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今世1(1 / 1)

燃燈 子鹿 1606 字 1天前

封寂被謝逢殊誅殺於須彌山,屍身又被仙界重新羈押回鎮魔塔,連帶著那些逃竄出的邪祟也一並被重新鎮壓。而謝逢殊被絳塵渡化,於無明山飛升成仙,整整七百年。當初在妙香點燈,正悟方丈曾說佛法之中,貪嗔癡欲遮眼,不見前塵因果,由妄執故,輪轉生死,稱作無明。當時謝逢殊並未放在心上,他想,自己能有什麼妄念執迷呢。未曾料到七百年後,一朝夢醒,方見雲霧之下這無邊苦海。鎮魔塔第九重依舊昏暗,幻境已碎,謝逢殊麵色蒼白,他眼前最後的場景是那場雪夜重逢。謝逢殊朝前走了幾步,想去碰一碰幻境。伸手的瞬間,眼前萬象皆消,隻剩下了冰冷厚重的青石塔壁。鎮魔塔第九重數萬年不變,永遠昏暗潮濕,不知從哪裡傳來水滴在地麵的聲音,一聲接著一聲,更顯得塔內空曠寂靜。某個時刻謝逢殊居然恍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是上古之年的大澤,七百年前的須彌,還是茫茫海中,仙山無明。兩世生死,諸多前塵舊事紛至遝來,殺蚩尤、斬誇父、屠仙界、須彌山與燃燈一戰,七百年前師門把酒言歡,頭一次喜一個人的欣喜,七百年後的雪夜相逢……到最後,都變成了方才幻境之中絳塵強行渡自己飛升時清冷的眉眼。謝逢殊想,當初自己在須彌,死纏爛打絳塵與自己一起出山尋找星羅命盤時,是怎麼說的來著?“七百年還不得飛升,難道不覺得長嗎?”“修者幫我尋回法器,我渡修者飛升,如何?”誌得意滿,萬般輕狂。思及此,謝逢殊像是心口被狠狠剜了一刀,鮮血順著往下淌,卻察覺不到疼,隻是覺得苦。在這樣的苦楚之中,謝逢殊恍然想,我還說要渡他。他不知為何居然有些想笑,可惜半晌也牽動不了嘴角,最後還是先紅了眼眶。我居然……還有臉說要渡他。隻要這麼一想,謝逢殊的整個五臟六腑都猶如刀絞,碎了個一乾二淨。偏偏此刻,塔內忽然傳來了封寂的聲音。“仙君,憶起前塵往事的滋味如何?”謝逢殊渾身驟然崩緊,瞬間抽刀轉身。背後空空蕩蕩,隻有昏暗的通道。他握緊了刀柄,心中湧起滔天的殺意,看著前方,啞聲道:“滾出來。”封寂恍若未聞,隻道:“謝逢殊,你何必跟我生氣,當年是仙界取了你的金丹,也是他們降了天雷火燒明鏡台。要不是燃燈用佛骨和心血強行渡你成仙,你早就被天雷劈得魂飛魄散了。”說到這兒,封寂話語一頓,抬高了聲音,語氣裡有幾分好奇。“對了,聽聞仙君上古身死之時發誓,來世輪轉,一定要將燃燈抽骨挖心,方解心頭之恨?”他低聲笑起來,笑聲回蕩在塔內,發出陣陣回音。“恭喜仙君,得償所願。”謝逢殊握著刀的手微微發顫,他麵上毫無表情,想開口說話,口中卻突然湧出一股腥甜。他最終還是把那口血逼了回去,嗓子幾乎已經沙啞。“閉嘴。”封寂話鋒一轉,突然道:“我知道你想殺了我為你的師父和師姐報仇,當年確實是我魯莽。所以今生,我特意讓人取來了星羅命盤。“他不再惹怒謝逢殊,反而用了一種無比溫和的語氣。“星羅命盤記錄人間萬物命數流轉,天地變幻,也可倒轉時年,改天換日,你在天上幾百年,不會不知道。隻要將明鏡台撥回七百年前,你的師父師姐就能活過來,明鏡台也能重回生機。巫褚就是最好的例子。”謝逢殊麵無表情地聽著,一言不發。封寂歎了口氣,歎息之聲在塔中回響:“可惜我重生之後太過虛弱,吞噬了這塔內近半數魔修,累計的修為也不過勉力將巫褚撥回百年之前。而你,如今也不過是殘魂重聚,一樣撥不動那命盤。”謝逢殊忍不住冷笑了一聲:“你到底要說什麼,不如痛痛快快說出來。”封寂的聲音也瞬間冷了下來,“你的金丹就在南溟海中,無明山下。”“謝逢殊,如今星羅命盤在我手中,給我你的金丹,我替你救回師門,如何。”至此,一切終於回到了原點。鎮魔塔因七百年前謝逢殊再次身死,已經根基鬆動。一百年前,琅燼掙脫束縛逃出塔外,以巫褚全族性命為陣換取封寂重生。重生之後,封寂修養了一百年,甚至吞噬塔內魔修提升修為,卻始終收效甚微,便把主意打在了星羅命盤之上。撥動命盤,重回七百年前,甚至重回上古,他依舊是讓六道忌憚的妖魔宗之主,甚至還能逆轉天命,改寫三界。可改寫生死談何容易,巫褚的一百年已經是極限,沒有數萬年的修為,怎麼撥得動星羅命盤?這世間,上古神佛已經死得寥寥無幾,還有什麼東西能有數萬年的修為,助他改天換命呢?唯有應龍的一顆金丹。封寂的聲音不緊不慢,仿佛勝券在握。“隻要你取出金丹給我,我便救回你的師父與師姐,救回明鏡台,如果你還想找那群神仙報仇,再踏平一次仙界,我也可以幫你——放心,我比他們講信用多了。”謝逢殊安靜的聽著,許久之後才道:“你在哪兒?”八重塔塌陷,他與封寂是一起墜入第九重的,偏偏此刻隻剩下了他一個人。鎮魔塔每一重都有眾多石室與通道,或許封寂就在某一處,也可能他去了其他層。不管如何,命盤必然在他手中。封寂隻答:“先將金丹取回來。”謝逢殊道:“你雖已重生,卻出不了塔,尚且不敢與仙界抗衡,所以才讓我去取金丹。”他用的是肯定的語氣,半晌之後,封寂冰冷的聲音傳了過來。“你的師父與師姐因你而死,明鏡台也是因你而毀,如今好不容易有個機會,不向他們贖罪嗎?”封寂說得這麼大義凜然,仿佛當初製造這場災禍的不是他,這一切真的都是謝逢殊的過錯——一個滿是殺業的孽畜,走火入魔的大妖,就該生生世世永墮苦海,還妄圖什麼師門之情?他周身不詳,合該孤苦伶仃。周圍已經安靜下來,封寂似乎暫時不見了,也可能在哪裡窺伺一切。謝逢殊在原地站了許久,終於挪動了一步。他站得太久了,仿佛已經成了一座石雕,走第一步的時候一個踉蹌,差點兒摔倒在地,幸好及時扶住了牆壁。謝逢殊就那麼用手扶牆緩了片刻,才繼續往前走去。剛才與封寂對話的時候謝逢殊想了很多,想下山以來發生的所有事,試圖理出前因後果,想星羅命盤是否真的可以救回師父與師姐,想封寂此刻的藏身之所,無明山內自己的金丹……現在隻剩下他一個人了,他千萬種思緒突然一齊消散得一乾二淨,猶如大夢初醒,萬物皆褪。此刻,他很想見一見絳塵。牆壁上的燭火燃燈如豆,他順著塔中的通道跌跌撞撞的往前走,一條不通便轉頭換一條,就這麼漫無邊際的轉圈,試圖找到對方。他越走越急,到最後已經開始出聲喊對方的名字。“絳塵……絳塵!”偏偏此刻他的喉嚨裡還有血氣,如同被刀片刮過,聲音低不可聞,這兩聲名字喊了出去便立刻消散,隻有自己聽見。但或許是因為心有所係,此刻他終於得了半刻憐憫,再下一次轉過一條石道的時候,道路儘頭,終於出現了一個身影。絳塵站在通道的儘頭,與這邊的謝逢殊遙遙相望。謝逢殊猛然停住了。鎮魔塔不見天日,沒有一場大雪,也沒有如雪繁花,偏偏這一眼比昔日任何一眼都長久。他們隻在一條長滿青苔的石道兩頭,卻又仿佛隔了千山萬水,無儘山河。最後,還是絳塵先開口。他看著謝逢殊,慢慢道:“你想起來了。”聲音低啞,比謝逢殊好不到哪去。一入九重,心魔立現。不管是七百年前明鏡台的慘烈情景,還是上古之時那一役,謝逢殊都想起來了。謝逢殊驟然看到人,又被這麼一問,居然不知道該答什麼,隻簡短的說了個“啊。”連個正經的回答都算不上。他方才還像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轉,試圖找到對方的蹤跡,此刻驟然鬆懈下來,感覺自己什麼力氣都沒了,甚至再也挪動不了半步。於是在牆上燈火明滅之間,他隻能看著絳塵,衝著對方隨意招了招手,有些費勁地開口。“你過來,抱我一下。”絳塵沒有動,在那短短一瞬間,他臉上難得露出有些怔然的神色。倒也不怪他,誰能想到謝逢殊回憶起前塵,想起自己……曾經殺過他,見到麵說的第一句話居然是這個。謝逢殊見絳塵沒有動,也不著急,隻是輕輕一擰眉,問:“做什麼,前世的夫妻,今生便不抱了嗎?”說完,沒等對方回答,謝逢殊偏頭靠在牆上,似乎真的支撐不住了,含含糊糊地又說了一遍。“過來吧,我太累了。”走過數萬年的時光,走過兩次生死輪轉,走過遍地荊棘千般因果,漫長又孤苦的歲月將他的心性燒成了灰,他終於覺得累了。最後,絳塵終於朝謝逢殊走了過來。這條路其實很短,不過十幾步,或許更少,謝逢殊就已經觸到了絳塵的衣角。他好像在這顛沛流離的塵世找到了一個避難的居所,終於可以安心了,於是一頭紮進了對方懷裡。絳塵伸出手,接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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