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1 / 1)

瓶頸 米澤穗信 1970 字 1天前

將租賃車還回店裡的時候,外麵已是一片漆黑。因為昨天是周六晚上的緣故而熱鬨非凡的香林坊,到了周日的晚上也就冷清了許多。看上去就隻是一個廣場的河畔公園,果然就隻是一個廣場而已。曾經諏訪希所坐著的、以及我昨天橫臥在其上的長椅,也隻是一條木質的長椅而已。諏訪希和結城文香走了之後,在還不到十分鐘的時間裡咲所能做的事也就是眺望一下淺野川、或者在瀝青道路上將香煙屁股踢飛這種事情而已。……而我,始終是沒有派上任何用場。麵對這麼一個不中用的我,咲雖然看上去也有些無奈,但在租賃自行車店處分彆的時候,第一次像是擔心的向我詢問道:“我說你……到底怎麼了?原來還以為你隻是一個人蓄無害型的家夥,但從今天當中開始怎麼就一下子變成僵屍了啊。”我隻是搖了搖頭。連辯解也懶得去說。“今天晚上父親和母親都會回來。雖說要我和你在家裡兩人獨處那我是絕對不答應的,但就今晚一晚上的話倒是可以幫你你藏起來。如果你不介意使用以前老哥用過的房間的話。”“不……、不必了。”“昨晚也是睡網吧的吧。那裡根本就沒有床可以睡的,那當然會累啊。雖說現在是冬天,但你就不想痛快的洗一次澡?”我很想痛快的洗一次澡、也很想舒舒服服的在床上睡一覺。但比起這些,我現在更想做的事就是,一個人好好的靜一靜。“謝謝了,但真的抱歉。”“道歉什麼的也不必啦。……你要是有什麼想說的就說出來看看吧?你在這裡也沒有其他……”說到一半,咲把話吞了回去。但是接下來她想說的話我全都明白。我在這個世界裡沒有一個相識的人。就算我認識對方,對方也完全不認識我。要是想要說些什麼的話,那麼咲就是唯一的對象。原本來說,我也就沒什麼朋友。從小學生升到中學生,男孩和女孩都像羽化了一樣、正是找到一個全新的自我的時期,但是我卻隻是朝著過去停留在原處。以前的朋友都分彆了,而新的朋友卻遲遲未能交上。但即使如此,現在身處在這樣一個誰都不認識我的世界裡,我還是感受到了些許的悲傷。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了現在的我不想開口的緣故,在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短發後,咲輕輕的歎了一口氣。“……知道了,那你自己小心不要感冒了。明天還要去東尋坊的吧。”我不是很清楚為什麼。難道去了東尋坊就能回得去了嗎。……硬要說的話,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要回去。其實說不準,我隻是什麼也不想做而已。但是現在這幅孱弱的身軀中懷揣著一股想要四處吼叫而發泄般的欲望,如果在一天當中什麼事也不乾的話想必也是難以忍受的。“我是這麼打算的。”輕輕的點了點頭,咲轉過身去。然後不知為何,朝著香林坊商業街的某個角落以尖銳的視線注視了一會,隨即便話也不說的就回去了。打開錢包。……情形非常嚴峻。今晚的上網費、明天的車票……要是這樣還是不能回到原來的世界的話,大概就隻能考慮去打工了吧。雖然因為家裡那種環境的關係,我也不是沒有過經常在夜裡遊蕩在外,但大抵上來說都是在遠離街道的公園附近徘徊。像在香林坊這種熱鬨的地方渡過一夜的情況昨天還真是第一次。但因為我對大部分事物的接受能力都比較快,所以到了第二天,甚至連去街上走走看這樣的事也已不在話下了。穿過光醉琉璃的香林坊,經過隨處即可見到醉漢的片町,便來到了架設在犀川上無比威嚴的鐵橋的一端。雖說離開繁華街也沒有多少距離,但一來到這裡街道的氛圍就變得潮濕且暗淡。我決定沿著犀川的邊上去走走。在齊腰高度的提防與各種放下簾布的居酒屋小店之間的小道上,我拖著緩慢的步伐走著。和白天用自行車騎過的淺野川的河邊一樣,犀川河麵上的風也是毫無阻擋的在岸邊肆虐。從上流而來的風直接將風衣掀起。天黑以後,吹來的風就像是要刮開皮膚般的冰冷,但這份寒意卻反而讓我現在的情緒冷靜了下來。諏訪希……竟然還活著。在被這個事實突如其來的衝擊到的那個河畔公園裡,我除了表現出像是受到了無比的打擊之外,可以說什麼事也沒有做成。剩下一個人之後,我的思緒才終於能夠沉澱下來。是寒風讓我冷靜了下來,於是現在的我才好不容易的終於找回了一些自我。即使是最後一次也好,我是多麼的想要見到那個還活著的、還動著的她。即使是最後一遍也好,我是多麼的想要再次聽到那沙啞的聲音。自從希死了之後,我是多麼的期盼著這些啊。在幾欲焚身般狂烈的思緒終於能夠得以平息下來轉而成了放棄之後,我終於放開了手中那緊握著的花瓣。但這一切竟然就在此刻給我實現了。然而這個希,並不是我所認識的那個希。她成長了。我那邊的世界裡,希的時間永遠的停止在了中學兩年級的時候。而這裡的希已經是高一了。這裡的差彆,光從外表上來說就已經是大的驚人了。並不光指服裝之類的。在我心裡,初中二年級的她還隻是一個女孩,但和剛才我所遇到的希相比較的話,不得不承認他已經蛻化成一個少女了。……但,就光是這些也有著某些細微的差彆。‘存在’的本質不同。可以這麼說。在幾乎是一片漆黑的道路的前方,慢慢的似乎有什麼東西浮現了出來。我晃晃悠悠的走近一看,一座像是蹲立著的小小的詩碑樹立在那裡。原來是室生犀星(室生犀星,日本詩人、家。本名照道,彆號魚眠洞。)的碑啊。從下方發出的燈源打在詩碑上,於是碑壁上便留下了像是幽靈般的影子。美也好、智慧也好,和這些崇尚的東西相距甚遠的我,當然對詩詞之類的也是毫無了解。但即使如此,至少對於犀星最有名的詩中的一節我還是知道的。而此時此刻在這個地方回想起這些,不禁可以說是頗具諷刺意味的短語。故鄉是遙想中之物,於此悲歎哀歌之物,如是好矣!即在異土淪落為荒討之人,此地亦無我的歸處。像這樣一位能夠特意為他在河邊立碑的名人,究竟是出於何種考慮而留下這首詩的,我不從得知。但是,如果說所謂的‘故鄉’指的是我原來的世界的話,那個沒有希的世界、父母之間互相監視著的世界,我到底想不想要回去呢?還是說,就算讓我變成一個真正的乞討者,也一定要死皮賴臉的留在這裡呢。不僅是因為有希在的關係。還有諸如印第安首飾店的事、辰川食堂裡那位老爺爺的緣故。……還有這個家的緣故。關於“找尋不同點”,看來是能找出很多。我橫眼看了一下已經浸入黑暗中的犀川的河水,此時此刻我心中所懷揣的並不是和希再會的喜悅之情。閉上眼、我輕輕的倚靠在河岸的堤防上。“……了我……”啊,果然好冷啊。回去吧。回過身,卻看到結城文香正站在那裡。“結城?”在這樣意外的突襲之下,我的這般丟人的舉止被一覽無餘。我用手輕輕的摸了摸臉頰,勉強的能夠做出一張笑臉。“真是好巧啊。”但是文香卻對我的這番話語,以一種如果把它當做是禮貌般回敬的笑容就顯得太過單薄的微笑予以回應。“能在這種地方碰麵,不是什麼碰巧。”時間是夜裡、地點則是在犀川沿岸陰暗且無人煙的小道上。不用她說也知道,這並不是什麼偶遇。但:“那怎麼回事?”“不好意思,我一直在跟著你。晚上到片町來我還是第一次。”一邊說著,文香踱著步子慢慢的向我靠近。她的胸前抱著一個黑色的相機包。不管是被跟蹤的憤怒、還是那副丟人的模樣被一覽無餘的羞恥感,現在都暫且被困惑這一情感所壓製著。“從河畔公園那裡,一直跟到現在?”“不是的,因為嵯峨野君所騎的自行車是租賃店裡的,所以一開始就在租賃店附件那裡等著。然後從那裡開始,就一直跟著。”“為什麼要跟著我?”文香在距離我認為已經是相當靠近的地方依然沒有停下她的腳步。可以99lib?說就在‘眼皮底下’這樣的一個距離下靠近後,從她的臉上並未浮現出可稱之為表情的表情,便直截了當的說道:“因為對你,有興趣。”從相機包的陰影處,出現了一個差不多手掌大小的銀色的物體。這是一個有著漆黑色鏡頭的,數碼相機。文香像是很疼愛似得撫摸著它。“我吧……,特彆喜歡照相。尤其是,對人物的特寫,特彆感興趣。”“……是這樣啊。”這一點,我倒是並不知情。還是說,這一點也是這個世界獨有的不同點嗎?一邊看著相機一邊撫摸著它的文香,隻是將視線稍稍的上抬了一點。“嵯峨野君,是吧。我真的很想拍你照片。”“你給我住手。”現在的我是一副十分頹唐的模樣。雖然說不上有多嚴重,但至少我並不想把這幅模樣留存下來。我認為自己剛才應該是以一種較為強調的口語拒絕她了。但是文香並沒有顯出卻步,但也沒有顯出更進一步的熱情。而隻是重複著剛才的請求。“請讓我拍吧。”“你快給我住手。”“真的很抱歉,但是,我再走近一看真是……一張就行了。”好像是故意一樣慢慢的架起了拍照的姿勢。但正是這種不慌不忙的陣勢反而更讓我吃了一驚,還不待我反應過來,閃光燈便在瞬間熄滅了。……被拍了。這種時候,我想即使我衝著她發火應該也是理所當然的。我不是說了讓你住手嗎?你到底想乾什麼?之類的齊聲嗬斥出來也不足為奇。雖然我沒接觸過什麼貴重的機器,但這種時候將她手裡的相機一把奪下,將裡麵的內存卡數據清除之類的事情,我應該還是做得到的。但是,這番激情的衝動幾乎隻在瞬間。在看著文香以剛才那架出拍照姿勢般緩慢的速度緩緩的將相機收入包中的過程裡,我一下過渡到了無所謂的心境。隨你高興吧。反正……我根本不是這個世界裡的人。而文香之所以能夠這樣強硬的拍下我的照片,可能也是因為看穿了,我肯定不會衝著她發火這一點吧。此時,始終不知道哪些是文香揉作出來的表情,大概也終於像是得到了一絲緩解。這算是得到滿足後的表情吧。“你不必擔心,這些照片我是不會拿給彆人看的。”這樣最好,連說出這些話的力氣也沒有的我,隻是沉默的向前走去。和文香擦身而過之後,朝著華燈溢彩的歡樂街方向。從身後傳來說話的聲音。“以後還請讓我多拍一些。能告訴我你的聯係方式嗎?”我轉過身子回到:“不要,再說,我現在連住的地方都沒著落。”笑過之後,文香再次舉起相機。甚至沒有擺出架勢,隻是做出了拍照然後放回包裡的動作。因為現在是晚上,所以如果沒有點亮閃光燈的話,可能也不會覺得自己被拍了吧。“真的是太棒了。……希望下次能再見一麵。”這樣說著的文香,臉上浮現出了癡迷般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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