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1 / 1)

我主沉浮 周梅森 2416 字 1天前

裴一弘在沙發前踱著步,對於華北說:“……老於,湯教授的這個材料我看了,你老兄批的意見我也仔細考慮了!你說得不錯,對偉業國際,我們恐怕要重新審視!在此之前,安邦同誌和我談了,要加大監控力度,還做了些具體部署,省國資委已於前幾天向偉業國際所屬企業派駐了五名精通業務的專職監事人員,孫魯生這個監事會主席馬上也要到位了!哦,還有一點也定了:不能給白原崴51%的絕對控股權,白原崴目前的股權是43%,沒完成轉讓的股權不準備轉讓給他了!已決定轉讓給省投資公司,白原崴鬨出軌了,我們就聯合這部分股權予以製約!”於華北讚許道:“好,好,這是個挺不錯的思路,我們就是不能讓偉業國際失控嘛!”想了想,又試探說,“根據安邦同誌的這個思路,你看我們是不是可以考慮再進一步呢?接受湯教授的建議,對偉業國際重新清產核資,收回獎勵給白原崴他們的那20%股權,加大國有股權的份額,實現我們對該公司的絕對控股!”裴一弘思索道:“這恐怕不是太合適吧?我們的獎勵方案是雙方簽了字的,哪能說推翻就推翻啊?彆說白原崴他們要跳起來,安邦和省政府那邊也通不過嘛!”於華北點了點頭,平和地說:“倒也是!不過,一弘啊,關於股權獎勵,本來就有不同意見嘛!咱們北京那位老省長的態度你知道,至今抓著不放!徐省長說了,獎勵一些期權可以,股權不能獎勵,既無政策規定也無先例!再說,偉業國際本來就是個資產迷宮,旗下那麼多公司,股權關係那麼複雜,我們當真全搞清楚了?國有資產會不會流失?流失了多少?湯教授既提出來了,我們就得正視啊!”裴一弘道:“老於,這事安邦是和我交過底的,今天我也向你交個底:湯教授說的這種流失可能存在,否則,白原崴不會在獎勵20%的股權分配方案上簽字嘛!人家最初提出的方案要拿51%的股權呢!後來降到35%,30%,20%!省國資委呢,就做了些讓步,在無法清算的部分資產上沒太較真,雙方都算了個大賬!”於華北不好再說了,“老裴,既然如此,就當我沒說好了!其實,對經濟工作,我也不該這麼多嘴,傳到安邦同誌那裡沒準又要產生誤會,還以為我手伸得太長呢!可湯教授告到我這裡來了,我一推六二五也不合適,總得向你們反饋嘛!”裴一弘笑道:“這就對了嘛,一個班子的同誌,該提醒的就要提醒,我看安邦同誌不會誤會的!況且,安邦和省國資委對白原崴他們也保持著一份警惕呢!”於華北一副欣慰的樣子,“那就好,那就好,安邦能警惕就好!現在社會上有些議論哩,說白原崴的後台就是趙安邦,還有些人懷疑安邦同誌和白原崴的關係不清不楚!我估計白原崴他們也會打著安邦同誌的旗號胡說八道,一直有些擔心哩!”這種議論確實存在,最近好像還越傳越凶了,裴一弘也在不同場合聽說過,於是便道:“所以,我準備抽空和安邦談談,該做的工作要繼續做,但和白原崴這種人要保持一定的距離,彆不小心被人家裝進去!我知道,這個白原崴詭著呢!”於華北感歎道:“是詭啊,你看這次把偉業控股炒的,簡直是天昏地暗,許多基金和股民全套住了,連湯教授這種懂市場的經濟學家都吃了他的大虧!證券監管部門拿他也沒辦法:搞要約收購,他手頭就有法定的持股額;危機爆發,他從文山受讓的國有股就出現了資產流失!還真是流失了,馬達同誌今天專門過來彙報過!”略一思索,他又感慨說,“一弘同誌,你說如果我們當初把馬達派到偉業國際去,哪怕做個集團黨委書記,不也能起到一定的作用嗎?起碼是哨兵的作用嘛!”裴一弘一怔,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哎,老於,你老兄想翻案了是不是?”於華北連忙擺手說:“哪裡啊,一弘同誌,我這也是隨便一說罷了!”裴一弘卻嚴肅起來,“該翻的案就翻嘛!你說的有些道理,我會認真考慮的,就是為了保護安邦同誌,我們也得派個馬達之類的正派同誌去做黨委書記嘛!”於華北歎息說:“不過,現在馬達倒未必願意去嘍,那意思還想回文山呢!”裴一弘道:“這不是他願意不願意的問題,組織做了決定,他就得服從!先不說這事了,就算把馬達派到偉業國際,也得做通安邦的工作,征得他和省政府的同意!說說文山的班子吧!老於,怎麼聽說最近有不少同誌找你和組織部門告狀啊?”於華北道:“一弘同誌,這事我正要說:石亞南、錢惠人這屆班子上任後,改革力度比較大,也比較激進,引起一些矛盾本在預料之中!尤其是乾部人事製度的改革,涉及到許多同誌的個人利益,反應也就最大!有些同誌發牢騷說,過去文山隻有工人下崗失業,現在好了,搞得連在職乾部也下崗失業了,一下就是幾千人!”裴一弘譏諷說:“是啊,改革改到他們頭上來了,他們就叫了!怎麼?工人下崗失業就正常,他們下崗失業就不正常?憑什麼?況且這也不是失業嘛,不過是輪崗!超編這麼嚴重,不輪崗怎麼辦?都呆在辦公室喝茶看報,指導老百姓改革?”於華北讚同道:“就是,我在這一期的《組織通訊》上做了個批示,充分肯定了文山市委乾部人事製度的改革嘗試!不過,我私下裡也和石亞南同誌,還和文山市委組織部打了個招呼,講了兩點:一,改革要循環漸進,不能以犧牲乾部隊伍的穩定為代價;二,要有一定的章法,要符合黨和國家乾部人事製度的相關規定!”裴一弘心想,這就是你的充分肯定?有你這兩條指示,隻怕石亞南他們就得敗下陣來!於是,故意將軍說:“老於,你是老組織了,我看這個章法你就幫著拿一下吧!就以省委組織部的名義出台一個文件嘛,給文山的輪崗試點一個政策依據!”於華北一怔,苦笑道:“一弘,我給他們政策依據,誰給我政策依據啊?”裴一弘笑得甜蜜,“怎麼沒依據啊?中央一次次精簡機構,壓縮編製的文件不都是依據嗎?好好執行嘛!不過,這恐怕更激進吧?僅文山一個市就得裁下來上萬名乾部!所以,安邦同誌聽到文山改革試點的彙報後很高興,第一個表態支持!充分肯定了這種輪崗措施,私下還評價說,文山搞分批輪崗已經夠溫柔的了!”於華北感到燙手了,“既然安邦認為溫柔,那就讓石亞南他們先試下去吧!”裴一弘有些不高興了,“老於,我看還是要出台一個文件,該擔的責任,我們要擔嘛,免得有人說三道四,看人挑擔不吃力!你主持搞,我和安邦做參謀吧!”於華北隻得應了,“那好,我儘快和組織部門研究!”最後,又說起了錢惠人的事,“一弘,對錢惠人同誌的調查情況,我得正式彙報一下:經過我們省委調查組三個多月的認真調查,錢惠人在經濟上還真沒什麼問題!現在看來,我最初的判斷是錯誤的,這個賬我得認了。這個調查材料,請你看一下,如果沒意見,我準備出麵和錢惠人同誌談一次,老錢現在對我的情緒已經比較大了,不能再拖了!”裴一弘接過材料根本沒看,隨手丟在桌上,“老於啊,老錢當真沒問題?”於華北一臉的狐疑不解,“怎麼,一弘同誌,你還認為老錢有問題嗎?”裴一弘話到嘴邊卻沒說,隻道:“和老錢你先不要談,有些問題還要查!”於華北臉上的狐疑變成了吃驚,“這麼說,錢惠人在經濟上真有問題?”裴一弘看著於華北,一時間真不知該說啥才好,心想,你老於這個經濟學博士也不知道是怎麼讀的!帶著這麼深的個人成見,組織了這麼龐大的班子,寧川、省城、文山查了錢惠人三四個月,竟然就沒查出此人任何問題,簡直是無能之極!於華北現出了些許狼狽,可卻也存有一絲僥幸,“一弘,你是不是搞錯了?我犯過的錯誤你和同誌們千萬彆再犯了!不管是誰,不管他對錢惠人成見多深,都不能在這種事上亂懷疑啊!否則,不但是錢惠人,隻怕安邦同誌也不會答應的!”裴一弘這才交底道:“老於,你放心好了,錯不了!錢惠人可能存在嚴重的經濟問題,嚴重到什麼程度現在還不敢說,安邦同誌還在讓孫魯生和王汝成查著!”於華北像挨了一槍,一下子僵住了,“什麼?安邦同誌在查錢惠人?他查?”裴一弘點點頭,平淡地道:“一直在查嘛,隻是還沒掌握比較充分的證據!”於華北哭也似的笑了笑,呐呐說:“這……這該不是揮淚斬馬謖吧?”裴一弘強掩著心頭的蔑視,“也許吧,可安邦講原則啊,該斬還是斬了嘛!”於華北難得說了句心裡話,“那是因為我們一直在查,他想不斬也不行了!”裴一弘實在忍不住了,“老於,你這話好像說出格了吧?讓我和同誌們怎麼想啊?你作為主管副書記,差點讓一個嚴重的經濟腐敗分子從你眼皮底下溜掉!安邦同誌發現了線索,幫你們查了一下,倒又落下了不是!老於啊,我得提醒你一下了:如今是市場經濟時代,在經濟上沒兩把刷子,隻怕連案子都沒法辦啊!”於華北的臉掛了下來,陰陰地說:“一弘同誌,彆忘了,我可是經濟學博士!”裴一弘這才意識到自己沒給於華北麵子,於是緩和了一下口氣說:“好了,這事到此為止,不談了!老於啊,我們還是考慮一下將來文山市長的人選吧,這個事得考慮了!安邦同誌的意見是充分民主,省內公開選拔,我讚成,你老兄的意見呢?!”於華北不談自己的意見,仍糾纏著錢惠人的問題,“一弘同誌,錢惠人的問題正式立案審查了嗎?你和安邦同誌,還有省委就敢斷定老錢一定是腐敗分子嗎?如果是這樣,那在此之前我這個主管副書記怎麼會一無所知呢?我希望聽到解釋!”裴一弘壓抑著心頭的惱怒,嚴肅地說:“華北同誌,那我就回答你:如你所知,錢惠人的確沒有正式立案審查,為什麼呢?原因很簡單,沒有充分的立案證據嘛!也正因為如此,我和安邦同誌才沒正式向你通報!這個解釋你能接受嗎?”於華北陰著臉道:“這個解釋我接受!不過,一弘同誌,我仍覺得趙安邦做過分了!如果不是彆有用心,他應該及時和我們通氣,那樣也就不至於把我搞得這麼被動!”裴一弘一聲長歎,“老於啊,請你給安邦同誌一點理解好不好?你們曆史上產生過一些工作矛盾,你在我麵前也承認過,對錢惠人成見很深!那麼,請設身處地替安邦同誌想一下:在沒有掌握充分證據的情況下,他敢把曾和自己共過命運的老部下交給你來查嗎?安邦同誌不是聖人嘛,是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他既要講黨性、講原則,又要對自己的下屬同誌負責,這有什麼錯?哪來的什麼彆有用心呢?”略一停頓,又說,口氣和緩,話卻不無刻薄,“如果安邦也反問你兩句:你這個主管書記的經濟學博士是怎麼讀的?怎麼把錢惠人查成了廉政模範?你又該怎麼回答呢?所以,老於啊,你不但不要生安邦的氣,還得好好感謝安邦才是啊!”於華北無話可說了,鬱鬱道:“那麼,錢惠人的材料什麼時候移交紀委?”裴一弘淡然道:“快了吧,估計也就是這幾天的事了,恐怕要先上常委會!”於華北告辭走後,裴一弘越想越氣,忍不住和趙安邦通了個電話,婉轉地通報了和於華北的談話情況,提醒說:“安邦啊,老於麵子上下不來,有些情緒,你就要注意了,錢惠人的材料一旦落實,要馬上和老於通報,讓他在常委會上主談!”趙安邦何等聰明,一聽就明白了,爽快地道:“放心吧,老裴,我省反腐倡廉的成績全是咱華北同誌的,我既不會去搶,也不會出他的洋相,一定把他想要的麵子給足!我現在倒有另一個擔心哩,就怕這位於副書記誇我對錢惠人大義滅親!”裴一弘心想,於華北若是真彆有用心這麼乾,趙安邦就要被抹上白鼻梁了:關鍵時刻你不保護自己的部下,以後誰還替你賣命?!於是,勸慰說:“安邦,這你也放心,我想不會的,老於已比較被動了,現在要保麵子啊,不至於這麼做的!”趙安邦說:“那就好,你大班長最好再和他打個招呼,彆陷我於不義!”接著,便發起了牢騷,“老裴,你倒說說看,像我們於副書記這樣平庸無能的乾部到底是咋上來的啊?我們的用人機製是不是有問題?還經濟學博士呢,我看連入門的水平都沒有!他師從的那個湯教授我知道,學問稀鬆得很,隻會搞證券投機!”裴一弘打哈哈道:“行了,安邦,世上平庸之輩不是一個兩個,咱們也都有平庸的時候!老於總的來說還不錯嘛,畢竟盯了錢惠人這麼多年,也算盯對了!”趙安邦沒好氣地說:“對什麼?那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哦,糾正一下,錢惠人現在還不敢說就是死耗子!此人我很了解,搞經濟是把好手,搞腐敗的手段水平也高著呢,隻怕夠老於這瞎貓對付的,搞不好這耗子還會一溜煙跑了!”裴一弘心裡一驚,“不至於吧?安邦,你可彆給錢惠人透露什麼啊!”趙安邦歎息道:“放心吧,老裴,在大是大非麵前我不會這麼糊塗!就算沒有這位於副書記盯著,我也不會向錢胖子通風報信的,這陣子我一直在回避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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