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注射針(1 / 1)

獵豹 尤·奈斯博 1433 字 1天前

哈利和卡雅踏進潮濕悶熱的辦公室,甘納·哈根正坐在哈利的椅子上等候他們。侯勒姆坐在哈根後方,聳了聳肩,又做了個手勢,表示他不知道犯罪特警隊隊長來找他們有什麼事。“我聽說斯塔萬格市的事了。”哈根說,站了起來。“對。”哈利說,“不用站起來,長官。”“這是你的椅子,我馬上就要走了。”“嗯哼?”哈利推測哈根帶來的是壞消息,而且是具有一定分量的壞消息。上級長官不會沒事特地下來波特森監獄的地下走道,通知說你報的出差收據全對不上。哈根依然站著,因此侯勒姆是辦公室裡唯一坐著的人。“我得通知你,克裡波已經發現你們在調查命案,所以我彆無選擇,隻能終止這項調查工作。”哈利在接下來的靜默中,聽見隔壁的鍋爐發出轟轟聲響。哈根逐一看了看房裡的人,最後目光停在哈利身上:“而且我沒辦法說你們是光榮卸下任務。我很明確地指示過,調查工作必須保持低調。”“好吧,”哈利說,“是我請貝雅特·隆恩把繩子的線索透露給克裡波的,但她答應過我,會讓克裡波認為這條線索是鑒識中心發現的。”“我相信她確實這樣做了,”哈根說,“讓你們泄底的人是易雷恩巴村的郡警。”哈利翻了個白眼,低低咒罵一聲。哈根雙手一拍,乾澀的拍掌聲回蕩在磚牆之間:“所以很遺憾,我必須命令你們停止所有調查工作,這項命令立即生效。你們必須在四十八小時之內清空這間辦公室,ごめんなさい(抱歉)。”鐵門關上,哈根匆促的腳步聲在地下通道內漸去漸遠。哈利、卡雅、侯勒姆,三人麵麵相覷。“四十八小時,”侯勒姆開口說,“有人想來杯新鮮咖啡嗎?”哈利朝桌旁箱子踢了一腳,箱子砰的一聲撞上牆壁,裡頭掉出少許物品,朝他滾來。“我去國立醫院。”哈利說,大步朝門口走去。哈利將硬木椅子挪到窗邊,一邊聆聽父親規律的呼吸聲,一邊翻看報紙。報紙版麵的左右兩側各有一則新聞,一則是婚禮,一則是喪禮。報紙左側是梅莉的喪禮,照片中有帶著憐憫及嚴肅麵容的挪威首相,身穿黑色西裝的社會黨同誌,臉上戴著不相稱大墨鏡的丈夫拉瑟穆斯。報紙右側是船運大亨之女蓮娜的喜訊,她將和東尼在春天完婚,報上還登出了重要貴賓的照片,這些賓客將飛到法國聖特羅佩鎮參加婚禮。報紙下一頁說今天奧斯陸的太陽將在十六點五十八分整落下。哈利看了看表。太陽正在沉落,隱沒在低低的雲層之後,那些雲層既不會下雨,也不會下雪。他遙望沿著山脊一側矗立的住宅亮起了燈,那座山原本是火山。從某方麵來說,隻要想到有一天火山可能會在那些住宅底下張開大口,將它們完全吞沒,抹去那裡曾有個安於現狀、管理良好、有點兒悲涼的小鎮,他就產生解脫的感覺。四十八小時。為什麼要花四十八小時?清空那間所謂的辦公室不到兩小時就能完成。哈利閉上眼睛,思索命案,為他的個人資料庫在心中寫下最後一份報告。兩名女子以相同方式遭到殺害,同樣都被自己的血給淹死,而且血液當中同樣含有克達諾瑪麻醉劑。一名女子在跳水台上被繩子吊死,繩子出自一家老製繩廠。一名男子淹死在自家浴缸裡。這四名被害人可能同時住過荷伐斯小屋。警方還不知道誰去過荷伐斯小屋,不知道凶手的行凶動機是什麼,不知道那個白天或晚上荷伐斯小屋發生過什麼事。警方隻知後果,不知起因。全案終結。“哈利……”哈利並未聽見父親醒來,轉過頭去。歐拉夫·霍勒看起來恢複了元氣,但也許隻是臉頰泛紅,雙眼因為發燒而發亮。哈利站了起來,將椅子移到父親床邊。“你來多久了?”“十分鐘。”哈利說謊。“我睡得真好,”歐拉夫說,“做了幾個好夢。”“看得出來,你像是可以下床出院了。”哈利將歐拉夫的枕頭拍鬆,歐拉夫由他這麼做,儘管兩人都知道這是不必要的舉動。“房子怎麼樣了?”“很好,”哈利說,“它會永遠屹立不搖。”“很好。哈利,有件事我想跟你說。”“嗯?”“你現在是大人了,你可以看著我自然離去,這是人生必經的道路。但是你母親過世的時候,你處在發瘋邊緣。”“是嗎?”哈利說,把枕頭套拉平。“你把你的房間砸得稀爛,你想殺了醫生,殺了把病傳染給你母親的人,甚至還想殺我。因為我……呃,可能因為我沒有早點兒發現吧。你是如此滿懷愛意。”“你應該是說滿懷恨意吧?”“不,是滿懷愛意。愛與恨是一個銅板的兩麵,一切都始於愛,恨隻是銅板的另一麵。我總認為你之所以酗酒,是因為你母親的死,或因為你對母親的愛。”“《愛是殺手》(Love Is A Killer)。”哈利喃喃地說。“什麼?”“以前有人這樣跟我說過。”“你媽生前要求我什麼,我都照做,隻有一件事除外。她要求我在時間到了的時候幫她解脫。”哈利覺得仿佛有人將冰水注入他的胸口。“可是我做不到。你知道嗎,哈利?這件事讓我不斷做噩夢。我每天都在想,我沒能替我在這世界上最愛的女人完成她最後的願望。”哈利跳了起來,單薄的木椅發出吱的一聲。他走到窗前,聽見父親呼吸好幾口氣,聲音沉重顫抖。接著父親把話說了出來。“我知道這樣做是把沉重的負擔加在你身上,孩子。但我也知道你跟我一樣,如果你沒做這件事的話,會一輩子都把它掛在心上,所以讓我來跟你解釋你要怎麼……”“爸……”哈利說。“你有沒有看見這根注射針?”“爸!彆說了!”哈利背後陷入一片寂靜,耳中隻聽見自己焦躁刺耳的呼吸聲,眼前是窗外有如黑白電影般的城市風景,上方是猶似一張張臉孔的鉛灰色烏雲,低沉地壓著樓房屋頂。“我想埋葬在翁達斯涅鎮。”歐拉夫說。埋葬。這兩個字猶如某年複活節的回聲。那年父母帶著他和小妹前往萊沙市,歐拉夫極為認真地對哈利和小妹說明,倘若他們被雪崩埋葬,又出現縮窄性心包炎的症狀,該如何應對。縮窄性心包炎是指心包膜增生大量的堅硬纖維組織,限製心臟舒張,使得心臟像是穿上一層盔甲。當時他們周圍是一望無際的平原與和緩的山坡,父親的話有點兒像是內蒙古當地班機的空服員解釋救生背心該如何使用,雖然荒謬,卻給予乘客一種安全感,隻要乘客依照正確步驟去做,似乎就可以得救。但如今父親卻說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哈利咳了一聲:“翁達斯涅鎮……跟媽在一起……?”他沉默下來。“我也想躺在老鄉的旁邊。”“你又不認識他們。”“這個嘛,我們到底認識誰呢?至少他們跟我是同鄉。也許到頭來,一切都跟族類相關,我們隻想跟自己的族類在一起。”“是嗎?”“是啊。無論我們是否意識到這件事,心中的確如此渴望。”一名護士走進來,名牌上寫著阿爾特曼。阿爾特曼對哈利微微一笑,輕叩手上腕表。哈利走下樓梯,碰見兩名製服警員正要上樓。哈利依照習慣,對他們點了點頭,兩名警員沉默地看著他,隻當他是陌生人。哈利通常渴望獨處,享受獨處帶來的好處,例如平和、平靜、自由,但這時他站在電車站,突然不知自己該去何方、該做什麼。他隻知道,現在他難以忍受一個人待在奧普索鄉的老屋裡。他撥打愛斯坦的手機號碼。愛斯坦正在去法格內斯鎮的長途駕駛路上,但他提議午夜時分約在隆帕酒館,慶祝他度過人生中相當滿意的一天。哈利提醒愛斯坦說自己是個酒鬼,愛斯坦回道:“就算是酒鬼也該偶爾飲酒作樂一下,不是嗎?”哈利祝愛斯坦一路順風,結束通話。他看了看表,心頭再度浮現那個問題:為什麼要四十八小時?一輛電車在他麵前停下來,車門砰的一聲打開。哈利看了看溫暖明亮的舒適車廂,轉過身,朝市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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