全國股民頭上,造成的隱患和災難顯而易見!”趙安邦冷靜地反駁說:“這是事實,但是,白總,你也不要忘了,從計劃經濟轉向市場經濟沒有直通車,沒有成熟的經驗,今天我們麵臨的許多問題,是在一步步走向市場經濟的探索過程中形成的!正因為如此,我們才要正視修正這些錯誤,而不是相反,利用和擴大這些錯誤謀取暴利,這既不能持久,也會受到報複!”白原崴無動於衷,譏笑道:“那好啊,趙省長,那我們就從文山做起吧!石亞南和錢惠人正策劃破產改製,準備大量逃債,文山四大國有商業銀行的行長們都快急瘋了,你們省政府快下文阻止啊!還有文山山河股份等四家上市公司,全軍覆沒,都了,也不能再糊弄下去,如果負責任、講誠信,就讓它全摘牌退市吧!”趙安邦把臉一拉,“白原崴,你彆將我的軍!實話告訴你:文山破產改製的方案已經被我否決了,省政府45號文件馬上要發下去了!至於文山四家已被的上市公司的摘牌與否,那不是我和漢江省政府說了算的,我們還要著眼於重組!”白原崴笑了,“怎麼重組?隻有風險沒有豐厚的回報誰會來陪你玩?趙省長,咱們誰也彆理想主義了,有些事情就得睜隻眼閉隻眼!坦率地說,目前市場的參與者幾乎都在違規,從地方政府到國有企業,從券商到上市公司,還有公眾基金和各種私募基金,如果認真查一下,都會有程度不同、性質不同的問題,真的!”趙安邦盯著白原崴問:“這麼說,你這次操作偉業控股也有問題嘍?”白原崴搓著手,一臉的真誠,“趙省長,這讓我咋說呢?這麼說吧,我是想違規,可事實上卻沒違規:文山轉讓給我的國有股確實存在淨資產低估的問題嘛!”趙安邦譏問道:“你是事先故意留下這個漏洞,還是臨時抱佛腳啊?”白原崴承認說:“趙省長,是臨時抱佛腳!主意還是錢市長幫著出的!”趙安邦想了想,不動聲色地問:“那麼,錢市長就沒提出點交換條件?”白原崴反問道:“錢市長為什麼要提條件?文山的利益不就是他的條件嗎?”趙安邦想想也是,便沒再問下去,又教訓說:“白總,你這次算幸運,又僥幸鑽了一次空子!不過,該說的話我還是要說:這種冒險的空子以後最好不要鑽!今天不是過去了,法律法規在一步步建立健全,市場監管力度也越來越大,你少給我違規!萬一你們違規搞砸了,偉業國際這麼多的國有資產就沒法保值增值了!”白原崴反應敏捷,立即指出,“趙省長,看看,看看,你這角色認知又含混不清了吧?!你現在這口氣就不是代表省政府的裁判員了,轉眼間又成了運動員!”趙安邦底氣不足了,“不說這個了,這個問題以後再一步步解決吧!”他拿起一份材料放到白原崴麵前,“英特爾公司的這個材料,你給我帶回去看看,最好在高管層組織一次討論,領教一下什麼叫先進的企業文化,怎麼建立自己的企業文化!”白原崴拿起材料翻了翻,不以為然地說:“趙省長,我們有自己的企業文化嘛,就是想像力和創造性,也就是我的那句話:沒有辦不到的,隻有想不到的!”趙安邦不悅地說:“我看有些東西你們根本沒想到,有必要學學英特爾的清白理念!人家英特爾在我們這兒投資建廠,不僅關心廠區的環保和汙染處理,關心當地農民是否支持他們的項目,甚至請專業機構在項目開工前采集水樣、土樣、大氣和噪聲數據,用以和項目完成後進行對比!他們說,這麼做是為了保證日後有證據證明英特爾是乾淨的,他們在創造物質財富時力求清白,不允許利潤裡有血淚!”白原崴這才重視了,“哦,竟有這種事?趙省長,這是令人尊敬的企業!”趙安邦感慨道:“你們偉業國際也要爭取做這種令人尊敬的企業,要有正確的企業價值觀和企業道德,否則以後很難做大做強,甚至會栽大跟鬥!白原崴,你一定要清楚,你麵前可鑽的空子已經越來越少了,想到了卻做不到的事會越來越多!”白原崴承認了,“是的,趙省長,您今天說這麼多都是為我好,我回去後會好好思索總結的!不過,關於集團控股權問題,我們是不是還有商量的餘地呢?”趙安邦搖了搖頭,“恐怕沒有了,白總,該說的都說了,你就好自為之吧!”白原崴沉默片刻,“那麼,我這個董事長會不會被你們手上的控股權選掉?”趙安邦心想,怎麼沒可能?完全有可能!包括此前的股權獎勵方案,沒準都有人力圖推翻,據說湯教授已經找到於華北麵前了。於是,便意味深長地說:“目前沒這個可能,以後是不是有這個可能我不知道!不過,你也不必怕,道不同時不相與謀,必要時,你可以帶著你的旗艦離開這個集團嘛,你心裡恐怕也是這樣想的!”白原崴歎了口氣,“不說了,趙省長,我知道你也難,讓我再想想吧!”是的,他也難,為了這個偉業國際,他已經冒著風險,把該做的全做了,可結果卻難以預料。白原崴是資本市場上的老江湖,日後真出了事,他脫不了乾係。進一步加強控製,利用國有控股權趕走這個董事長也不妥當,國有資產將失去增值效率,甚至可能釀發又一場危機,引起市場再度震蕩。最好的結果是維持現狀,但這可能嗎?在錢惠人問題上失了分的於華北,會不會在偉業國際上發難做文章?如果於華北想做這種文章,必然會有借口,白原崴這隻蛋上有不少縫啊,且縫還很大!由白原崴他又想到了錢惠人:錢惠人這隻蛋上的縫隙更大,蛋黃都露出來了!可他又該怎麼談呢?傳統道德和黨性原則之間是否有中間道路可走?他將如何在堅持原則的基礎上,有情有義地說服這個老部下主動自首交待自己的問題呢?難啊!就在這時,桌上的電話響了,竟是孫魯生,竟是彙報一樁血案——錢惠人、崔小柔腐敗案的重要知情人李成文在巴黎酒店遇刺,生命垂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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