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縣(《帕諾拉馬島奇談》的舞台M縣顯然是三重縣,但該故事有眾多獵奇名士雲集,或許更接近東京。)南部的Y市,古老而陰鬱,仿佛被這個世界遺棄了。該市的工商業並不發達,也不是交通要道,隻不過因為是舊幕府時代的城下町(是日本的一種城市建設形式,以封建領主居住的城堡為核心不斷往外擴張發展的城市。),人口較多,慢慢形成一座城市罷了。一名男子在這如一潭死水般的Y市郊外建起一座荒唐無稽的遊樂園。世上有時會突然發生無法解釋、隻存在於夢境般的離奇事件,那或許是地球患了一種怪病,病菌凝成一個鮮紅的腫瘤爆開來的結果吧。修建遊樂園的人,是Y市數一數二的望族——喜多川家族——的獨生子。據說這個家族坐擁上億家產。他的名字十分特彆,叫治良右衛門。喜多川治良右衛門沒有親屬,以他的身份來說,這種情況很罕見。他父母幾年前就過世了,沒有一個兄弟姐妹。儘管已經三十三歲了,依舊沒有娶妻。底下隻有仆傭,沒有家眷。親戚雖多,但能夠約束他行為的叔伯輩們,老早都過世了。因此,他根本不必擔心家族的長輩會說三道四、指指點點。那座荒唐的遊樂園,若沒有他高貴的出生、雄厚的資產,是建不起來的。沒有約束也就罷了,他身邊還聚集著一群無家可歸的狐朋狗友,成天給他出些壞主意慫恿他。不,更糟的是,治良右衛門本身就患上了一種古怪的熱病。假如說地球感染了熱病,那病源說不定就來自於喜多川治良右衛門與他身邊的一幫損友。他投下百萬資產,耗時三年,在地殼上造出一座巨大的腫瘤。死氣沉沉的城下町Y市郊,一夕之間突然開出一朵斑斕的人造腫瘤花朵。約三萬坪的遼闊大地上,原本蓄著一池天然的山川湖水。不料,治良右衛門將這自然的風景重新改造了一番,覆蓋其上的建築物,似乎是從一不小心翻落在地的百寶箱中滾落出來的,景象之奇詭、雕琢之鬼斧神工隻在天堂才能見到。遊樂園的大門兩邊樹木繁茂,包圍著大門兩側,其間僅容一條小河通過,河上有岸邊橫生的山茶樹枝交錯其上,形成一道天然的拱門。青黑色的山茶樹葉之間,五彩的花朵爭奇鬥豔。仔細一瞧,心裡不禁暗暗生疑,那不會是假花吧,因為花兒們自成一體,排列成一串文字:“治良遊樂園”想必這名稱取自“治良右衛門”的“治良”二字。經園長仔細挑選後邀請來的好奇心旺盛的紳士淑女,乘坐在畸形的平底小舟上,撐篙的船夫打扮成地獄惡鬼,穿過山茶花拱門。鬱鬱蔥蔥的綠葉阻隔了視線,小河迂回曲折地流向園區中心。惡鬼船夫幾乎不用怎麼使力,小舟便順著水流靜靜前行。小河儘頭是一座水池,那池子像一隻蝌蚪,中間部位突然撐開成圓形。池中有幾對裸身的男女正興高采烈地嬉戲遊泳。還有玩跳水的人正從池子上方的斷崖往下躍,白色的肉塊接二連三墜入池中,小舟上的人們可觀賞清澈的水裡悠遊其間的人魚,遠處正玩著老鷹抓小雞的男男女女激起眾多水花,水麵上的漣漪一圈圈往外擴散。滑水梯(一種遊樂設施。遊客乘船從斜梯滑落,濺起大量水花衝進水池,入水時船首的船夫會高高跳起,非常有名。一九〇三年,在大阪第五屆國內產業獎勵博覽會初次亮相,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是東京豐島園的著名遊樂設施。)上男男女女爭先恐後往下滑,忙碌的身影彙成一道水流,濺起水花……小舟上的賓客一定感受到了,這簡直就是一個夢幻的世外桃源。上岸之後,來到群山包夾的山穀小徑上漫步一會兒,便見一條通往地下的隧道,邊緣用古式紅磚砌起來,張著黝黑大口,簡直就像通往坑道一般。一旦鼓起勇氣走下去,就能看到地底黑暗中的魑魅魍魎,那濃得化不開的地獄景觀與蠕動的水族館世界。膽怯的人慌不擇路誤進岔路,翻過險峻的山嶺後,不慎從山頂墜落,那一段翻滾而下的下坡路讓人的靈魂幾乎飛上雲端。彎彎曲曲的軌道上,箱子形狀的交通工具不停逆轉、翻滾著。不,如果按這種手法記述,實在是沒完沒了的。每一處景物,隨著故事的進展還有機會細細描述,在這兒還是省一些筆墨,稍微列舉幾個園內主要的建築物:摩天輪,在空中旋轉,形狀像一個大車輪飛行船,隨時可登繩上去摩天閣,仿造將被拆除的淺草十二階(正式名稱為淩雲閣。明治二十三年,由威廉·巴爾頓設計建造的景觀設施。在關東大地震中被毀,遭到陸軍工兵隊強拆前,一直都是淺草名勝。)帕諾拉馬館(帕諾拉馬(Pan orama)是一種展覽裝置,在半球形圓頂內畫上背景畫,再在背景畫前麵放上大小不一的人偶及模型。利用透視原理,讓觀賞者看到類似眺望戶外的遼闊風景時才能看到的景象。後因電影發達等原因衰落了。),建於明治時期大鯨魚體腔迷宮地獄極樂(一種遊覽佛教中地獄及極樂世界的景觀設施,但重點主要在地獄,極樂世界僅為點綴。),由機關人偶布置而成地底水族館旋轉木馬,在樂隊(泛指明治、大正時期的職業吹奏樂隊,主要成員是軍樂隊演出人員。當時,許多樂隊活躍在各種活動中,後來更進一步大眾化,用於各種宣傳、馬戲團、電影伴奏等活動中,昭和初期被交響樂團取代,因而逐漸衰退。)的樂聲伴奏下歡快回繞光從上述的硬件設施來看,便看得出這座遊樂園非比尋常。用一句話說,就是把大型博覽會的遊樂場擴充許多倍,再打破常規地把這些設施建在天然的山穀森林間。然而,每種設施的結構卻不一般,融入園長治良右衛門天才的想象力,成品似噩夢中的風景、似西洋童話裡怪誕的插圖,甚至似聖誕節的蛋糕宮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