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執手相看淚眼”(1 / 1)

第二次握手 張揚 1307 字 1天前

列車緩緩駛入南京站。蘇冠蘭蹬上坐椅,把幾個大箱子從行李架上拎下來,瞅瞅這一堆行李,又打量了淩雲竹夫婦一眼:“你們怎麼搬得動呢?”“有人接站。”淩雲竹關心的是另一件事,“你真的不能在南京逗留一兩天嗎?”“真遺憾,不能。”蘇冠蘭說著,避開丁潔瓊失望的眼神。列車終於停穩了,各節車廂上下早已人頭攢動。“今後,你可彆後悔喲!”教授歎息。蘇冠蘭繞開這個話題:“真高興在這段旅途上結識你們伉儷——能不能留個地址給我,以便我今後求教。”“放心,”淩雲竹笑笑,“你很快就會知道我們的地址。”蘇冠蘭不好再說什麼。他身強力壯,於是幫完淩教授又幫丁潔瓊;但姑娘的東西很少,隻有一個網兜和一個鹿皮箱——這箱子不僅是鹿皮製作的,還裝飾著梅花鹿似的斑點。不待蘇冠蘭將全部行李拎到車下,一個職員模樣的中年人已經帶著兩名仆役氣喘籲籲地趕來了,對著淩雲竹夫婦點頭哈腰,抱拳拱手,殷勤備至,並立刻動手往一輛小板車上搬那些大箱子。蘇冠蘭尋思:嗬,看來我蒙對了,教授還真是到南京來當官的!宋素波關切地問少女:“潔瓊,你直接去金陵大學嗎?”“是啊。”“淩先生和我會來看你。”“應該是我來看望你們!”“你先去學校報到吧。”淩教授回頭把右手伸給蘇冠蘭,“再見了,後會有期!像你這樣既年輕又能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青年,還不多見。你充滿生機,求知欲強,樂於助人,臨難不苟安,勇於探索和拚搏,富有正義感和愛國心,堪稱人才難得!我期盼有朝一日你能成為國家和民族的棟梁之材。”淩雲竹夫婦跟著那個職員和兩名推車的仆役往出站口走去。待他們從視野裡消失,蘇冠蘭回過頭來,正好碰著丁潔瓊感傷而痛苦的眼神;少女兩隻眼睛噙著淚水,顯得清澈而潮潤。蘇冠蘭避開那目光,訕訕道:“瓊姐,你熟悉南京麼?”“我這是第一次到南京。”“淩教授本來可以順便把你帶去金陵大學的……”少女瞥他一眼:“不就是有意讓咱倆單獨相處一會兒嗎!”蘇冠蘭不敢往下想,往下說。他伸出兩隻胳膊,右手一把抓起自己的大藤箱,左手則一把抓起少女的鹿皮箱和網兜,與瓊姐並肩走向出站口。在出站口旁一座花壇邊,兩人不約而同,停下腳步。蘇冠蘭將那些沉甸甸的行李放到水門汀地麵上。“你就不能在南京逗留一下嗎?”少女以渴求的眼光望著蘇冠蘭,“哪怕隻是一兩天。”“我何嘗不想……”小夥子看看手表,又瞅瞅不遠處那列即將開往濟南的客車,支吾其詞,“不過,齊大的校規比地獄還要苛酷——如果確實有地獄的話。”丁潔瓊勉強笑笑。對小夥子的話她並不懷疑,因此也沒有質疑;但蘇冠蘭卻耐心地加以說明:“從開學的第一天、第一分鐘開始,到學期的最後一天、最後一分鐘,都非常嚴格。比方說,開學那天遲到一分鐘也不行,不然就會受處分,不管你今後的考績乃至總考績怎樣好,哪怕每次都考了滿分,哪怕學分完全夠了,也不管用;第一名的資格和獎學金等等,一切獎掖一律取消!”“你得過第一名嗎?”瓊姐帶著打量的眼光。“從來沒有落下過,我總是第一名!”“所以你就覺得世界上沒有更美好的東西了——是嗎?”“瓊姐!”蘇冠蘭啞然失聲。丁潔瓊扭過臉去,望著彆處。“我還不至於那麼鄙俗吧!”蘇冠蘭咬住嘴唇。“那麼,你為什麼堅持不肯下車,在南京逗留幾天呢?我再說一遍,哪怕隻是一兩天!”丁潔瓊轉過臉來,目光灼灼,嗓音微顫,簡直是哀求,“冠蘭,你想過沒有呀,哪怕隻是短短的一兩天,也許會發生許多非常美麗的事情……”蘇冠蘭怦然心動。他覺察到了自己的膽怯。他頑固地避開瓊姐的視線。少女仍然目不轉睛:“而且,你在南京又不是沒有親人。”“親人?”蘇冠蘭搖搖頭,歎一口氣,“彆提我那父親了,一言難儘。”“你在南京沒有彆的親人嗎?”“彆的親人?”蘇冠蘭認真尋思,“哦,還有妹妹。”“姐姐呢?”“我沒有姐姐。”“沒有?”“沒有。真的,連堂姐、表姐也沒有。”“哼,沒有,沒有!”丁潔瓊的眼神和語氣中滿含幽怨。“不,瓊姐!”蘇冠蘭喊道。他突然領悟了什麼,卻再度啞然失聲。他動情,欣喜,愛意衝動,卻又感到咽喉被什麼堵住了。丁潔瓊卻全神貫注地凝視著某處角落,仿佛對眼前的一切視若無睹,身邊這個小夥子也已不複存在。蘇冠蘭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發現花壇上擺著幾盆蘭草。盛夏剛過,沒有花朵,但深綠色的莖葉肥大茂密,生意盎然;儘管連一絲風也沒有,那些葉片卻好像迎著氣流,在微微搖曳,在衝著兩個少男少女輕笑頷首……蘇冠蘭怦然心動,想起了在鬆居醫院的病房裡,瓊姐那深邃的眼神和動情的語言:“今後不管在哪裡,隻要一看見蘭草,我就會想起你的!”蘇冠蘭清楚地記得,當時他避開瓊姐的目光,心臟怦怦直蹦,像要蹦出口來。他知道,假如當時繼續與瓊姐如此相互注視,如此親近,這樣再持續幾秒鐘,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想到這裡,蘇冠蘭控製不住衝動,將瓊姐的雙手抓過來,攥成一團,緊握在自己兩隻大手裡,顫聲喊道:“瓊姐,你聽我說!”少女轉過臉來,凝視著蘇冠蘭。“瓊姐,雖然這次我不能在南京停留,但是,我的心留在了南京。”蘇冠蘭麵紅耳赤,結結巴巴,“因為,從此,我在南京又有了一個親人……”丁潔瓊望著小夥子,眼神中充滿溫柔和愛意。“瓊姐,”蘇冠蘭一字一頓地喊道,“這個親人就是你!”“冠蘭!”丁潔瓊的淚水奪眶而出。“瓊姐,”蘇冠蘭的兩眼也飽含淚花:“你知道我此刻在想什麼嗎?”小夥子想擁抱瓊姐!緊緊地擁抱,抱得雙方都喘不過氣來,抱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直至兩人融為一體……“我知道,知道,知道!”少女喃喃說著,覺得自己臉龐發燙,渾身發軟,馬上就要站不住了。她渴望自己縮小,縮小,更加縮小,直至整個蜷縮在蘇冠蘭的胸懷之中。她用眼神和表情表達著這種渴望,也用眼神和表情鼓勵蘇冠蘭。嗚——嗚——火車汽笛嘶鳴。蘇冠蘭回頭看看,不錯,開往濟南的那趟列車即將開動。兩人都想說話,還想說很多很多;但是,奇怪,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代替語言的是淚水。此刻的蘇冠蘭才體味到“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的意境。他兩眼發熱。但他是男人,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好強忍著,讓淚花在眼眶裡閃動。丁潔瓊的雙手被蘇冠蘭緊握著又掐又捏,少女在疼痛中體驗著快意,淚水撲簌簌直落。她不動彈,也不吱聲,溫馴地承受著一切,承受著冠蘭以這種方式表達的愛……是的,她感到遺憾,她不滿足,她還有著更熱烈的渴求。但從眼前來說,也隻好如此了;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也就夠了。他倆都還年輕,他倆還有將來——那美麗而燦爛的將來,那必將屬於他倆的將來!嗚——火車頭再度厲聲嘶鳴。它在催促兩個“無語凝噎”的年輕人,揶揄著兩顆依依不舍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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