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清代的盛衰(1 / 1)

中國通史 錢穆 1039 字 1天前

清朝的猾夏,是遠較遼、金、元為甚的。這是因為女真民族,在渤海和金朝時,業已經過兩度的開化,所以清朝初興時,較諸遼、金、元,其程度已覺稍高了。當太宗時,已能任用漢人,且能譯讀《金世宗本紀》,戒諭臣下,勿得沾染華風。入關之後,圈占民地,給旗人住居,這也和金朝將猛安謀克戶遷入中原,是一樣的政策。他又命旗兵駐防各省,但多和漢人分城而居,一以免其倚勢欺淩,挑起漢人的惡感,一亦防其與漢人同化。其尤較金人為刻毒的,則為把關東三省都封鎖起來,禁止漢人移殖。他又和蒙古人結婚姻,而且表麵上裝作信奉喇嘛教,以聯絡蒙古的感情,而把蒙古也封鎖起來,不許漢人移殖,這可稱之為“聯蒙製漢”政策。他的對待漢人,為前代異族所不敢行的,則為明目張膽,摧折漢人的民族性。從來開國的君主,對於前代的叛臣,投降自己的,雖明知其為不忠不義之徒,然大抵把這一層抹殺不提,甚且還用些能知天命,誌在救民等好看的話頭,替他掩飾,這個可說是替降順自己的人,留些麵子。清朝則不然,對於投順它的人,特立貳臣的名目,把他的假麵具都剝光了。康、雍、乾三朝,大興文字之獄,以摧挫士氣。乾隆時開四庫館,編輯四庫全書,卻借此大燒其書。從公元1763到1782年二十年之中,共燒書二十四次,被燒掉的書有五百三十八種,一萬三千八百六十二部之多。不但關涉清朝的,即和遼、金、元等有關涉的,亦莫不加以毀滅。其不能毀滅的,則加以改竄。他豈不知一手不能掩儘天下目?他所造作的東西,並不能使人相信?此等行為,更不能使人心服?不過肆其狠毒之氣,一意孤行罷了。他又開博學鴻詞科,設明史館,以冀網羅明季的遺民。然被其招致的,全是二等以下的人物,真正有誌節的,並沒有入他彀中的啊!從前的人民,對於政權,實在疏隔得太厲害了。所以當異族侵入的時候,民心雖然不服,也隻得隱忍以待時,清初又是這時候了。從1683年台灣鄭氏滅亡起,到1793年白蓮教徒起兵和清朝反抗為止,凡一百一十年,海內可說無大兵革。清聖祖的為人,頗為聰明,也頗能勤於政治;就世宗也還精明。他們是一個新興的野蠻民族,其驕奢淫逸,比之曆年已久的皇室,自然要好些。一切弊政,以明末為鑒,自然也有相當的改良。所以康、雍之世,政治還算清明,財政亦頗有餘蓄。到乾隆時,雖然政治業已腐敗,社會的元氣,亦已暗中凋耗了,然表麵上卻還維持著一個盛況。武功是時會之適然。中國的國情,是不適宜於向外侵略的。所以自統一以後,除秦、漢兩朝,襲戰國之餘風,君主有好大喜功的性質,社會上亦有一部分人,喜歡立功絕域外,其餘都是守禦之師。不過因為國力的充裕,所以隻要(一)在我的政治相當清明,(二)在外又無方張的強敵,即足以因利乘便,威行萬裡。曆代的武功,多是此種性質,而清朝亦又逢著這種幸運了。蒙古和西藏的民族,其先都是喜歡侵略的。自唐中葉後,喇嘛教輸入吐蕃,而西藏人的性質遂漸變。明末,俺荅的兩個兒子侵入青海,其結果,轉為青海地方的喇嘛教所感化,喇嘛教因此推行於蒙古,連蒙古人的性質,也漸趨向平和,這可說是近數百年來塞外情形的一個大轉變。在清代,塞外的侵略民族,隻剩得一個衛拉特了。而其部落較小,侵略的力量不足,卒為清人所摧破。這是清朝人的武功,所以能夠煊赫一時的大原因。衛拉特即明代的瓦剌。當土木之變時,其根據地,本在東方。自蒙古複強,它即漸徙而西北。到清時,共分為四部:曰和碩特,居烏魯木齊。曰準噶爾,居伊犁。曰杜爾伯特,居額爾齊斯河。曰土爾扈特,居塔爾巴哈台。西藏黃教的僧侶,是不許娶妻的。所以其高僧,世世以“呼畢勒罕”主持教務。因西藏人信之甚篤,教權在名義上,遂出於政權之上。然所謂氏所篡。清初複國。頗得其臣阮氏之力,而其臣鄭氏,以國戚執政,阮氏與之不協,乃南據順化,形同獨立。後為西貢豪族阮氏所滅,是為新阮,而順化之阮氏,則稱舊阮。新阮既滅舊阮,又入東京滅鄭氏,並廢黎氏。黎氏遺臣告難中國,高宗於1788年為之出兵,擊破新阮,複立黎氏。然旋為新阮所襲敗,乃因新阮的請降,封之為王。總而言之,中國用兵於後印度,天時地利,是不甚相宜的,所以曆代都無大功,到清朝還是如此。清朝用兵域外,雖不得利,然其在湘西、雲、貴、四川各省,則頗能竟前代所未竟之功。在今湖南、貴州間,則開辟永順、乾州、鳳皇、永綏、鬆桃各府、廳,在雲南,則將烏蒙、烏撒、東川、鎮雄各土官改流(烏蒙,今雲南昭通縣。烏撒,今貴州威寧縣),在貴州,則平定以古州為中心的大苗疆(古州,今榕江縣),這都是明朝未竟的餘緒。四川西北的大小金川(大金川,今理番縣的綏靖屯。小金川,今懋功縣),用兵凡五年,糜餉至七千萬,可謂勞費已甚,然綜合全局看起來,則於西南的開拓,仍有裨益。清朝的衰機,可說是起於乾隆之世的。高宗性本奢侈,在位時六次南巡,耗費無藝。中歲後又任用和珅,貪瀆為古今所無。官吏都不得不剝民以奉之,上司誅求於下屬,下屬虐取於人民,於是吏治大壞。清朝曆代的皇帝,都是頗能自握魁柄,不肯授權於臣下的。它以異族入主中原,漢族真有大誌的人,本來未必幫它的忙。加以其予智自雄,折辱大臣,摧挫言路,抑壓士氣,自然愈形孤立了。所以到乾、嘉之間,而局麵遂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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