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巫褚3(1 / 1)

燃燈 子鹿 1580 字 1天前

第二天一早,謝逢殊是被窗外傳來的嬉笑聲吵醒的。那聲音忽大忽小,好像就在窗外,他翻身下床,掀開窗前的竹簾低頭看去,正正和樓下幾個小孩對視。幾個孩子本想偷偷來看一看這群奇怪的異鄉人,估計沒想到會被發現,頓時呆在了原地,仰頭傻傻地望著謝逢殊。謝逢殊衝著這群小猴子一笑,道了句:“早。”他本還想再說些什麼,誰知這一聲招呼好像點醒這幾個小東西,下一刻,幾人立刻轉身四散著跑開了,邊跑還邊呲哇亂叫,好像見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一直自持玉樹臨風的淩衡仙君:“……我長得這麼嚇人嗎?”謝逢殊無言地收手出門,樓梯口不知什麼時候放好了幾份和昨夜一樣的餅子,還沒人動過。謝逢殊抄了一塊咬著下樓,剛下樓梯幾步,便見絳塵已經站在了竹樓外。他背脊有些消瘦,卻挺得很直,在晨光中有些隔世絕塵的意味,被朝陽一鍍,又好像帶了一點溫柔。謝逢殊看了一會兒,腦子裡仿佛想了些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想,轉來轉去,最後還是回到了——這麼好看的和尚,居然沒能飛升,可見諸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境界誠不我欺。說得全天下好像都跟他一樣看臉似的。他忽地覺得自己現在叼著餅子的樣子和對方一比,實在有些不得體,微微弓身想放輕自己的腳步,沒想到下一腳就踩到了一塊有些鬆動的竹板,發出響亮的“吱呀”聲。絳塵回過頭,正巧瞧見謝逢殊舉著個餅子僵在台階上,不知該上該下。才這麼幾天,謝逢殊感覺自己的老臉已經全在這個和尚麵前丟乾淨了,見人已經轉過身來,他隻得裝作無事發生,走到絳塵身邊對著人一笑。“早啊。”朝日初升,巫褚族人已經開始陸續出門勞作。他們的田舍不多,隻在房前屋後種著些作物,男子大多拿著弓箭或彎刀,大概是要出門打獵。昨夜光線不好,謝逢殊又一路跟燕南搭著話,並未看到村落全貌。如今才發現村子裡竹屋雖多,但錯落有致,村落中間留了一塊很大空地,一群孩子正在其中打鬨,而這塊空地正中央,立了一尊雕塑。雕塑約有兩人高,用山岩雕成,恰巧背對著謝逢殊和絳塵。謝逢殊昨夜並未看到這座石像,覺得有些新奇,扭頭望著絳塵道:“要不要去看看?”絳塵一頓,道:“長恣君還沒下來。”他的本意大概是問是否該等一等,沒承想謝逢殊一聽,笑嘻嘻地答:“那真是求之不得。”絳塵看了他一眼,謝逢殊理直氣壯地回視,最後還是絳塵率先移開了目光,往村中走去。從竹屋走到石像前不過百十步距離,一路上都有人偷偷打量著絳塵和謝逢殊,絳塵目視前方,仿佛沒看到。謝逢殊就更不在意了,偶爾有人盯著久了,他便轉頭對著那人彎眼一笑,倒讓對方不好意思了。兩人就這麼被圍觀著走了一路,到了村中央,謝逢殊終於看清了石像全貌。那是一個身披鎧甲的男人,披發赤足,頭上有一對牛角,手持巨斧,麵色凶惡,微微低著頭,仿佛在巡視領地。謝逢殊站在石像下,恰巧跟石像對視,於是石像的凶煞氣似乎全是衝著謝逢殊而來。謝逢殊對上石像的臉,神色一怔。路上他還有精神四處張望,現在卻仿佛所有心神都被眼前的雕塑帶走了,謝逢殊不自覺地斂去笑意,抬頭看了許久,突然出聲問:“這是誰?”絳塵答:“應該是蚩尤。”對了,絳塵來時說過巫褚一族信奉戰神蚩尤。謝逢殊又看了一會兒才收回目光,低歎道:“真奇怪。”絳塵轉頭看他,低聲問:“哪裡奇怪?”“……我要是說了,你們估計會覺得我不清醒。”謝逢殊撇撇嘴,“尤其是那個嘲溪。”但他頓了頓,又忍不住抬頭看向石像,最後還是在懾人的目光中緩緩開口。“我居然覺得這神像的樣子,有點熟悉,好像曾經見過。”*他說完之後自己都覺得有些可笑了,蚩尤身隕於數萬年前,幾乎是謝逢殊這輩仙君的老祖宗,想要見麵除非謝逢殊再往前投胎幾萬年。他衝著絳塵一挑眉,自嘲道:“大概是我還沒睡醒。”絳塵沒有接他的話,也沒有嘲笑,隻是轉頭定定看著謝逢殊。謝逢殊不太習慣這樣寂靜的場麵,正欲說些什麼,身後卻傳來一聲嗤笑。謝逢殊轉過頭,嘲溪正抱著手站在他身後,見謝逢殊回頭了,才開口道:“見過蚩尤?”嘲溪一臉不屑:“你做夢呢?”“……”我說什麼來著!謝逢殊滿腦子若有似無的疑慮頃刻間都散得乾乾淨淨,心道哪天一定找個機會把眼前這位長恣君套個麻袋揍一頓。被這麼一打岔,絳塵也將目光從謝逢殊身上移開,望向不遠處。“燕南過來了。”謝逢殊和嘲溪一起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燕南騎著一匹黑色的駿馬而來,朗如日月。在快接近三人時他勒住韁繩翻身下馬,大聲道:“你們醒了?”謝逢殊問:“這是要出去?”燕南笑起來時眼睛也跟著微彎,帶著些少年稚氣:“今天要出去打獵,村裡餘下的肉食不多了,何況你們來了,應該獵些大東西招待你們。”謝逢殊猜他說的大東西大概是野豬之類的,感動之餘連忙擺手:“不必不必,我們吃什麼都一樣。”他看了一眼絳塵,又對著燕南補充道:“何況我們這還有個和尚。”燕南有些茫然地眨眨眼:“和尚是什麼?”……小兄弟,這讓我怎麼解釋呢。見絳塵沒有要張口替自己的身份說兩句的意思,謝逢殊隻得含混道:“就是不能吃肉的人。”燕南似解非解,卻不再問了,道:“那我順路去采些野果回來。”大概在他心裡,不能吃肉聽起來就是很可憐的事,謝逢殊見燕南衝著絳塵安慰似道:“山裡的野果也很好吃。”嘖,多樸實的孩子。他們這三位,一妖一仙一佛修,吃與不吃實際上都沒什麼差彆,但燕南一片熱忱,實在沒理由拒絕,謝逢殊隻能衝著對方道了句:“多謝。”燕南不在意地擺擺手:“謝什麼,你們是客人。我們傍晚就回來,你們有什麼事的話——”燕南話語一停,對著不遠處的孩子堆招了招手:“阿夏!”一個女孩立刻起身朝這邊跑過來,正是昨晚給他們送餅子的那位小姑娘。她跑得很急,身上的銀鐲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到謝逢殊跟前時沒穩住腳被地上的石子一絆,差點摔出去。謝逢殊立刻想去扶,還沒碰到人,身旁已經伸出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在他之前穩穩扶住了燕夏。是絳塵。他一言不發地扶住了對方的右肩,等人站穩後才放開。燕南立即蹲下/身,把自家妹子看了一圈,蹙著眉急切地問:“沒事吧?”因為太著急,脫口而出的還是官話。絳塵扶得及時,燕夏沒什麼事,但她到底還是個小姑娘,覺得在客人麵前有些丟臉,紅著臉低頭不敢看人。燕南檢查了一遍見對方沒事,鬆了口氣,又皺著眉說了幾句巫褚話,大概是在說燕夏不知道小心一些。雖說是訓人,但燕南的語氣不凶,更像是碎碎念地絮叨,他抬手輕輕拍去阿夏身上的灰塵,又起身衝著三人笑道:“她叫阿夏,是我的妹妹,也會官話,你們有什麼事都可以告訴她。”燕南跨上馬,抬頭衝著山林大喊了句什麼,隨後,昨夜那隻黑鷹如同離弦之箭而來,落在燕南肩頭。隨著這聲呼喊,幾十個巫褚族的男人也縱馬而來,跟在燕南身後,為首的男人大笑著衝燕南說了句族語,燕南神色頗有些不服氣地回了一句,馬上的眾人都大笑起來。一時間,幾十匹駿馬嘶鳴,夾雜著男子豪邁的大笑聲一齊往山中奔去。等人走遠,絳塵道:“剛才那個人問燕南,這次能不能獵一隻黑熊,燕南說當然可以。”謝逢殊收回目光,笑道:“他們好像很尊重燕南。”“剛才有人叫燕南‘斯布’,是少族長的意思。”那找人就方便多了。謝逢殊腦子裡這麼想,卻又不由自主地回身,重新看向那座蚩尤石像。手握巨斧,滿麵凶煞,目光依舊死死盯著自己,仿佛下一刻就要活過來砍下自己的頭顱。謝逢殊看得久了,甚至覺得自己能聞到一股血腥氣。這感覺毫無由來,卻讓謝逢殊非常不舒服,甚至無端催生了他心中一點戾氣。這樣的情緒對於平日裡動都懶得動彈的謝逢殊來說極其陌生,卻讓他不由自主地想伸手去碰自己的封淵。手剛觸到刀柄,一隻手突然搭在了他的腕間。那隻手指尖帶著涼意,輕握住謝逢殊的手腕,與此同時,絳塵的聲音也響了起來。“謝逢殊。”絳塵聲線低沉,如寺內晨鐘,瞬間把謝逢殊的思緒震得一乾二淨。謝逢殊轉頭看向絳塵,對方一雙琥珀色的雙瞳如同山間晨霧,深邃無波。謝逢殊愣了一會兒,才猶如大夢初醒,摸刀的手也放下了,絳塵隨即跟著收回手。他從始至終沒有抬頭看一眼蚩尤神像,隻望著謝逢殊,沉聲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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