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巫褚6(1 / 1)

燃燈 子鹿 1817 字 1天前

“拿到沒有?”“沒、沒有……”燕南已經推開了閣樓的竹窗,此時半趴在窗沿上進退兩難,回過頭一臉糾結地看向謝逢殊:“謝大哥,我們這樣不太好吧?”嘖,好孩子。謝逢殊歎了口氣,要是沒燕南,謝逢殊還能施個訣拿酒,但現在他不好暴露身份,隻得和對方一樣縱身一躍,三兩下爬上窗沿。好歹也是拿人家東西,謝逢殊頗有些心虛地四處張望了一眼,又衝著底下壓低了聲音道:“有人過來嗎?”樓下一片寂靜,謝逢殊不厭其煩地又問了一遍:“有沒有啊?”半晌之後,嘲溪的聲音才悶悶從夜色裡傳了過來,語氣裡全是不耐煩:“沒有!”沒有就好。謝逢殊悄無聲息地翻身進了閣樓,拎了一壇酒遞給燕南,自己也拎了一壇,讓燕南先下去了再單手攀在窗沿上慢慢往下爬。他心道:自己堂堂一個天界的仙君,半夜裡帶著一個半大孩子和一個妖怪偷酒喝,這要是傳出去,自己大概沒法在天界立足了。說到底他不過是看著小孩垂頭喪氣的樣子實在不忍心,再加上謝逢殊剛才已經喝了不少酒,他酒量算不上好,容易在酒勁上頭之後乾出點出乎意料的事來。下不為例下不為例。謝逢殊一邊想一邊慢慢往下爬,冷不防底下的燕南突然驚呼了一句:“有人來了!”謝逢殊本來就在走神,聞言做賊心虛,頓時手上一滑,一個後仰直接從樓上摔了下去。……多行不義必自斃!謝逢殊腦子裡隻剩這句話,倉促之間,他隻能在快落地的時候出於慣性伸手垂死撲騰了一下,想要抓住些什麼,保住自己淩衡仙君的一世英名——起碼不要摔得太難看。他抓住了一截素白的衣襟。有人在樓下接住了他。說接住也不太合適,就謝逢殊摔下來的那個狼狽樣,更像是自己急中出錯,撞到了對方的懷裡。而對方隻是剛好一伸手,搭住了謝逢殊的腰間,幫忙扶住了他。謝逢殊抬頭,果不其然,絳塵眉間輕擰,低頭與謝逢殊對視,那張向來淡然的臉上看起來居然有些無奈。他們離得太近了,謝逢殊的眼睫差點蹭到絳塵的鼻尖。他退後幾步,一晃眼再看,哦,看錯了,人家麵上根本就沒表情,倒是旁邊的嘲溪皺著眉,一臉煩躁。“怎麼能這麼蠢?”……從今日起,這個天殺的長恣君便後來居上,取代符光君裴鈺成為本仙君最討厭的人了。燕南肩上多了一隻鷹隼,正東張西望,似乎不明白大半夜這群人在搞什麼名堂。燕南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謝逢殊:“對不起啊謝大哥,是灼雪飛過來了,我還以為是人。”謝逢殊無言地和他肩上那隻傻鳥大眼瞪小眼地對視了片刻,無力地擺擺手。反正自己在絳塵麵前丟了好幾次臉,一來二去,不在乎再多丟幾次了。此時已經是深夜,篝火燃儘,村裡家家戶戶都已經熄了燈,為了不驚擾他人,他們乾脆坐在了燕南家竹樓的屋頂上。夜色如水,天高地闊,山野蒼茫之間萬物沉寂,隻有不知名的蟲啼聲乘著晚風遠遠傳過來。燕南第一次喝酒,他先用舌頭試著舔了舔碗裡的酒,皺起眉頭道:“有點辣——還有點甜。”謝逢殊笑著喝了一大口,把碗放到一旁。他酒量並不好,幸而巫褚的酒不是烈酒,反而多了幾分清甜。絳塵依舊不喝酒,嘲溪雖然一副嫌棄的樣子,卻還是將酒碗接了過來。燕南剛開始還跟小狗似的一點一點嘗,後麵也跟謝逢殊一樣仰著頭喝,俯仰之間,胸口的長命鎖在半空中輕輕晃動。巫褚應該是沒有長命鎖這種東西的——至少全族好像隻有燕南胸口掛著一個,但它又有巫褚崇尚銀器的特性,花紋古樸神秘。見謝逢殊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長命鎖上,燕南低下頭看了一眼,又笑起來:“這是我阿娘給我做的,她說,這在他們那裡是長命百歲的意思。”他停了停,又道:“本來燕夏也該有一個,但是後來阿娘不在了。”到底是第一次喝酒,夜風之中,燕南的聲音已經有些迷糊了。“我的鷹叫灼雪,因為阿娘說過她最喜歡雪,但我還沒見過雪是什麼樣子,巫褚從來不下雪。“今天叔叔衝你們發火,其實是不喜歡我,我又不傻。”燕南撇撇嘴,往後一仰睡在了屋頂上,嘴上還說個不停:“叔叔想當族長,我知道,他想當的話那就他來當好了。”謝逢殊沒想到燕南喝醉了居然是個話嘮,偏頭聽對方喋喋不休。燕南躺在屋頂仰頭看著天空,西南夜裡天色如墨,萬星低垂。他頭一次喝酒,臉頰已經有些泛紅,眼睛卻依舊很清亮,倒映著無儘的星河。“阿娘曾經說過,外麵的天地廣闊無垠,有大雪如席千年不化,有茫茫深海無邊無際。還有外麵的人,他們不住在山裡,住在石頭砌成的都城——你們是從都城來的嗎,那裡到底是什麼樣子?”謝逢殊手揣在袖子裡,老老實實回答:“巧了,我們也住在山裡。”絳塵和嘲溪:“……”燕南笑得眼角一彎,不在意地轉過頭,在寂寂星光裡重新開口:“沒關係,我已年滿十七,等獵到黑熊的時候便成了年。到那時,我要帶上阿夏出山去,親自去看看阿娘說過的冬雪深海,皇城古都。”“不管去哪裡都好,等成年,我就是個男人了,會照顧好燕夏,直到她長大,遇見一個喜歡的人——那個人也要喜歡她。”他皺皺眉,似乎有些不高興,卻又用力地重複了一遍:“要比阿爹阿娘,比我還要喜歡阿夏,全天下,隻喜歡她。”他語氣堅定,帶著這個年歲該有的傲氣,又說得如此理所當然。謝逢殊笑著打趣:“你這樣,全天下大概沒人配得上阿夏。”燕南不服氣地哼了一聲:“那我就一直照顧她。”旁邊的嘲溪突然笑了笑。他笑聲很低,稍縱即逝,又低聲開口:“我師姐也這麼說。”他聲線是一路以來從未有過的溫柔,帶著一點淡淡的笑音:“老擔心師弟被人騙,每天都有操不完的心,總以為自己要一輩子照顧他們,所以天天抱怨自己嫁不出去了。”半副麵具遮掩之下,謝逢殊看不清嘲溪的神色,隻看到對方微微垂著頭,不知道在看什麼,嘴角有一點微微的笑意。謝逢殊不知為何,直覺不想出聲。偏偏燕南探過頭好奇地看向嘲溪。“那她後來嫁出去了嗎?”嘲溪嘴角的幅度忽地不見了,他重新抬起頭,仰頭喝完手中的酒,把碗往身旁一放,發出沉悶的一聲響。“沒有。”嘲溪的聲音冷硬,“後來她死了。”燕南的好奇神色被震驚取代,連忙說了聲“對不起”。半晌後嘲溪才出聲答:“沒關係,很多年前的事了,我已經快不記得了。”謝逢殊也沒想到是這樣的結局,他心也跟著一沉,於沉沉夜色之中看了嘲溪許久。他想說什麼,腦子裡卻一片空白,最終還是沒有開口。隻是轉頭看向眼前還有些歉疚的燕南,安撫似的衝人一笑,忽然問:“你明日還要去獵熊嗎?”燕南轉過頭不明所以地看著謝逢殊,謝逢殊把碗中最後一口酒飲儘,於星光之下對著燕南一笑。“你不是刀法好嗎?我把我的刀借你,明日不成就後日,後日不成再下一日,總有一天會獵到的。”燕南眼前一亮,翻身坐起:“你的刀?”謝逢殊乾脆把腰間的長刀解下來扔給燕南。“這把刀叫封淵,是我隨身所攜。”燕南小心地抽刀出鞘,雪白的刀刃薄如蟬翼,在星光之下發出清冷的光,此刻一旁的絳塵和嘲溪也轉過頭,看向燕南手中的長刀。“一直跟著你嗎?”燕南看著謝逢殊,好奇地問,“那是從哪裡來的?”謝逢殊一愣,如實答:“不知道,自從——”他本想說自從飛升起這把刀就跟著他,停了片刻後聳肩答:“反正好像一直都在我身邊。”燕南乾脆站起身試刀,如水夜色之下,少年長刀於手,身姿挺拔,雖一身異族裝束,看起來卻又帶了幾分落拓的俠氣。可惜少俠喝了酒,腳步不穩,差點一頭從屋頂栽下去,被一旁的嘲溪眼疾手快地拽回原位。燕南乖乖地坐在屋頂不敢動了,他看到刀背上刻的梵文,問:“這是什麼,是畫嗎?”“是一種文字。”“那它寫的是什麼意思?”謝逢殊一攤手:“不知道。”“……這也不知道,”燕南重新把刀**刀鞘還給謝逢殊,“這是不是你的刀啊?”嘿,謝逢殊氣笑了:“一直在我身上,怎麼就不是我的刀了?”燕南剛才還不覺得醉,剛才試刀時動作大了些,連著腦子也有些暈了,還強撐著眼皮看著謝逢殊:“那你怎麼什麼也不知道?”謝逢殊也奇怪。從他飛升起,這把刀便一直在他身邊,他不知道來曆,隻知道自己前世是天地間一股精魂,甚至連形都沒有,在大千世界四處遊蕩,最後在南溟飛升。可是如果生來就是精魂,怎麼會有隨身的兵刃?謝逢殊原來想過,但百思不得其解,後來便懶得想了——有刀他就拿著唄,反正還挺順手。他看著眼皮打架的燕南,無奈地開口:“我知道你快睡著了——快回房。”燕南聽話地站起身,他已經快睡著了,還好乖得很,任由幾人拎著他下樓,再扔到床上。等收拾好小屁孩,三人一齊返回竹樓。天地俱靜,一路上三人都未說話。待上了樓,嘲溪和絳塵先各自推門進房,謝逢殊酒意已經上來了,先停在了自己門口的走廊裡,想吹一吹風。見狀,已經準備進屋的絳塵回頭看了他一眼。謝逢殊一怔,連忙揮手示意自己無事,還不甚清醒地開口邀約:“要一起站一會兒嗎?”片刻之後,絳塵沒有答話,隻收回目光進了屋。……這和尚脾氣也太奇怪了點。謝逢殊有些莫名地收回目光。涼夜之中,他想著剛才在屋頂上,嘲溪說的話。不知為何,他很想問問嘲溪昔日那位師姐的事——姓甚名誰、多少年歲,以及,怎麼死的。但一路上都沒問出口。隨意探聽彆人的過往到底不是什麼好事,特彆關乎已逝之人,於亡者不敬。等臉上的熱度降了下來,謝逢殊才長舒一口氣,推門而入。屋內無光,一片漆黑,謝逢殊懶得再點燈,關上門憑直覺往床榻走。他剛走出一步,便又停住了。雖然有了醉意,但謝逢殊還沒有遲鈍到什麼都察覺不出來的程度。他的房間內多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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