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1 / 1)

我主沉浮 周梅森 2205 字 1天前

頭緒漸漸理清楚了,今天綠色田園的傳奇故事起源於昔日的著名垃圾公司電機股份,和她孫魯生還有一份割扯不斷的曆史關係哩!她任職寧川市財政局長時,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白原崴和偉業國際集團在公司的收購重組上栽了跟鬥,為許克明日後入主電機股份,將其重組為今日的綠色田園拉開了序幕。ST電機股份負債累累,到一九九六年已連續三年巨額虧損,每股淨資產不足六角,麵臨退市。白原崴和偉業國際找上門來收購重組。這位極少在資本市場上失手的重組大師,掉進了一個資產黑洞裡。白原崴隻看到了電機股份賬麵上的負債,對暗中的擔保負債沒發現,承擔了所有債權債務。結果敗走滑鐵盧,掙紮折騰了近兩年,打了不下十場債權債務官司,最終以淨賠四億五千多萬的慘重代價,從電機股份上脫身出局,將公司控股權轉讓給了名不見經傳的許克明和綠色田園。一九九八年二月,許克明和他的綠色田園公司以每股一元的價格從白原崴手上受讓了全部八千萬國有法人股,成為控股股東。嗣後沒多久,許克明把自己的公司資產置換進去,將公司正式更名為綠色田園。從表麵上看,許克明好像吃了虧,其收購價格比當年白原崴的受讓價格每股高出了近四角,似乎讓白原崴賺了錢。但實際情況不是這樣,此次轉受讓交易的公開資料表明,白原崴和偉業國際為求脫身,被迫背走了公司所有負債和屬下的垃圾資產,轉讓給許克明的是一個比較乾淨的殼。有意思,資本市場真是高手如林啊,白原崴這種大鱷竟對許克明拱手稱臣!許克明何許人也?證券報上公布的簡曆很清楚:三十五歲,工商管理碩士,民營企業家。他的企業就是綠色田園,一個規模很小的休閒農莊。在寧川任職時,她恍惚聽說過這個農莊,據說是鑽了政策的空子,和寧川郊區的農民簽非法合同,悄悄經營農業用地。許克明哪來這麼多錢收購上市公司啊?更彆說還在二級市場炒作。孫魯生估計,許克明受讓這八千萬國有法人股,加之二級市場炒作,動用的資金量應該不少於三個億,甚至是五六個億!更有意思的是,錢惠人的老婆崔小柔一直是這家公司的掛名董事,儘管崔小柔隻是象征性地持有幾千股,孫魯生仍覺得有些蹊蹺。前天和白原崴談偉業國際監事會問題時,孫魯生便似乎無意地把問題提了出來,“白總,我突然想起個事:你當年怎麼想起來把電機股份轉讓給許克明了?”白原崴覺得這個問題提得很奇怪,“哎,孫主任,你咋又想起問這個了?”孫魯生不動聲色道:“也就是隨便扯扯,回顧一下曆史嘛!”白原崴沒好氣,“彆回顧了,我那不是被你坑了嗎?你坑完我沒多久,就高升到省財政廳當副廳長了。我怎麼辦啊?隻好一次次找錢市長叫苦喊冤,錢市長也不睬我,非讓我執行轉讓合同!我當時真是窩囊透了,提起這堆垃圾就頭皮發麻!”孫魯生說:“錢市長當時是常務副市長,不管財政,你該找劉副市長啊!”白原崴道:“你不知道,錢市長那時還管錢袋子,當了市長都沒撒手!”孫魯生“哦”了一聲,“你還沒說呢,那你們是怎麼想起找許克明的?”白原崴說:“是錢市長向我介紹的,否則我哪知道有這麼個許克明啊!”孫魯生追了上來,“你當時就沒想過許克明的實力嗎?他哪來的收購資金?”白原崴道:“就是,所以,一開始我也沒把這小夥子太當回事,當時談著的還有幾家嘛!後來和他談成了,他的資金一下子到位了,我有什麼話說啊?至於許克明的資金從哪來的,我不關心,英雄不問出處嘛!”略一停頓,又問,“哎,我說孫主任,你是不是又盯上許克明和綠色田園了?有人又要像我一樣倒黴了吧?”孫魯生笑了,“白總,你胡說啥,我怎麼讓你倒黴了?我看你現在更抖了!”白原崴也笑了,“孫主任,我想起來了,你就是在做人家綠色田園的文章嘛!彆以為我不知道:《漢江商報》上的文章是怎麼回事?魯之傑是誰呀?”想了想,又說,“這我倒可以向你透個底,前一時期是海天係的湯老爺子他們在炒綠色田園,公司業績造假和大比例送股,估計都是配合炒作!不過,這事已經過去了,我勸你就彆追了,要知道,你打人家的黑槍,人家也會還你以黑手,誰都不是吃素的!”孫魯生便也絕口不提錢惠人,“我候著他們呢,看看他們會下什麼黑手!”綠色田園的問題相當嚴重,十有八九是個黑色田園,幕後的大人物錢惠人已經漸漸顯影了。如果判斷不錯的話,真實的故事應該是這樣的:一九九八年初,許克明勾結崔小柔,通過主管錢袋子的常務副市長錢惠人搞來了大筆資金,以閃電戰的速度完成了電機股份的收購炒作。嗣後,錢惠人或者他老婆崔小柔成了綠色田園的受惠者,和綠色田園有了某種密切的經濟利益關係。因此,才出現了錢惠人向趙安邦引薦許克明,並借趙安邦私下場合的議論大做文章,惡炒綠色田園的事情。白原崴提到的那個湯老爺子和海天係,沒準也和錢惠人、崔小柔也有某種利益關係。這麼看來,她最初的懷疑竟是錯誤的!錢惠人這麼乾,估計並不是出於對老領導白天明的真摯感情,在關鍵時候幫白小亮一把,他沒這麼高尚。發生在他女兒孫盼盼身上的事實已經充分說明了這一點。一個連自己親生女兒都不顧的人,你能指望他去顧及自己去世領導的兒子嗎?這種膽大妄為和卑劣無恥,實在是驚心動魄。接下來發生的事實,進一步證明了孫魯生的推測——那天晚上十二點多鐘,她和丈夫、兒子已上床休息了,一個電話突然打到了她家裡,是個陌生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開口就問:“請問,你是魯之傑女士嗎?”孫魯生最初判斷是恐嚇電話,馬上反問:“你是誰?怎麼知道我是魯之傑?”中年男人說:“我不但知道你就是魯之傑,還知道你在寧川做過財政局長,現在是省國資委副主任,沒搞錯吧?你孫女士膽子很大啊,敢做綠色田園的文章!”孫魯生多了個心眼,及時按下電話錄音鍵,“你什麼意思?想恐嚇我嗎?”中年男人卻在電話裡笑了起來,“誤會了,孫主任,你誤會了!我才不恐嚇你呢!我恐嚇你乾什麼?我是想為你提供打垮綠色田園的炮彈,重量級炮彈!”孫魯生有些意外,“重量級炮彈?請問,你是綠色田園的高管人員嗎?”中年男人說:“我雖然不是高管人員,可比他們的高管人員知道的還多!我和綠色田園的幕後老板崔小柔是股市盟友,經常聯手坐莊!你如果想搞清綠色田園的內幕,最好來和我見麵聊聊,我自己也準備寫篇文章,揭露坐莊黑幕!”孫魯生強壓著激跳的心,“好啊,你看什麼時候方便?我聽你安排!”可那中年男人卻遲疑了,沉默片刻,問:“孫主任,你知道崔小柔是什麼人嗎?”孫魯生緊張地想了一下,選擇了故意裝糊塗,“不清楚啊,怎麼了?”中年男人歎了口氣,“那你先弄清楚崔小柔是誰的老婆再說吧!”孫魯生道:“不管崔小柔是誰老婆,都不影響我們的見麵嘛!你看,我們明天見一下好不好?我們國資委對麵街上有個茶樓,很安靜的,我下午在那裡等你!”又是一陣沉默,中年男人答應了,“那就下午四點吧,股市收市後我過去!”孫魯生這才問:“你這位同誌貴姓啊,怎麼稱呼?我怎麼知道是你啊?”中年男人說:“這你都彆問了,見麵時我手裡拿著一張《漢江商報》!”孫魯生故作輕鬆地笑道:“嗬,還很神秘啊,像地下黨接頭似的!”中年男人說:“孫主任,你以為這是開玩笑?鬨不好我小命都得玩掉!”接罷這個電話,孫魯生睡不著了,越想越覺得事情嚴重。如果這個中年男人沒說謊,如果崔小柔真像此人透露的那樣,是綠色田園的幕後老板,那麼揭出綠色田園的內幕,此人可能真會有生命危險。不過,另一個可能也不是不存在,那就是此人故意說謊,引誘她去見麵,趁機對她下手報複。在此之前,她已兩次接到過這種恐嚇電話了,一次是在家裡,一次是在開車回家的路上。再看看來電顯示,又發現了一個新問題,中年男人的來電號碼顯示為匿名的私人號碼,便益發疑惑起來。她這才叫醒了正呼呼大睡的丈夫老程,把來電情況和自己的分析說了一下。老程從好夢中驚醒,打著哈欠,很不耐煩,“孫領導,不是我說你,你這管得也太寬了吧?當初就不該寫那篇惹是生非的文章,現在更不該答應和那人見麵!”孫魯生不服氣,振振有詞地說:“事實證明我文章寫對了,綠色田園的問題不僅僅是業績造假、證券欺詐,很可能還涉及到錢惠人夫婦以權謀私的重大腐敗!”老程這才醒透了,“什麼?什麼?還真牽涉到錢惠人夫婦身上去了?啊?”孫魯生點點頭,又說:“現在還不敢肯定,我畢竟還沒和那個人見麵細談!”老程手一揮:“那還有什麼好說的?報案,先把打電話的人抓住再說嘛!”孫魯生道:“現在憑什麼抓人家?讓誰去抓?抓錯了又怎麼辦?再說,趙省長向我交待過的,要我隻對他本人負責,就算報案抓人,也得先向趙省長彙報嘛!”老程看著孫魯生,怔住了,“倒也是!趙省長和錢惠人是什麼關係啊?真在錢惠人身上鬨出了大亂子,趙省長怎麼辦?這事還真得好好想想呢,不能莽撞!”孫魯生卻說:“趙省長在我麵前表過態的,明確說了,如果錢惠人真腐敗掉了,就按黨紀國法嚴肅處理,看得出來,趙省長對錢惠人已經十分惱火了……”老程皺著眉頭思索著,手直擺,“彆,彆,魯生,你彆天真,經驗告訴我,這十有八九是場麵上的官話!你回憶一下,當年查錢惠人那塊勞力士表,趙省長和白天明書記是什麼態度?這陣子查錢惠人的一係列問題,趙省長和王汝成他們又是什麼態度?咱們也是從寧川上來的乾部啊,也被人家劃在所謂的‘寧川幫’裡啊……”孫魯生打斷了老程的話頭,“可另一個問題你想過沒有:於華北盯得這麼緊,錢惠人又這麼不爭氣,誰還保得住他?如果錢惠人的問題被於華北他們揭出來,倒不如我們揭出來,更何況這又是趙省長主動讓我查的,我原來都不想管這事了!”老程狐疑地看著孫魯生,“這就是說,趙省長已經準備把錢惠人拋出來了?”孫魯生嗔道:“彆這麼想問題嘛,什麼拋出來?好像趙省長耍手腕似的!趙省長的為人我們應該清楚啊,既講感情又講原則,所以才讓我對他本人負責嘛!”最後商量的結果是,麵還要見,見過後向趙安邦彙報,為防萬一,老程陪同。次日下午不到四點,孫魯生和老程就分頭趕到茶樓,等候那位中年男人了。當時,茶樓散客廳裡稀稀落落坐著七八個茶客,其中有兩個茶客在看報,但都不是《漢江商報》。茶樓的十幾個包間門關著,是不是有人在裡麵手持《漢江商報》等待接頭不得而知。她和老程分析,應該不會,那人既要接頭,就應該在散客廳。一直等到四點半鐘,手持《漢江商報》的那位中年男始終沒露麵。四時四十二分,孫魯生的手機突然響了,來電號碼仍是匿名的私人號碼,聲音倒是那個中年男人,“孫主任嗎?真對不起啊,我失約了,恐怕一時來不了了!”孫魯生儘量平靜地問:“是不是臨時碰到了什麼急事啊?我可以再等等!”中年男人說:“彆等了,你回去吧!哦,對了,你彆把我昨夜的胡說八道當回事啊!不瞞你說,昨晚和幾個朋友喝多了,就給你打了個電話,還給其他不少人打過電話,也不知都胡說了些啥!今天起來,我就四處打電話道歉,也向你道歉了!”孫魯生大為意外,“同誌,我看你昨夜不像喝多的樣子嘛,思路很清楚嘛!”中年男人道:“算了,算了,不說了,孫主任,我現在還有事,就這樣吧!”孫魯生急了,“哎,同誌,我們見麵認識一下總可以吧?你今天有事,咱們就再約個時間好不好?你放心,我會替你保密……”話沒說完,對方已掛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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