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在約定的五點前,岩瀨莊兵衛按照黑蜥蜴的要求,除了明智以外就沒有告訴任何人,獨自來到離T公園入口不遠處的那座高聳入雲的鐵塔下。說到T公園,它占地廣、每日遊客如織,稱得上是大阪市內首屈一指的遊樂園區。放眼望去,映入眼簾的是櫛比鱗次的劇場、電影院、餐廳、熙熙攘攘的遊人,空氣中交織著木屐踩踏出來的雜遝的腳步聲、攤販的叫賣聲、留聲機的樂曲聲、孩童的哭叫聲……種種聲音彙合成一曲磅礴的交響樂。在漫天飛揚的沙塵裡,立在園區正中央的是仿造巴黎艾菲爾鐵塔建造的通天閣,它直入雲霄,俯瞰著整個大阪。啊,竟有如此狂妄的惡賊,實在太小看人了。女賊黑蜥蜴偏偏選中了大阪市最熱鬨的地方。在眾目睽睽下的塔頂接受贖金,如此放肆跋扈不畏冒險的作風,若非黑蜥蜴,沒有人做得出來。莊兵衛在商海沉浮多年,以超凡的膽識著稱。但一想到一會兒之後就要和黑蜥蜴麵對麵,仍無法克製內心的不安,走進通天鐵塔的雙腿不禁有些僵硬。電梯快速上升,腳下的大阪越來越小。此刻,冬季的太陽逼近地平線,所有的屋頂一側都已經被黑影覆蓋了,像一個美麗的棋盤。電梯終於來到塔頂,邁出電梯的莊兵衛直接來到全開放的展望台,寒風獵獵地刮到臉頰上,割得人生疼,在塔下風可沒有這麼強勁。冬天的通天閣不太受歡迎,加上已近黃昏,展望台上一個遊客都沒有。有幾家賣糖果點心、水果和明信片的小店,張著擋風的帆布,老板夫婦凍得直打哆嗦,無精打采地坐在那裡,除此之外,連個人影也不見。來到這裡,就像來到了遠離人間煙火的無人之境,景象蕭條。憑欄俯視下方,與塔頂的蕭瑟靜寂相比,塔底喧鬨無比,熙熙攘攘的人群密密麻麻的,像無數隻螞蟻在腳底不停地蠕動著。岩瀨在寒風中等了一會兒後,上升的電梯到了。鐵門響起了哢啦哢啦開啟的聲音,一名戴著金邊眼鏡、梳著圓髻的貴婦在展望台現身,微笑著走近他。這個時間,一位端莊嫻雅的婦人獨自來到這蕭瑟的塔頂,顯得格外不自然。“這女人真奇怪。”岩瀨的目光漫不經心地掃了她一眼,沒想到對方忽然上前搭話:“嗬嗬,岩瀨先生,不認得我了嗎?我是綠川,在東京的飯店裡受了你很多關照的。”啊,那麼這女人就是綠川夫人,也就是黑蜥蜴?真是變幻莫測的怪物。不過是換上和服、戴了一副眼鏡,再梳起一個圓髻,搖身一變就成了另一個人。誰能料到,眼前賢淑的婦人便是女賊黑蜥蜴。看到對方自來熟似的搭訕,莊兵衛內心十分厭惡,恨恨地盯著眼前這張美麗的麵孔。“上次讓您受驚了,實在很抱歉。”她行了個優雅的貴婦禮。“彆廢話了,我們直奔主題吧。依你提出的條件,我都做到了,你會把早苗還給我吧?”岩瀨不吃黑蜥蜴假惺惺的那一套,直接說出要緊事。“嗯,當然……早苗小姐目前非常安全,請放心。那麼,說好的贖金帶來了嗎?”“是的,就是這個,你檢查一下吧。”岩瀨從懷裡取出一隻銀製小盒,心一橫把它遞到婦人麵前。“啊,謝謝您!容我拜見一下……”黑蜥蜴從容接過,用袖子遮掩著打開了盒蓋,仔細端詳放在白天鵝絨台座上的大鑽石。“太不可思議了……”她的歡喜溢於言表。稀世鑽石的神秘魅力,燒紅了眼前這位戴著層層麵具的女賊的雙頰。“五彩火焰,就像五彩火焰正熊熊燃燒著。我是多麼渴望得到它。與‘埃及之星’相比,我搜羅多年的那近百顆鑽石,簡直就是一堆沒用的石頭。真是太感謝您了。”她又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望著對方雀躍不已的麵孔,想九九藏書網到寶貴不亞於生命的珍貴藏品就此易主,儘管是心甘情願拿出來的,這一刻岩瀨心裡的不舍仍然那麼真切,益發覺得這裝模作樣的女人可恨至極。於是,儘管屈居下風,岩瀨惡毒的老毛病還是發作了,禁不住反諷:“好了,贖金已經付完了,接著就等你送早苗回來。但我真能相信你嗎?畢竟你是個小偷,我居然先付款後交貨,風險未免太大了。”“嗬嗬,這您不必擔心……那麼,請先行,我慢走一步。”女人不理會岩瀨的刻薄話,打算結束危機四伏的會麵。“哦,意思是鑽石到手就沒事了嗎……不過,和我一起離開怎麼了?你就那麼不願意跟我共乘一部電梯?”“嗯,雖然我也想,但我始終都是個在逃的犯人,如果不親眼看著你回家……”“擔心有危險嗎?以為我會跟蹤你?哈哈哈,簡直可笑。原來你怕我?你這麼膽小,還敢約在這麼冷清的地方,我畢竟是個男人哪。萬一,我說萬一,我決定犧牲早苗,抓捕你這禍害人間的女賊,那可是易如反掌。”麵對女人那張叫人憎恨的臉孔,莊兵衛忍不住多諷刺了幾句。“是啊,所以我早有萬全的準備。”出乎莊兵衛的意料,她並沒有掏出手槍,反而大步走向一旁的商家,拿起陳列在店頭的望遠鏡走了回來。“看那間澡堂的煙囪,看到了嗎,後麵的屋頂。”她的手指向前麵,並將望遠鏡遞給岩瀨。“哦,屋頂上有什麼嗎?”莊兵衛好奇地舉起望遠鏡。鏡頭彼端是離通天閣約三町遠的連幢平房屋頂。澡堂的煙囪後方便是晾衣台。此時,可清楚看到一名像是工人的男子蹲在那兒。“晾衣台上有位穿西服的男子吧?”“嗯,那又怎麼樣?”“請仔細瞧瞧,對方在做什麼?”“咦,奇怪,他也拿望遠鏡對著這邊。”“那麼,他另一隻手上是不是拿著什麼東西?”“嗯,像是一塊紅布。他似乎在看我們。”“對,沒錯。那是我的部下。打一開始,他便關注著我們的一舉一動,隻要看到我有什麼危險,就會揮起紅布,通知在彆處監視的另一個部下。隨後,那名部下將即刻致電看守早苗小姐的人,一取得聯係她就沒命了。這便是我的部署,嗬嗬,能稱做賊的人,即使是乾這麼點兒事,也必須做好這麼周密的準備才能下手。”原來如此,計劃確實嚴密,這就是女賊挑選不便的塔頂為交易地點的緣由。要派人在安全的遠處監視全程,平地上是辦不到的。“哼,真是煞費苦心啦。”莊兵衛雖然嘴硬,內心卻嘖嘖稱奇,禁不住讚歎女賊滴水不漏的準備。