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逢殊本就隻是和絳塵玩笑,乍聽到這句回答,他先是一愣,居然後知後覺地臉紅了。他皮膚本就白皙,薄紅從耳際一直延伸到臉頰,在晨光之中分外明顯。偏偏他還挺高興,非要湊上前問眼前的人:“真的嗎?真的嗎?”他整個人湊到了絳塵跟前,絳塵不得已按住他的肩,不讓他湊得太近,然後回答他:“真的。”謝逢殊心滿意足,衝著對方露出一個笑。他高興的時候一笑眼睛就會彎起來,猶如新月初升。絳塵看了片刻,又率先移開目光,道:“你在這裡待了一夜,你師父他們該擔心了。”“我告訴他們了。”謝逢殊順從地退後了一點,“他們知道我總來找你。”絳塵道:“那也該回去了。”謝逢殊有些不想走,他已經許久沒有見到過絳塵了,擔心對方不會回來擔心了許久,好不容易等到人,便總想一直和對方待著。他眼睛轉了轉,一屁股坐到了案台之上,又伸出自己的左腳在絳塵眼前晃了晃,有些驕縱又理直氣壯地道:“我的鞋不見啦,走不回去。”絳塵似乎早就知道他會這麼說,看了他一眼,轉身從門口拎了一隻黑色的長靴進來,正是謝逢殊不知道丟哪去了的那隻。謝逢殊目瞪口呆,因為坐在案台上,比絳塵矮了一大截,隻能仰頭看著眼前的人,不可思議地開口:“你怎麼找到的?”“落在後山林間了。”絳塵語氣淡然,在謝逢殊身前蹲了下來。謝逢殊本來還在晃蕩自己的左腳,下一刻便被絳塵握住了腳踝。謝逢殊腳踝處皮膚很薄,透出一點淺淺的紅,被絳塵忽然一握,謝逢殊覺得有些癢,便下意識掙了一下。絳塵道:“彆動。”他手指修長,骨節分明,看起來有些削瘦,手上的力氣也並不大,偏偏謝逢殊好像真的不能動彈似的,乖乖停住了動作,低頭看著絳塵慢慢替自己穿上了鞋襪。謝逢殊低頭看著絳塵動作,小聲問:“你昨晚出去替我找的嗎?”絳塵垂目替他整理好衣衫,語氣平淡無波:“並不遠。”等一切都整理好,絳塵才直起身,謝逢殊也從案台上站了起來。絳塵看著眼前的人,道:“回去吧,不然又要被罰了。”謝逢殊隻得乖乖和絳塵一起走出法堂,來到廟前。昨夜落了一地的萬古春還在,微風一過,便滾得到處都是白茫茫一片,好似下了一場薄雪。謝逢殊走了幾步,又戀戀不舍地回過頭問:“那我明天再來找你。”說完還沒等眼前的人說話,他又後悔似的立馬改口:“不對,我晚上再來找你。”他改口改得急急忙忙,似乎生怕眼前的人反對,絳塵看著他,居然笑了笑。他笑意極淡,轉瞬即逝,唯有語氣溫和如山間晨風:“好。”謝逢殊終於心滿意足,抱著他剛得的寶貝長刀,一路溜達著回了明鏡台。剛至院門,便聽見呂棲梧在裡麵罵人。他看了一眼,呂棲梧背對著他,綏靈和嘲溪乖乖站在院中。“居然還敢偷你師父酒喝了!還有綏靈,師姐也跟著他們胡鬨——那個小的呢?!”綏靈已經看到了謝逢殊,趕緊使眼色讓他偷溜,謝逢殊衝她一眨眼,笑眯眯地探進院子,答:“小的在這呢。”呂棲梧突然被他從背後一接話,虎著臉答:“還敢回來!過來一起站著!”謝逢殊聽話地走過去,還要回道:“回家有什麼不敢的?”呂棲梧還沒來得及生氣,謝逢殊便又湊到他身邊,可憐兮兮地答:“而且師父還在這兒,我總要回來看師父。”話音剛落,一旁嘲溪便翻了個白眼。呂棲梧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最後哼了一聲道:“誰是你師父,等你修出金丹為師便把你逐出師門,還明鏡台一個清淨!”話雖這麼說,他語氣比剛開始時好了不少,不耐煩地一揮手:“都回去練功!彆在這礙眼!”謝逢殊一聽練功,抓住機會獻寶似的拿出自己的刀,語氣驕傲萬分:“師父,我的新刀!”呂棲梧看到那把刀,一時也忘了生氣,接過來端詳了半晌,沉聲道:“哪來的刀?”謝逢殊有些得意地答:“絳塵送的。”“年已久遠,是把好刀。”呂棲梧將刀還給謝逢殊,擰著眉問,“非親非故,他送你這刀做什麼?”呂棲梧活了這麼久,能看出這刀實在是貴重,他擔心自己的小徒弟年歲還小,平白收了這麼重的禮,受人誆騙。謝逢殊把刀小心接過,道:“是他送我的生辰賀禮。”謝逢殊和那個和尚認識也算久了,這個理由也說得通。呂棲梧稍微放下了心,教訓道:“有了刀,便更要勤修苦練。”謝逢殊乖乖答:“知道。”偷酒的事連著送刀的事便一起翻篇了,偏偏嘲溪沒那麼好說話,到了傍晚,在練功的間隙湊到謝逢殊旁邊,皺眉問:“這麼好的刀,他說送你就送你?”謝逢殊不太高興了:“你什麼意思啊?”嘲溪不客氣的推了下他的額頭,道:“平白無故的,他乾嘛對你這麼好?”“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這是看你傻,擔心你被人騙。”嘲溪打量了一下謝逢殊,又道:“不過他騙你做什麼,你又不是個姑娘,還能騙去做夫妻嗎?“謝逢殊大抵是沒想過這種可能,一下子愣住了,重複道:“做夫妻?”“是啊。”嘲溪嘴裡叼了根草,百無聊賴,便來逗自己的小師弟玩:“假裝對你好,騙得你暈頭轉向的,誆你和他拜堂成親做夫妻,此生你就隻能和他在一起,與他待在一塊兒,哪也去不了。”其實哪有那麼可怕,隻不過嘲溪總以逗弄嚇唬謝逢殊為己任,估計說得過分了些。謝逢殊呆呆的閉上嘴,不說話了。隔了一會兒,嘲溪見謝逢殊還在發呆,總算是良心發現了些,問:“怎麼,被嚇住了?”“好了,逗你玩呢,你又不是個姑娘,人家娶你做什麼,不過防人之心不可無,以後自己小心些。”謝逢殊卻仿佛沒聽見似的,他看了看天色,突然站起身。“我答應了今晚去找絳塵。”合著剛才的話一句都沒聽進去。嘲溪氣得不行,恨不得去擰謝逢殊的耳朵。“剛才跟你說了那麼多,都白說了嗎!”謝逢殊才不管他,直接奔後山而去。他每日在這條路上穿來穿去,連山間的鳥雀都見怪不怪了,瞧見一個紅色的身影奔來,之懶懶散散的在樹枝上挪兩步,連叫一聲都欠奉。等到了廟中,謝逢殊推開法堂門,裡麵卻又不見絳塵了。他一怔,又轉頭看了一圈,確認廟中的確沒人,心裡又開始著急起來,轉頭往廟外跑,在門口差點而和推門而入的絳塵撞了個滿懷。幸而絳塵及時扶住了他,低聲道:“跑什麼?”“……我還以為你又走了。”謝逢殊心下一鬆,跟在絳塵身後重新往法堂走,一邊問:“你去哪了?”“後山。”絳塵頓了頓,又解釋道:“我上次出門是為尋刀,以後……不會經常下山的。”謝逢殊沉默了一下,問:“可是你也不是這須彌山的人,或許哪天就要回去了,對嗎?”說這話時他們已經到了法堂,絳塵推開門,聞言回頭看了謝逢殊一眼,張了張口,還是沒有說話。他察覺出謝逢殊不高興了,有心想安慰對方,卻又不能承諾自己不走——他是上古之佛,必然是要重歸三天。謝逢殊等不到回答,便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也不再說話了。今夜天氣不好,林間無月,隻有法堂之內燈火重重。絳塵依舊在抄經,謝逢殊在一旁看著。他不像從前似的指著經文一句一句問絳塵是什麼意思,也不無聊地起來閒逛,整個人看起來如同被霜打了的花草,沒有一點精神。他這樣不高興,連帶著絳塵也受了影響。心不寧不可頌佛,意不平不可抄經。絳塵乾脆放下筆看向眼前的人,低聲問:“怎麼了?”謝逢殊還在發呆,乍一聽到絳塵的問話,後知後覺地抬頭:“什麼?”絳塵問:“為什麼不高興?”為什麼不高興?因為想到你可能總有一天要走,再也不回來了,所以不高興。謝逢殊這麼想著,卻又不好意思說出口——這話也太孩子氣了,跟無理取鬨似的,他到底已經是個少年人,有時也知道不好意思。謝逢殊這麼想著,又想到了今天嘲溪對自己說的話。“……誆你和他拜堂成親做夫妻,此生你就隻能和他在一起,與他待在一塊兒,哪也去不了。”他抬頭看向絳塵,對方眉眼溫和,專注地看著謝逢殊,還再耐心地等著他回答。三千佛燈之中,謝逢殊稍微湊近了一些,在微動的燭火光影裡隔著案台看著絳塵,壓低了聲音一字一頓地道:“絳塵,不如你同我做夫妻吧?”作者有話說:絳塵:??? 嘲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