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抱,謝逢殊泄了全身的力氣,整個人都撲進了絳塵懷裡,繼而又發現對方有些不對。對方身上傳來了極淡的血腥之氣,呼吸之間也不是那麼平穩。謝逢殊重新抬起頭,才發現絳塵臉色也有些蒼白。他立刻直起身,翻手握住對方手腕,去探對方真元。絳塵體內修為激蕩流轉,仿佛剛剛才經曆過一場惡戰。謝逢殊皺起眉,問:“你怎麼了?”絳塵先是搖了搖頭,隨後才簡短解釋:“強破心魔。”絳塵的心魔無非就是謝逢殊兩次身死,其實已經過了這麼久,若是曾經,就算心魔再現,也應該沒有那麼難以忍受。可這一世,謝逢殊回來了。得見對方完好無缺、灑脫恣意的活在這世間,就連讓絳塵去看當年一看謝逢殊殞身的幻像,他也舍不得。謝逢殊猜到了什麼,沉默了片刻,握住絳塵的手低聲道:“坐一會吧。”第九重陰暗潮濕,但因為底下就是無間地獄,有無儘業火,不但不冷,地麵居然還有些暖意。謝逢殊和絳塵席地而坐,靠在石壁上調息。就算是坐在布滿灰塵的地麵,絳塵依舊脊背挺直,像是須彌山廟中的修竹,他閉著眼調息修為,謝逢殊在旁邊看他。其實謝逢殊也沒好到哪去,他剛和封寂打了一架,又從八重塔直接摔了下來,胸口氣血還在翻湧,修為也尚未平複。他隻是……不太想閉眼。大概是他的目光太過專注,過了一會兒絳塵也睜開了眼,看著謝逢殊。他一雙眼睛清冷幽深,顯得有些冷淡,偏偏目光卻無比專注。仿佛這三界六道,萬丈紅塵,他眼中隻裝得下一個謝逢殊。謝逢殊恍然,那夜自己闖入後山,在月下林中,對方也是這麼看自己的。“在想什麼?”“我在想……”謝逢殊靠在牆上,露出一點笑意,“那天我重回須彌,你看見我的時候,在想什麼?”絳塵沒有立即回答,謝逢殊也不急,他們頭頂有一盞燈,燭火如豆,依稀照出兩人昏暗的影子。片刻後,絳塵方才開口:“我在想……你好像長高了。”“……”謝逢殊沒想到會是這個回答,一時間愣住了,反問道:“什麼?”“你長高了。”絳塵答。“我記得前世最後一次見你的時候,你站在萬古春下,有枝萬古春的花葉垂了下來,會碰到你的耳邊。那天夜裡你走過來的時候,那寸花葉剛好落到你的肩頭。”絳塵的聲音很低,聽不出什麼情緒:“我看著你,想,你應該是長高了。”他說得這般稀鬆平常,好像中間相隔的不是七百年,隻不過是三五月,或是寥寥幾天。百年相逢,猶如初見。謝逢殊一顆心像是被人死死攥住了,不同於初窺前世時的痛,現在更像是酸而苦,慢慢遍及全身,唇齒之間都是這股酸澀的味道。我還入什麼魔,謝逢殊想。單單一個絳塵,就夠我萬劫不複了。這麼一樣想,謝逢殊心裡驟然一鬆,偏頭抵在絳塵肩上,閉上眼,以一種很淡然的語氣道:“封寂想以命盤引誘我墮魔,對抗仙界,取回金丹。”絳塵:“他想出塔。”“金丹不能給他。”謝逢殊道。“我與仙界的恩怨是我的事,魔修一旦出塔,後患無窮。”謝逢殊睜開眼,平視前方。“不過幾百年,魔修已經逃竄了兩次,鎮魔塔恐怕支撐不了多久了,我要殺了封寂。”或許自己與絳塵的對話封寂依然在某處聽著,但謝逢殊已經不在乎了。他既下了決心,便一定言出必行,萬種變數都動搖不了分毫。絳塵靜了片刻,並沒有什麼驚訝的神色,隻道:“好。”謝逢殊笑了笑:“我覺得……他應該在第九重。”謝逢殊和絳塵都在第九重,封寂不敢與兩人對峙,更不敢放任兩人,需要時時刻刻盯著兩人一舉一動。何況謝逢殊剛出心魔,對方就能立刻察覺,必然離得不遠。鎮魔塔從第一重到第九重,越往下越大,第九重石室眾多,通道曲折蜿蜒,謝逢殊掐了個訣,半空中多了數點幽藍色的光芒,四散開往各個方向去了。謝逢殊和絳塵順著眼前的通道,向前一點一點尋過去。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便更能清晰的聽見頭頂妖魔的聲音越來越近,剛開始還不過輕微一點動靜,後來聲響便越來越大,它們在地上牆麵爬動的聲音,穿行於石道間的聲音,還有偶爾傳來的尖銳哭嚎……如同潮水一般,沙沙聲不絕。一時間,好像所有的邪祟都將湧進第九重了。若是平常,它們必然沒有這麼大膽,必然是受了驅使,連兩人的路上都開始不斷有這些東西擋住去路,試圖阻撓他們尋人。謝逢殊與絳塵對視一眼,都明白,封寂或許是要破釜沉舟了。對付這些魔修兩人還算是綽綽有餘,但架不住數量眾多,一路上兩人的速度也漸漸慢了下來。幸而與此同時,謝逢殊放出去的那些神識也有了動靜。謝逢殊放出了眾多神識,讓它們分散在塔內尋找封寂的蹤跡,此時西南方終於傳來了回應。謝逢殊封淵已經出鞘,斬落一個撲來的魔修,眉眼稍抬,腳下一轉,與絳塵往那個方向走了過去。路上還有許多七橫八豎的通道,時而竄出一個妖邪,謝逢殊與絳塵好容易走到道路儘頭,是一間封閉的石室。此時通道內已經沒有光了,謝逢殊伸手推開了石室的門,踏了進去。石室很大,顯得十分空曠,儘頭站了一個人。石門在他們身後猛然合上,將所有聲音杜絕在門外。室內隻有一盞燈,燭影搖曳,照亮了三道身影。謝逢殊手握封淵,刀光冷冽。他注視著眼前的人,神色有長久的空白。這時間太久了,久到絳塵低聲叫了一聲他的名字,謝逢殊卻恍若未聞。他似乎沒有想到,又或者早就已經猜到,到最後,謝逢殊喉結輕動,臉上終於露出一點淡淡的悲色。“我——”剛說一個字,謝逢殊停了下來,他聲音繃得太緊,像是即將斷裂,不得不停了一會兒再重新開口。“我一直在想……封寂無法出塔,琅燼和其他魔修因絳塵在山中,不敢進須彌,更不敢向天界暴露自己逃出了塔,怎麼敢襲擊一個仙君,竊取命盤?”“到底是誰能在須彌山能先奪命盤,再殺子母鬼,不被絳塵發現?”謝逢殊深深吸了一口氣,抬頭注視著眼前的人。他聲音喑啞,好像每個字都是花了極大的力氣擠出喉嚨。“你說呢,師兄。”作者有話說:嘲溪前麵其實有很多鋪墊了,比如琅燼說過不敢踏足須彌,仙君說竊取命盤的人修為很高。最近又陷入卡文狀態,希望沒有太突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