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1 / 1)

我主沉浮 周梅森 2323 字 1天前

那個說好和孫魯生見麵的人決不是喝多了,估計是因為尚不可知的原因突然改變了主意,趙安邦想,孫魯生的分析判斷基本上是正確的,錢惠人和崔小柔很可能已陷到綠色田園的黑洞裡去了,陷得看來還很深,也許已經淤泥沒頂不能自拔了。敏感的警覺和深刻的懷疑,竟被孫魯生初步證實了,趙安邦的心情一下子變得異常沉重。這個很可能被腐敗淤泥淹沒的不是彆人,是他的老部下錢惠人啊!這位同誌是那麼聰明能乾,從文山的古龍縣,到白山子縣,再到寧川,是跟著他披肝瀝膽一路衝殺出來的。尤其是到了寧川之後,錢惠人更是功不可沒,一直主管經濟工作,苦心經營著一座日漸崛起的現代化大都市。正是因為有了錢惠人這位精心負責的好管家,這十四年裡,寧川經濟才不斷創造奇跡,排名跳躍式前移。時至今日闖過了千億大關,比省城還多十個億。財政收入去年是全省第二,僅次於省城不到兩個億。據王汝成彙報說,今年寧川財政收入肯定會超過省城了。現在,這個大管家出事了,此人把寧川經營得不錯,也把自己經營得很好哩!看得出,孫魯生的心情也很複雜,彙報過程中一直在看他的眼色,結束彙報時還帶著惋惜的口氣說:“……趙省長,這些情況我真沒想到!老錢兼任寧川財政局長時,我還是處長,他做主管副市長時,我任副局長,和他共過事,從沒聽說過他有啥腐敗的!下麵的同誌都很怕他,連客都不敢請,更沒人敢給他送禮送錢!所以,我雖然這樣分析,還是吃不太準,老錢是不是真的就會腐敗掉?您判斷呢?”趙安邦長長歎了口氣,“我估計錢惠人不會乾淨了,他不是會不會腐敗的問題,而是怎麼腐敗和腐敗到了啥程度的問題!老錢聰明啊,不吃請,不收禮,不受賄,所以,按常規思路去查,尤其是帶著某些偏見成見去查,當然查不出什麼!”孫魯生似有所悟,“這麼說,於書記他們在走彎路?不會發現老錢的問題?”趙安邦怔了一下,“也許最終會發現,紙總是包不住火的,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為嘛,可這要有個過程!”他苦苦一笑,又自嘲地說,“咱們華北同誌敏感啊,你說他有成見也好,有偏見也好,人家盯錢惠人還就是盯對了,不服不行啊!”孫魯生感歎道:“趙省長,我看您也很敏感哩,甚至比於書記更敏感,一把就點住了老錢的死穴!哎,我不明白您怎麼會想到老錢會在綠色田園上出問題呢?”趙安邦“哼”了一聲,緩緩道:“基於我對他的了解嘛!錢惠人畢竟是我的老部下了,跟著我前前後後二十二年。這老兄怎麼說都是個精英人物啊,對資本市場有著天生的敏感。因此,他想搞錢就不會像一般的腐敗分子那樣去貪汙受賄,貪汙受賄多傻呀,容易暴露不說,也賺不了多少錢嘛,利用職權,挪用些公款,搞點所謂的投資,甚至控製一個上市公司,那該有多大的利潤啊?出了事也有回旋餘地!”停了一下,又透露說,“魯生同誌,你也許不知道,在這方麵,錢惠人還算我的老師呢,我關於股票和資本市場的早期知識有不少都是從他那得來的!”孫魯生笑著說:“這我多少知道一些,在寧川時,錢惠人私下和我說過!”趙安邦問:“那麼,錢惠人說沒說過他和白原崴在香港炒恒生指數啊?”孫魯生搖搖頭,“這倒沒有,不過,我知道這事,好像還給了他一個處分?”趙安邦說:“是啊,是天明書記堅持要處分,我當時還想不通!現在看來,不但應該處分,處分得還太輕了,警鐘敲得不夠響啊!魯生,不瞞你說,最初聽了你的彙報,我就想到了炒恒指,就擔心錢惠人從這條縫裡掉進去,看來真應驗了!”孫魯生試探道:“趙省長,那您的意思是,得公事公辦,嚴肅處理了?”趙安邦把臉拉了下來,“這還用說嗎?如果錢惠人真像我們分析的那樣,通過自己老婆崔小柔操縱上市公司綠色田園,搞業績造假、證券欺詐,當然要嚴肅處理!”想了想,口氣多少緩和了一些,“不過,現在還不是討論處理的時候,必須進一步搞清情況,那個約你見麵的莊家是個很好的線索啊,你要給我繼續查!”孫魯生點了點頭,“好吧,那我先想法找到那個打電話的人吧!我估計他有可能再來找我,另外,我也可以通過綠色田園在股市上坐莊操作的痕跡主動找他!”趙安邦頗為不安地交待說:“魯生,你還是要注意保密啊,既不能打草驚蛇,也要對錢惠人負責。我們今天的分析判斷,畢竟隻是分析判斷嘛,你手上的電話錄音也許是證據,也許不是證據,萬一搞錯了呢?豈不太傷人了?尤其是這麼一位跟我多年、有重大貢獻的同誌!所以,你目前隻能向我彙報,明白嗎?”孫魯生顯然很明白,口氣有了微妙的變化,“就是,就是,趙省長,就算那位匿名莊家電話裡說的都是實情,也和老錢沒關係。而且,崔小柔在綠色田園任職是公開的。如果崔小柔打著老錢的旗號亂來,老錢不知情,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趙安邦思索著,像似自問,又像似問孫魯生,“錢惠人真會不知情嗎?最初收購電機股份的巨額資金是從哪來的?崔小柔又怎麼成了綠色田園的幕後老板了?沒有錢惠人手上權力的支持,許克明和崔小柔哪來的這種呼風喚雨的巨大能量啊?”孫魯生仍在試探,“也許老錢真不知情呢?寧川的乾部都知道,老錢怕老婆嘛,我記得有一次您還和他開過玩笑,要推薦他兼任寧川怕老婆協會主席呢……”趙安邦沒讓孫魯生再說下去,“魯生,你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啊?這麼大的事,是怕老婆的理由可以推脫的嗎?荒唐嘛!”他擔心孫魯生誤解了他的意思,又鄭重說,“魯生同誌,你不要產生錯覺啊,不要以為錢惠人是我老部下,我就會庇護他,明確告訴你:我不會這麼做!不說華北同誌和有關部門盯著他,就算華北同誌不盯,我也不會這麼做!當然,這事關係重大,也不能不慎重,我的意思是,把這些問題的線索進一步落實之後,再考慮讓於華北同誌和有關部門正式立案查處!”孫魯生明白了,“好,趙省長,那我聽您的招呼就是!”說罷,起身告辭。趙安邦也沒再留,送走孫魯生後,站在明亮的落地窗前發了好一陣子呆。一時間,趙安邦想了很多,有些現實問題不能不考慮:他對孫魯生這麼安排是不是理智呢?錢惠人的問題已經不再是簡單的懷疑了,比較確鑿的線索已擺在麵前,他完全可以讓孫魯生拿著電話錄音去向於華北彙報,請於華北和有關部門按規定處理。這麼做,首先是堅持了原則,讓於華北日後無話可說;其次,因為是於華北處理的錢惠人,自己也就擺脫了下屬同誌,尤其是寧川下屬同誌們的抱怨和咒罵。如今當官做人都是很難的,不對下屬乾部搞點保護主義,背後總是要被人罵的。然而,真這麼做了,他於心能安嗎?錢惠人畢竟是自己的老部下,發生在孫萍萍和孫盼盼身上的悲劇,不但和錢惠人有關係,也和他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如果沒有文山分地風波,也許就沒有這場浸透著兩代人血淚的悲劇了,從個人感情上來說,不是錢惠人對不起他,而是他多少有點對不起錢惠人。因此,儘管理智告訴他,錢惠人十有八九已經完了,可他心底深處總還抱著一絲僥幸,萬一他和孫魯生搞錯了呢?主動權在他手上,搞錯了也沒太大的關係,不會給錢惠人造成實質性傷害,而落到於華北手上,就有可能出現將錯就錯的局麵,錢惠人就死無喪身之地了。最後,退一萬步說,他還可以做做工作,讓錢惠人主動自首,爭取從寬處理。看來也隻能這樣做了,事到如今,十全十美的選擇顯然是沒有的。這時,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是文山市委書記石亞南的電話。石亞南在電話裡彙報說,許克明和綠色田園在文山劉集鎮搞大豆基地的事已經查了,根據調查的情況看,不存在明顯的違規,和錢惠人也沒直接關係,錢惠人隻是牽線介紹了一下。趙安邦不太放心,提醒說:“亞南同誌,劉集鎮可是錢胖子的老家啊,你們工作一定要做細一些,不能光聽他們說,要組織專家嚴格審查相關協議和合同書!”石亞南道:“是的,是的,趙省長,已經這麼做了!農業局、國土局的人都是專家嘛,還有財政、審計方麵的同誌,協議、合同都審查過了,沒什麼大問題!”趙安邦緊追不放,“沒有大問題,有沒有小問題啊?是什麼性質的問題啊?”石亞南說:“哦,有拖欠土地租金的情況!按合同規定,頭五年的土地租金綠色田園公司必須於合同簽字後三個月內交清,目前隻交了一半。據鎮上說,為這事,錢惠人同誌倒是打過一個招呼,他們也就同意緩收了,目的是想搞好合作!”趙安邦沒好氣地說:“他錢胖子亂打什麼招呼啊?你告訴鎮上,這種招呼不要聽,讓許克明嚴格執行合同!另外,也帶個話給老錢,讓他給我注意點影響!”石亞南連連應著:“好,好,我提醒錢市長就是!”又解釋說,“錢市長還是挺不錯的,到文山這三個多月,和我和班子裡的同誌合作得都很好,工作紮實謹慎,又能擺正位置,你們當領導的也彆聽風就是雨,老傷害自己同誌的感情嘛!”趙安邦心想,還傷害自己同誌的感情呢,隻怕這位錢惠人已經不是自己的同誌了!卻沒說,隻淡然道:“我這是為他好,他心裡會有數的!”又說起了白原崴和偉業國際,“亞南同誌,怎麼聽說這陣子你們和白原崴打得一團火熱啊?據國資委的同誌反映,偉業國際那位執行總裁陳光明連辦公室都搬到文山去了?是不是?”石亞南樂了,“嘿,人家這不是聽您的招呼,落實省委的戰略決策,為我省經濟打造新的發動機嘛!趙省長,我建議您和裴書記進一步號召一下,讓我省實力雄厚的大型企業集團學學偉業國際,都到文山來考察,來投資,搞一次經濟北伐!”趙安邦道:“我當然要號召,過去號召過,今後還會號召的!不過,你們也要注意,不能因此就不顧一切,大原則要把握住,對資本流向要有政策引導,彆輕信白原崴嘴上的漂亮話,沒有可以預見的豐厚回報,此人決不會響應我的號召!”石亞南說:“這我當然知道,我和錢市長議論過這事,意見一致:我們就是要讓偉業國際和這位白總在文山獲得豐厚回報,樹立一個賺錢贏利的樣板,一舉改變文山投資環境差的惡劣印象,同時,也加強我們的整體實力嘛!”停了一下,又說,“哦,對了,趙省長,還有個事順便向您彙報一下:根據您的建議,我們市委前天開會專門研究了一下,準備搞個大動作,對全市科股級年輕乾部搞輪崗!第一期擬定輪下一千八百多人,每人每月保證三百元生活費,全出去到寧川、平州、省城打工自謀生路,就像您說的,一來開闊眼界換腦筋,二來也是自我鍛煉。乾得好,兩年後回來上崗任職,帶一方致富;乾不好,連飯都吃不上的,請他走人!”趙安邦連聲叫好,“好,好,亞南同誌,你有勇氣啊,到底試起來了!我堅決支持!我還有個建議:網應該撒得再大一些,不但是寧川和平州,深圳、上海、北京、蘇州都可以去,有本事的甚至可以走出國門!這樣的學習就不會走過場了,那是要付出血汗的!這樣吧,你們儘快把材料報給省政府,我做個批示,表明態度,也幫你們堵堵某些人的嘴!你們還要注意總結經驗,以便日後在北部地市推廣!”石亞南樂了,“趙省長,那我就請你當後台了,將來有人告狀你可彆搭理!”趙安邦道:“我當然不會搭理,不過,你們也把握一個度,四十歲以上的中老年同誌就不一定這樣搞了,另外,家裡的工作務必安排好,要做到平穩有序!”石亞南說:“這我已經想到了,年齡就定在四十歲,副處級以下,家裡的工作沒問題,現在乾部超編太嚴重了,再拿下幾千都成,吃飯財政能省下一大塊哩!”趙安邦提醒說:“亞南啊,在這個問題上,你頭腦可要清楚,要注意口徑:減少財政開支不是重點,重點是鍛煉我們的年輕乾部,讓他們走向全國換腦筋!”石亞南連連應著,又說了些措施和設想什麼的,二人便結束了這次通話。放下電話後,趙安邦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白原崴,心裡總是不太踏實。這個白原崴委實太能乾了,簡直就是資本的化身。資本的天性是對利潤的敏感追逐,見空子就鑽,而石亞南急於改變文山現狀,就會於有意無意中為白原崴提供可鑽的空子。更何況還有錢惠人擺在那裡。孫魯生提供的情況證明,此人也是個膽大包天的主,又懂經濟、懂市場,萬一和白原崴攪和在一起,問題就更複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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